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

雨太大，屋檐下想擁抱你

再送你回家的機會也沒有

打旋的風推著幾米高的水過來

大地瞬間停止喘息

河流向大街，向超市，向動車

流呀流！我攥緊你的手，松開了

水打開你的小車，你打開絕望的咽喉

真想說，一小時前的美好

都錄入瞳孔，眼神告訴我和世界

你看不了雨后的樹更綠，空氣更新

 

在雨中，我拼命撐緊另一個人的手

與你一樣，紅紅火火的年齡

第一次聽到

告急，升級，馳援，挺住的呼聲

涌進鄭州

第一次撞開天窗與生命較量

第一次呑不下夢里渴望的雨水

第一次體味到一定要守護好家園

靈魂才得以安康一一

我、你、他，也許不再失聯

在雨中，在雨中

 

所見

海水淹沒的紅樹，沒有眼淚

暴曬中落下的白花，微波帶到遠處

綠葉指望的活路又寬又廣

消逝或忘卻的禮物，市肆里盛行

 

我記起有一灘污泥，海水重復清理

它愛銀針般的氣根，趁潮水返流

沙——沙——沙，彈跳魚守望

螃蜞的聲音不過如此

盡管這類細小的動物死得偶然

 

打開另一段光陰

黑暗中的光陰不是箭

射得再快也比不上墜落的果實

夏日，幾條小溪正好收攏

小馬駒踏錯過往的地方

這時的光陰

寄居遠方干涸的河床

 

我喜歡躲進草垛

看星夜留下提燈的流螢

光陰凹陷母親的雙眼

每天走完岔口

拄拐杖的聲音擊痛我的耳膜

從學校到村莊，一步步短暫

直至曦光圍住灶臺

 

岐路放不下大前路

希望小學放不下新希望

那段光陰瘦如野草，枯榮之中

讓我收刈畢生

 

大風，吹著黃昏下的影子

湖面的波紋，推送著倒影

垂柳拂面，匆匆行色在浮動

許多樹長在一邊，暗自加重濃蔭

我跟隨紙屑小跑了一段

原本蜻蜓飛舞的地方，留下空曠

荷花何時折枝了呢，斜陽習慣探詢

裝入鏡頭的東西是否有用處

我辨認景區的風聲，哪邊最緊

可能雨來之前，會忘卻細小的青萍

 

失散的葉子

鳥聲穿過夕光

風回到枝頭，綠意吸干葉子的紋路

誰能計算出眼神的慌亂？紛揚中

吹葉笛的我，遇見剛鋸去的樹樁

 

一團碎葉的油香飄浮河岸

魚不停地吐槽，水泡吞噬了熱量

今夜，月亮收攏我小時候的葉片

有些殘卷，薄涼。粗大的或許走出畫框

我僅留一口吹笛的清氣

歸家路上，相互的召喚很輕

 

低頭趕路的人

要避開有意絆倒我的石頭

要看清腳步，踏彎多少棵小草

要想起揚穗過后的禾苗

不牽扯每一陣風或秋天的贊美

我在歸途中丟下所謂鄉愁的包袱

有時對喜鵲的招呼，充耳不聞

一輛豪車迎面而來，車牌號是多么模糊

菜農沖開雨簾，他搶時間運菜到城里

我揀起滾下地的小金瓜，擦凈污泥

終于，發覺同路人愛抬頭看天了

云端霓裳的秘密從此公開

那是一種高貴的美，它讓我繼續卑微

我必須低頭！走著走著，聽到奔流的河水

擔心濕鞋，然后原路返回

 

一根斷裂的羽毛

黑鴿離開小花園，它有一段歌唱

忘記節拍。我看見鷹隼的嘴

銜著寒光，黑鴿的羽毛飛離石塊

斷裂以血痕來描述，來預測

鮮花覆蓋下眾多的陷阱和槍聲

它啜飲露珠的時候

暗夜丟下的不是黎明，吱一聲

白天的紙飛機墜向深淵

 

一支羽毛，輕盈翅膀上的負重

黑鴿的童話長大怎么辦？

愛神說，受阻的神經已麻木

我手提鴿籠，不停地朝小花園轉悠

直到夢中的羽毛變色

 

吹 拂

用來比喻一款愛，明顯是輕了

與撫摸相同，心頭的位置更重要

我是歌者，心窗糊上粗糙的月光

試問春風在哪？耳邊閃過的熱氣

發自麥克風。忘懷的你，衣袂掀開的你

錄制完天涯回響

多道浪跡浮現膚肌

膚肌上的疙瘩排列有序

滲透止癢的淚滴

呼呼，窗外的桃花落七落八

我微喘的氣力還在詩箋蕩漾

夜將消逝，哪一句才是你的吹拂

 

我說的話越來越少

在一尊佛的面前，我讀不出大悲咒

鳥聲耳邊盤旋，蓮花開出孤芳

我只好心里喃喃自語

 

在一個人的面前，我忘記誨人不倦的承諾

一頁白紙寫出洋洋萬言

狐貍的身影，竄來竄去

小老虎胃口不好，躺在動物園里

它的長嘯歸藏山谷

 

在一條河的面前，我有過滔滔的贊美

但大雨傾盤，洗去秋月

饑餓的夜行與投荒一樣，是閃電

千鈞之際，劈開蒼白的誓詞

在一堆土的面前，我記得

先輩滴盡汗水，和重重復復的幾句耕種暗語

 

我跪下來，敬祭了列祖

這堆土已保護，碑文的字跡模糊

我能說出的話越來越少

 

殘荷

我出自淤泥，沒有香氣可染

藕，盤根的時候，淤泥養著

連片枯葉。曾亭亭的影子

斷成多節，倒貼水面

白鷺很潦草，來寫生的人也是

一丁點的綠，隨意涂抹

直到冬天


梁永利，二級作家，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詩歌委員會委員。曾在《詩刊》《星星》《綠風》《詩選刊》《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作品》等報刊發表過作品，榮獲2017~2018《中國詩人》微刊年度詩人獎、第八屆全國扎龍詩會一等獎、首屆吳伯蕭散文獎等，出席“第二屆茅臺醬香杯《星星》詩刊散文詩人"采風活動。出版詩集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