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頁：昭君路24號手記（組詩）

 

作者：禾 頁

 

父親

 

父親是黃土地里長出來的

瓷實的土疙瘩

在六月

扛起我們兄妹

就像扛起一百多斤重的麥子

我只扛得動十二瓶啤酒

從父親的嘴角流出

淌過喉嚨和胸膛

在深色的褲腰上

我分不清啤酒和汗水

 

在新疆搬石頭的那些年

父親會數石頭

一塊是我   一塊是妹妹

砸壞父親腳趾的那塊

可能是我

連十二瓶啤酒都扛不動的懦弱

 

現在父親回來了

在西安

我上大學的地方

這座城市寬廣

包容父親的脊背與腰椎

包容每一條路上差之分毫的紅綠燈

和父親一起

去吃羊肉泡饃的清晨

還有我想陪父親散步的黃昏

 

父親是一首厚重的長詩

長到父親都沒走過的海洋

我要一邊寫一邊念

念給天下所有的父親

和遠方

 

母親

 

母親是邵家灣

純白的洋槐花

從槐山這頭嫁到槐山那頭

 

三月發芽

五月開花

同樣在六月

扎根大地

把白色花瓣交給金色麥粒

 

在八月掰玉米

火紅   雜糅太陽與玉米須

連同母親的臉頰

貼近一寸黃土的哭泣

每一次流淚

我都會聽見槐花深沉的呼吸

開放中

將汁液獻給蜜蜂

喂養十月的我們兄妹

 

十二月下雪

槐花在泥土中

縫制一個冬天

厚重的棉衣

像雪

澆灌二月的麥苗

 

槐花依舊

三月發芽

五月開花

 

常寧山遐想

 

在醫院

老者講述苞谷和玉米

常寧   是一座山

墾掘風的軀體

傷病把五十年藏進

一層一層黝黑的皮膚

 

就在今天

問黃土索求十五或二十米

把生命向下滲透

離開草甸

種植自己

 

彎腰與跪拜同時進行

匍匐   汗水滴落眼鏡

我想

背朝陽光的時候

不需要戴眼鏡

讓汗水滴在土地的縫隙里

長出鹽

 

在故鄉書寫故鄉

 

從監軍一路北上

看麻亭以北的彬州

陪涇河再走一程

我把一個叫永壽的地方當作故鄉

 

西南有山

大地要哭無數次

才能把干癟的乳房擠出汁水

山上沒有樹

要把貧瘠砍掉

乞求雨

吞噬黃土

太陽會吞掉太陽

青草會纏著青草

 

坂石的樹影上刻畫著斑駁

將黃土剝離大地

筑起一座高墻

在往年未枯的荊棘中發現雨露

刺破肌膚蒼白的血

灑下去

來年的枝條會抽出新的消息

 

青草纏著青草

太陽會吞掉太陽

為母親買藥

在三年未曾去過的診所

為病危的舅爺打水

在夏日炎炎的龍王廟里

還有一股清涼

為靈堂上的三爺磕頭

在趕往千里之外的故鄉的路上

買藥時

我陡然聯想到枝頭

紛紛飛落的舊時光

 

踏雪

 

昨夜寧靜

今晨吹著緩緩的風

是雪！又是雪

北疆風雪中

再沒了孤狼的嗥叫

我卻夢回那古渡   落雪的古渡

武陵寺塔下傳承千年的驛

再一次成為麻亭

聲聲呼喊   陣陣馬蹄

驚醒了我關于黃土的夢

踏雪歸去

把一壺酒

問天、走驛、敬黃土

 

入蜀

 

隔壁酒桌蘊藏一場盛會的穿行

咀嚼麥曲的嘴里細數黃沙

他們要去漠北的更北

尋找落日   流浪寒風

 

我想起入蜀

一條路和一個人的名字

靈魂把山嶺踏成石頭的模樣

鏈接起隧道通往沒有水的天堂

 

第一天一定要把石頭藏在懷里

用石頭里的光洗臉   用手抓飯

像一個原始的野獸

奔跑   尋找

在夜的影中祈求光

我又一次想起入蜀

用青春的倔強丈量

一座山和一道河的距離

 

海拉爾之歌

 

我中了夕陽藏好的毒

你裹著云朵沉入大地

不回頭地   走

到了夜晚

用玻璃杯碰碎霓

踏了一地窸窣

你笑了   笑中有今夜的酒

和那七百多公里的溫柔

明日會有新的太陽的解藥

來解我的毒

而夜里   我要夢到海拉爾

那里有我的草原和馬匹

唱一個通宵的牧歌

海拉爾   今夜天空里沒有星星

海拉爾！我要你做我的月亮

 

放羊幻想

 

放羊

喝羊奶長大的

乳房

離母親遠去

躲在山溝里的大地

咀嚼青草   麥苗

塄坎與石壁

 

風是有眼睛的

它吹過每一個有你的落日

晨曦與落日之間的

雪花

別在發枝

 

我吹開黑與白的夾雜

吹出一地桃花

雪落過后橫一半枝丫

在一個沒有酒的清晨掙扎

我不敢將太陽抱緊

只怕灼傷你的華發

風是有眼睛的

吹亂了雪花

吹亂了燈火萬家

吹亂了放羊少年的心事

 

酸棗樹

 

扎不住根的酸棗樹

在夕陽下的城根散步

我把自己扯開

連接長安與消失的日暮

你說

我們會在春天將渭水鎖住

春天啊春天

請你忍受一瓶七兩七的孤獨

練習凋敝過后

終于迎來真正的孤獨

我為這凋敝高興

春天要來臨的日子里

果實將再次躍上枝頭

 

——刊于《草原》2021年第9期

 

作者簡介：

禾頁，2001年生于陜西永壽，現就讀于內蒙古大學哲學系。陜西青年文學協會會員。詩歌見于《草原》《青春》等刊，入選內蒙古2021年度《新草原寫作》詩歌卷，作品《父親》等曾獲第七屆“青春文學獎”詩歌獎。

 

作者：禾頁

來源：草原文學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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