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小說家拖雷的詩歌語言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不炫耀華麗辭藻，不把玩花式技巧，都是平常字詞，這些平常字詞看著看著就不平常了。詩歌有著抒情的傳統，而拖雷的詩在其敘事的書寫中將抒情性隱藏，產生一種陌生化的抒情質地，在“事實的詩意”中讀著讀著就讀出些“意思”了，而這所謂的“意思”或許就是失傳已久的文學性。（劉不偉）
 
意思
 
也就是剛才
在游泳池邊
一個女人
在我和老金眼前晃悠
 
我倆打賭
我說她沒到四十
老金說一看就是個老女人
我倆爭論不休
期間我又看了她一眼
想看清她的脖子
和臉
希望能準確斷定出她的年齡
 
沒想到
她也在看著我
目光有點火辣
就那么一會
關于她多大的問題
一下子沒甚意思了
 
火山邊的蒙古馬
 
因為那里有火山
我們驅車前往
一路上想像著
它的模樣
感覺很高很大
應該有個沒有底的深洞
快到的時候
我才發現它沒有多高多大
到了之后
也沒有深洞
那里只有一個坑
上面長滿草
一匹馬安靜地在那里
一動不動
 
冬泳
 
今天老金說
池子里淹死過人
一個八十歲的老頭
體壯如牛
一天游兩次
每次游兩千米
無論春夏秋冬皆如此
他的死因是心梗
去年，他在游的中間
發作了
 
活著
 
整個冬天
我躺在床上
仿佛只剩下一口氣
 
這口氣就壓在
我胸口
不緊不慢
為了這口氣
我只能這么躺著
一會睡著一會清醒
 
有時候
我也分不清
是睡著還是醒著
兩者交織的地帶
我知道
我還在喘氣
喘不上來的時候
我還知道
我沒死
 
布病
 
我遇到她時
是在醫院門口
先是她叫我一聲
我愣了一下
她戴著口罩
我看不清她臉
可以看見的是
她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真要命
我還是想不起她是誰
我倆聊天
很熱烈
她說她來醫院看她爸
她爸得了布病
剛做完手術
我沒搞清什么是布病
有心問問
一個保安攔住我
他聲音嚴厲地命令我
戴上口罩
也就那么一小會
她人就不見了
 
會飛的劉不偉
 
燒烤攤上
劉不偉正啃著一塊
羊鏟板
上面已無丁點肉
他還在啃
一點沒有放棄的意思
 
這時
天上有架飛機
飛過頭頂
劉不偉一下高興了
舉起羊鏟板
模擬飛機
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響
很像飛機的引擎
 
就這樣
一塊骨頭飛了起來
愈飛愈高
帶著一身膻氣
穿云破霧
 
保命哇
 
有一年沒見老高
他瘦了很多
臉上皺紋看得一清二楚
我以為他得了糖尿病
或是胃病什么的
他說沒有，是跑步
每天跑五公里
一年了，一天沒落過
可以說風雨無阻
說這話時他很得意
像找到通向快樂的法門
他勸我也跑
還要戒煙戒酒戒性生活
我說那活著有什么意思
他說快五十的人
還要什么意思
保命哇
 
飛刀李
 
周末去了
老李飛刀書店
老李本姓李
上了歲數才叫老李
開書店，他給自己加了飛刀
像古龍的人物
實體書店買賣不行
喝了八兩酒的他
有點英雄氣短
他蹲在地上抽煙
煙盒里只剩下兩支
像會飛刀的小李
留上兩刀
一刀給敵人
一刀給自己
 
下花園
 
每次途經此地
我都被這個名字吸引
你要知道，這是北方
能有這樣柔軟的名字
是多么芬芳
我倚在窗口
希望看到花園
不管上下
只要花園就行
火車過去了
我才發現
什么都沒有
它只是個地名
 
氣息
 
好幾次了
我推開自己的房門
看見一個老太太躺在我的床上
她側臥
頭向南，背靠北
我還看見她骷髏一樣的臉
奄奄一息
 
以上是我的幻覺
這我清楚
屋子只有我一個人住
哪來老太太
我告誡自己
可能有前世或今生
一定要謹慎
走路慢一些
開門時適當做個
禱告
比如主呀
或是唵嘛呢叭咪吽
 
我做好了準備
事情還是發生了
經過樓道時
好好的燈
砰的一下
滅了
也許，也許
不算什么
躺下來就好
 
后來，是我拍胸脯的話
首先我聞到了，一股
中藥的味道
這味道正在沸騰
隨后
我看見一個人
用手機寫詩
頭向南，背靠北
面似骷髏
 
海里有牙
 
女兒看到大海
尖叫著
沖向海里
這是她媽發來的視頻
我看了兩遍
發覺不對勁
是的，我很恐懼
浪花里
我看見
海的白牙
 
鄰居
 
鄰居是兩口子
住在三十五平方米的屋子
我看見他們兩次
一次在電梯里
兩個六十歲的人
看上去，很疲憊
很像兩口子
 
還有一次
男的站在樓道
在抽煙
剛抽了幾口
女的在屋里咳嗽兩聲
他趕緊掐了煙
把希望的火苗放在地上
踩了幾腳
 
做為鄰居，我一點
不希望，他倆這樣下去
一點意思沒有
我希望
男的殺掉女的
或者，女的跳了樓
 
兩城記
 
我呀，這是自找
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
非要活在兩個城市
 
這兩城市相隔五百公里
像山的兩端
一面向陽
一面向陰
我呢，就奔波于
陰陽兩界
把死去的靈魂
運出去
把活著的軀體
再搬回來
 
一來二往
我覺得
自己
還挺忙碌
 
陪床
 
醫院里陪床的人
用二十塊
可以租一張床
這張床看上去
像椅子
用手一拉
就變成床
陪床的人
躺在上面
是有尊嚴的躺下
跟病人一樣
可以睡覺
可以幻想康復之后的早晨
懷抱一個女人
 
　　作者簡介：拖雷，本名趙耀東，祖籍山西，現居呼和浩特市。寫詩和小說。著有長篇小說《尋仇記》中短篇小說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