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保強詩歌精選小輯
作者: 黃保強
黃 河
正午,那些劃羊皮筏子的人
仍攪動腳下之水
他們嘴里的“尕妹妹”在冗長的歌詞中開始含糊
他們應該在贖罪
草方格沙障也不能抵擋
五十多歲,黃河浪中起伏
他們曾手刃乳羊,剝皮制衣
從河東到河西
如同黑色的鐘槌
在騰格里脖子上敲敲打打
豁口上掉落下來
天地之間,這最小的沙才是歸根
華燈初上
像取暖挨近,一點點把火種消弭在夜海中
風卷著黃葉
夕陽,炊煙,千家萬戶的燈火如同約定
如同省略,三點連成一線
可溯流而上——
宋代官軍的火把閃爍
圍著的院子角門逃離的腳步匆匆
付之一炬,女子的朱砂痣和書中方字
輝映深閨,風和吶喊
都升騰成史
換了河山,溫暖從你的后腦勺
降落旋即升起,分野并不顯著
假以外力的孤單被光和水慢慢填補
大雪壓境
無關冷空氣
我的第一場雪來自史書
馬蹄輕輕,一條河川鱗次櫛比
不要驚動即將見到的炊煙
我有十萬雄兵枕戈待旦
嚴寒中點起篝火溫起酒
北方,戰前需要煽動,需要熱血沸騰
用兵如神
從天而降,三千里江山
一一裝點
北方,每個人都需要練習擁抱長劍,竹簡
和一片片厚積卻始終溫柔的雪
石 刻
一座碑石生生地斷開一個朝代
見字如面
匠心好比占卜師
錘子和鑿子,敲敲打打
不如一筆一畫
或羅織罪名,或歌功頌德
驢子自遙遠的地方來
每一次的蹄動
都仿佛吵醒那沉睡的碑刻
鐵索是慣用的樂器,多少紅顏墜入凡塵
一片廢墟猶如內心旁白
公元后假假真真,松樹長情陪伴
發青的石料,更愿意成為先賢仁人的頭骨
歷史是一個假面
我們微笑它冷峻
不然,一千多年前,匠人總會遇到熟悉的人和話
荒原上的寺廟
和干枯的野草同根
所以少香火和桐油
突兀地在一道沙梁上
偶爾的過路者在這里歇腳續水吃干糧
他們和菩薩一樣質樸
幾個修復塑像的匠人正描摹眼睛和耳朵
希望畫得大一點
讓慈悲看得更遠,聽得更遠
此刻
兩歲半的兒子對著荒蕪大喊
你好
回聲中,似乎木魚和金缽也響了一聲
致故鄉
我用所有的辦法熱愛
悲哀的,高尚的,卑鄙的
如同一株隸屬于百合科的植物
讓所有遇見都幸運地發生在春天
你所不知道的,彎曲的路
荒蕪的鹽堿地,映天的沙濤
低矮的老屋,陳舊的九宮格窗
都是我在一封介紹信中欺瞞外界的字符
十九歲那年,你把所有心事搖落
卻沒有眼見為實的豐收
多年后,我和你都習慣聽“回來了”招呼語
聽說下雨的異鄉會飄灑童年的味道
即使心中供養僧道
也數不過來究竟哪天該讓信鴿送信
當傍晚倦鳥歸林
當提起故鄉,我們仿佛水手
這一年年受風受潮的傷疤
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且畫一柱高過屋頂的煙囪吧
再給一道熟悉的菜命上陌生的名字
盜火者
風再次吹干海水浸潤的巖石
如同烹飪
從最簡素的角度尋找靈感
這古老的記憶和你的反抗格格不入
一副鐐銬就是鋪灑在你身上的藤蔓
天生的書畫家啊
你迷戀火的色彩重于宮廷的尊嚴
你偷了薪火相傳的希望
偷了酒和整個春天
任你的帽子變成老鷹駐進心臟
你用手紋交織成網
先收納落日,劍和盾
還有美和智慧
這個夜晚,你只想和無數淺草沉醉一場
和黑暗中的低矮眼神在一起
等一聲又一聲號子響起
桐木和楠木尚在沉睡
你從十天埋伏中突圍
長成整個煙火人間一株不聞外事的高粱
一座城就是一個春天
曼陀羅花照樣盛開
一座城,甘做一世樵夫
以一座廊橋畫舫
垂涎所有白墻灰瓦后的暗角
我以莫大的同情
向只開花不結果的臘梅
索要過冬的糧食
我也學會在這陌生的水鄉
播撒火種,噓寒問暖
雨水的節氣
多像一個逃逸者隱藏了關于水所有的秘密
我不會吐露我對一座城,園林,林中的花式不一的窗
一覽無余的愛或恨
陽光下,即使一萬年
他們也在走向死亡
我只是委婉地讓你知道
所有辯解春天后的借口
包括水上漁火,是我無法拜月后留下的印信
詩人黃保強
黃保強簡介,黃保強,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詩文散見《詩刊》《山東文學》《散文詩》《長江叢刊》等報刊,獲選多種作品集。曾獲 “青年之聲”青少年詩歌創作征集活動銅獎(詩刊社主辦)、第十屆湖北產(行)業文藝楚天獎(展覽、文學類)入圍獎、湖北省職工主題征文活動一等獎、“美在荊楚”詩文征集大賽三等獎等獎項。已于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詩集《夕陽下這土地》。
(本文由作者授權作家網發布,供稿:見詩如面)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