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生都在尋找（外九首）

 

作者：米之高山

 

母親一生都在尋找

 

父親將一把新竹筷插進保溫瓶里

大年三十新竹筷失蹤一天

吃年飯時父親拿出

母親說，筷子是干凈了

瓶里卻留下一肚子壞水

不怪我找了一天。都笑

 

家里常常不見剪刀

小孩們拿來剪紙

父親有時拿來剪鐵

縫縫補補時，不是剪刀不見，就是不鋒利

母親常常嘆氣，剪子兩條腿又走了

回來是回來了，腿出毛病了

 

父親走了，母親失去了一個添亂的人

母親說，這回不用找了

習慣尋找的母親

最后還是去找父親了

 

金菊

 

母親的三棵金菊

被她移植到盆里

放在瓷碟上

石灰刷的房子里彌漫著清香

繼續一段香緣

 

可寒冷還是侵入菊心

清瘦的母親也隨之凋零

花塚一同

埋葬了母親的一雙枯指

 

一年后，院落又回到秋天

院里只有寂靜

石灰墻皮開始新一輪駁落

滿地一層白屑

 

（母親如菊淡

卻深深烙進那個秋天

多希望我在

某個秋天

邂逅那樣的金菊）

 

等你在深秋

 

等你的早晨，雨比

深秋更清瘦

我耐住光的吝嗇

不停地走路

 

前方有人在咳嗽

又有人一步一步來候車

我的傘下，風晃來晃去

只有心跳合我的節奏

 

等候，這又一個深秋

不快不慢的速度

白天了，清瘦繼續

我也繼續

 

石榴

 

裝滿日子的五月

將插滿樹頭的紅花數遍

掛鐘不停地轉動秒針

計算著蕊和籽的距離

 

火紅的悸動

只為小心翼翼地剝開

粒與粒在胎內有了咬合

相鄰相像的兄弟不必相同模樣

 

在花的心里一定是一樣的

母親的情懷只能盛下一種心愿

 

晚年入秋

 

旁羨玩童從左手倒向右手

右手和球都從右側通過

兩排球童沒有我的位置

長成碩大之球的我已從場邊滾入生活

 

我成熟于樹上太久

像泄了氣的癟球

在風中搖椅，在太陽下曬秋

 

我已失去太多水分

說話磕磕巴巴連不成句

牙已脫落，桃蜜成了桃核

幸虧還有骨頭撐著單薄

 

秋里過日子，只需靜靜呆著

且放過一抹一抹的金黃和彤紅

毋須奢望

 

標本

 

小時候遠離城市

家鄉在大山里

長大后把夢想一步一步搬進城里

家鄉做了空巢老人

 

山里的家鄉故事很多很美

被制成一沓精美標本

夾進小學課本

 

每每孤獨，就打開書本

嗅嗅山里四季

親親故土鄉情

 

標本不斷被歲月磨洗

薄成一只蝴蝶靜靜躺睡

兒時課本我越來越不敢打開

生怕蝴蝶翅膀斷裂

鄉愁飛不回遠方的山里

 

我懷揣漏洞

 

夜晚的竹林能仰看出白色的漏洞

漏洞下一簇一簇的人在玩毽球

我試著踢起空腳

原來我有這么多年沒有踢過

關節的痛楚告訴我這是痛風

 

竟然懷揣這么大的漏洞

帶著缺陷走了這么遠的路

原是我不斷地麻痹自己

讓漏洞在馬虎眼下一次次溜走

 

我想繼續麻痹自己

帶著看似不起眼的漏洞繼續行走

只是別人看不出

我的無奈

 

通透被秋風撫過

 

心情行走的羊腸

由蟬鳴和蛐吟鋪就

怕踢醒蟬鳴

又怕踩痛蛐吟

這心情不愁也愁

偏遇冷冷雨秋

又被打濕了許久

 

在高山丘陵，在灘涂海湖

高冷的風一遍遍光顧

賞桂芳、菊黃、葉紅

誰憐陪伴蟬蛐的花花綠綠

心情何不快點走

去追尋一撥一撥秋風

被秋風撫過的景色通通透透

 

星星的兄弟

 

滿屋的亮打不開簾子

星星被意外丟失在遙遠遼闊的黑洞

 

走出來，一片燦爛星星

排列陣容浩大的燈籠

它豐富的謎面得用仰視去解

 

我凝望著一河的璀璨

星星是否遙瞰我星斑的城市

知道否，在城市的一角有一對發光的眼睛

 

禪機已被黑取消

月亮打盹

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崇敬

多想成為星星在地球的兄弟

 

油畫江南

 

排列的濃陰試圖越過楚河漢界

巨型的翡翠

罩不住外溢的豐滿和富足

 

清河小溪宛若游動的青蛇

蜿蜒纖細

扭動溫軟的歌謠和馨香的炊煙

 

筲箕的口糧在微波里

起伏漂白

香糯綿軟，符合久違的腸胃

 

飄來的一只大白鵝

試圖對我放言，或朗誦唐詩

而我視其為久別的兄弟

 

傳說被砌進了雷峰塔

白素貞每天溪中浣紗

流動的小青木櫓輕搖，如影隨形

 

一棵老槐樹下，大嬸

伶俐的方言

把生活的亂麻一一衲入針腳勻稱的鞋底

 

畫手坍塌了畫板

馬蹄噠噠的青石橋失去了一角

橋下消瘦的烏蓬船辨認不出漁歌的節奏

 

我覺得水墨圖一時被油彩擠壓

傷情嚴重

真實的風景栩栩如春

 

一冬的風，都在今夜集會

 

各家各戶關緊了窗欞

窗外都站著一位急切的拍門的少年

怦怦的心跳

算做門里門外的呼應

 

千萬聲匯集

仿佛暴徒的聚會

大街匯成洪流

樹林又一次被徹底洗劫

 

曾經的溫柔

曾經的浪漫，被刀鋒一一扼殺

云中牽手，只剩地下相依

 

夜半沒有消停

人們在呼嘯里假寐

 

注定是冬天的一把火

來得兇狠，又來得純粹

讓它燒吧

野火過去，會留下一地灰燼

種子不正喜歡這樣的底肥么

 

只可惜，水汽和霧霾一同丟失

土地失眠，還缺一床厚厚棉被

子夜和黎明正隔著一場雪的距離

 

期待著從蒙眬醒來

無言潔白擦亮了漆黑

浩大的雪

救贖了狂徒一夜的罪孽

 

　　作者簡介：

　　米之高山， 原名程建華，安徽宣城市人；西藏軍旅多年，出版散文集一部，在國內多家刊物發表詩歌、詩詞曲作品多首；部分詩歌詩詞曲入選《海內外華語作品展》《當代愛情詩典》《當代散曲大典》等詩歌集、詩詞曲集。

 

注：本文由史映紅推薦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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