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童年（組詩）

 

作者：程永紅

 

不一樣的童年

 

一樓傳來跺腳的吵鬧聲

常來的小朋友們與兩個孫子

哼唱【愛如火】拍手開心跳舞

我在二樓嘿嘿笑著

繼而又眉頭緊鎖

 

我的童年

放逐在饑饉的田野上

為了吃到一塊流汁的地瓜干

我接受一位新娘的建議

用我的拳頭砸我自己的額頭

 

砸一下一塊地瓜干

勞動得食，公平交易

我砸，我砸——忽然一道黑影閃過

 

我的阿媽把我夾在腋下

扔進家徒四壁的幽暗里……

青年時期，聽見小妹重提

我的外號“阿錘”

我嚇唬她，她大笑跑開——

 

盡情地跳啊，唱吧，孩子們

不懂愛是什么，沒關系

你們的幸福曾經流淌在

祖輩的骨髓里，只要你們懂得珍惜

 

2023.8.19

 

紅樓與玫瑰

 

這是一座六層紅樓

住在里面的人們

有的半年后快活出院

有的一年仍需家屬翻身

有的半個月送進太平間

 

對面一片廣場邊緣

藤架上的三角梅俯瞰

潔白雕像前蓮葉的魚池

路旁兩排鮮艷的紅玫瑰

四月中旬特別富含愛情味

 

醫護人員馳援武漢的那天

我拍了多張照片并保留至今

 

2023.8.21

 

雨后

 

女人的身上布滿坑坑洼洼

有時會被當成婀娜流轉的眼睛

有時會被當成悲愁痛苦的淵源

更多的時候，像花豹奔馳在草原

把瞪羚幼崽看作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我愛柔情的淚光，愛她們

如云的披發牽引森林的靜默，

愛她們如水的智慧比月亮更耐勞

也愛她們俯伏貧瘠的哭泣

招來狂風暴雨煥然一新的魔力

 

最后，我祈愿靈魂

在她們的注視下慢慢消逝

而不是在暴烈太陽的監工下

推拽石盤上坡，逐漸衰休

 

2023.8.16

 

浮云，季風與音樂

 

浮云，季風與音樂、

變幻著聚集、濺落又散漫。

月亮疑惑問星辰：

碎片熔鑄，和合重塑，

天空之城這樣忙碌有何講究？

 

幽微的大地暗自神傷。

因為危險惦記生命的貴賤；

愛的麻醉需要狂喜的針灸；

美的形體訓練追隨大小的白眼睛；

安寧或喧囂是大海從來的怪癖。

 

怪癖來自于你遠古思想的吸引；

現在，讓荒漠篝火跳起文字舞，

現在的時間里沒有淡季；

夢想將委曲地穿越信仰的導火索。

 

就是現在，渾水跳躍的魚，

咬緊沉醉的花葉喃喃自語。

 

2023.8.20

 

矛與盾

 

哦兄弟，你舉起矛

再三刺中阿喀琉斯之踵

使我在生活的戰場

鮮血淋漓，節節敗退

 

你躲進墳墓最后一撇

射出無聲的毒箭

讓我一面敷著草藥

一面抓緊盾牌展開報復

 

暗黑里我聽到你在冷笑

不自量力，哥哥，就此罷手

你的報復如同兒時把戲

哥哥，放手吧，我已爛透

 

2023.8.21

 

神諭

 

天空除了蔚藍一無所見

 

不久，一架銀灰色飛機

也許故意獨自駛過；

三分鐘后，又一架飛機沿著

同一條航跡緩慢行走。

不同的是，此時正好出現

兩朵行云，一左一右佑護。

 

一只麻雀掠過樓房的時間，

兩只不一樣顏色的蜻蜓

終于在九米高度

悄無聲息完成首尾咬緊。

 

我撤回脖子

獲得眼睛絕對的支持；

但路面凸起另兩只眼睛仰望我，

納悶我懸在二樓窗外的

上半身，有何神諭。

 

2023.8.22

 

脫殼

 

濃重的幽暗里

這只蟬攀附樹樁

無視離別，幻鏡和撲食者

持之以恒否決自我

 

撕下十七年僵硬舊皮囊

露出新生柔軟的羽翼

呼哨起飛，晨光降臨

 

2023.8.23

 

與大海的浪花接吻

 

每當黑夜降臨，

心靈便渴望與星光接觸。

可軀殼這塊天花板

在狹隘的時空內，

總是設法阻止我的思維。

 

我必須掙脫枷鎖到外面去，

到無人的險境走著崎嶇的小徑。

去諦聽，不僅僅用心

必須用全部的生命仔細偵聽。

 

寂靜在歌唱，地下的根

默默勃發著明天；昆蟲翻譯家

把財富的密碼不小心和盤托出；

鳥兒在自己的安樂窩夢見

白晝秋收金色的儲存室。

 

星空的眼里時間并不存在；

每一刻當下都是美味的烹制。

我就這樣把腳印揣在懷里，

也揣著熱情和廢墟的警告。

 

走過風雨路過塵埃落定的驛站；

耐心把陰影部分晾干磨礪出營養。

 

就這樣，沒有時間嘀嗒空想。

推翻生的沉重，死的恐懼，

最終，與大海的浪花接吻，

讓靜美星光的吊籃提升我的墓碑。

 

2023.8.23

 

獨愛這一地方言

 

紫云山梳理風暴與雷雨，

木蘭溪延展著原野的目光。

游走在莆陽的城市和鄉村，

仰望，俯察，曾經的鄉愁

全都變了味。是記憶出了差錯

或是道路盤繞自有主張？

 

我的手拂過古譙樓的墻根，

讓文脈的淵源貫透我的眼睛。

 

毋庸置疑，我愛著這座城市。

年輕，富有創意，

瞪大牛犢的好奇心，

把闖勁與教訓輸送去遠方。

海風沉浸智性之光

在各行各業翻出生活的新意。

 

北方，我曾站在屋頂眺望家鄉，

聆聽白楊樹哼唱故鄉的云，

枝枝葉葉的搖擺來自木蘭溪

晨昏的擁抱荔枝紅的問候。

那時候的鄉愁，就像彎月

懸掛窗簾撲簌簌的回聲。

 

在蘇州桂花公園，羨慕夜晚

廣場的悠閑，春日舒展暖洋洋的肢體；

當老人的手放飛一只風箏，

那閃爍的鳥群帶著我的愧疚

飛向故鄉，飛向村莊，

告訴疲于奔命斤斤計較的女人們。

 

——莆陽大地拋灑無限活力，

密集而秩序的道路

蜿蜒抵達夢想的每一個層次。

我愛這山水，獨愛這一地方言。

海風創意，拋光腳印，

可能或不可能的美好如你所愿。

 

2023.8.25

 

蝙蝠

 

夜晚是我的保護色

我在遺忘的池塘捕魚

正如詩人凝視腳尖

看見詞語在額頭閃爍

 

我幾乎目盲

但我會飛

正如臨終的腳

咔嚓踢斷天堂柱

 

我的住所

通常隱秘而潮濕

是倒掛的睡眠使我

免于風濕病

 

正如猴子在地府

當著閻王的面

極不可能地

奪走判官的筆

 

黑色磨礪我的牙齒

未知臥底模樣的蟲子

當心我的羽翼

倏忽如星光俯沖的打擊

 

2023.8.29

 

程永紅，筆名九月生，福建莆田人。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