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現場 | 安琪：文物記

 

作者：安琪

 

民族風

——題黃紗地印花敷彩絲棉袍

 

直裾，交領，右衽

印花敷彩紗袍面，素紗里，絲綿絮

如果不是掛在博物館里，我會以為

是我家衣櫥任意一件

這些年我著迷民族風衣裙，姐妹們

也著迷，每次詩會，女詩人合照

人人一襲民族風

中國女性穿起民族風都那般溫存

柔美，仿佛漢朝、仿佛唐朝

這久遠的年代

一直居住在我們的血液里

 

花天酒地

——題兔尊

 

對于我這樣崇尚簡約的人

一只喝酒的器具也要坐在一只兔子

身上，這，實在有些不合適，這樣

每當我喝酒，一仰脖，就感覺那只

兔子就要躥進我的喉嚨

有一回我睜眼灌酒

冷不防

被兔子警覺的小眼睛嚇了一跳

手一抖

酒器都掉了，灑了我一尊瀘州老窖

兔子啊兔子

你又不能喝酒，干嗎要蹲在酒具下

“我也想回到自然中，我也不想成天

看你們花天酒地，但那個工匠，那個

窮苦的工匠，安排我在這聲色犬馬之地

以滿足他想象中的富貴。”兔子答曰

 

我想

——題立人銅燈

 

我不想

抱著我的燈站在博物館里

供人參觀，像一尊傻木偶

 

那些

被黑暗籠罩的心

才是我的理想地

 

澆

——題獸目交連紋匜

 

我這一生

澆過批閱奏章的皇帝的手

澆過運籌帷幄的將帥的手

澆過侍弄禾苗的農夫的手

澆過研墨詩寫的書生的手

澆過涂脂抹粉的小姐的手

也澆過殺人越貨的強盜的手

我這一生澆過的手無數

卻沒有一雙手讓我喜愛、心動

 

我是一只獸

長有一對獸眼，它只尋覓

它的同類

 

清東陵

 

死者生活的土地

備受打擾

以窺視的名義，到底還是進到他們的死亡中

地宮的陰風

陰水

自埋下死尸的那刻起

幾百年了

你幾十年的生命怎能斗得過幾百年

逃啊

屏住呼吸

就是皇帝此時也是死尸

你想去看凡人的墳墓嗎

你不想

那你為何要到這同樣腐朽的死亡中來看死

 

遲遲未到的火

——題苣苣

 

以葦稈扎成的火炬

名之為苣苣，一把苣苣就是一座

烽火臺，發現敵情，即點燃苣苣

又經濟又有效的軍事工具

使用于漢朝

漢匈百年戰爭究竟燃過多少苣苣

無人說得清，燃過的已成灰消失

在歷史的天幕，未及點燃的苣苣

如今還在甘肅博物館

 

一把遲遲未到的火

讓它活了兩千多年

 

不理解

——題乳釘紋簋

 

語詞也不能窮盡

一切事物的本質，譬如釘

乳釘的釘，乳房一樣的釘子

緊緊咬住此簋的外壁

它們均勻分布

按照設計師設計程序

名為釘的它們并不鋒利

也不扎人

它們溫順地貼在此簋的外壁

作為裝飾它們有些奢侈

我其實并不能理解

何以一只裝食物的器具

也要整得如此復雜、莫名其妙

 

（原刊于《福建文學》2023年第1期）　

 

來源：福建文學

作者：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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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