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父書（三首）

 

作者：史映紅

 

母親后來說

 

那次接到軍校錄取通知書

把所有物品寄回去

匆忙中竟未附只言片語

母親后來說：

“收到兩個大包裹，你爹撫摸著東西，

舊軍裝、書籍”

又說：“翻找的時候，他兩手顫抖，

臉煞白煞黃，瘆得慌呢”

軍裝的經度和緯度

一摞書的輕重和氣息

現在在哪

 

那年應征入伍

軍列滾滾

西行漫漫

一路緊張有序

輾轉車站機場

與史家山

漸行漸遠

母親后來說：“你走后幾天，你爹不吃不喝

哭了好幾回”

又說：“他一直念叨，西藏苦著呢，

我娃能不能承受？這一走

啥時候才回來？”

聚少離多，雪域蒼茫

我哪知道

 

從軍二十余年，步履匆匆

心在工作

人在邊疆

忘了家中老小

母親后來說：“多年來，你爹為讓你安心，

凡事都說好，不好也好”

 

爸，如您所言：“一切都好”

外債賬目，嘲諷欺凌

都不想了，管好自己吧

品茶、看書、睡覺

向陽的地方

小草葳蕤，松柏蒼翠

愜意搖擺，一定是您

向眾生致意

 

攝像頭里看到

 

攝像頭里看到

您曾坐著喝茶、抄經

或打電話的位置空著

有時坐著

認識或不認識的客人

更多時候，是白發如雪的母親

十七歲嫁到咱家

與您走過六十年

 

攝像頭里看到

母親有時印制紙錢，白紙或黃紙

層層見長

有時寫“阿彌陀佛”，一張又一張

更多時候

打盹、抓癢癢、自言自語

電視聲音很大

她充耳不聞

 

此刻，攝像頭里

母親給您粘衣服，是我熟悉的動作

仔細、緩慢

是緩過光陰的緩、慢過歲月的慢

裁剪、折疊、粘縫

一絲不茍

 

再過幾天，是您百日

墳頭的草應該發芽

野花應該璀璨

計劃要送很多錢

衣服、別墅和豪車

讓掙了幾十年錢的您

一生捉襟見肘的您

像官員和明星

花錢不眨眼

 

那刻我孤獨無助

 

爸，您離開半個月

知道并未走遠

遠遠看著我們

像看蹣跚學步孩子的大人，若即若離

那次母親生病

苦寒、悲傷、飲食不周引起的膽囊炎

高燒、呻吟、水米不進

呼吸急促、全身顫抖

吃藥按摩，推拿針灸，無濟于事

就把她送到醫院

 

沒完沒了地吃藥輸液

反復做各種檢查

在焦躁的人流穿行

左右科室，樓上樓下，七擰八拐

我與亨通東奔西跑

身心俱疲

 

爸，核磁共振和兩次胃鏡后

醫生說胃癌的可能性很大

體檢報告

白紙黑字

您知道我多害怕

五十年啊

您呵護我五十年

即便瘦骨嶙峋

您一直雨中舉傘

 

十多口人的暴雨您遮住

寒風病痛遮住

饑餓欺凌遮住

吃喝拉撒，柴米油鹽，上學就業

經濟上是搖錢樹

生活上是受氣包

 

天空驟然坍塌

我很不適應

一邊安撫已有察覺的母親

一邊等待更準確復查

轉院，或者手術

蘭州，或者西安

舉傘的手，好累

心里好怕

而擔驚受怕的日子

舉步維艱的重壓

您堅持了一生

 

爸，既然不堪重負

油枯骨干

那就安息吧

 

在亨通同學小胖反復復診下

母親沒啥大病，我最清楚

是您保佑了我們

怕老伴可憐

怕孩兒孤單

 

　　作者簡介：史映紅，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