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峰詩歌作品小輯
作者:羅建峰
《水流》
干凈的河水里 鵝卵石和落英呈現兩種基調
木蕨 苦草 以及粘染沙礫的蓮花
抗衡著透明與未知
人們拾撿水中的硬幣和鐵塊 雙手握滿時
便開始抵制它的流動與平淡
河水據說是水庫的一份子
它是一條鰱魚被更大的水養著
而記憶中的水流不斷計時
被暮色淹沒的漩渦 同樣被時間與雨水豢養
流水在被需要的時候
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事實上
只要流動不停
響聲就會持續——
《夜的十三章》
純鐵釀就夜色
觸感如詞語之涼
鐘鳴 鶴唳 蛙叫
加深了涼
這些使我看見
破碎之物的棱角
如同黑蛇
正試著盤成一片侘寂的榛簇
守著一顆合歡
是悲傷的開始
繞開潭水 無花果樹放下它的葉片
就像短暫地
放下淚水中的羊群 氈房 馬鞭
告別黑色的動作是
扔掉一件舊衣服
面對鏡子中的雨水
時間的斑駁會更加清晰
那件衣服上的十色花與三色堇
總幻想著
能夠不治而愈
甚至是無疾而終
《香氣》
六月的根部
茉莉落盡
一位女孩
噴著茉莉香水
從我面前走過
出于對花香的執拗
我靠近嗅了嗅
對此無禮之事
她的表情沒發生任何變化
沒有回頭 沒有皺眉
只一襲素衫
直立起來像女王
(我懷疑她流進花叢會成為一棵樹)
拐角一驛 她從我的視線內消失
我站了好久 去等待另一顆樹
等待的過程中
香氣還在縈繞
《河水和麥田》
白鷺閃回光線 耀眼的女人側身
揉挫洗好的頭發
粉色毛巾滴出純情的露水
晨曦派出靈物 澆筑著屋檐
灰隼鳥和詩人丈夫互文
垂釣兩岸的暖砧
在六月底浣洗詩歌
同不解格律的禾苗親吻
鳥鳴溢出了相愛者的身體
在麥田翻滾 燃燒 然后在老虎的金黃中抽離
結出豐收的閃電
椿樹下 梅花鹿奔跑著
這是日本畫中的色彩
夜里有云端的狗吠
螢火蟲灼燒旖旎的月色
人們躺在青青草地
做好準備 去營救生活的補丁
《鳥的十三章》
目力尚淺時
黃雀復習著一天的稗谷 黍稷 以及光瞼
一蹦一跳 一片空地的逗號
落在酒黃當道的杏林里
有時短暫的刷新
點亮了預感 清晰如風干之繭
椿樹 蝸牛 鹽晶
誰的濕潤可以比附日子的咸?
黃昏卷軸上
有涂不完的墨暈
救活一個故事后 夜色會鋪平不安
曬場勤撿的女人
用盡了善良成為夜的一部分
鳥群仍低著頭 掇拾排鐘的陰影
《六月》
一世有許多六月一觸即破
像泅渡天涯的蒲公英
數不清的修辭飄在城市上空
輕盈 如水花般難以調停
月末 將涼席扯成蒲團的村莊
炙熱的月份卻不能行之以筆墨
檀香的灼燒感
催生出白紙黑字火焰似的年輪
中雨以精妙的方式出場
調和無限矛盾的人世
苦難的閾值
同積水入堿
長廊中錯落的傘柄 試圖饒恕
光束曾經澆筑的那畦瓷磚
《無題》
鎮子充滿彈性
虔誠的椿樹 叩拜著
一抔薏米和一罐浮萍
喉嚨中 殘留銅錢的炎癥
春水在冰涼的夜色中漂過城市
鳥鳴釀出酒 澆筑
鐵花和素琴
它不停的數著:故人 禾苗 銹石
松針銳度如厝
塵埃之于塵世的逗留
使沒斷青的人面 貼近暮色
《夜行木槿處有感》
綠色 在夜里是墨綠色
多出來的墨 把月色暈染的更厚
安靜和安靜間 以時間之名發出脆響
蕊中蘊滿典雅的琴鍵
菱形般生命
晝短夜長 朝開暮落
蟬鳴不間斷地電擊
路燈下蟲鳴如觥籌之音 疊下心臟的韻
一生邂逅的音量
在輪回中飄散著霍香
蝴蝶離開光線
化為搖進秋事的落葉一片
除了石粒 青蛙 雜草
還剩一朵閃爍的木槿花
曇夢一驛 是對修行的思忖
你選擇在春水中
——靜靜的逃離人世
只作為一個和尚
期待每天都有經念
《海音》
沒什么要緊的事 就去大壩吹吹風吧
穿過悲傷的芍藥和三色堇
只身訪問藍色的宗教
那里徜徉著云的倒影
云昏睡在云上 聲音從沙蟲和蚌的
骨頭縫隙中摩挲出來
一片柔軟之物
又是誰的村莊 誰的家鄉之上
織滿了詞頭的淚水
春逝之柳 迎風啜泣
邊陲絕大部分的災難
來自于螺的自我介紹
趕海路上
途徑霧氣籠罩的故居
海水在身體上
完成了退潮和
漲潮
也是在那一次后
時常耳鳴 準確說是
浪和浪交杯之音
《日子》
奔波半生 已無物可丟
也無需為誰
守姣好的面容和
貞潔
日子和難關一樣
都要過
《暗下來的鳥鳴》
暗下來那就都暗下來
是行之將死人的決心
咬合流木空隙的同時
也關心人世疾苦
鳥喙在溫度稀釋中泛白
它的孩子如果遺失在
巨物的某個部位?
柳樹和樟葉接近于茶色
“福莫長于無禍”
暮色褪去 浮士德的喪鐘
人們撿起鳥鳴 像撿起傷痕斑駁的剪刀
有色金屬之力
竭力割破天空的冰霜
那碎下來的不是一星半點
夜色中
伴有熹紅的熾燈
《海浪》
在老照片中母親抱著我
像抱著頑石 立在海灘邊的斑斕間
枧水 以及生活的咸
讓母親成為公認慈祥的母親
鏡中
她曾掏出箱篋的玉石
試探這個家庭是否還需要一位
楚楚動人的琥珀
愛她的憔悴無妨
愛她的琵琶
某一段時間 我開始變本加厲
和父親摘下她耳垂的星星
手腕的光華
母親抱著我 在等老照片中的海水退潮
我立在那
像一個頑石
《苦難人的時間》
剝開山風 向哪里哭
裙帶 氈帽就粘在哪棵蘋果樹根部
月季在下 合歡在上 如孔雀顆粒
一條土路把金色時間拉長
傳送門遞遠了綠蘿
我看見人們蒼茫的臉
有所遺失但不好說
無法確定盡頭
那是誰的歌? 永生永世樹立不起的威嚴
誰的腳印? 伏羲的 亦或者失明女人的
為了后世不再潦草
他們在夜里奔波
光線穿梭 楊樹被夜風攪亂
走在來路上 也走在去路上
表情的深淺
被烴物掩埋
挖一口井 埋下伏筆
換一副藥 刺激新病
翻開塵封的族譜 描繪著 曬場的沉默
牛犢旁的蕨菜和天麻
具備突如其來的暗香
《車行犽草處有懷》
犽草的根器 被無法名狀的蟲鳴破壞
在洼壑底層 復原不出一棵草的抱負
羊群洗過失憶草原
使暮色看起來更人性化
犽草伶俜 在風中故作鎮定
眾人舉起昨夜的火焰 詩歌不發一言
歌曲嘮叨 燈籠年邁
一次收割是一次緊張的輪回
車輛碾碎星光
李賀站在軌道 咽下錦囊
此時我就是短壽的犽草
寒砧在體內自燃
離開時 蝴蝶已經入眠
它的腹部 神色 日記上的沉默
隱瞞了一系列動機
此刻我更像犽草
藏無可藏的楚楚 偶爾趕將回來
滅掉喧囂
《疊時以靜》
疊一張白紙
烘散雪光 氤氳檀木香
用歲月疊 在暮色憔悴的臉上 點燃雀群
疊一位貪睡的郵差去往田畦寄信物
蛙鳴收緊之后是 鳥鳴
疊純棉的傘
護好苜蓿園和時序
疊時間中的小獸 而我們也在被折疊
四維的瑣事
用小火慢燉 砧板旁疊滿鋒刃
切中肯綮
最后給白芷和三色堇疊一個空房間
不放手機 不放白噪音
如果時代允許的話 再疊一匹白馬
(像現代生活一樣白)
它會在醒來時充滿意義 散發著
誘人的清甜
《父親》
從暖泉鎮抽出
燕鷗翅膀
漫破了天涯的桅帆 那天際的不可視
是老房子的過堂風
羊群如雪 洗凈了上屋和下屋
蜷在花林深處 蝴蝶為游子咳嗽了一聲
花灑涌出拋光的笑話
像是第一口潤圓黃桃
而逗笑犯人和感動新兵不過是銅鎖的
兩種解法
復員后 又復生活的員
田埂的芫荽 鳶尾蘭 梨花般的妻子
多虧菜園和貓毛 使光頭長出春柳
淚腺中卻仍住著貧窮的爺爺
(哀慟因子)
將軍偷偷衰老著
和木質櫥柜 停刊的報紙 一盞茶葉的難泡
煙和酒戒了一輩子
此時分不清誰在戒誰
心量的藤原 包容著豇豆 茼蒿 彩辣椒
奶奶離去后 你體內便納著兩位老人
屬于你們的陳芝麻爛谷子
我統統收好
“它們發出的光像季節那樣有所收獲
并且會像季節那樣豐收”
《柳蔭》
蒲扇木凳中 始終空著一位老人
微飔為其寬衣
柳蘭做佩環
它喜歡從苦椿中跳出來
或者聽鐵門前的狗吠叫整夜
他的存在
能招徠更多的老人
按下酸澀的手印
和伶俜的姑娘
而那個時代不允許開花
細長的壽命
先向時代鞠躬
綠色是黑色的母親
長久遮蔽苦難的身體
會在一陣風中留下安靜的白描
溫婉而憨厚
我會告誡我遇見的每一個人
折柳
不如折蝴蝶
《響聲》
清晨出門去撿一些鳥鳴
布袋中累積著石子
身體 去時以氣球的儀態
離開時 像偷走了山的部分家具
而此刻我坐在熱烘烘的教室
感受時間冰激凌蛋糕
還有那折柳探窗的誘惑
和鳥鳴相悖
手機會冷不丁發出ai的語音
人們喜歡
學一只只鳥兒
齊刷刷的回頭
這種整齊甚至是督促我也回頭
我立刻捂住了手機
像捏住了鳥喙
《晨光下的存在》
撣開甔甀的灰塵
疊好褥子 木枕壓在上面
像按住了一個悸動的夜晚
捋順席夢思 把夢扯成清風
整理鏡子中的衣冠
去探尋清晨的岑寂
撿一些石塊 碎杏 以及
灰雀的遺產
默默的
放慢腳步 讓足跡盡可能貼合露水
不去驚醒一只蝸牛的濕潤
維持它的蕩漾
繞過青鳥身上的云
放下矜持 和透明的鶴唳
放下傷病 和河水的不確定性
彳亍在小路上 或拐到燈臺樹下
那里的狗吠
蛙鳴 草的表情
以及涼爽的春光
都更美好
使人忘記時間的流逝
《苦苣》
因為傷病
她一改往日的沉默
先是講一些不著調的笑話
或半夜罵家里人
每當她發病不受控制
她的兩個兒子就塞給她氯硝西泮
在田里學習一生的她
當然不認識這四個字
白色藥丸
在體內瞬間溶散
像她懦弱的小腦 被旱煙 詰難 瑣事
一點點的削平
會不會在某些時刻
藥物微塵粘連胃中的神經
讓你想起來苦苣的療效
《低處》
蟲鳴 鶴唳
在某種情況下是相似的
一種拒絕詆毀的相似
雅靜的關隘 被黑夜染成失語者
聲聲音高入耳 摧毀了不屬于叢林的琉璃
往往喊叫 比不上自然之物的錛脆音
他們完全明白
火熱 要起始于寂寞
然后默默地藏器于內
遷徙至
棠溪
最低處
個人簡介:羅建峰,2003年生,遼寧營口人,系鞍山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學生,市級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網會員,野火詩社、駝鈴詩社、北燕詩社成員,曾獲青羚優秀獎。作品散見于《大地文學》《遼河灣》《蓋州文藝》《小詩界》《孔雀》《詩刊》《詩汝穎》《流光歲月》《山東詩歌》《猛犸象詩刊》《山風》《國際詩人》《新文青》等刊物。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