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玻璃（組詩）

 

作者：古不為

 

（1）腰突手術(shù)

 

驀然飛來的一只烏鴉

降落到紅瓦屋頂，棲息于你的腰間

一尊豢養(yǎng)著霹靂的烏云，倏忽間籠罩了

我和你，一百萬平方厘米的天下

 

腰椎間盤是一處關(guān)隘

腰椎間盤突出是一場叛亂

腰突手術(shù)，是銀子調(diào)遣的平叛力量

 

從此，我必須冷落

那些孤獨(dú)寂寞的文字

代替你，向穿臟的衣服彎腰

向柴米油鹽醬醋茶彎腰

向塵世間需要你彎腰的一切

彎下我隱隱作痛的執(zhí)著

 

（2）那些登門拜訪的疼痛

 

都是不速之客

臉皮厚如南極之冰

幾度花開花落都慢待了

骨頭和關(guān)節(jié)，未必堅如磐石

那些痛，如野草

在石縫中也要出頭

 

一小塊煙熏火燎的塵世

由你一力擔(dān)當(dāng)，你，允許我

在家為王半輩子，有你在

窗前就有清風(fēng)明月

 

老腰不是老妖，修煉百年

也除不盡，骨頭縫里扎根的疲勞和衰老

如今，歲月正在不停地淪陷

赴湯蹈火，也要從你手中接過

鍋碗瓢盆擔(dān)負(fù)的使命

 

（3）咳嗽是一個妖

 

你的咳嗽聲，敲打人間

敲打著太陽的每一次起落

咳嗽是一個妖，是一種反動勢力

每一聲，都是殘酷的壓迫，每一聲

都讓我們的日子，喘不過氣來

 

此刻，附近的診所

是走過來的深山，支付寶里的銀子

是采藥不可或缺的鐮刀

即刻出發(fā)，未來在山的那一面

接過那一粒一粒的藥片，就好似大圣

接過了降妖棒

 

（4）突然就感覺

 

我是一塊玻璃

你也是一塊玻璃

我們是兩塊

隨時都會破碎的玻璃

當(dāng)年，就覺得，牽你的手

可以穩(wěn)固今生的期許，珍惜彼此

只有幾毫米那么薄的一輩子

此刻，擁有了一頁紙那么厚的欣慰

我們并肩站在一起，已經(jīng)擋住了

也曾襲來的所有風(fēng)雨

 

許多許多的情是玻璃

上一代的玻璃寥落過半

這一代的玻璃，近些年來

開始傳來破碎的消息

歡樂是玻璃，痛苦是玻璃

悠悠韶華是玻璃，漫漫長路是玻璃

山盟海誓是玻璃，壯志雄心是玻璃

和平、富裕、強(qiáng)盛，是玻璃

戰(zhàn)爭、貧窮、衰弱，是玻璃

一切的一切，通通，都是玻璃

 

既然這輩子別無選擇，就和你

好好做一塊玻璃，在太陽下

一起擁有光華璀璨的一生

坦坦蕩蕩做一塊玻璃，有什么不好

在那個必然到來的瞬間

我們將會，微笑面對

所有的支離破碎

 

（5）夕陽正走下天空的舞臺

 

每一根血管里的黃河

不知疲倦地奔流著

每一顆細(xì)胞里的泰山

不辭辛苦地屹立著

一生，在一部童話里跋涉

在奇幻中，和一塊玻璃相向而行

 

盤踞在關(guān)節(jié)里的疼痛

是一種靈驗(yàn)的魔咒

有時候，風(fēng)濕止痛膏肩負(fù)使命

搖身變成了可以用銀子

請來的菩薩

 

從前也累，不像現(xiàn)在

感覺隨時都會破碎

從前走在路上，恨不能

肋生雙翅，一飛沖天

隨便做一個夢，就能飛上云端

一個跟頭，何止十萬八千里

一座神話里的原始森林

等在思念里的那棵最最高大的古樹

有你秀發(fā)一樣的美麗樹冠

樹下，鋪開綠毯子一樣的草坪

矗立一座山的偉岸，流淌一條河的柔情

魔幻的塵世，魔幻的人生

脫胎換骨以后，還是沒能夠逃出

一塊金光閃閃的玻璃

 

（6）無數(shù)個憧憬的蜿蜒

 

每一條路

都是腳的創(chuàng)作

那一刀一刀刻出來的

是無數(shù)憧憬的蜿蜒

路，懷揣崎嶇、坎坷，更懷揣

伸向遠(yuǎn)方的探索和追尋

 

疫情的烏云籠罩全世界

雷聲的哭，雨水的淚

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黑海北岸

正綻放著，成片成片

黑色的花朵，黑色的花朵啊

都是夢中憔悴的玻璃

 

從玻璃家族走出來的勇士

置身每一架戰(zhàn)機(jī)，呼嘯長空

置身每一座核酸小屋，阻擋病毒

置身塵世的每一場盛宴

站在酒杯的立場，見證人類

從血管里倒出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歷史

 

（7）玻璃心

 

有人情的脆

有名利的易碎

也有絲毫不摻雜世俗的純粹

 

沒有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只有無須遮掩的心扉

所有的夢，都是透明的

徹底撕開了，陰謀家醉心的黑

 

陽光作伴，就一臉燦爛

直到，躲不開的破碎，直到

亮出最后的犀利和尖銳

 

這個世界，因?yàn)槟愕钠扑?/span>

有人說，不再完美

有人說，太無所謂

 

（8）飛起來的鋼鐵

 

黑海岸邊的麥田

是一塊正在破碎的玻璃

那些飛起來的鋼鐵，不斷開花

遮蔽千里沃野，掩埋

左手的清晨，右手的黃昏

 

有沒有天下無敵的大英雄

一揮手就能抹去狼煙，立于天地間

讓和平像一座撼不動的泰山

 

有沒有不會破碎的玻璃

當(dāng)硝煙散去，秋天的果園里

那些被壓彎的枝頭，定會結(jié)滿

潸然的珠淚，和終將凋謝的傷悲

 

（9）你一個轉(zhuǎn)身

 

天生的玻璃命，怕什么破碎

告別那一刻，不過就是

最后，再看一眼塵世而已

 

時光不停地破碎

甘愿一輩子，只為一個妄想疲憊

到那時，只需你一個轉(zhuǎn)身

衰老的玻璃就會破碎

病痛的玻璃就會破碎

硝煙的玻璃就會破碎

人間的貓和老鼠，就會破碎

世界就會破碎，宇宙就會破碎

痛苦悲傷怨恨絕望就會破碎

我們就會破碎，一切的一切

統(tǒng)統(tǒng)，都會破碎

 

親愛的，有一句話

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說

只要你不說，我就覺得

這輩子沒有白活

親愛的，有一件事

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相信我

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覺得

這輩子沒有白活

 

（10）兩倍的厚度

 

我是幾毫米厚的孤獨(dú)

你是幾毫米厚的寂寞

我們加起來，我們重疊在一起

就是厚度倍增的愛情、親情、友情

因?yàn)橛袗郏覀儽对隽藞怨?/span>

我們抵御了倍增再倍增的風(fēng)雨

 

在天際線上

你是我滔滔遠(yuǎn)去的不盡長江

在碧空之下

我是你惦念一生的孤帆遠(yuǎn)影

 

在燈火闌珊的大街上

你是我追尋千年后的驀然回首

我是你撫琴待云歸的良人

 

在老屋的木格窗上

我們曾是并肩而立的晶瑩剔透

我仿佛看見了，你窗花紅艷的嬌羞

 

（11）第八十一天

 

六月十八日是一個黑洞

是腰突手術(shù)后的第八十一天

重新浮出水面的，你腰間的疼痛

是從黑洞里蜿蜒而出的驚險

 

蜿蜒而出的驚險

注定還是，玻璃氣運(yùn)的流轉(zhuǎn)

類同于從一壺老酒里倒出來的風(fēng)花雪月

類同于從一本小說里翻出來的英雄好漢

類同于從一聲軍號里喊醒來的百萬雄師

類同于從一首詩歌里站起來的巍巍高山

 

（12）串起來

 

人生的路是一根細(xì)長的線

再多的腳步都能串一串

 

串起來成功的淺笑和失敗的淚光

串起來高山的蒼翠和澗水的蔚藍(lán)

串起來磐石的篤定和波濤的躊躇

串起來企望的清晨和困頓的傍晚

 

串起來半瓶的明白和半瓶的糊涂

串起來一貫的忙碌和偶爾的閑散

 

串起來，串起來，串起來

一輩子的歡樂和悲傷都完整地串起來

只要串起來的是一生的追尋和奮勉

哪怕即刻破碎，也不會遺憾

 

（13）用盡全力

 

不能只想著自己這幾毫米的疲憊

我的目光時常地觸摸到你的辛苦和困倦

你一輩子的堅忍，一輩子的勤勞

勉力支撐著，一個家的吉祥和安然

 

我們用彼此透明的赤城，用晶瑩的愛戀

守護(hù)著同一所房子里，儲備的，共同志愿

我們怎么能跨越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憧憬

我們怎么能凌駕于這顆星球的高速旋轉(zhuǎn)

 

用盡全力，也要自立于天地之間

接過萬丈光芒的那柄長劍

高舉萬里長空中那一支火炬

只要心懷太陽，就能捧出輝煌璀璨

 

2022-06-23

 

　　【個人簡介】：

　　古不為，本名王國珍，曾用筆名北岸舊雪，生于1964年。198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中詩論壇2020年度十佳詩人。中詩網(wǎng)第七屆簽約作家。入選中詩網(wǎng)中國詩人名錄。中國文學(xué)論壇駐站詩人。作品散見于《中國青年報》《青年作家》《星星詩刊》《時代青年》《長江詩歌》《速讀》《大家》《周口聲屏報》《周口日報》《詩中國》《詩歌周刊》等報刊，入選《當(dāng)代人隨筆選》《2020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選》等數(shù)種文集。著有長篇小說《那些年路過的幸福》《老夫少妻的婚姻危機(jī)》。出版詩歌合集《與己書》。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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