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寄（外九首）

 

作者：陳朗

 

春山寄

 

重回四月紅塵，萬物歡愉

一切事物緩慢生長和綻放

仿佛游走于塵世的僧侶

不急不緩，不慌不忙

 

我認真審視每一朵鮮花和綠草

細微的喃語和充滿愛意的空氣

有時宏大，如江河磅礴

有時卑微，如草木人間

 

進入四月需要一身傲骨

以及不沾煙火的眼神

還有隱忍的流水、風聲和巖壁

而千里江山僅需一抹綠

 

曠達無懼的四月，綻放和凋敝

都是萬物不諳世事

臂如那朵悲天憫人的鮮花

一定會在疾風驟雨的某個夜晚凋謝

 

如同我窺見你在春天里的無盡虛空

白晝不知夜的孤獨和幸福

誰讓你在骨頭種植玫瑰

盛大，卻滿身荊棘

 

一匹白馬的眼里裝滿溫柔的草原

一座城市包容流浪的旅人

四月，孕育了寒冬、大雪和春風

而罪惡和苦難卻默默隱于山林深處

 

一只鳥，在山海間滑行

 

一只鳥，在曠野的清晨無聲滑行

一道道弧形的軌跡上下，左右

在空寂的窗外旋轉飛舞

似乎我大半生的輾轉起伏    

依附在鳥的翅羽上

時而輕盈，時而沉重

 

從黔北到海南

從川蜀到黔西南

從山里到大海

從平原到喀斯特地帶

從紅顏少年到白發中年

從煢煢獨身一人行走天涯

到娶妻生女成家立業

陪伴照護阿爾茨海默癥的老父親

 

追逐飛翔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凝望南歸的雁陣是蹣跚遲暮的老人

飛得再高的鳥

終歸，還是要回到地上的巢

 

雪豹的冰封王國

 

發春的低吼聲回蕩在山谷

一身斑駁的皮毛隨山形起伏

高貴的身軀屹立峭壁之巔

雪原之上，雪豹為王

雪豹眼神凜冽，傲視群獸

一股天生殺氣從西北方向升騰

逼退遠在江南的吳儂軟語

兀鷹在群山低空盤旋

向我的雪原之王致敬

王的蹤跡湮沒在嶙峋的巖壁

殺戮，從不在大雪磅礴之際

時間空茫，雪豹睥睨生靈

用鮮血磨礪出崇高的生存法則

雪原之王踏遍山谷，與群山為伍

生如夏花，死若流星

 

有三月的花開在彈坑邊緣

 

有鮮花依次慢慢開滿春天

不為戰爭侵襲，比如桃花

掛滿枝頭，一定要開得漫山遍野

大紅大紫，率性自然

才能遮掩住騰起的煙塵

 

呼嘯而至的曳光彈

點亮春天的夜晚

燃燒的火焰開出惡之花

在焦黑的彈坑邊緣風中招搖

 

高傲的喀爾巴阡山低下頭顱

不忍三月的春風吹過身旁

正如第聶伯河兩岸的小黃花

結滿了悲憫之淚

 

我若憂傷，河水滔天摧毀黑色的罪惡

我若祈禱，大海分開飛出白色的鴿子

 

小滿的顏色是明媚的

 

今日小滿，辛丑四月初十

宜祭祀、祈福、齋醮、求嗣 、納畜

 

我愛著這風雨飄搖的歲月

緊緊摟住小滿的陽光

只是為了滿目的群山青翠

 

而身后，充沛的流水和鮮花

日夜不停地流淌和綻放

 

我愛著今日滿溢微醺的空氣

溫暖，激蕩在早晨的羊肉粉里

 

平常的日子咀嚼著平淡的幸福

每一片飄落的樹葉蘊藏著昔日的榮光

 

每個低頭思故鄉的夜晚

都忍不住俯身匍匐這蒼茫的大地

 

鏡像背后

 

鏡像背后，是一種中立的態度

 

由上而下的懶、讒、狂、虛、狷

由內自外的貪、嗔、癡、慢、疑

還有許多蠕動的罪惡

都在鏡像的背后肅立

好像某些不動聲色的人

 

究竟是鏡像之內

還是，想像之外

 

只有一場悲憫的雨

漫過苦澀的額頭

 

鯨　落

 

一條鯨，最偉大的死亡方式

就是在大海里自由地墜落

以身軀溫柔喂養

那些從來見不得光的生物

 

即使所有的光沉寂在深淵里

依舊有生命鮮活在海洋深處

如森林幽深處

一群動物指引另一群動物

狩獵前行的方向

 

倒伏的枯木，螞蟻傾心的墳塋

安居樂業的蟄伏

滋生著被喂養的幸福

 

不是所有的亮都指向光明

黑暗法則的深淵里

一鯨落，萬物生

 

在一滴水里潛行

 

昨夜風起，星辰落寂

一滴水突然在星空下

凝固成前進的方向

仿佛宏大的子宮里

生命的樂章正在響起

一切突破重力的前行

最終都歸于塵土

而最卑微的生命

總是在一滴水里潛行

 

推開窗戶，天空干凈

白云澄明，靈魂安詳

遠方的詩意真實親切

抬眼望去

時光在云層邊緣緩行

不問人間疾苦

 

行走的水滴是蔚藍色的

在海里匯集為鄉愁

在戈壁凝結為甘露

在山巔幻化為雨霧

然而，詩人的一滴眼淚里

為何悲傷總是那么荒蕪

 

風吹過的地方很溫暖

一滴水灑落在塵埃中

音符是流逝的水

在樸素的時間里

水流走，而風與人間同在

 

在白露之時安身立命

 

用一個夏天的熱情，迎接白露的霜降

就像已經五十知天命的我

坦然面對六十耳順的季節

 

那些精心構筑熱情似火的詞語

在白露降臨的清晨，終于結滿歲月的霜

暗示著仲秋里一些事物紛紛到來

 

我毫不掩飾對秋天的渴望

因為雁啾，總會帶來遠方溫暖的問候

 

這一生，不僅僅是卑微的安身立命

還得知道，美好的事物如何此消彼長

 

秋分

 

一陣薄涼的風吹過

頓時，就想起這個秋天

田里有低垂的麥穗

和一把遺忘在田壟上的鐮刀

 

鐮刀回憶起秋天收割的清香

還有俯身勞作的人們

那怕在這個薄涼的人間

渾身也如糧食粒粒飽滿

 

　　作者簡介：

　　陳朗，貴州湄潭籍，中國作協會員，黔西南州作協秘書長，第四屆魯迅文學院西南六省（區）青年作家班學員。有詩集《冬日信札》《中國?白馬》《納祥郎岱》（合著）《余留芬芳》《補語》公開出版。

 

注：本文由史映紅推薦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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