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和淚水（組詩）

 

作者：曾慶仁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有一次去湖南省博物館看望彭燕郊老師，在那套空間局促堆滿書籍的老房子里，他跟我說起湘潭市有一個人，詩寫得很好，可惜寫完了就鎖在抽屜里，缺乏社會責任感。后來認識了慶仁兄，才知道說的就是他。近些年大概有了比較強的年齡危機感，加上朋友們的慫恿尤其是潘年英斬釘截鐵的“恐嚇”，慶仁兄開始將他的部分作品陸續發表出版。沉寂多年，出手便是煌煌巨制：《風中的肉體》《虛度一生》（兩卷）《曾慶仁詩選》（三卷）。作品數量與深度皆為當今詩壇所罕見。2019年春，湘潭大學旋梯詩社和新士林人文沙龍舉辦了《曾慶仁詩選》新書發布暨詩歌交流會，當時我選擇了書中的一句詩作為活動的主題：靜默的尊嚴。現在看起來，似乎有意無意間對應了當年彭燕郊老師的那番話。我對“慶仁的抽屜”是仰慕的，對他的沉默是理解的。詩歌之于慶仁兄，無關建功立業，只在安身立命。——鄭長天博士推薦

 

如果眼睛是明亮的

淚水就一定是模糊的

——題記

 

我判你能看見

 

在血里加鹽，派你

去一個遮蔽的地方捉空氣

那里所有的顯露都被隱藏

如果你看見了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而看不見本身是一個叛徒

 

必須懲處，因為你沒捉到空氣

他們在天空上戳蓋了宣判詞

判你的眼淚從眼睛里出來得太慢

判你的哭聲沒有治愈傷口的療效

判你的話語里有太多暗示。

難道你真的不明白，你的沉默

就是我們一致認定的謊言

 

在血里加鹽，讓一只瞎了的眼睛

不斷地睜大，因為我判你能看見

于是你就看見了，所以你很幸福……

 

痛苦只是一雙神秘的眼睛

 

痛苦被什么驚醒了

它在你臉上顫動

 

風搖著一扇門

像一副枷鎖

陽光帶著自己的呼吸

在空中輕輕地飄

我不禁想起

那個潮濕的夜晚

想象行走在我們的體內

 

痛苦被什么驚醒了

它靠在我的身上

悄悄地落淚

我再一次想起

風卷起黃沙的那個下午

一個影子在我們之間

跳起了雨的舞蹈

 

痛苦被什么驚醒了

我知道它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雙神秘的眼睛

 

一滴血流出眼睛

 

你利用了一只眼睛 看我

你將我和一滴血 放進

另一只眼睛 而

 

那只眼睛正在凝望

它看著我的沉默

它用目光不斷地敲打

我的痛苦便從沉默里流了出來

 

它們和空無一起流出來了

像動靜在寂然上

像固執在迷惘里 流出

 

它流出來了 你看到

一個靈魂抱著血淋淋的頭

帶血的眼睛 就躲在

它畸形的臉上 而

 

那張臉和另一張臉相撞 它是

一個隱形人的臉 他眼睛里

也有一滴通紅的血

 

一滴血 就這樣

從我們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目光沿著靈魂的路

 

目光沿著靈魂走過的路

通過消失的另一只眼睛

看過去——

似乎什么都沒有看到

又好像什么都在里面

 

“憂郁也是一種象征”

你曾經用比喻的鏡子

照見過他人的神秘

卻沒有為我留下位置

 

我原本不該那么虛弱

不該到遺忘之地去撫愛

不該走進一個顯赫之人的陰影

 

那么多嘆息和褻瀆

奪走了那么多叫喊和淚水

只因冰凍在記憶里的冬天

還在我們的心中活著

還在目光的盡頭

打開的那片空曠里

 

“醒醒吧” 你說

“如果世界弄臟了你的手

你就會摸到我的悲傷

我們被敲詐了，但

敲詐不會受到懲罰”

 

你讓我找到了認知的方式

我確實努力地去愛過

也出售過不該出售的東西

 

在那個寂靜的夜晚，我

來到了外省人蜷縮過的廣場

他和我講他的母親和你

他曾目睹過太多藏身的地方

就是無法走進你的內心

 

他說你的心被另一個人抬高過

那個人是誰，因為這想法

我在夢中遭到了他人的嘲笑

 

他們的嘲笑并沒有讓我厭惡

因為我的厭惡，早已

給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人

 

目光沿著靈魂的路越走越遠，如今

看清他們的罪惡無需另一只眼睛

 

讓一滴眼淚學會轉彎

 

1

 

盲目是疲憊的

它一如既往地說話

它在戲仿

我們的謊言

 

我們是自己的遺骨

我們被自己埋葬

 

影子的世界

當它敞開

自己的殘骸

死便發光了

他孑然一身

躺在活著上

 

雖然遺忘

卻還在猜測

到處血跡斑斑

屠夫的手上有一滴淚水

 

2

 

讓一滴眼淚

學會轉彎

 

讓欲望蔓延流淌

 

看鮮血盛開

水誕生成河

 

如果心是一面旗幟

 

3

 

靈魂沖洗身體

夜浸入黑

火焰燃燒寂靜

 

一切都在期待中

 

但我們

仍在放縱

 

4

 

空氣中的裂縫

我們去尋找它的深處

 

那里有深刻的孤獨

苦難喘不過氣來

 

(那份祖先的遺囑

什么都有

唯一沒有的就是未來)

 

5

 

是痛在叫

而不是你

 

是他在說

而不是你

 

是影子在跳

而不是你

 

6

 

憂傷是一只眼睛

而另一只

是那滴淚水

 

它在臉上滾動

它說

災難是一個圣人

 

7

 

愛情是一道陰影

你的固執里

有我的迷惘

 

我們的手都會顫抖

 

如果他是眼睛

我們就是淚水

 

8

 

精神錯亂之前

是長時間的緘默

 

也許讓思想變成石頭

就是我們的命運

 

　　作者簡介：曾慶仁，男，1957年6月生于湖南省長沙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文學創作，在《詩刊》《星星》《詩歌報》月刊《中國財經報》《湖南日報》《羊城晚報》等全國數十家報刊發表詩歌300多首，已出版詩集《風中的肉體》《曾慶仁詩選》三卷，長篇小說《虛度一生》幾十年來，對寫作的可能性一直在探索中。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