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下母親(詩五首)

 

作者：徐作仁

 

1、母親在矮檐掛滿風蘿卜

 

從云堆擠出的陽光，樣子很舊

只照亮了一聲犬吠

離矮檐，有兩條田坎的距離

 

矮檐下，井水空泠

十二月的白蘿卜被凍得更白

轆轤上的鳥鳴，去了爪畦國

 

母親皴裂的手，掏洗自己的老繭

僵紅的孤單，窸窸作響的冷寂

把她矮小的身子壓得更矮

 

母親沒有嘆息，沒有埋怨冬天

剩下的菜地夠她守好自己

大大小小的蘿卜仍有農歷味道

 

母親挺直腰桿，在檐下

認真掛著洗得干凈的念想

讓柴房更像一個柴房

 

2、留守的村子，要祛瘀化痰

 

冷太陽瘦在枇杷樹上

幾朵枇杷花蜷縮于殘葉間

蒼老的天，被野地硬撐著

只有一竹桿子高

 

跟著滿腳凍土的灰狗側進矮檐

你跺一跺空寂、舊階

在門檻上，放好身子和內心

朝手上呵了兩口冬至

 

筧水缸里浸泡著蘿卜和薄冰

窸窣作響的日子還得認真搓洗

母親，只要灶膛還在

你皴裂的手，會煮沸自己

 

瞅一眼冷太陽，瞅一眼枇杷花

村子要用自制枇杷膏祛瘀化痰

母親，你留著你的老硬起腰桿

農歷對你充滿十分善意和敬意

 

3、兩縷線頭，補綴豁了口的時間

 

天氣好的時候，就選擇一棵最靠近院子的李樹

安放好陽光和新蟬，巴望

有一朵好聽的聲音撣去門檻上的積灰、寂寥

有兩縷好看的線頭補綴豁了口的時間

 

與笸籮、頂針、破舊襪底打伴

一條矮凳捱著門檻，坐成花甲

坐成一針一線的陳年

而門檻之外有小東風溜過

有鄰家炊煙踱著方步

有換新衣的鷓鴣跟去并叼走你咳嗽的骨頭

 

母親，你在襪底上扎著日子

你老花鏡里的灰瞳

有菜園和老井，有祖譜和家神

笸籮里，那些說慣方言的物什

那些留守的線頭

現在，與你親上加親

 

4、母親勞作的樣子，有瓷樣的光芒

 

家雀子用干凈的鳴叫和陽光

擦亮屋頂的那一匹亮瓦

九月正好落到你的臉上

開成一朵菊花

 

你從好夢里抓一把笑聲

點煙、順氣、咳出一些流年

一屋子留守的物什

映襯出你的平靜與倔強

 

在后門，你把木桶沒入九月

打起清清涼涼的愜意和松爽

往灶膛添一把早晨

把井水和你自己，煮沸煮香

 

打開前門，打開喜蛛吊紅的念想

地頭的豆莢，以飽滿姿勢等你采摘

等你用簸箕，曬出汗水的味道

曬出圓溜溜的秋天

 

這時候，陽光吻在你額頭上

風用善意，撩起你歲月里的篤定

走向土地，走向偉大的幸福

你的腰身和腿腳，一下子硬朗

 

借農謠那句入韻的口風

我要用心喊出來，母親

寒露霜降，葫豆麥子一定會長在坡上

你勞動的樣子，一定有瓷樣的光芒

 

5、在矮檐下，母親把自己站高

 

當你數到第五朵鳥鳴、第三聲光線

十月就用冰涼的手指

掐痛往事的瘦腰

 

拉開柴門，拉進一屋子白霧

你緊了緊心子把把上的冷

昏濁的眼睛里，長滿空寂滄桑

 

流水似咽，一坡芭茅撐彎荒徑

風聲如刀，削亂頹禿的田地

削瘦了孤獨的村莊

 

把牙齒咬出咔咔直響的硬度

母親，你扶穩骨頭

在矮檐之下，把自己站高

 

農歷是需要堅守的，母親

你抓一把留守的柴禾點燃日子

點紅你姓氏中最簡單的偏旁

 

　　承諾：本稿件純屬本人創作，授權平臺發布，允許轉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