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博詩歌小輯

 

作者：苗博

 

風(fēng)陵渡

 

在黑暗的荒原上舞蹈

睜開你大大的眼睛

我向你鞠躬

表達(dá)對風(fēng)陵渡的敬意

我是裸體的舞者

靈魂出竅的標(biāo)本

在一葉扁舟上被指指點(diǎn)點(diǎn)

 

天啊

我竟然是你一絲不掛的

肉體模特

姿勢不動

是你決定的時間

我希望你是命運(yùn)多舛的素描者

黑暗中的風(fēng)陵渡

夾雜著一杯凌亂夜雨

尷尬的

露出梵高的微笑

 

我愛你

好奇妙的三個字

即使想想就渾身哆嗦

請你原諒我的軟弱

逡巡中的月亮又是一場

我的獨(dú)角戲

我來告訴你答案

我就是我    并且

是我出離單飛的五指

在你肥沃的母體跳躍

于破曉時分的微光里

五指

與自己的影子廝打和擁抱

然后光著腳丫在風(fēng)陵渡狂奔

或者在中條山

放飛一只風(fēng)箏

 

潮濕的呼喊彌漫天地

流質(zhì)的星空萬箭穿心

是影子崩散飛向冬季

太陽在密林閃耀之時

黑暗

你少嘲笑我的

不告而別

沉入水中的自己

然后

用另一種方式

愛你

再見

我的黑鴿子

 

請你們安靜

 

來吧

后羿的子孫們

請你們登上山頂

彎起弓矢

拉滿這個土地上的苦難

射落一個個魔魂的冠冕

拜倒在你的腳下

 

來吧

精衛(wèi)的子孫們

請你們再次從大海飛回

沿著悲傷逆流的長江

帶來喜悅的信息

慰藉哭泣的族落

歸去時

請叼走欺騙謊言

還有嘲弄你們的

餓狼般的蠹蟲

扔到大海

燒死它們

 

來吧

大禹的子孫們

此刻  喧囂如密布的陰云

似是而非

似懂非懂

大聲吵鬧如滔天惡水

你們來

使他們歸于平靜

或者緘默

使他們能夠心平氣和

相互理解

在他們的心中

種下一粒感恩的種子

好讓他們

彼此溫暖

 

來吧 

蚩尤的子孫們

你們是戰(zhàn)神

拿起你們的武器

越過山丘

從風(fēng)陵渡口跨過黃河

荊楚的狼煙

指引你們的方向

在你們最后一道防線前

與邪惡的五疫神作戰(zhàn)

吹響得勝的號角

 

來吧

炎帝的子孫們

年老的巨嬰們

你們也來到山頂

看一看你們祖先

出生并入土的大地

看一看這多難的

厚重堅(jiān)強(qiáng)的大地

看一看

繼承了祖先英靈的勇士們

請你們丟掉奶瓶

請您們在山風(fēng)中醒來

請你們

安靜

 

站在土地上

 

站在土地上

心如止水

屬于生命的舞臺

陽光明媚

人類永遠(yuǎn)沒有植物鮮亮

那些野草的思想

緘默如耕作的老馬

和政治無關(guān)

只關(guān)注天氣

劈頭蓋臉的雨季

烈火炙烤的旱季

都無關(guān)緊要

站在土地上

看著野草的執(zhí)拗

大地知道秘密

所以放棄了勸說

牲口都在忙

它們鄙視所有的人

人走過灰塵落在牲口身上

牲口走過灰塵落在人身上

誰更可憐

人至死都不如一只鳥

看的全面

懂得珍惜

我站在土地上

看著所有的生命

在走向死亡中

拼命生長

 

城鐵13號線

 

我背了重重的一大包

娘的嘮叨

爹的咳嗽聲

塬上的風(fēng)

娘佝僂著身子在燒火

我走時

一只老羊看著我的眼睛里

充滿了嘲弄

我往地下啐了口唾沫

算是打了個招呼

我想到了那個夢

夢里我在奔跑

毫無人性

然后重重跌落在

一個姑娘的懷里

 

膠鞋上有泥

但那也比里面干凈

我知道鞋里的味道

那是來自羊圈里的氣息

我躲在遠(yuǎn)處

在車門即將關(guān)上時

我沖了上去

我低著頭不敢看人

仿佛做了錯事

臉紅的像個羊羔

車往前開

這是芍藥居站的一個早晨

也可能是上地站的一個晚上

我忘了

 

我應(yīng)該是一個放羊娃

然后跟著羊一起慢慢長大

冬天我躺在窯洞的炕上

灶火上燉了一鍋羊肉

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jìn)窯洞

炕上有一群孩子

他們長大也會放羊

像我一樣

 

他們是一群羊

只是希望

沿途風(fēng)景像草原一樣

城鐵十三號線

載滿悲傷

城鐵十三號線

凌晨或晚上

在西直門到東直門的路上

你能看到一群羊

一群孤獨(dú)的羊

 

一只餓死在野地里的貓

 

它死了

在第一場雪來臨之前

瞳孔中的暗殺者

是月亮之上的鴿子

毛發(fā)紛亂

像一團(tuán)墩布

它是餓死的

它把老鼠當(dāng)做香煙

有毒

他不認(rèn)識魚

烏鴉告訴它

你再等等梵高的畫作

你再等等

它是何等聰明

絕不像它的主人

但是它餓死了

在第一場雪來臨之前

在那片星空之下

野地上

它的死是一個秘密

對于它的死

很多貓選擇了管住嘴

并盡可能的討好主人

對于這件事

在狗群中都成為了一個

笑話

它是李煜的貓

它是徽宗的貓

它是崇禎的貓

它是武瞾的貓

當(dāng)?shù)谝粓鲅﹣砼R時

它是野地里

名字叫做

冰雪的貓

一只該死的貓

 

2022年雪

 

雪是一頭騾子

在大地上撒野

在生我    養(yǎng)我

愛我和我愛的時間里

向白色致敬

母親和妻子還有孩子

在屋檐下握手言和

他們內(nèi)心奮力拼殺

爭奪我枯萎的左右逢源

世界上量子的距離

是我與冬天有關(guān)的故事

于是

我?guī)缀豕蛄讼聛?/p>

 

吃糧食的晴朗天

狗和一切生物在都惶恐

（狗不是貓，老是緊張）

生怕來不及

而這就是我每一天焦慮的

歡樂和原罪

 

放肆的浪費(fèi)

是張狂    牲口一樣

在哭鬧里長大的黍和麥子

蝴蝶飛的和花兒一樣

 

牛背上的短笛

是風(fēng)花水月的江南

與燕趙無關(guān)

那些面臨冬季的生命

每一粒農(nóng)人的辛苦

我

還不清

那些逝去的日子

我的債

所以我匍匐

在白色的母體上

洗滌我

無恥的悲涼

 

糧食（組詩）

 

一

 

顆粒飽滿

像羞澀的少年

仰視土地

不要在意天氣

有母親的呵護(hù)

月光下哭著笑著

剪斷臍帶

四野垂憐

你會再次回到母體

泥土是一本書

赤著腳丫

蹦啊跳吧

母親是和祥

父親默不作聲

憨憨的笑著

夏天褪去胎衣

根系歸于母愛

你走的時候

記得約定

無論在那里

都離不開

土地

記得啊

你要回去

充盈母親

日漸消瘦的

糧倉

 

二

 

你們活著的人

永遠(yuǎn)不知道地下有多吵鬧

唉聲嘆氣

為往事吵鬧

爺爺咒罵兒子不孝

母親咒罵兒媳不孝

父親咒罵子孫不孝

受不了   我出來了

露出頭

我從土里生長出來

像一條蚯蚓一樣膽怯

但我不會再回到土里

我張望著地上那些

施土澆肥的男人女人

他們在太陽下向大地恭首

他們在月亮下打情罵俏

他們在大雪天的火炕上睡覺

我就在地里等他們

天暖了

他們又來了

帶著孩子

往地里撒尿

他們很欣慰天氣

他們又向上天恭首

嘟囔著

感激涕零

我看著他們感到可笑

突然間我就笑成了金黃色

像一個老去的壞人

我知道我的日子到了

我將成為他們的糧食

在他們肚里翻滾

偷聽他們的心事

 

她恨他

她也恨我

因?yàn)槲页闪怂募Z食

使他有了力氣

和別的女人打情罵俏

女人打了孩子一巴掌

孩子把我吐了出來

一條狗跑過來

咬走了我

半個饅頭

跑到村東頭喂了一只貓

旁邊一條母狗罵了兩聲

扭屁股走了

我到無所謂

反正我是糧食

進(jìn)了誰的口

我都是糧食

只要不被鳥吃了就好

我討厭鳥

他們老在我睡覺時

在地里吵鬧

它們倒是很勤奮

醒的特別早

有蟲時吵鬧

沒蟲時也吵鬧

像極了這個世界

不停的

不停的

吵鬧

 

三

 

我們離開農(nóng)民

農(nóng)民離開土地

土地離開我們

我們心平氣和

我們收藏記憶

我們心懷溫暖

收藏第一首關(guān)于土地的詩歌

糧食是我們對父輩唯一的承諾

 

三百米的水井

電費(fèi)長勢可人

一畝地哭著

麥子哭著

母親哭著

 

我們依然

在地上打滾

我們懶了

我們對土地突然懶了

我們突然看到自己拼讀

自己累出血的勤奮

我們坐上火車

丟棄土地

尋找夢中屬于我們的

那一片土地

亦如戈壁

如今肥沃綠茵

 

爺爺埋在地里

父親埋在地里

我們也將埋在地里

 

多照顧莊稼

還有人嗎

割除稗子

讓它長成

人的樣子

 

沉默

微笑

像對娘的樣子

對著月亮傻傻的笑

一年的收獲

收成

是年三十晚上

一頓餃子

父親的沉默

 

而現(xiàn)在

我們離去

無家可歸

 

糧食養(yǎng)大的

我們在永遠(yuǎn)失去了

的土地上摸爬滾打

麥秸打場的日子

收割的感恩

就著草香背唐詩宋詞

 

我們怎會忘記糧食

我們也不會忘記土地

那是童年的土地

我們生命中的

長滿糧食的

父輩的

土地

 

四

 

夕陽下

我們不再奔跑

蹲在墻角

右手拿著筷子

左手拿著窩頭

圍著一碗咸菜

吃的很香

一條狗咬一口窩頭

一只雞叼一口咸菜

我們毫不在乎

一家人

一口食

 

后來的我們

把狗吃了

把雞吃了

眼睛充滿了血絲

看著對方

……

我們甚至痛恨一棵樹

它的生命如此之長

咒罵一株草

它的生命如此頑強(qiáng)

甚至在一顆稗子面前

我們都如此弱小

 

燦爛千陽下的我們

如此自信與驕傲

其實(shí)啊

那如四只卑微的螞蟻

傾盡全力

扛起一粒麥子

拖向遠(yuǎn)方的家

躲過冬季

……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