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斷頭臺（組詩）

 

作者：君子美植

 

易燃的美德和鏡子

 

等待的背后有誰離去

美德與潔凈

燒傷了

你的肋骨

從胸腔

旅途

那虛無的旅途

往返于自己毀滅的傷口

海吻著海

吻著它的山峰

和深淵

這里的語言發明了自己

也發明自己的

邊境線

它們生長

并扎根 在此

胃里滾落的牙齒

敲碎了

漂浮的空氣

空氣吞食空氣

吞食其中悲哀泛濫的面孔

但自己最終還是

未能消化自己

因為你懷疑星球的散亂

懷疑瓷片

和宇宙的完整

你懷疑憐憫

背后的憐憫

與靈魂的劇痛

疼痛卻治愈了所有人

治愈了

我們血管里

易燃的美德和鏡子

 

無盡的影子

 

熄滅 虛空的幽暗

幽暗的杯里

微光閃動

酒液的甘美

酒液的甘美

醒來后 化為孤獨

化為孤獨剎那的火星

心中的潮腐

那不被

寬恕的罪惡

不被寬恕的罪惡

與罪惡

過早地

嘗過洪水

嘗過長夜

嘗過長夜

無盡的影子

與生活替代的幻象

幻象卻

不只是我們

幻象仿佛轟鳴的水

那自毀般的溫柔

擁有激烈的

瀑布

為何還

總會暗恨倒影

暗恨滾落的巨石

從峭崖體內

聽岸上

濕漉漉的彼此

擁抱彼此

更擁抱湖泊與河水的澄明

 

十二只蜜蜂

 

明日在消散

如昨日一樣

你是你

我是我

在毀壞中

在丟失中

一次又一次 領受傷口

領受未來的分割

仍是從

那一秒起

泥土落進你

落進我破碎的凝視中

廢墟仍在默立

默立在命運中

而誰正

走向

舊日的圓舞曲

當十二只蜜蜂

在蜂巢之外迷失

相隔的是

人間的霧

人間的夜晚

而我們一生

寄給自己的信封

寄給自己的空信封

和空空的姿勢

那空空的姿勢卻

在練習深淵

在反反復復

練習深淵的修辭

并將體內的密電

從此

發往天空

發往天空的巖石

和天空那

一整塊

巨大又燃燒的藍眼淚

 

原來是你

 

廢墟拋往星球

那緊實的星球

攥成了我們

你的巨手不可抵抗

像隕石

像天外的激情

碎骨粉身

至最深的命運

虛空安閑地騰出姓名

機會忘卻了永恒

忘卻了美

忘卻了

你絕對的手

降臨大霧

降臨微笑

你絕對的巨手

觸摸你的觸摸者

用回聲觸摸

用心觸摸

用脈搏和心跳撫摸

用音符觸摸

用音符那微微

隆起的樂譜 觸摸

用整個靈魂觸摸

 

日子返鄉

 

心純粹地誕生

天上的瀑布清洗天色

一切日子返鄉

返回天空

返回云團

析出的

濃郁的

生活和鹽

舌尖周旋于水天之間

海鷗試探著

找尋自己

丟失的天真

精美的貝殼

在失血的狂喜中眩暈

浪尖見識過

你的足跡

見識過

濕漉漉的你

浪尖見識過你的足跡

和濕漉漉的你

心之水

之虛無

之永恒

無岸無形

預言家的世紀

匆匆

又匆匆

你的尺度

始終又惟一

讓冥想

讓洪流

滑向浪花滑向浪花

 

生長與凋落

 

豪雨為何能

明白您

明白小花

那亂石叢中的小花

看著山巔上的你

明白了自己

明白了

空谷的希望

明白了空無

明白了空無的完整

絕對空無的手勢的完整

豪雨為何能

明白您

明白小花

明白大氣

呼進嘴唇中的生長

在不斷生長又不斷凋落

 

漩渦

 

漩渦

迷人的天賦

漩渦無盡之水的藝術

離別時

它們

看不到

去向和色彩

褪色的我們

只看到

河流聚攏

只看到

世界身上的雨

在哀哭

在哀哭

躲在心里哀哭

夢卻

探出窗外

從蘇醒的窗口

敲開黎明

并將信任留給宇宙的長夜

 

宿命記念宿命

 

夢者

長路還鄉

終點消隱

在不斷死亡中

在永恒中

那兒 距離

已感受

不到我們

感受不到我們的足跡

感受不到世界

距離與世界

只感受到

只聽到

一浪告別

一浪的波紋

并加入漫游者之中

加入流浪者之中

并用一生

來拋卻

回憶拋卻回憶

顫抖的

根須與果實

或虛無的花香

而在那

在那

那丁香的墓碑

那荒蕪的丁香

和靈魂的

頑石

仍成群結隊

成群結隊

在荒蕪中

在荒蕪的詩句中

宿命地記念宿命

 

緊跟我緊跟你

 

冥想滑入秋天

我不相信

夢想的枝葉

此刻

會撫摸我

或路過我

身旁任何一棵樹

因而我決意

逃離 用

我那流血的雙腳與記憶

逃離那

流血的記憶

而那流血的記憶

與那太遠

和更加

枯瘦的記憶

竟一路

緊跟我

緊跟我

與那擱淺的船

沙 和海螺

它們仍在

談論著我們曾有的

美好的濤聲

悲傷的濤聲

 

蠶蟲

 

蠶蟲的刻度

記錄世界

記錄世界那輕飄飄的名片

它成了那注定

無法活著

也無法

死去的絲線

如暴風雨

毫無理由地遺忘自己

如暴風雨

漸漸遺忘了

自己虛妄的游溯和湖

如死神

那不堅定

不純粹的產卵

并在它垂死的內部

游入命運細密的雌魚

它沉默卻

卻仿佛仍

感覺到

它將熄的諾言

滾燙 比火焰

更滾燙

如一只

接一只的

月亮

它將沉默的絲線

紡成自己

紡成自己

隱秘的彩虹為榮耀神的存在

 

烏鴉

 

事物見到我們最先消失

事物最先見到

世上的愛和美消失

或不斷

飛離

飛離了

好多個世紀

烏鴉或失明者

在大光明中

在每一片陰影中

發現自己

而每一片

陰影

都照在

陽光的雨后

土地的希望充滿肥沃

肥沃卻

落入溝壑

身體流經雨水

烏鴉驅散

它們的祖先

和所有

古老事物的指紋

那泥濘的指紋

只留下

收割機

找尋我們

找尋我們的現在

和我們亙古的雜草

田野握緊農民

握緊他們

黝黑的手

在遼闊的鐮刀下

黑暗握緊

黑暗和

藍色的田埂

田埂上

站著的烏鴉

是見到我們最多的鳥

 

日歷

 

一刀一刀等待命運

刻在你的骨骼

并隆起

隆起

清晰地隆起

大地 從腳下搖曳

灌木叢

及其倒影

街角 和

聞聲而來的鈴鐺

風起時 那孿生姐妹的

銀鏡和月亮

和我們那失效的

魔力的詞語

不擔心星辰

不擔心雨

不擔心

從前的天黑

仍與我們

手拉手

漫游

并且永不結束

 

漫長的幻想

仍如晚霞

紅爛鮮艷

紅爛鮮艷

而且越來越鮮艷

死與生的意象

蟄伏于

習慣的余溫

與昨日的手指間

如撕下的日歷

或揉皺的果皮

疼痛的果實

疼痛卻

沒有記住

垂死的灰塵

或灰塵里的光束

直至最終

找不到翅膀

找不到

蝴蝶

張開的翅膀

直到最終 天外

飛來的時光

也發枯 發黃 飄落 自空中

 

遺忘的天使

 

靜默 蟬鳴

充滿  蒼翠

而嶄新的陽光

徹悟的詩句

凝視美麗

凝視美麗

又危險的水銀

說出口的諾言

成了

黑色階梯

成了越來越深

越來越遠的黑色階梯

邊緣消失的夜晚

和腳步

死去的心與愛

見證月亮的消亡

或月亮睡去

你的心

仍跋涉

其中

千百萬個

瞳仁被碾碎碾碎

鏡子 在遠方

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玩著你我

都陌生 困惑

或激動的詞語

舌頭

匿名的軀體

紋路與血管

讀著虛空

讀者深淵

讀著虛空之外

告別和遺忘的天使

 

欺騙的光亮

 

永恒睡去

又醒來

滔天的虛無

在池塘和狂雨中溺亡

在仿佛垂死的宇宙

在宇宙的夢中

你我

瘋狂地干杯

以致瘋狂的毒酒

已成為

宇宙

成為世界珍視的垃圾

從此

哪怕 我

不再屬于綻放

但語言會理解我

語言會理解

地獄獻給

我們的小酒館：

受罰的人因無罪

受罰的人 因想

把最美麗的詩行獻給你

受罰的人因

生死揮霍的自由

在太空中

在太空的

大氣面前

鮮艷敞開它的美食

敞開宇宙的劇毒

它們已

溶蝕在我們體內

又似憐愛

玻璃碎

以真誠

欺騙的光亮

潺潺地

哭出

琉璃瓦

并將釘子

釘上眼皮

釘上眼皮

讓雙手

解放的玫瑰腐爛

讓邪惡糾纏的緯度

祈禱混亂

祈禱怒吼的舌頭

低賤的舌頭

釘死在棺木上

釘死在

困境的詞語

和無知的靈魂上

讓靈魂

在其中生銹

慢慢生銹

而在救贖的雨中

在透明救贖的雨中

嬰兒已熟睡

嬰兒早已熟睡

 

無人應答

 

門無人應答

門無人應答

那敲門聲

敲響了整個黑夜

敲響了整個黑夜的虛空

愿望帶來的榮耀

那匿名的虛空

正是我們的祖先

我們的逝者的虛空

他們

認得我們

他們就是我們

他們在曠野之中呼吸

又開始旋轉 自轉

又開始 呼吸

像一棵樹

隨著神的鞭子

重新飛揚  生長

飛揚 在風中

 

回答

 

小徑的灌木叢

穿過傷痕

穿過豐收的傷痕

穿過滿溢蜜之傷痕

和木刺

尖利的果實

用濃霧

送來

海市蜃樓

送來的新年

或舊歲

而它們都在等待誰

它們要等待誰

等待誰去捕捉你回答的影子

 

涌流

 

逝者睡眠般的清醒

 

釀成神的酒

涌流

涌流

汨汨的

無需完美

無需把自己

干凈打磨

無需用

尚未

打磨的杯子

無需用尚未打磨的詞語

無需用尚未打磨的

杯子和詞語

尖銳地

或洪水般地

涌入虛無或虛無的世界

 

背離

 

生活

背離生活

背離軟木塞

葡萄酒

和百里香茶

熨燙過的氣味

或那蠱惑人心的氣味

與丟失的年輪

與摯愛

或那靈魂陳述靈魂的味道

 

生活

背離生活

不識其香

不識其臭

天才的味覺

與日漸腐敗的人們

用靈魂

包裹的

道路

奢華曲線

包裹癡迷者的潛意識

潛意識與香水

成了

閱讀者

成了聚斯金德的“香水”

和“那世界 我不愛”

 

香水斷頭臺

 

白日夢糾結的氣味

嗅不到

周而復始

幻想點燃的

欲望

直至癲狂

天使攪動行刑臺

天使攪動斷頭臺

那鮮艷的世界

挑逗

鮮艷的

靈魂和軀體

挑逗魔幻人類的

香水斷頭臺

殺戮啊

殺戮卻無動于衷

那貪婪

與欲望

馳騁的選擇

在閱讀原罪

閱讀地上的原罪

在閱讀巴黎腐敗的美和意象

 

旅 人

 

塌陷 大地

一刻不停地塌陷

不停一刻地塌陷

然后 漸漸

變成遺忘

變成

遺忘的回信

等在原處

等在原處

為了那個信使

為了那個

遠到而來的

信使的墓志銘

你默誦默誦

大地上

每一個擦身而過的旅人

 

國境線

 

國境線

綠色的入口

入口的綠色

沒有森林

更沒有婉轉歌唱的夜鷹

沒有歌聲飄出屋頂

那兒的屋頂

只回蕩著

牙齒

牙齒

牙齒

但那兒的

泥土和水

那兒的果仁

鮮嫩 鮮嫩

如宇宙 此刻正誕生

并宣布

明日

讓風讓雨讓大氣

讓陽光

打開天窗

打開愛撫

打開國境線

讓甜蜜透明的楓葉

融化天空 融化天空所有的牙齒

 

風的鑰匙

 

流亡  一場新的開啟

腳下你我的疲憊

循環著事物

循環著

結束的陸地

大海虛構的天空

空空蕩蕩

在我有

你有的故事里

童話閱讀無人

童話閱讀

沉默的

月亮和

升起的太陽

而晝夜咬合的旋轉如齒輪

讓我們出現在半空

出現在天平

隱形的

靜默中

未來與過去

未來與過去與我們

都在消逝

如風的鑰匙

記憶

反鎖海

反鎖它

在半空的手指

海也未曾見過海和海的城市

 

云中的沉船

 

海在漂

云中的沉船

播報自我

播報自我并辨認自己

毀壞的骨骼和命運

命運的波濤

翻涌星軌

在一只巨手上

在一只神秘的巨手上

斷崖傾圮成灰并

仰望失去了

指間的心事

失去了嘴唇的湖

血液的藍

和失明的樹干

事物變重變重

變得更重

直到感受到時間的灰燼

 

葉子的瞳仁

 

死神

透過灰燼

與灰燼一同

變成詩句

詩句在心里點燃一切

在我們心底

在死神心底

找尋死神

追尋死神

策劃的

泛黃的手稿

但詩歌相信

命運早已落滿了雪

落滿了

茫然的葉片

而你

搖晃著

搖晃著

那些

葉子的瞳仁

并看到那徹夜

不睡的樹枝

在毀滅與誕生之間

長成了一棵樹 或一把利劍

 

黑色的河

 

黑色的河

摸索在黑暗中

皮膚上書寫著

詩句和秘密

書寫著

真相與沉默

沉默躺在

雨坑中

秘密書寫著真相

沉默扯下反抗的手

也扯下了

飄揚的旗幟

并在灌滿詞語的風中

懸掛著

你那抽象

而遙遠的奔涌

萬物的奔涌

或逃逸

你趟過雨水的夢

你趟過雨水的夢

又睡去

于蜷縮的閣樓

或破敗的旅館

而你那一無所獲的雙手

那一無所獲的

如流浪漢般的

粗糙的雙手

在街角

在失物招領處

在夜奔中

在丟失的

暴雨中

在深夜的

寫作與回憶中

在月光的未來中

你再次

回到翅膀

回到翅膀

脫落的地方輪回

并重新

開始認識棄兒 棄兒

那不再擁有

語言的家

光的家

和不再擁有家的回憶

 

02/21/23

詩人 畫家 君子美植

 

　　作者簡介：君子美植（Junzimeizhi 廣州 廣東）畫家。詩人。詩歌翻譯家。中國南方大型文學雜志編輯主任。已于國內外知名文學刊物，發表并出版詩作及詩歌翻譯作品若干。出版個人詩歌專集多部。已于中國文學出版社，出版全球發行的詩歌翻譯專集。同時已于美國洛杉磯、舊金山、芝加哥及紐約等地區，舉辦多場聯名、或個人專場抽象及意象風格畫展。

君子美植繪畫之一

君子美植繪畫之二

君子美植繪畫之三

君子美植繪畫之四

君子美植繪畫之五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