窗   外
 
站在窗臺邊
望見白沙門公園的樹
視線由翠綠過渡到蔚藍
沒有發生戰爭
瓊州海峽被時間的流沙慢慢滲透
面對大海我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我把撿到的潮聲重新撒入海里
讓細沙經過指縫流回海床
用海水洗凈我的骨頭然后痛飲海水
我能做的僅此而已
而大?；仞佄业膮s讓我不安
它給我草原上的睡眠
陽光中的向日葵
一個像雪浪一樣寧靜的白晝
 
一座通往故鄉的橋
 
直到一座新鋪的橋通往故鄉
記憶從此不再泥濘
稻浪飛馳
大海展現金黃
我愿意把能夠想象的色彩
全傾灑在這片厚實的土地上
春雷滾過
夏雨洗過
秋霜染過
冬陽烘過
一切都以一座橋為紐帶
四季輪替
父親從橋上走向莊稼
夕陽從橋上走向海面
風從橋上走向風
我從橋上走向故鄉
 
老街的花店
 
那是一間只有一個人忙碌的玻璃屋
羞澀的玫瑰可以望見深夜升起的太陽
賣花的姑娘
被花朵簇擁
難道理想的生活不應該是這樣的么
風不再掀動思想的石頭
水不再打濕精神的火焰
在眼睛閉上之前
在一念之間
星星和花朵忽然失重
用紙質的布層層包扎的微笑
在緊緊握住祝福之際
卻在無意間看見
傷口在滴血
 
隨   筆
——致芒克
 
一個滿頭銀絲的人
在午夜醒來
他隨手打開黑夜的秘密
掏出火
掏出被時間啄食的眼睛
沉著但不喧嘩
平淡但不寡味
一生的光陰僅能夠用來辨認自己
閱讀黑
并把黑層層過濾
 
那些拆卸鋼架子的人
 
那些拆卸鋼架子的人
他們從上午一直忙到中午
又從中午忙到下午
整個工作結束后
他們把所有的拆卸物
送到了回收站
接著又運到工廠
重新回爐
一切將被打回原形
無論是什么形狀的東西
都必須經歷一個難以忍受的痛點
拆卸鋼架子的人們
在黃昏舉起冰鎮的汽水瓶碰了一下
大家嘿嘿地笑著
火紅的鋼水無法照到他們
滿是汗水的臉
以及他們生活的背面
 
站在父親曾經開墾過的山坡
 
時間已經過去半個世紀
我終于理解當時的父親
為了安身立命
他必須選擇一塊荊棘叢生的土地
并拼命啃下它
患有哮喘的父親
把所有的苦都嘗遍了
有一回他對我說
他已經盡力了
滿山的荊棘已被刈除
戰場已打掃干凈
沒有碰到玩命的敵人
他最終勝利了
站在父親曾經開墾過的山坡
我看見一個一生與草芥為伍的人
總是披著星光和冬夜的寒氣歸來
他徹底埋沒了身與名
在這淡泊的人世間
 
結   果
 
你是一杯無色液體
你在閱讀尚未展開的書頁
 
秋天越過冬天注入會心的微笑
我們一直在尋找
 
摘下驕傲的飾品
讓黑夜的睫毛垂下
 
許多瓷器在制作中毀壞
直到剩下碎片我們才心安理得
 
海甸河的彼岸
 
一個人的時候
我不得不注視一些事物
一些脫離思考而存在的事物
比如海甸河的彼岸
那些每天飛馳而過的車輛
像群魚入海
沿著水泥堆砌的堅硬河床
一直沖向云朵
而云朵嚴格來說應該算是海水
是暫時告別陸地的海水
它煮沸了時間
面對昨天我們似乎已記憶不起
面對模糊的事物我們似乎已記憶不起
是的  
彼岸慢慢退入黃昏
車輛退入港口
魚群退入陸地
燈塔退入果實之蕊
一切似乎都已記憶不起
 
怒   江
 
怒江是一條狂怒的巨龍
我從它身邊經過
不敢回頭
生怕它的喘息
撲滅遙遠客棧的燈火
 
如果光陰是黃色的
怒江也把自己染成了黃色
如果西部是忍住不哭的
那么怒江肯定是穿石裂云的閃電
 
它所流經的地方
人們都給它尊貴的名號
比如那曲河、阿怒日美、薩爾溫江
他念他翁目送它
走向更深更遠的寂靜
 
天黑后
這條咆哮的巨龍
將安寢在白色的帳氈里
星光覆蓋著它朦朧的額角
它終于枕著千里明月酣然睡去
 
少   女
 
一片果園生長在幻想之域
洛神以睿智的表情贊美幸福的果子
并褒獎從不同河流經過的少女
她曾奇跡地創造令人驚羨的東方美感
她的眼睛說什么都抓不住死亡和永恒
時間經過她時距離隨即產生
走在河岸上的少女多么純潔
她看見自身也看見未來
她就在一切事物之中
 
木   雕
 
一個嬰孩睡在光滑的水面上
不時隨風飄來木樨的體香
如果狂想需要還原
需要龍紋配合
用密碼打開秋天的葉脈
最終剝離一棵樹的焦灼
那也許是一個膽怯的嘗試
重要的是你必須進入
從水的根部開始
然后鏤空月亮的心臟
讓光瀉出
淹沒孤獨的黑夜的臉龐
 
刊于《草原》2021年第4期
 
作者簡介
 
李林青，生于1973年，海南昌江人。畢業于海南師范學院中文系。系海南省作協理事，中國藝品網海南站站長。主要出版的著作有《書隨水逝》《秋山集》《海南香事》《虛度》等?，F居?？?。
 
作者：李林青
來源：《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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