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興了》

“我今天最高興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她八歲，蹦蹦跳跳，嘰嘰喳喳

 

疫情嚴峻，宅家一個多月

形勢終于有所好轉

晚九點半，出小區走一走

 

——“因為終于可以出來散步了”

她自問自答

 

《日全食》

那天，計劃中的奇跡并未出現

黑暗在白天降臨，而太陽和月亮全無蹤影

雨水洗劫了天空和大地

彩排好的歡呼全部作廢

傳說中的天狗也成了落水狗

 

那天，大雨滂沱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匯聚于此

房間里安靜無比，你們倆默默無言

說好要笑著分手

你轉過身。水滴落下

 

《隱晦的春天》

在這個早春時節

流傳一種花開的消息

只是，乍暖還寒，最難將息

大地上依舊重復著昨天的故事

 

某某被大風擊中，失去蹤影

某某被貼上封條，無聲地吶喊

某某閉上眼睛，天亮了

某某關門大吉，留下孤單背影

 

蜜蜂密謀著下一季的花朵

夜夜笙歌

這個春季，淫穢是可恥的

天地靜默，鴉雀無聲

高傲的人走失了自己的影子

這個春季，隱晦是可恥的

 

某某扮演著幸福的笑臉

某某走到了時間的背面

某某脫去了遮羞褲，開始裸奔

某某加緊制造自己的敵人

某某終于把自己變成了笑話

 

這個春季，某某蘇醒，某某涌動

某某的鐘聲已經敲響

某某已經張開了翅膀

 

《畫像》

你N次從地上爬起來

風N＋1次把你掀翻在地

最后，你半跪著

成為一枚精致的痰盂

 

《所見》

他從路邊橫椅上站起

頭發蓬亂，衣衫襤褸

把舊報紙遞給撿垃圾的老者

“把我也打個包賣了吧”

 

——他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想起你》

在夜里，突然想起你

我不知道，是夢醒了

還是進入了另一個夢里

 

那時，我還年輕

我總是做夢，不知天高地厚

你笑著說，這很好

可我知道，你有時覺得可笑

 

這么長時間了，我步步退縮

與生活妥協

到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人群

裝模作樣地活著

 

也許，人生終究是一場失敗

無非是方式不同

無非是有的人看不見，或者假裝看不見

無非是有的人假裝成功，有的人假裝高興

 

想起你，我覺得我都是錯的

從頭到腳，從始至終

不過，我早已原諒了自己

我想，你也已經原諒了我

把我徹底地忘記

沒有了愛，沒有了恨

湖水平靜，就像一切從未發生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生活

遙遠。陌生

陌生的你，陌生的我

陌生的，這個世界

 

我想說一聲，對不起

不是對你

我愛你，只是說說而已

我愛的是我自己

 

《你的村莊》

你的村莊是一個傷口

疼痛，難堪，揮之不去

一個巨大的秘密

橫臥在貧瘠而荒涼的山嶺

 

它有灰暗的四季，有如螻蟻、草木，周而復始

也曾繁茂燦爛，五光十色，唇齒留香

有救命的糧食，養育你的童年、少年

又把你打倒在地、灰頭土臉

耳邊的笑聲燦爛而驕傲

 

你的村莊是你整個的世界

你唯一的敵人

你的村莊是你的牢獄

可是，并沒有圍墻與鐐銬

 

你走，你跑，無論如何

也要離開的，被你視若夢魘的

村莊。你成功了

鮮花與懷抱，道路與天空，世界遼闊

然而，你的成功便是徹底失敗

 

有如隱疾，在無人處，在孤獨時

你的村莊來襲

它已破舊、低矮、老瘦

面目全非，遠隔千里

而你，愿意為它付出淚水

 

你的身體里包含了一個村莊

有如回聲，有如富礦

你知道，離開不代表恨

淚流滿面也不代表愛

 

《村莊簡史》

40年前，你第一次見到它

新奇，興奮，隱隱的敵意與不安

密林與曠野陪伴你的童年

天寬地闊

 

30年前，通電

電燈、黑白電視、自行車

開田辟地，土木大興

 

20年前，通電話

彩電、冰箱、拖拉機、摩托車

挖掘機開進來，數人合圍的老樹被連根拔起

造梯田，閘水庫，河水渾濁

 

10年前，通硬化路

網絡、電腦、手機、汽車

外出打工，水土流失，棄耕，空置

 

地方志載：“清朝中期，張姓由臨沭南石河

遷此居住成村。相傳，北宋末年，楊文廣征南，

在村西小山安營扎寨，

在東面嶺坡，演練兵馬，設立射箭場，

箭落此嶺，故名楊嶺箭。”

 

而今，村莊只剩老與幼

許多房子已空無一人

有人起新樓，平時空著，過年返回住幾日

有的老屋已坍塌，無人管顧

 

楊煉詩句：“回不去時，回到故鄉”

你已離鄉二十載，鄉音已改，鬢毛正衰

故園舊夢，四顧茫茫

你如何回到你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