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外5首）

 

作者：阿米拉果

 

月圓之夜

 

月亮喝醉了酒，獨自走在冷冷

清清的天上。

 

一地的清輝，她是墜地的衣巾，淅淅

簌簌，散發出芳香的酒氣。

 

那將熄未熄的煙火是夢游的綿羊，裊裊

喃喃，經過帳篷、牧羊犬和隨時待發的馬匹。

 

十八歲的達珍把臥榻安放在豐腴的草甸上，靜靜

竊竊，傾聽胸膛上的馬蹄聲。

 

月亮又大又圓，仿佛生命涌動，正要破殼而出。

 

遠山上的帳篷，悄無聲息。是就此歇息，還是

一探究竟，草葉尖的蜻蜓也拿不定主意。

 

達珍騎上白馬，躍過嚴苛的圍欄，涉過世俗的

扎尕河，朝著忽明忽暗的遠山縱馬飛奔。

 

飛鳥的視覺

 

人類的房舍

在大地上傷筋動骨地生長，拔節

比林中樹木的代謝還要快

是鳥類憂慮的生態破壞

 

人類的車站、機場、地鐵站

像潮汐一樣吞吐人流

是另一片大海

 

人類固若金湯，劍拔弩張的

疆域、海域、空域

是一個個荒誕不經的存在

 

我

 

我是誰

是一匹馬，一只鳥，一條蛇……

蹦蹦跳跳上學的你，是小時候的我

自卑落淚的你，是年輕時失戀的我

痛苦呻吟著的你，是無助的我

放浪形骸的你，是無知無畏的我

斤斤計較的你，是自私自利的我

粗魯莽撞的你，是急火攻心的我

離過婚的你，是不愿湊合的我

壯年殞命的你，是不幸的我

患白癜風的你，是生病的我

罹患艾滋的你，是放縱、不防備的我

諂媚趨附的你，是自作聰明的我

一點點失去力氣的你，是日漸衰老的我

 

荒誕

 

您忘記了許多事

 

我耿耿于懷

寬慰和驕傲的

在您的世界里

變換了模樣

 

一顆種子，落入

不同的土里

開出不同的花

結不一樣的果

 

一枝枝一樹樹的果實

在自己的緣由里

獨自掙扎又彼此撞擊

火光四濺

 

失去的名字

 

2019年12月，卓克基丟掉了地名

丟掉地名，就丟掉了這里土生土長的人

丟掉土生土長的人，就丟掉了他們嘴里最溫暖的名詞和“至高無上”最親的鄉音

丟掉鄉音，就丟掉了丹達輪寺和土司官寨

丟掉寺廟和官寨，就都丟掉了詞語上的故鄉

像山崗上那些空屋，丟失了寨名和房名

 

注：卓克基，嘉絨藏語意為“至高無上”。

 

訪三蘇祠

 

到了眉山

我打開手機導航

和斜陽一起，一前一后

悄悄咪咪到三蘇祠去

我只想透過門縫兒

乜一眼里頭有些啥子

巴一點靈光，吸一口惠氣

哪曉得，越走越吵，走到了一片商業區

這兒哪用得著偷偷摸摸嘛

前面就有一大潑人在跳廣場舞

聲音嘿大，還有人圍觀

呃，旁邊就是三蘇祠得嘛

這些人跳舞還會挑地方呢

不過，褚紅色的大門關起在

門縫也嚴絲合攏，啥子都看不到

斜陽使勁踮起腳尖往院子里瞅

捅捅我說：“沒得人哦！”

我想起蘇東坡寫過：“問汝平生功業，

黃州惠州儋州。”斷定他人沒在眉山

斜陽不買賬，說：“可不能亂猜

看，前面那位領舞的大爺

是不是和小學課本上畫的蘇東坡一模一樣嘛。”

我讀書那陣已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啷個還記得清楚喃

斜陽越來越矮，就要跟我拜拜了

他說：“來都來了，你娃兒吃碗正宗東坡肉再回去

也不虧，說不定還是東坡親自為你下廚呢”。

我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吃了一整份東坡肉（舍不得浪費）

硬是悶了一個禮拜的油

 

　　個人簡介：阿米拉果，藏族，四川若爾蓋人；2007年開始寫作至今，有作品入選《她們的詩歌》《阿壩州文庫詩歌選》《新時期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作品選集?藏族卷》2022年1月出版個人詩集《擦肩而過的微風》；現居馬爾康。

 

注：本文由史映紅推薦發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