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在今夜吹

 

作者：宗昊

 

途中所想

 

我從未如此耐心地觀察閃電

它就在那里，它那么美

耀眼的白光，一陣一陣

它一定在思考怎么說出白光

這些年，在白日下恍恍惚惚生活

沒有一種事物可以與閃電相比

 

大巴駛過高架橋，白楊林連綿起伏著

多么像烤焦的山巒。閃電洶涌地劃出線條

在夜空中制作精美的冰裂紋瓷器

锃亮著，如同隱藏在黑暗里的白晝

車繼續往北開，高架下的平房亮著燈光

他們都是有家的人，靜靜地坐在窗前

寫下福祉，祝福路途上的每一個人

 

鄉村

 

率先飛來的是戴勝鳥

在谷堆旁發出牛叫。紅葉楠泛光

鄉村進入暮氣沉沉的句子里

驀然看見了云

 

桃花落到水里，銀魚的嘴吐出水泡

吞并著粉紅。蘆葦冒出嫩綠

深諳春的語法，它的倒影

是鄉村的過去

 

油菜花悄悄包裹了鄉村

為土地披上了馬褂

西蘭花送走了冬天，迎來

它生命中的第二個春天

 

鳥叫就叫吧，花開就開吧

萬物的生長如此柔軟

我摸了摸剛削好的鉛筆尖

沒想好怎樣命名一所鄉村

 

有風在今夜吹

 

有風從北方開始吹

吹醒了青蛙與蝴蝶

它們在風中表演，寫下一些

烏云飽滿的句子

 

有一些迷人的微笑躲在枯叢中

每一株草都有重生的沖動

麥浪在風中翻滾

像河水在漫延

 

開往南方的火車有些匆忙

風呼呼吹，吹來了蘇北平原聲

我在晚風中多看了月亮一眼

只聽夜鳥鳴叫，村莊繼續神采飛揚

 

鹿亭

 

對白云幻想，隱約看到鳥的雙翼

白云搭建的橋，已進入隱喻中

藏匿于深山老林，竹林環繞

“黿鼉”棲居于此，露出了水面

看向天空，陽光飽滿，滋養著萬物

風輕輕吹，露出古老的面目

鹿亭，這是中國的兩個漢字，也是一個村

進入歷代詩人的詞語中，進入了教科書中

我常常喜歡在水邊坐著，這些水

越來越讓我著迷，讓我思考鄉村

鄉村這個詞，乍一看就已有古老的跡象

逗留半日，恍若看了一部文明史

 

河姆渡札記

 

最近我常常想到紡輪

這像是一件極致的藝術品

在稻谷堆積的歷代河岸邊

拿著骨耜的人笑靨如花

 

我盯著那件牙雕看

兩只鳥，拱護著烈日

周邊的火焰越燃越旺，亮過晨曦

古老的拱門越發令我詫異

 

紅日升起，去開荒種地，張弓引箭

一個人輕輕揮舞著石斧，他一定是

感知到了先民的感召。我盯著

那破碎的漆碗，看到了歷史的影子

 

北洋札記

 

布谷鳥在雪松下憔悴

沒有誰能理解它的安靜

大地是默劇藝術家，一向沉寂

酷愛圓周率，在狂風中迂回

水與水拍打著，白楊葉紛飛

打漁人敲了敲木船，紅蝦竄走

它們一定有心驚肉跳的可能性

水浪在風中奔跑如此緩慢

在慢慢搭建柔軟的水橋

在早晨的第一束晨曦照射下

整個北洋都露出了真面目

我確信，我是第一個醒來的人

在岸邊行走，如同歷史上的游魂

小雨倏然間落下，在風中蕩漾

 

蝴蝶的猜想

 

半空中一只幼蟲懸停

當著我的面蛻變

仿佛要瞬間變成蝴蝶。此刻大地上

慢慢隱現出一張模糊的黑白蝴蝶像

吸引著銀杏樹上的黑鳥

這場神奇的蛻變引來攝影家

多年來，他迷戀一瞬間的過程

對我講一些古老的故事

蝴蝶在枯萎的花朵里自然死亡

關于它的猜想，我準備不再說出

 

守望

 

清晨，與父親一起摘柿子

一聲鳥鳴，仿佛要給凌晨化凍

枯黃的葉子，自己落地

灰色的鼠鉆出洞頭，飛機在蘆花上空飛過

兩個爛透的桃核躺在一旁

螞蟻悄悄攀爬過去，瘦小的影子

在陽光的斜射下慢慢

壯大

喜鵲在枝，蟬還在叫，魚兒吐泡泡

它們都有心事

父親爬樹摘下柿子，如同黃貓

像極了陽光中的那位少年

白天發亮，白發早生

這些我想了很久，更多的時候不想面對

也許，我也是這樣的

 

自畫像

 

這面低鏡子有些模糊

我看見一張藍色的臉

下意識去臨摹

細調著草紙上的色彩與情緒

但辨識不了他的五官

據說，他做過和尚，患過一次大病

病愈后，恍恍惚惚地對著銅鏡呢喃

“是我失明了嗎？”

 

前世的游戲

 

我時常要看向星空

這是我與它的游戲

那些星上，有我的前世

我常進入前世，找到“我”

說一些空蕩又深邃的話

一束火也找到前世，驚恐地飛走

星潮開始躊躕顫栗，形成幻象

那里有一個“我”，活在世界中

我猜想，這個人早已學會飛

掌握了歷史的秘密

在暮靄中，星浪迷濛

這些精于游戲的“我”們偷渡

在星海與蝴蝶中轉世

拽住那束火的影子降臨人間

上來即滔滔不絕的寓言

我對這一小部分人啞口無言

 

迷人

 

都說東晉的風有些迷人

三兩只鸕鶿振翅而起

跳到濕潤的灘涂上

背對夕陽，遮住了傷口

一根毛絨的黑羽落下

在水中，也保持了它的柔軟

這股吹來的風來自另一岸

包裹著歷史的謎團

那些消逝的語言試圖打破桎梏

我們撐船渡過這條河

去看平原的風景

平原上的這些人沉默已久

在白日的夢里

眺望

 

　　原載于《草原》

　　作者簡介：

　　宗昊，1996年出生于江蘇射陽。出版有詩集《北洋札記》《樹皮記》《地上的樂園》《慢性孤獨》等6部。曾在《詩刊》《星星》《揚子江》《詩歌月刊》《芒種》《延河》《山東文學》《當代人》《北方文學》《鴨綠江》等發表作品，獲第四屆淬劍詩歌獎、第六屆野草文學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