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華的詩（17首）

作者：胡中華

 土墻村的蟬

 

土墻村的蟬，拼命地嘶鳴

用了我猛烈的火焰

你要讓夏天熱上加熱

熱到所有的人都懷念冰雪

 

沒誰愿說你的喊叫是土黃色

但有人在仿效你

一生為蟬，以露為飲

 

土墻村的蟬，我是你的同類

共為歌者，要用大嗓高腔

唱到酷愛難以用盡

 

落花謠   

 

飛墜的落花不是跌碎的往事

這些小花瓣

被香氣看得很重，它們的內心

還有著許許多多的等待

要迎風盛開

它們不相信花苞生來就是墳墓

傷痛會跟隨一生

它們花心的蝴蝶也不是奢侈的小快活

而絕對是冰銷雪融后的大溫暖

也是一種意料中的奇跡――落花之處

黑夜變成黎明

 

低處的燦爛

 

在我眼里，在歷史的深海，

一點一點長成兀立的精神和骨骼。

懸崖細小的危險，

把靈魂的巔峰連接。

霞光漫天，白云飛翔的羽毛，

帶著天空的體溫。日月星辰，

只是峭壁的飾品。小徑，隱藏了

飛鳥歸巢的蹤跡。

山泉飛流，光陰不再進退兩難。

他在自然降落的速度里，

成為低處的燦爛。古寨棲居，

生活，有了一滴清露的味道……

燈籠花

 

妹妹，你種的那些燈籠花，

朵朵，如同小燈籠。

提在我藤條繁密的手上，

白天照傳說，夜晚照神話……

 

我跟著下午，來到花蔭下，

在一垛青磚墻壁前，欣賞她

深處的根，和充滿愛的渴望。

風降臨，愛謹慎，花無語……

 

如若，你要摘走燈籠花，

得問問，暗夜提燈行走的人。

那只摘花的手，那個喊花的人，

只聽見，三百遍迫不及待的回音……

 

想象得到三千根花蕊。

當我提著燈籠，高舉時，

黑暗會不會矮下去！當我的手，

垂得低一點，光芒會不會更加沉重……

 

對飲

 

在土墻村，在小樓的露臺上，

在長青藤的飄拂下，

兩個人，對飲……

飲清露，飲泉水，飲溪流，

飲晨曦，飲黃昏，飲五糧涅槃的小妖……

 

我們深談，細聊，神侃，吹牛……

在這農閑季節，

我知道我養魚的地方，為什么

一大塊天空降落在這小小的波心，

肥壯的魚，為什么像銀錠……

 

陽光，說出她的林子里

蘋果為誰飽滿；藍莓，在老巖頭

因何讓采摘的手一觸及就震顫……

草甸上的公牛，用舌鐮割嚼青草時

心上彌漫著優美的母牛氣息……

 

蝴蝶飛過不是謎。

他們對飲，對飲，對飲……

無法制止落日下落！三環高速

從獅子嶺下飄出來，劃過柏楊坡，

宛若一道閃電的蛇影，晃過眼前……

 

懸崖上的春天

 

晨曦的玫瑰，幻想的百合……

映山紅開放的風，纏住

清脆的鳥鳴，云朵，和絲棉……

 

順著翅膀在天空的劃痕，我的視野，

不著邊際的藍……你忘卻了

摩托車火熱的呼吸，燙傷的腳踝……

 

那些年，土墻村袒露青春的胸襟……

我們一有機會，就向著草木瘋長的方向，

把愛情，搬上老巖頭的懸崖……

 

夜宿

 

今夜，無人彈奏人間小調……

在窄小的山谷，在寬大的床上，

睡成夢，睡成天地無限遼闊……

 

側身也是幸福……

當歡笑來不及降臨，我用紅花灌枕，

準備了無數個獨特的睡姿……

 

風在窗外靜候……

她海邊的工廠，用溫柔的波浪撫摸，

許多往事，閃爍著白貓黑色的眼睛……

 

天黑前

 

從敞開的夜空和冥想開始

我不希望

黑暗擁擠，燈火不來……

風中，白衣仗劍

紅顏生怒，一刻千金的良宵

不愿，被烏云堵滿

被殘月之光，銹了刃口

想前夜，已是桃花疲憊

英雄氣，美人膽

枉自隨了流水去……

看而今，驛站梅花初探

大道，破谷而至

我與她，豪興頓起

攬韁飛身上馬

踏著淺草

乘著古今的萬千馬蹄

噠噠而去

 

老屋，一束旋轉的陽光 

 

明亮暖和的陽光，照著我

照著我的老屋。 偌大一個

院子，棲息在溫柔的山窩里。

家家戶戶這樣串著，隔壁

透著光亮，透著聲音，透著呼吸……

 

老屋。 我的童年，看見幾根

被柴煙熏得黢黑的木頭柱子，

一字排開。 編一些竹篾，

糊一把泥巴，頂起稀疏的瓦片。

我們生活的炊煙，在老屋盤旋

在屋瓦的上空

 

生長。 我的老屋，開門，關門

都有陽光，照著老屋千腳泥上或是

木凳上的我的童年。 屋瓦上投下的

陽光，那些旋轉的光束，將我照耀，

細小的塵埃，沿著光束升騰……

 

風過竹林  

 

風過竹林……這時

綠是真的，斑鳩的叫聲很翠

 

我的筍子剛醒

像一個夢，從地下冒出

筍尖，那一滴露水，還未成熟

 

我在快速向上長

仿佛有什么在催促，一生節節拔高

每個節里，灌滿豪情

憂傷如筍衣，層層脫落

 

我有帶雪的竹枝詞

被夢濕透的湘妃淚，但都不敵

鄉思竹。在粉墻弄影

 

我不說上午是美好時光

“下午是另外一些東西”，在這里

我要聽懂窗外的瀟瀟聲

無論晝夜，晴雨

 

風過竹林……這時

我不顯示什么，只讓歡樂盤根錯節

 

說起某天

 

說起某天，霧就散了，云就淡了。

陽光的羽毛，飄過稀疏的樹影。
花朵搖曳，那些蕊和蜜蜂蝴蝶捉迷藏。
說起某天，雨后葉子上橢圓的清露，

潤著喉舌。泥土的芳香滋養著心肺。
說起某天，你帶著越來越長的影子，

向著緩緩的山坡行走，

林子里的小動物，向著樹枝攀爬。

一滴，兩滴，清脆的鳥鳴，

把我遙遠的記憶，從電線上震落。
說起那天，就有一大堆米粒和言詞

將我淹沒，就有一條暗河，將我圍困。

說起那天，黎明就來臨，黃昏就來臨。

 

我的苦楝樹

 

她是我的痛苦

我的苦楝樹，野水溝里最多刺的那類

她搖曳在上坡山

會突然開花。星星點點的紫色誘惑

是我夢想的羊屎蛋，是我青春的公羊

蹦跳著的驚喜！我的苦楝樹

她在入藥之后，在驅逐了我的瘙癢之后

轉身變臉。令兩頰的晴空

風呼云嘯，電閃雷鳴

她遠去的身體成為絲網牢籠，而我

就是其中孤寂的苦囚

啊！她準備讓我再痛苦百次千遍

再經受錘煉和折磨

爐火純青

煉成痛苦的好鋼，新了的舊人

 

雙龍湖之夜

   

湖水慢慢變暗

而我，不能將你明亮地遺忘

這群山里

應該安排兩張緊鄰的床

白蝴蝶伏在紅芍藥的唇上，藍襯衣

蓋住烏黑的光

一種值得回憶的癡迷與寧靜

是我用詩歌還你的春分

雖然，現在夜已深

但憂傷猶淺

啊！雙龍湖失眠了

既有狂瀾翻騰又有微波蕩漾

 

看完一樹花開

 

看完一樹花開

我依然，滿懷春光

 

此時的詩中，不見一瓣落英

三月，她不給我殘損

 

秋天提前到來也不可怕

這暮春，僅夠我擁抱

 

我還想，聽到燃燒的蟬聲

河水漸漸上漲

 

最好是，岸上出現一匹綠小馬

我的風，一定會適應它

 

看完一樹花開，我得到

滿懷紅潤的小果實

 

景象

      

告別吧，黃金的玉米

沉甸甸的稻谷，還有火把一樣

低頭燃燒的高粱

田野已經送走一切自豪和榮耀

 

十月，請允許我貼著你

擁抱你漸次裸露的荒涼

雖然藤蔓枯萎，枝頭空蕩

麥秸慢慢發黑

玉米稈兒樹起風的感嘆

干澀而凜冽

 

稻草懷著最后的體溫，盼望再生

向日葵瘦削的身軀站立田埂

寂寞的光陰里

麻雀再難以飛成歌謠

 

那些要回到土地的事物

在等待腐爛，或者焚燒

 

松樹堡的下午

 

這個下午，我在松樹堡

看松果，怎樣飄落

斷斷續續飄落的松果

沒有松樹春天飛揚的花粉

 

在陽光里墜落的松果

像沉重的靈魂，在風中

沙沙地響

我隱約聞到它鱗片狀的清香

散發著松脂和歲月的味道

 

花翅雀開始鳴叫

枝丫般的聲音和松針的光亮

顯出淺淺的快樂

 

它墜落，墜落，似乎還在墜落

像個愿想垂直而下

觸地時，沒有發出轟鳴

也沒有墓地和石碑

 

但我驚奇的深處

有一句詩，被砸出了

一個凹痕

 

秋天

  

一棵楓樹，老僧似的站立

在二佛寺門外

在云水間，在若有若無的惆悵里

他的金色袈裟

被風吹得像渠江的波濤，嘩嘩作響

落下一地鐵銹紅

飄飛的楓葉上，有他瘦削的面龐

葉脈間隱藏著皺紋

夕陽映照，仿佛刻就的經文

噢！一只白鳥飛過

暮鼓振翅，群山空寂

 

　　作者簡介：

胡中華，上世紀70后，重慶合川人。群文工作者。作品散見于《詩刊》《草堂》《紅巖》《詩歌月刊》《詩選刊》《星星詩刊》《四川日報》《華西都市報》等，作品多次獲獎入選。出版有詩集《遭遇春天的某個黑夜》《雪落土墻村》等。

（本文由史映紅推薦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