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夜（組詩）

 

作者：劉朝東

 

題記：不是因為一生的相守，才會書寫忠貞不渝的友愛，親情即使隔著一道門，也有開門和關門之后，骨肉分離的疼痛。

拉著父親有些冰涼的手指六夜，兩張靠攏的床，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六夜仿佛走回幼年，父親抱我溫暖的手臂，我的笑聲如吹起的粉色氣球，猛然炸裂，無數滴淚水變成分行排列的漢字！

即使不經意的回首，結痂的傷口也會撕開，疼痛加重！！！

 

黑夜    悄無聲息（之一）

 

凌晨一點

輕輕推開東屋的門

為父親掩上被子的瞬間

父親睜開眼睛看我

恍惚間

不知道誰走進誰的夢中

 

幾天沒有進食了

父親總是讓我一個人

一個人獨自

在夢里和夢外

游蕩

進與出都似生死離別

 

屋子幽暗

書本一樣折疊的黑夜

看不到閃爍的星光

看不到浮動的月影

即使在父親夢囈的喊叫中

突然打開燈光

塵世也好像在以光的速度

遠離

 

蓋好的棉被起伏著

海水一樣在我的血液里洶涌

兩朵浪花飛出

一朵夢里

一朵夢外

 

黑夜

悄無聲息

 

寫于2024年2月4日星期日，葵卯年臘月二十五，上午8點44分

 

青山在   人已老（之二）

 

高出二十公分

父親的江山

在我之上

這是兩張床的差距

 

父親走過的路

比我認知的長度

還要長

不停轉換戰場

相互連接的是嗆人的硝煙

 

四年走過大江南北

四年跨過跨回鴨綠江

 

同父親一樣

我也屬馬

 

當四野軍部通信兵

父親騎過的馬

連同戰場一起

成為了歷史的一個符號

 

今夜

一匹皮肉裹緊骨頭

夢里日行千里的馬

一匹骨頭撐起浮肉

守著    鼾聲起伏中

奔跑的馬

 

一張大床

江山遼闊

一張小床

手指在點亮的手機屏上

書寫著

青山在   人已老

看今朝

 

寫于2024年2月5日星期一22時21分

葵卯年臘月二十六，今天平谷鎮的張副鎮長（女）和鎮人大主任艾長祥帶著秧歌隊來看望老父親，有聲有色，節日的氣氛很濃，送來了慰問金，也送來了老婆王雙月的獎狀【孝愛模范】和獎勵。

寫詩記錄這個特殊的日子。

父親劉庸，1947年參軍，1948年入黨，參加過遼沈戰役和平津戰役，湘西剿匪和四年的抗美援朝！如今因為腦血栓，生活不能自理。

 

拉住父親的手（之三）

 

一夜沒有離開的

是一只手

一只骨瘦如柴

有些發涼

睡夢里不停抖動

好似落葉一樣

在河流里漂泊

隨時都會離我而去

的手

 

兩只手

不能握得太緊

不能簡單的搭在一起

不能像幼時母親牽著我的手

隨意的搖擺

 

兩只手

握牢  握實 

相互信賴

相互依靠

 

心手相通

我似乎擁有了

父親的一生

床與床之間的落差

讓我的手臂提升到一個高度

 

從父親八歲開始養家

從父親少年時用煤油燒掉東寺渠木橋

（1943年）

從父親十七歲當兵

越來越結實有力的手

到解放戰爭的兩大戰役

到湘西剿匪

再到朝鮮戰場

握著父親的手

我的手臂連接一個又一個戰場

連接一部平行打開的史書

史書里

我好像看到父親的身影

 

深夜    父親小便后

我攙扶著

躺倒在大床上

遮蓋的棉被

不再是一座大山的外形

也不再有波濤起伏的回聲

 

拉住父親的手

即使一整夜

也不能像輸液管一樣

為父親

注入逝去的青春和激情

 

拉住父親的手

為盛世的黎明擺好一個造型

在詩意的國度

重塑一處人間最美的風景

 

完稿于2024年2月7日15時38分星期三

葵卯年臘月二十八

 

老父親一夜睡眠不足兩個小時，總是用能活動的右手把被子拉開，為了防止父親著涼感冒，我拉住父親的手，一直到黎明！

我夜里看護老父親，妻子白天看護，今天，我從上午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多后，寫了這首詩歌！

 

為即將來臨的春天讓路（之四）

 

 

我知道了什么是零距離

超越幼時與母親的距離

超越戀愛時與情人的距離

超越婚后與孩子的距離

在醫院的14天

以及回家后的每分每秒

我與95歲老父親

出現了時光無法重復遮蓋閃回的零距離

驗證了父子間

體溫的相互傳遞

肉體的相互慰籍

以及視覺中

食物進入與排出身體的演變中

帶來的嗅覺沖擊

起伏跌宕

 

相差36歲

我的疲憊帶來老父親生命的

緩沖和延續

這可能是與老父親一起的最后里程

把內心的陽光和情感里的月影

一起呈現出來

用自然的光亮和熱度

攙扶踟躕著的老父親

 

即使是寒冬

也要推開陰翳的天空里

寒冷的風

以及還沒有來臨

淚光中飄落的冰雨

為即將來臨的春天

讓路

 

寫于2024年2月8日星期四早晨7時15分

葵卯年臘月二十九

 

躺在單人床上，松開父親的手，寫了這首詩歌，老父親閉著雙眼，右手上下揮舞著，用力拍打著床！

 

洶涌的黑夜（之五）

 

月光和星火    連同

塵世的燈光  

一起

把洶涌的黑夜擠到一個屋子

無法喘息

無法逃避

 

身邊的父親

握我的手

感覺整個人類的搖擺

已無法攪動粘稠的黑夜

 

與燈光只有一扇門

一扇窗的距離

兩張靠攏的床

無法駛出黑夜

 

擱淺的諾亞方舟

被親情的浪潮打濕

 

與涌出的淚珠

一起

禮花一樣炸開

煙火彌漫

 

父親濃重的喘息

在光亮之外

兩只握在一起的手

用力劃動粘稠的黑夜

黎明的岸

還在遠方

 

寫于2024年2月8日22時04分 星期四

葵卯年臘月二十九

 

松開父親抖動的手，寫了這首詩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