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之三(組詩)
作者:張桄聞
(六十七)
相對于籠中的鳥盒子里的蛐蛐,我是自由的
可以按規定的律調歌唱
像格拉納達的夜鶯,歌聲都是棕色的
(六十八)
山那邊的村莊有個溫暖的名字
有良田美池桑竹,有三葉草野薔薇及狗尾巴草
每個孩童都有天真的目光,每個老人都有幸福的笑靨
(六十九)
我戴著一塊金光閃閃的滿天星鑲鉆手表
有人認為是真的有人認為是假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是真是假,可我就是不說
(七十)
又看見一群小鬼嘰里呱啦向我走來
聽不清他們說些什么,無非是證明
他們不是鬼,他們是人,他們是有閻羅背景的人
(七十一)
還是黑白無常表現比較正常
他們向我走來的時候不說話也沒有表情
我相信他們是持有判官文書的鬼
(七十二)
夢中,母親仍戴著白頭巾,目光很溫柔
她告訴我,忘川河那邊,生活不會騙人
陽世所犯的錯也可以解脫
(七十三)
蒲公英告訴我,它的生命是自由的,我信
戈壁灘的狼告訴我,它的靈魂是自由的,我信
隔世的母親告訴我,陽世的苦難是命定的,我不信
(七十四)
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五色經幡獵獵飄動
那是風在誦經,你無須頂禮膜拜
對天與地的敬畏,是從虔誠之心里長出來的
(七十五)
在忘川河畔流連,總想去河那邊看看
有沒有紫色大麗花藍色曼陀羅,母親過得好不好
每每要過橋時,鬼說母親不讓我去那邊
(七十六)
不能學謫仙人邀明月對飲,只好與影子獨行
甚至連影子也沒有,日子昏暗
要去的遠方也不確定有沒有開滿格桑花
(七十七)
徘徊在烏江北岸,等待一艘折返的紙船
阿香總是一臉嬌羞,跑到夢里若即若離
這一定是我前世欠下的孽緣今世應遭的報應
(七十八)
半竿夕陽殘照,登上石佛山
向南,努力拉長望眼欲穿的目光
怎么也看不見朱漆剝蝕的老木屋升起裊裊炊煙
(七十九)
整臟治亂檢查團要來抽樣檢查
大街上沒有亂停放車輛,店門口沒有花缽
老鼠都躲起來,說等幾天再出來游蕩
(八十)
若干年以后,我的尸身零散成骨頭
小葉女貞開著米色小花,沒有怨氣沒有悲傷
詩人們各自在野薔薇做柵欄的園子里種養閑情
(八十一)
父親總是彎著腰身在地里勞作
夢中,父親在另一個世界仍彎著腰身在地里耕耘
對土地的敬畏,像雪域高原黃色的風馬旗獵獵作響
(八十二)
斧鉞之聲像極了領導振振有詞的講演
三十年前親手栽種在校園里的一棵樹
應聲倒下,似乎一根鋼針扎進了骨頭
(八十三)
風水之說悄悄盛行,好多人物都信這一套
城門的位置和高度不斷在變,把這邊的樹砍了又在那邊栽上
與城主的作為和形象配合得天衣無縫
(八十四)
昨晚又夢見母親了
她仍然穿著搭滿肩的藍布衣衫在望鄉臺踟躕流連
無論我怎么喊也喊不應她
(八十五)
夢見和母親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我哇哇大哭
其時,母親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寫著幸福的笑意
來世我是一只羔羊,在吮吸母乳的時候,虔誠地跪下
(八十六)
據說人死了變鬼,鬼死了變魔,魔死了呢
閻羅還活著,小鬼還活著,常在夜里聒噪
夢中,我是孫猴子,想再去酆都城走一遭
(八十七)
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有人不讓我做夢
被迫回到現實歇斯底里地歌唱
愛不能復活,天陰晴不定,我該歌唱什么
(八十八)
《加拉太書》有云:我們若是靠圣靈得生,就當靠圣靈行事
眾生喜歡凌霄花高枝絢爛,喜歡雪莉花鮮紅的花瓣
孤獨的詩人卻常常夢見自己被掛在雪域之巔的十字架上
((八十九)
石佛寺那敦石頭,遠看像菩薩近看也像菩薩
許多人為他披紅掛彩犧牲祭祀燒香化紙
許多人詛咒他有菩薩外形卻沒有菩薩心腸
(九十)
在第五天使吹起號角的審判庭上,我蒼白無力地辯解
阿香給予的愛與恨我都受之無愧,為什么離開她又總是夢見她
上帝說我是信菩薩的,他管不著我們的愛恨糾葛
(九十一)
時世老人,收起你鐮刀罷,她的羊群已瘦骨嶙峋
你割去的不是她的貪欲,是她全部的唯一的希望
敘利亞只是一個柔弱女子,她渴望在草場上奔跑牧羊
(九十二)
我不確定,今生是否可以到達的遠方
那里有牧場,水草很肥美,羊群很歡快
家園沒有圍墻,說真話不怕被人聽見
(九十三)
200119年某一天,美國黃石公園日本富士山兩大火山同時噴發
核武器率先在英吉利和法蘭西上空爆炸
幸存的人們紛紛趕往蘇黎世簽署《地球人永久和平相處條約》
(九十四)
我是一匹受傷的狼,誤入塵囂橫沖直闖
周圍都是驚恐的目光,卻不知我的驚恐麻木了我的傷痛
城市太大,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去曠野的路
(九十五)
身披世塵的華服,我愛它又恨它,在紅塵廝混
太多對不起,我欠了一身債務,用驕傲也不能抵押
陷入羅網的狼,撕裂心扉的嚎叫于獵人的槍口蒼白無力
(九十六)
也許死亡也不是最終的結局,愛還在生命密碼不會忘
痛苦和歡樂也會成為遺產,會被后人繼承
當黑白無常來敲門時,我要點亮燈盞禮貌地打開房門
(九十七)
石佛寺周圍林木森森,空氣寂靜,香客稀少
石菩薩曾經的信徒帶著永遠祈盼得到的恩澤流浪
夜幕降臨,他一身塵埃回到寺廟再次拜倒,等待剃度
(九十八)
石和尚是你的菩薩他的菩薩不是我的菩薩
紗帽山是你的紗帽他的紗帽不是我的紗帽
不給石和尚燒香,不給紗帽山插柳,就是我的錯
(九十九)
我已疲憊不堪,一場虛擬的長途跋涉該結束了
山還是山,水還是水,路,彎彎曲曲伸向凄迷的遠方
英雄主義情結和佛的悲憫之心已足夠豐盈我的羽翼
張桄聞: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九十年代初開始在各級刊物及網絡平臺發表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若干。教育是主業,文學是愛好。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