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和報信鳥》
陸健 著
目錄
親愛的燕子
布谷鳥
蛙嘴夜鶯
鸛的中國解讀
一種叫“鵯”的鳥
夢囈中的松鴉
自然主義的旋木雀
山椒鳥
妥妥大嘴鳥
懂鳥語的石頭
散步的鶴
錦雞的話語
AI和報信鳥
小鴯鹋和大鴯鹋
雪中雷鳥
綠孔雀
黑頸阿比
綿梟落在紙上
當琴鳥的聲音響起
一只懵懵懂懂的翠鳥
小矮人蜂鳥
簡單的蓮角
大勺鷸
一只抽象的烏鴉
馬達加斯加伯勞鳥
關于羽毛和AI的討論
一雙雨燕
鯨頭鸛呆傻
紅胸鴝簡介
又見錦雞
魚狗
動物園的吐綬雞
羽毛的定義
鳥類的評價標準
帝企鵝
鵜鶘在等待AI寫的一首詩
長笛中的云雀
隼
奔跑的梨子
遠飛的大雁
離赤道最遠的鳥
鯨灣港風景
不能沒有火烈鳥
鴿子的家族
金剛鸚鵡
由貓頭鷹引發的連鎖反應
信天翁信什么
鷹的天空
紅腹角雉和園丁鳥
和平鴿與荊棘鳥
鳥的集群
麻雀和小米
鸕鶿美滋滋
身懷利器
說起杜鵑鳥
棕灶鳥
逗號鳥
AI和太平鳥
畫布上的烏鶇
園藝鳥
素食主義的鳥
雄鷹圖騰
北極雄雪鸮
舞娘鳥遇到搗蛋鳥
最不像鳥的鳥
神鷹
兀鷲仰起脖頸
額爾齊斯河的流蘇鷸
后記
親愛的燕子
除了苦寒之地
幾乎到處都有你的影子
你的愛
北方為你們鋪滿了春天
你在我家屋檐下找到舊巢
修修補補,用泥和麥秸
世界似曾相識,你們的巧手
哦,是你們小巧的嘴巴
農人的朋友,城市的客人
一排小燕子伏在窩里
小嘴一字張開成鈍角
剪裁斜風細雨。你們的忙碌
還有你家的各方親戚
都在行善事
還有借巖石棲身的
小童燕,巖燕
叼干草、絨毛鋪床褥的紫燕
和把巢穴做成瓶子形狀的赤腰燕
布谷鳥
一雙粗糙的手
捧著十二個孔的竹筒
一只布谷鳥在半空巡游
聲音從竹筒的圓孔里溢出
布谷鳥在叫醒平原
大地展示著它的豐饒
將有種子埋進大地的遼闊
秋天將裸露出它的豐收
鳥兒的歌照亮了農人的前額
河水在向歡樂流淌
亮了,那歌聲。近了,布谷
它落在樹杈上。它向旁邊
挪動了一下。挪出來的空間
恰好可以容納另一只布谷
蛙嘴夜鶯
即使作一只鳥,也鐵定要與眾不同
作一只夜鶯,也要作一只蛙嘴夜鶯
——太讓人羨慕了
八哥的小曲兒都唱跑調了
白天大家忙于捕蟲子,捉老鼠
我偏偏晚上才出巢
消滅蝗蟲手到擒來
我黃色的嘴巴張開
許久動也不動
口型標準
同時我從來沒有口氣
蟲子們誤以為是一朵
亮麗馥郁的花朵在開放
就自投羅網,我也就笑納了
哈哈,這獨一無二的技藝
別人學也學不去。比如穗珠雞
它只有作穗珠雞的份
我便高高興興作我的蛙嘴夜鶯
鸛的中國解讀
鸛在平原上、濕地上舞蹈
它們晚間
經常回到樹上
或一幅中國畫里面休息
文人雅士以鸛自詡
以此觀之,鸛的品行
高出很多人的品行
此言當不虛也
鸛遠行時把湖泊含在嘴里
它的羽毛收攏蓋住了
飄雪的冬季
冰雪消融
它一條腿獨立水中。休憩
任由寂靜在四周散落
累了,又迅速地換另一條腿
一種叫“鵯”的鳥
如果你看到一只小鳥
有些搖晃
那么它可能喝醉了
那么它可能是一只鵯鳥
它吃的果實熟透了
發酵了,成了美酒
它個子小小的、憨憨的
饞嘴的樣子超級可愛
醉了的它像一個
小小的圓球
像一個童話里的小老頭
在樹上站不穩也不掉下來
黃昏在遠處,保留了這個場景
夢囈中的松鴉
在意大利,道羅麥特山谷
有尖頂小教堂的斜坡上
小小的松鴉叫了一聲
像吐出一根細細的銀色釘子
把夏夜撬動。像一個警句
一個古老箴言的后半部分
它的纖細的喉管——
扁長的發光體。整個樹林
霎時像亮起一盞燈籠
它又叫了一聲,尾音翹翹的
南歐的夜
霎時恢復了黑,歸于平靜
自然主義的旋木雀
分布于一百多國家的
自然主義的旋木雀
至于什么主義
旋木雀才犯不著關心呢
喬木高大,灌木低矮
葉子青翠,葉子金黃已足夠真切
——包括旋木雀背上的
黃褐色斑點和縱紋
閑適在自己的舒適度里
以它十幾公分的身長
很小的腦容量
它只喜歡這方圓幾十公里的
樹林。針葉林,闊葉林
對于它,一只草莓也許
像一只紅色的拳擊手套那么巨大
——但凡不是它遇到的事
便不是它關心的事
這些已經足夠。它沿著樹干
爬上爬下。它堅實的尾巴
是座椅,它淡定如禪師
它的呢喃別人不懂的
它拒絕對于幸福的過度闡釋
一會兒,樹皮下面的小蟲子
——它的餐點,就自己送來了
如果半天不露頭,它就
把蟲子撥弄、啄出來——
它沉浸于它旋木雀的勞動
它們的高興、自足
來自它們從不積累財富
山椒鳥
早晨,一只山椒鳥從樹上
跳下來。吸一口氣
差點沒打個噴嚏。它邁步
樹林里沒有人們踩出的路
對于山椒鳥,到處都是路
青草的香味不亞于花朵的香味
蘇門答臘蝴蝶蘭的香味
它轉動一下脖頸
像是想起什么,又換了方向
上次在這兒吃到一只甲蟲
前面不遠,也許一只
蜘蛛或蟬或蟋蟀
在等它一直都很好的胃口
幾絲光線照過來
晃過它長長的尾巴
到天空看看風景吧
它騰空而起,扇動翅膀
像一個男孩子拍著巴掌
高興得直嚷嚷
妥妥大嘴鳥
看到你的大嘴
好像這世上的所有東西
都可以下咽
伊瓜蘇鳥園里的大嘴鳥
其實不是。你告訴我們
什么東西像什么
常常恰好不是什么
你的帶鮮亮眼圈的眼睛
你驚人的鮮艷的大長喙
被突出,醒目
不只具有象征意義
你在亞馬遜河水淋淋的樹上
磨亮它。你寬闊的吻部
應該吞咽更大型的食物
就像——你像一個大亨
可是你過于憨厚
憨厚得我很想稱你為我的朋友
你吃鱷梨、媽咪果、番石榴
樹葡萄也喜歡,拋起一顆
用嘴巴接住。那些小昆蟲
不夠塞牙縫的。大嘴鳥飛著
忽然感覺自己就是一盒點心
在空中被自己拎來拎去
懂鳥語的石頭
蒙古族的英雄海力布
由于一次善舉,獲得了
聽懂鳥語的能力
山洪要爆發了
告訴村民,還是不告訴?
海力布,重承諾的海力布
不被鄉鄰信任的海力布
泄露天機要遭天譴的海力布
已經沒得選擇。鄉民得救
他變成了一塊石頭
石頭上的苔蘚一片鳥語聲
海力布的異能、靈性
只遺留、輸送給了一個小孩
也許是個白皮膚的小孩
也許是個黃皮膚的小孩
也許是個黑皮膚的小孩
他雖然不被稱作“先知”
但能預知人類危險的信號
我們要盡快找到他
我們就快找不到他了
散步的鶴
很少有比它幸運的鶴
一只中國宋代的鶴
雪白如傳說
旁邊是四角翹起的亭子
詩人林逋的房舍簡陋
也很少有比他閑適的書生
梅花是他的妻子
白鶴是他的兒郎
清晨他們相互點頭致意
在杭州西湖孤山——
孤獨的孤。一片池塘
林逋用鐵鍬親手挖掘
水中有魚,白鶴愛吃的
鯽魚、白鰱。白鶴啄起
甩甩羽毛,仰起脖頸,吞咽
啼叫幾聲,一幅滿足的模樣
那濕漉漉的足跡——
鳥蟲篆像操演書法
林逋借著白鶴的羽光夜讀
梅花的馨香徐來,來在他的臥榻
錦雞的話語
你改寫了“奢靡”
這個詞的詞性
有多少愛,貯存在你的身體里
才能長得如此俊俏模樣?
赤、橙、黃、綠、青、藍、紫
匯聚在如此小的面積上
而不相互沖突,可見造物之用心
響亮的顏色,紛披。光彩奪目
奪目就是人的眼睛不夠看了
你卻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大師的杰作。你自己的杰作
大自然的動情處
詩人說:詩到語言為止
其實,詩到錦雞的羽毛為止
才更靠譜一點
什么叫
帶體溫的大徹大悟的藝術學?
它腹部的羽毛血紅
背部綠色,裝飾的金黃
金色絲狀的羽冠。它的鳴叫
堪比李賀筆下的“昆山玉碎”
它的帶微型鋸齒狀的叫聲
輕輕鋸著草坡的黃
草坡的綠
近處的江河,遠處的大海
都在跟隨固有的節律,在蕩漾
AI和報信鳥
報信鳥大喊
著火啦!著火啦
是俄烏間的炮火?
中東的戰火?
報信鳥大喊
著火啦!著火啦
是山火?電火?
人們慌忙扭頭看自家房子
新蓋的樓房在加防火層
也有人頭都不抬一下
以為AI惡作劇,放錄音呢
著火啦!著火啦
人們腸胃催生的虛火?
被壓抑與被侵犯
而生出的惱火,發出的怒火?
AI強勢進入思想,匯合了
正常的體溫?還是把大腦
煨熱了?烤熟、烤焦了?
人們真聰明
人們是不是太聰明了一點?
幸好還有報信鳥
小鴯鹋和大鴯鹋
澳洲草原。鴯鹋的家
它們的應許之地——是
上天給它們的活下去的機會
它們吃樹葉和草葉
偶遇加餐,吃蝴蝶、飛蛾的幼蟲
如果餓極了,它們的尖喙
也插進農田,插進農民的飯碗里
鴯鹋抱緊它們的名字
身上的羽毛像干草的顏色
視弱?眼睛白內障?
而非像學問家杜撰的——
視覺中恍惚飄過歷史的煙云
從綠色蛋殼里生出的
帶棕色縱紋的小鴯鹋
它們怎么想?或什么都沒想
它們細細的腳趾,將朝向何方?
那食物更加豐沛的所在
雪中雷鳥
雷鳥。我沒見過雷鳥
可是什么都無法阻隔
我想一只雷鳥
沒來由地想
一只普普通通的雷鳥
個子不大。它在亞洲、歐洲的
苦寒高山區。夏日
褐色羽毛魚鱗形狀
冬季,換裝為白色
假如危險來臨,它躲入雪里
只露出腦袋。多么無辜的生命
人群中的我,想它的孤獨
想它的小,非凡之活力
老邁的拖著腳走路的我
想它的蹦蹦跳跳
無緣無故地想它
想它的這短短時光
眼前亮了不少
綠孔雀
高種姓禽類。君臨天下
熱帶區域的國王之相
國王的太太王后之相
藍孔雀——它的兄弟
被端上餐桌了
它只是淡定地問了一句
怎么回事?倒也不是大事
可是為什么沒征得我同意呢?
人類屢屢有僭越之嫌
愛好和平的綠孔雀
雍容華貴,又滿腹經綸
千年.沉浮。閑庭信步之瞬間
感受到威脅時尾扇開啟謂之開屏
鳴禽中最眩目的魅力展現
抖動,嚇走那些豹子、狐貍
紫、藍、紅、褐、黃
登峰造極的美是它的武器
它驕傲的資本無可非議
它的數量已經稀少
它并不情愿一定要躲進
《動物保護法》的括號里去
既然是國君,既然亂云飛渡
無懼殺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它尾翎支支——挺舉,優雅祥瑞
看天下也被天下所看
黑頸阿比
饑餓時它的智商
陡然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五
膽量卻上升了百分之二十八
它的狩獵對象的營養價值
的增加,更是前所未有
它一個猛子扎進四十米深的水里
應該說它的腳爪
在水里比在岸上更具觀賞性
它剛剛吞下了一條小小的玉筋魚
其長度水族鄰居們都沒看清
接著會有更多的美味的
它高興得大叫,用它的灰蹼
在海面上蓋戳,蓋戳
綿梟落在紙上
深夜的寂靜中,綿梟佇立
夜被放大,莫名其狀、其妙
“靜”也成了致命的凝固狀態
落在紙上,非它所愿
薄薄的紙。綿梟小而銳利的眼睛
直接就穿透了它
飛出被遺棄的谷倉
或人們的舊房子
落在樹上,如同回望
它的臉和彎月正好拼出一個圓形
旅鼠、圃鼠奔跑于
洞穴和綿梟的胃口之間
風的簌簌,明朗了它的情愫
敏捷的綿梟
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抬抬下巴
帶點小小詭異的綿梟
我畫完一幅綿梟的寫生畫
可它飛起,紙上一片灰白
沒人能證明它曾經來過
當琴鳥的聲音響起
無與倫比的模仿能力
風的聲音,各個鳥類的聲音
甚至盛滿美酒的水晶杯的聲音
都是琴鳥給出的聲音
那超出身長的尾羽,豎起
如古希臘的里拉琴——那
阿波羅和卡利俄珀之子
自帶光輝的俄爾普斯的樂器
那些曾經經過時光的音樂
并沒有走遠
美如薩福那離胸脯很近的詩
它歌喉婉轉,它飆出高音
引出悉尼歌劇院里出來的人群
人群滿臉陶醉,眸子明亮
如河蚌開啟,剛剛生出的珠子
一只懵懵懂懂的翠鳥
一只懵懵懂懂的翠鳥
在斯里蘭卡的小溪邊
它還在剛才的情緒中
沒完全恢復
是否有饑餓感尚不清楚
這只剛剛完成交配的翠鳥
有些懵懵懂懂
它遇見一條懵懵懂懂的魚
它們對視,動也不動
雙方都以為對方是自己的倒影
魚還不知道自己的危險
是不是和自己的身體
一樣的長度
翠鳥灰翠藍色的背抖了抖
它們的對視,霎那之間
結束了整個過程
小矮人蜂鳥
巖石說:昨天——
可能它說的是一萬年前
它說它見過恐龍
我們也沒有理由不相信
而一個陰雨天
對于蜂鳥已經太長了
遠方的一絲鳥鳴落下
像近處垂落的一滴蜜
蜂鳥。暮春的溢彩陽光
小矮人蜂鳥,無垠的光照下
在它袖珍的概念里
世界太大,但是食物剛剛好
它比夏威夷的吸蜜鳥,還精致
小矮人蜂鳥,以它極限的速度
吻向比楚王的宮女還腰細的
花莖。似抱非抱的姿態
舔食——花蕊的精華
叩問它的隱秘
又像是對花朵的一次喂養
翅膀扇動。動與靜
在方寸之間的舞臺演展
鎮定與焦灼。在凝視中
這天地間的一小團溫暖
一小團、只有兩公克的毛絨絨
和別人感覺不出的——
那一點點甜
簡單的蓮角
它奇長的尾巴流線型
體態輕盈,50公分——
用人的長度單位丈量的結果
蓮角才無所謂呢
它長成啥樣,那個樣子
就是最好的樣子
分得很開的四趾,很難想象
它能自如地行走在蓮葉和菱葉上
這既是技能,也是一種不得已
搜尋昆蟲和蝸牛
講究蛋白質,營養的補充
很專注,注意細節
它對應了天上哪個星座?
它飛起來,長長的雙腿垂下
像拖著兩根干樹枝
拖著天命,頑強向上飛
像干樹枝也并不妨礙別人
它也不貶損一只斑鳩的懦弱
大勺鷸
大勺鷸散步
走步。有點像走臺步
也許它還沒吃飯
沙灘散漫。沙灘
是不是遼闊并不重要
食物是否充足是第一選項
弧度很小的長長的尖喙
反嘴高鷸是個愚蠢的家伙
它那長嘴的弧度反方向
像是為了好玩才這樣的
大勺鷸的網格圖案的羽毛褐色
它散步,無端散步,溜達
水塘或水灣
叩問一下螃蟹的青色的殼
蝸牛的觸角頻頻做著
低等動物的擺動和抽動
哇,迎面來了一匹龐大的鳥
想把我當午餐
大勺鷸瘸著腿,假裝受傷
假裝落荒而逃——
使它的幼崽得到保護
像把強敵引開巢穴的千鳥
所做的那樣
一只抽象的烏鴉
魚的記憶六秒
蘆葦的記憶不曾被測量過
烏鴉的記憶有效期四個月
時間過去許久,它還會
呼喚、召集大批同伴
撲擊那個傷害過它的人
烏鴉的黑是原罪
叫聲被比喻成不祥
語言的垃圾盡可以
往它身上堆。惡魔般的存在
烏鴉被掏空,它的食道
和泄殖腔。它的頸椎、尾棕骨
無一例外都不道德
它被驅趕,孩子也用竹竿打它
一幅用鉛筆畫出的線條畫
它周圍的世界如何去白?
一些鳥類滅絕了
它們是不是被抽象死了?
烏鴉在百年老宅的樹頂盤桓
是誰留下的陰影劃過?
馬達加斯加伯勞鳥
馬達加斯加島四面海水
馬達加斯加伯勞鳥
四面是或疏或密的樹林
馬達加斯加伯勞
吮吸花蜜。會爬藤的茉莉
丁香,蘭花,許許多多
它還喜歡小小的變色龍
和面包樹
它忙碌著捕捉昆蟲
雨林里的昆蟲幾百種
青蛙被它吞掉了一半
后腿還在彈動掙扎
它藍色的影子在枝杈上
眼前的這只樹蛙并不怕它
它剛剛飽餐一頓
顯得有些苯,有些恍惚
它象征性地追逐幾下
樹蛙并不十分驚恐地——跳開了
關于羽毛和AI的討論
我在臨窗的電腦前工作
喜鵲、烏鴉、麻雀
履行各式各樣的叫聲
關于AI,它們的意見無法統一
我想,科技力量為我分擔不少
兒子說,好啊,大名鼎鼎的美國
可以推舉一個AI產品當總統
嚴苛的老師、懶惰的父親
惟有不甘地退出歷史舞臺
好是好,人們都成為下腳料
大數據的奴隸。數字經濟
貨幣也只在印刷機故障時才出現
麻雀一整天聒噪,催促
“羽毛不能淪為一枚芯片的餐點
請思考這些性命攸關的事情”
天暗下來,喜鵲結束了
白日盡頭的最后一次啼叫
窗外已是烏鴉的顏色
燈火裝飾著點點光明
一對雨燕
一對雨燕,在晴朗的天氣
仍然高歌不已
一對雨燕,像指揮家的一雙手
四周,音樂靜寂
旋轉的星球,每一刻,每一禎
都像靜止。這亂哄哄的地球上
也有純粹,正直和果敢
自然的力量,像對我們的責罰
像一位有愛心、胸部飽滿的
教師,給我們留出向上的余地
雨燕的羽翼如刀
把風切割成一條條、一絲絲
它的捐軀一樣的飛翔
人們的邏輯、道理
呼吸似乎順暢了些
蟾蜍扒著池塘邊哼哼
雖然聲音不怎么悅耳
——曾被反復忽略
卻也無傷動物們的黃昏之大雅
鯨頭鸛呆傻
鯨頭鸛清早起來,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發呆
發呆據說具有養生功能呢
今日,還是昨天的樣子嗎
還是像昨天的時間的剩飯?
我是否重生到另一片沼澤?
下雨了,自認為是美女靚男的
禿頭鸛丟了魂一樣往家跑
我堂堂一匹鯨頭鸛
竟也淋成落湯雞
早知道像雨傘鳳頭鸚鵡那樣
頭上直接長出一把傘,就OK
它對著早餐發呆多時
哦,這早餐可是快中午了
它該把饑餓從喉嚨里掏出來
塞進食物里去
鯨頭鸛因為笨拙,因為
對隨時來臨的禍患茫然不知
等等——深不可測的等等
所以只能躡手躡腳地
把自己拖進瀕危物種的安樂窩里
紅胸鴝簡介
紅胸鴝在英國又名
紅襟鳥,知更鳥
任人皆知。長十五公分左右
紳士淑女無不喜愛
食性較雜。尖喙的發音
圓潤如珠,純正的美聲唱法
好斗——當然是為尊嚴榮譽
那種好斗。英勇,剛勁
像伊頓公學畢業的貴族后裔
眼里不揉沙子,領地意識滿滿
1960年全民投票——國鳥
幾乎全票當選。在英國
君主駕崩或退位、遜位
首相更迭、任期屆滿或遭彈劾
但米字的國旗不變
國徽的盾牌、獅子、王冠
獨角獸、豎琴不變
紅胸鴝的國鳥地位,堅持不變
又見錦雞
見到錦雞你才知道
什么叫美艷不可方物
它身上散發的光芒
幸運時,你可以遇到它抖下金屑
錦雞,像筆劃繁文縟節的
一個漢字。它從巢穴里跳起
剛剛升高的那一刻
是它最愜意的時刻
好像整個山崗都不夠它歌唱
它們雙雙被驚飛
像狀元殿試時的一個頷聯
盡管它并非飛得最快
但那速度,剛好可以讓你
充分看清它的秀麗
這時你的視覺恰巧有食欲
魚狗
你在水塘邊的綠植中
發現一小片藍色
沒準兒,隱藏著一只魚狗
魚狗不是魚也不是狗
這么漂亮的鳥叫魚狗
是給它取名字的人的錯
反正它也不在乎
不在乎這里是安徽還是江蘇
它等待魚兒像提前
來到約會地點,等待佳人
魚狗的耐心一流
它突然竄出——從綠葉后面
像一個破壁而出的險句
它俯沖,但霎時剎車
停留在半空,懸垂
——因為魚兒驚走了
第二條魚兒近了
它計算能力出眾
又足夠的自控
相當于一個數學家
加上一個狙擊手的自律
它當然成功了。它得到了魚
——那是它的餐飯
它也吞食小蛇,也怕
被一條大一些的蛇當作干糧吞掉
動物園的吐綬雞
那些喜歡七嘴八舌叫喚
不愛思想、受困于
自我的身體的鳥,不是鳥
它們只是一個個會飛的鳥籠
——作這些思考的,是一只吐綬雞
它曾經在樹林里跑動
往山坡上飛,沖刺。它妖嬈華麗
背上布滿珍珠似的白色斑點
這些奔跑的珍珠,飛翔的珍珠
或許可以稱之“自由”的珍珠啊
把人間的珠寶襯托得一文不值
而此刻它有些落寞,皮毛懶得梳理
晃晃身軀,絲毫不顧及
買了票來看它的人們的感受
懷著巴峽連綿起伏的心情
它從窩邊的枯樹枝上躍下
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
朝籠邊靠近,揚揚紅冠
忽然它哇地大叫,嚇人們一跳
它打開胸前耀眼的肉囊
炫過一回,使這個乏味的正午
變得勉強可以忍受
羽毛的定義
地球已經不好辦了
喜鵲可以是國鳥,烏鴉也可以是
孔雀美得好像不真實
美得有些過分,讓人承受不住
它從不參予爭執
不發表關于藝術的意見
關于存在主義的意見
只撓撓那噴噴香的頭部
在她眼中,別的鳥
不善思考,姿態也乏善可陳
鳥是天空的小數點
鳥只是鳥兒自己的
省略號中的第五或第六個點
喜鵲銜來壘窩的樹枝
在空中發了芽
鳥類的評價標準
沒經過檢驗的,不要信
直觀。感性。至于能否抽象
和拔高,要視具體情況
民以食為天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鳥如果拒絕吃東西,消失得更快
所有生物但凡如此
小國寡民,理想狀態
假如鳥類出現之前
就有了煙叢林立的工業化
樓房覆蓋地表,鳥類將拒絕
作為鳥類出現在世上
頻頻的遷徙,證明它們
也屬于國際主義者呢
人類把鳥中的搶劫者稱作軍艦鳥
鳥把人類中的強盜、做空他人錢袋的
家伙們稱為嗜血者、魔鬼
還有很多我們所不懂的稱呼
喜歡在樹顛、鐘樓上筑巢的
鸛鳥,不眺望,或者不聞鐘聲的
它們會和上夜班的歌者
與舞者一起睡不著
印度洋摩利加斯島的羅羅鳥
已經告別我們四百年前了
死在它們的生命運行圖上
傳說中的鳳凰仍舊是個謎
阿根廷的棕灶鳥
在一千比索紙鈔
和在樹杈上做巢,做得同樣好
帝企鵝
把老去的春天背在身后
時間被凍結
藍色從它的背后升起來
敲打梆梆硬的藍色
天空傾斜狀
它的翅膀更像是魚鰭
諸侯坐北朝南,它們坐南朝北
它和它的同類——
或者叫同伙。它們對管理國家
或者稱霸鳥類世界沒興趣
它們在風雪迷蒙中行進
如同流放地比遙遠更遠的
十九世紀俄國的貴族人士
繁殖期,雌性雄性相互發號施令
它們生氣了,會像踢足球那樣
踢自己的鵝蛋
它內心的火苗
如何在嚴寒中持續地燒燃
只有它自己才能看見
鵜鶘在等待AI寫的一首詩
鵜鶘體型龐大——
大,當然還沒到大而無當的程度
鵜鶘在淡水中
也適應海水里的生活
只要是地球上的水,它都欣然接受
鵜鶘求偶時期,毛色微微泛紅
腎上腺燃起隱約的火焰
它夏天遷徙至歐洲多處
它說什么語言?它不告訴你
它筆直地沖入水中。它知道
需要比自由落體運動
比自由更快
才能把控命中率
它求愛,孵蛋。幼鳥
探囊取物般從母親口中攫得食物
它量身定制的大長嘴
是私塾先生擊打學生手心的板子
那般長短寬窄
它在等待一首關于鵜鶘的詩
指名要AI來寫。它有點傲慢地
回頭瞥了一眼近期幾本詩刊上
秋葉飄零的目錄
長笛中的云雀
云雀發聲,響亮
遠處竹子的聲音
反復擦拭過的純金屬的聲音
撫摸著一串珠子
鋪向瓦拉幾亞平原
舒展。清亮的圓形小屋子
一樣,有風穿過
有微瀾波動,于登博維察河
拐彎處,粼粼的水
如一排排輕吟的舌尖撥動歌詞
鮮花開在兩岸
歌聲把陽光拉成絲線
刺繡伯尼亞薩森林的翠綠
此時云雀的歌也浸染成鈷藍
它俯身接近閃閃發光的樹木
它攀高。藍天洗濯了
雷雨的黑,云越來越清潔
巍巍的叢山一覽無遺
隼
隼在高空中,動也不動
藍色的風已經刮過了
云朵燦爛過
已趕往其它地域區間燦爛
千里萬里,消失了別的禽類
甚至不見食物——
被饑餓喂飽的食物
四周懸掛著高能見度
被仰望的事,非它所想
一切,一目了然
在那更具權威的存在面前
空曠。它陪伴著寂靜
時間的眉骨
此時的具象打敗了抽象
這種空,并非一無所有
贊美的詞,和詆毀的詞
都沒有出現的必要
奔跑的梨子
無翼鳥,像一只奔跑的梨子
一只梨子怎能跑過
赤腳的和穿雨靴的人?
逃過體型巨大的同類
刀刃般的口器、利爪?
叢林動物和人的食欲
通常比他們的腳步快數倍
消息報道:全球只剩下
唯一的一只——無翼鳥
天地為之——失色
無翼鳥沒讀過報紙
也沒在新西蘭哪一段電視新聞里
瞅見鏡子中的自己
疲憊、衰竭
它絕望,它不住呼喚同伴
它以為絕望能讓昔日的時光
回到面前來
它尾音長長如一串名單
尖嘴垂耳鴨、銀冠灰鴿
白領鸕鶿、大海雀、渡渡鳥
更多,北極、亞洲、大洋洲的
島嶼上,兇險蟄伏
一個不小心就是滅頂之災
這些鳥,這些
被遺棄的時光之血點
遠飛的大雁
這有靈性的鳥兒,飛翔
晴空因為它們
而萬里
受著比地球更高的星辰的
眷顧
頭戴遙感器,飛
“人”字形隊列,暗示著
與人類命運的關聯,暗合
不是由于種群的退化
由英雄主義的鳥,消極為
享樂主義的鳥——它們也不是
它們經歷了
埋藏排污管的水源
變質的草籽,不懷好意地
投入了它們的胃囊
它們撥開霧靄的動作
顯然比過去緩慢了一些
從北半球到南半球
遷徙的壯舉
比早些年,也遲緩了一兩天
它們引頸鳴叫
像是告別。凄厲聲聲
那河灘上掉隊的兄弟
已經無力回應
離赤道最遠的鳥
北極燕鷗
出發了。它瘦小的身軀120克
一個幼童的手就能輕輕托住
紅喙紅足,黑色的帽子
在高空中閃過。它渺小到
我們幾乎看不見
它要從南極去往北極
小小的翅膀,小小的胃
它驚天動地的大志向
每天550公里,翅膀拍動
它的宏觀意識,借助氣流
S形飛行圖。目標——
在四萬公里開外
操心的命。操心的鳥
小小的喙,小小的爪,忙碌
總放不下對南極、北極的憂心
它看到北極,安好
又要去趕南極,看看南極是否安好
鯨灣港風景
一位黑皮膚少女
手搭涼棚朝鯨灣港眺望
搖晃著她胸前的兩只青芒果
那只白尾海雕在飛,在打旋
每天上百次刮蹭水面
它的腳趾上套著一枚戒指
它給操勞生計的人們
看它的悠然
太陽明晃晃。戒指金閃閃
是用蘭德金礦的金子打造的
每天傍晚,一位男子來到碼頭
向著大海呼喚。剛剛進港的船上
是不是來了他的有情人
不能沒有火烈鳥
不能沒有火烈鳥
不能沒有
灰色的、穿紅靴子的鰹鳥
不能沒有,穿上
最華麗的衣服就不肯脫的孔雀
不能沒有火烈鳥
不能沒有白尾鷲的
外貌勇猛性格溫柔
不能沒有鵜鶘的喜歡吧唧嘴
和白頰鳧的竊竊私語
不能沒有火烈鳥
非洲的氣候已經炎熱
你還要把火焰披在身上
在灘涂上留下
隨意涂抹的大智若愚的文字
顯現出生存本質
熱烈豪放的性格,往返奔突
近乎瘋狂的節奏
從心里往體外放火
提升了這世界和人心的溫度
不能沒有火烈鳥——
愛跳弗拉門戈舞的火烈鳥
鴿子的家族
鴿子,無出其右的大手筆啊
若非看起來乖巧可愛
赳赳然堪稱地球霸主
凡是有土壤和水的地方都有鴿子
全世界的鴿子集中在一個城市
能把這城市的天空壓垮
鴿子擴張的策略高明
它的同類,烏鳩、雉鳩、斑鳩
鳴鳩、金鳩、錦雞鳩、鐘馗鳩等等
種類名稱能從巴拿馬排到巴黎鐵塔
再排到威尼斯、哥倫比亞
它在樹枝上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
它的化妝術,技術含量頂級
它悠閑踱步,肆意回旋,彌漫天下
無不是以和平的名義進行的
和平鴿,和平鴿。可惜
這世界多鴿子而少和平
這世界常因戰火而蒙羞
這是鴿子所不愿看到的
鴿子叫聲落處,還有別的鳥
金剛鸚鵡
我說,金剛鸚鵡掛在熱帶地區
沿赤道南北的緯度尋找
它們也許會接見我們
鸚鵡說,什么“掛在”?住在
我說,金剛鸚鵡住在枯樹枝上
鸚鵡糾正道,我們有巢穴
只是在枯樹枝上停留和遠眺
你們太過于強勢,不像是鸚鵡
鸚鵡不滿,鸚鵡是大種群
種類繁多,不是誰都可以忽視
我說,你們是鸚鵡而非金剛
鸚鵡不滿道,我們以水果為食
但是,把你的鼻子湊近一點試試
看能不能揪你一塊肉下來
人們飼養鸚鵡如今屢見不鮮
但人們給它們起名鸚鵡
它們頗不以為然
AI的辦法多。讓它給金剛鸚鵡
再起個新名字
鸚鵡們居然恨恨不已
由貓頭鷹引發的連鎖反應
陰暗面也是自我的一部分
一棵椴樹上滑下柯克柯克的夢囈
那音韻的棱角,尾音清晰
貓頭鷹的夢囈也是有性別的
在這談情說愛的季節
昏昏欲睡的貓頭鷹
和飛撲的、行動中的那一只
貓頭鷹好像不是同一只
一頭田鼠,鼠目寸光的鼠
被抓住頭骨,頭痛欲裂眼冒金星
——天上的金星
懊惱且無奈地,也叫“金星”
信天翁信什么?
在地中海海邊
聽說有個漁村著火了。人們
查點把信天翁當作無人機打下來
這鳥類中的大佐——
這蹩腳的比喻
信天翁飛,路過穴巢
順便瞅一眼懸崖上探頭的
自己的雛鳥
水下烏賊連忙下潛
縱使那信天翁長得再漂亮
信天翁被一首詩發現
這下可倒了霉
那波德萊爾的船上,它跛腳
水手們拿冒著煙的法國煙斗
逗弄它躲來躲去的帶鉤子的嘴
餓著肚子的信天翁
幾天都在犯腸胃炎
這時候無論夏威夷還是
南喬治亞島的暢快,都太遠
鷹的天空
有鷹的天空才配叫做天空
天空的背景是蒼穹
蒼穹的頂上沉默著不可知
大師氣派。淡定。鷹在布道
敞開自己的情感區域
對著群山。它向蒼天問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那聲音的殼,裂向兩側的山巔
這舊日的勇士,箭矢一般
飛向歷史的記憶深處
它呼吸,排便。云上的泄殖腔
太陽像天空皮膚上的一塊紅腫
鷹和雕相搏,如神祗在空中擊掌
咕咕的聲音,嘎嘎的聲音,空曠
土地廣袤,懸崖上有它的家
讓下界的人,把自我認同于虛無
紅腹角雉和園丁鳥
這些都是美學啊
紅腹角雉的腳趾。園丁鳥的腳趾
亞洲距離澳洲,距離
新幾內亞很遠
紅腹角雉的雄性
是要求偶的,園丁鳥也是
頭上長著烏黑發亮的羽冠
羽冠的兩側長著一對鈷藍色肉質角
雌性好喜歡
園丁鳥修建涼亭、裝飾求偶場所
那涼亭簡陋歸簡陋
可經濟手段很好使
雌鳥也并非拜金女
它們入對成雙,它們繁衍后代
精神和物質,雙管齊下
和平鴿與荊棘鳥
和平經常被打臉
還有不少人蔑視和平
那位名叫畢加索的先生
心里藏著很多不世出的美景
比他熱愛的美人還美
其中的和平鴿,打開
他的胸腔就撲棱棱飛出來
盤旋在時間上空
他很為鴿子的未來揪心
雪白的鴿子
新娘的婚紗一樣白的鴿子
她的柔情不斷被人類揮霍
他望向南美的灌木叢
一只荊棘鳥在覓食
鳥兒的花衣裳并不起眼
它不時抬頭四顧
總感覺有兇狠的目光盯著它
猛禽與野獸,與荊棘,與鳥
鳥的集群
鳥的集群
海燕,鵜鶘,鴕鳥
大雁,王企鵝,讀者啊
請把詩歌中的逗號更改為句號
鳥的集群
它們給自己的翅羽
種群,做了一些加法
種,屬,科,目,綱,門,界
給人的數量適量做減法
減至人們不再覺得擁擠
糧食不再匱乏
生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馬賽人在規則中圍獵
長長鬃毛的獅子噴射尿液
——劃定帝國主義的領地
企鵝哦哦的啼鳴,穿行于風雪
它們的對,是誰之對
錯,是誰之錯?
一只鷹的影子低低掠過
麻雀和小米
麻雀。我每天
在陽臺上撒一些小米
我手一揚,它們散開去
我手放下,它們圍上來
小鳥喜歡吃小米,大鳥喜歡吃大米
——這個假設的問題
望文生義的問題
高于氣象學的問題
低于人類學的問題。我說,也許
麻雀的碎片似的
閃光點似的叫聲,斑駁的響動
詮釋日子的可靠,歲月靜好
在西方,另一個國家
堆砌了高高神廟的地方
麻雀被尊崇為國鳥
麻雀切切地叫,不是怯怯地叫
神已經分散在生活細微處
蹲在花園的噴灌器旁邊喝水的麻雀
用塵土給自己洗刷身體的麻雀
普通,恰恰是它的普遍性
使它的存在成為普遍真理
平凡。篤定。生命
最好的一天只能是今天
它偶爾也飛回愷撒、渥大維時期
要問問元老院的大咖們作何感想
元老們說今天天氣實在不錯
鷺鷥美滋滋
天生麗質。修長的身形
鷺鷥清楚自己的優勢
它自鳴得意時一只腳獨立
在水中。水中有它的供養
它魚叉般的嘴也長得無可挑剔
這是天意呢
捉到一條泥鰍,瞧
動作準確一擊必中,不拖泥帶水
一只綠皮青蛙,掙扎著
還真是不禮貌啊
踹了鷺鷥的鼻梁
一個河蚌,夾起來
想起一個力學問題
甩到旁邊的石頭上
重復多次,河蚌裂開了美味
飽暖思……那什么呀?
鷺鷥四周打量——
附近的美女
準備進入愛情模式
它要把自己優良的基因傳遞下去
身懷利器
啄牛鳥在中國巴蜀水牛背上散步
覓食,看風景。風景秀且麗
它在水牛的
黑背上炫耀自己的白
為引起一首詩歌的注意
或者招徠一頭笨重、龐大的犀牛
襯托自己的輕巧。它工作細心
水牛、犀牛或站、或躺平
脒著眼作享受生活狀
牙簽鳥正在一條鱷魚肩膀上
啄食蟲子,剔除那血盆大口的
牙縫里的肉渣。鱷魚的牙醫
鱷魚的癢癢撓,鱷魚的
防備美洲豹的哨兵,好朋友一枚
至于牙簽鳥的肉好不好吃
鱷魚想沒想過?很難說
也許它在等——待,等待
牙簽鳥長成一頭會飛的大象?
說起杜鵑鳥
和朋友說起杜鵑鳥
它的靈巧。叫聲清脆短促
身子不停掉轉方向
多動癥。越飛就越俏麗
越啼鳴就越俏麗
繁殖階段是它的
妙不可言的機會主義時期
這種主義
甚至灌注到生殖腔內
——把蛋生在別人的窩里
然后啄破別人的蛋
把別人的蛋推出去
摔碎在樹底下
沒有責任感的鳥
讓孵錯了蛋之后
詫異到懷疑人生的鳥
被指責的鳥。杜鵑
然后說這是跟人類學的
我說這是跟我朋友學的
朋友說這是跟
了了特特博士學的
棕灶鳥
AI和了了特特博士
同時在看一只棕灶鳥
一個搜索了整個字庫
從中拎出來棕灶鳥
一個用眼神撫摸棕灶鳥
剛剛用塵土清洗過的翅羽
一個說我的從詞源生出的
棕灶鳥;一個說
我是它的遠房親戚連著血脈
棕灶鳥不愿在文字中選邊站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棕灶鳥
叢林里一天天長成的它
自帶溫度和習性的它
AI篩選過的——將來比
棕灶鳥更棕灶鳥的棕灶鳥
了了特特博士筆下
可貼近、可共存的棕灶鳥
——在博士形而上的腦袋里
正在頑強排斥形而上
感性、自由,專注地
搭建它的家——被稱作
“面包房”的家的棕灶鳥
逗號鳥
隔壁男孩——鳥類學愛好者
名叫逗號,自稱逗號鳥
我找遍圖書館資料,可是哪有啊?
多少要有點依據啊
他舉出有著奇怪名字的鳥
鼠鳥、戴勝鳥、鬼旋木雀
笛烏鴉,佛法僧——聽起來
像個和尚,但性喜螞蚱、知了
蝴蝶、蜻蜓,根本不吃素
還有加爾文鶯,據說相當聰明
進化得好就歸功加爾文嗎?
——以人名命名的鳥
還有九頭鳥、代表火神的畢方鳥
鳳凰原先叫青鸞——虛構出來的
那為什么不能有一種逗號鳥?
我尋思,也對。既然有逗號
大自然中的確可以有一種鳥
叫逗號鳥。不過尋常遇不到
那么是不是以后地球上
會隔三差五出現一些
莫名其妙的鳥呢?
AI反問:你說呢?
唉,這些把人的腦袋
當作鳥蛋生出來的鳥啊
AI和太平鳥
太平鳥又叫十二黃
AI能造出十三黃、十四黃
到處都是黃
太平鳥額及頭頂前部栗色
頭頂后部及羽冠灰栗褐色
AI造的——上嘴基部、眼先
圍眼至眼后黑色紋帶
太平鳥的背、肩宇灰褐色
腰及尾上覆羽褐灰至灰色
愈向后灰色愈濃
AI造——尾羽黑褐色
近端部漸變為黑色。頦、喉
黑色,頰與黑喉交匯處淡栗色
太平鳥腹羽背羽同色,腹以下
褐灰,尾下腹羽栗色
AI造——虹膜暗紅色
嘴、腳、爪黑色
體長20厘米;末端黃色
體長20厘米,末端黃色
飛翔了千年的太平鳥
被AI瞬間完成
人們指認:太平鳥是太平鳥
智能機器人指認
太平鳥是另外一只
畫布上的烏鶇
五彩的色塊像繽紛的樹葉
烏鶇沒覺得不舒適
斑斕的色塊像駁雜的鳥鳴
烏鶇仔細辨別,仔細聽
它從畫布上飛起
到了戶外,在林間穿行
停留在一棵樹上
那仿佛一棵真實的樹
它仿佛并不感覺饑餓
蜘蛛結網,瓢蟲爬動
一只蔥綠的幼蟲破繭而出
深杯狀的巢穴也沒有鳥蛋
它的兄弟姐妹八色鶇
好似陌生地飛過它
也只是經過。它飛回畫布上
三十年前的管理員現在
仍然像當年的年輕
博物館的屋頂,已在破敗
墻皮在脫落
園藝鳥
園藝鳥還沒遞交申請證書
就獲得了新幾內亞
澳大利亞的園藝師稱號
你看它建造的房子
美觀且合乎實用
那房子的形狀有點像
古代中國的官帽
屋門敞開,光明正大
陽光和新鮮空氣
把它的道德一覽無遺
小小園藝鳥,很有健康意識
建造前先用樹枝搭一座小塔
塔周撒一圈樹葉
彰顯它的主權意識
它開始設計它的婚房
還請來它的親戚極樂鳥
幫它出主意。安全,舒適
試唱婚曲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素食主義的鳥
素食主義可不是它想說的
它——割草鳥
割草鳥只有十幾公分長
對它來說,再長就沒什么意思了
咬草根、嫩葉
它嘴巴邊緣長著小小鋸齒
——生產工具很好使
食草,肉身
營養和運動力的特定關系
鳥類學家和博物學家
誰說的都不一定南美洲
它的口哨般的高音
快節奏的顫音
與鴕鳥隆隆的叫聲
不同頻,不共振,各行其是
雄鷹圖騰
雄鷹,伊拉克人仰望的雄鷹
埃及人、也門人、阿聯酋人
久久肅立、舉目仰望的——雄鷹
多個民族的信仰、語言中
雄鷹不可褻瀆,輕慢
它的自信、力量、剛猛
還有更多人,心中的神鳥
禽類中的駿馬,被擴放的聲音
強者的視力及其胸襟
他們佇立,他們工作的間隙
帶著淚水的目光。抬起頭來
用欽佩之心擦拭那攜帶風雨的羽翼
和平、幸福是全人類的主題
雄鷹生長在山川江河,超拔
生長在一面又一面國旗上
制作國旗的面料已不是普通面料
鷹的圖案在國徽上
在年輕人喜歡的T恤上
咖啡杯上,帽檐的上方
在隨身的飾件、掛件上
那羽毛中間位置的骨骼
它們腎上腺中的藝術水準
鳥的美麗覆蓋的世界
于無邊無際中彌補了許多缺陷
美因此成為一種炫耀卻不過分
逾越了世間限度的對錯
讓很多人反觀猥瑣的自身
看,鷹來了,權威振翮而飛
AI緊緊跟上
北極雄雪鸮
北極雄雪鸮首先是雪鸮
體重兩三市斤,體長半米
棲息于北凍土和苔原地帶
這就帶上了些許英雄主義色彩
當然,雌雪鸮非常配合
也住在那里
以旅鼠、鷗和鴨為食。總之
比它個子小一些的禽類
它以昆蟲為零食。零下50℃
氣溫時還保持38-40℃的熱情
——錯了,應該叫體溫
每天捕食7-12只小鼠。否則
不罷休——不僅僅填滿肚腸
還有一種勞動樂趣
思想境界值得肯定
求偶時的語言表達別人不太知曉
用喙叼住或雙爪抓住一只巖雷鳥
是無法缺少的聘禮
高低起伏,翻飛,優雅落地
紳士、勇士的姿態表露無遺
它背對雌性,低頭以示
忠誠、虔誠,身體向地面傾斜
尾羽呈扇形,轉身,把食物
喂到雌鳥嘴邊,再進行接吻
其它動作接著就水到渠成了
舞娘鳥遇到搗蛋鳥
舞娘鳥的名字是搗蛋鳥起的
搗蛋鳥的名字是舞娘鳥起的
它們生活在美洲
美洲的“美”正是美麗的“美”
舞娘鳥有點虛榮,擅長搔首弄姿
不是的,不是的
搗蛋鳥攻擊烏鴉,搶劫蜂巢
也不是,不全是
它吃飽之后,完全人畜無害
它和同伴追逐,它唱歌
它嗓子里有蜜糖
假如讓它們互換角色
讓舞娘鳥搗蛋,搗蛋鳥跳舞
會怎樣?不怎么樣
舞娘鳥和搗蛋鳥的名字
都是人們給起的
人們搗蛋的能力高
還是舞蹈的能力強?
最不像鳥的鳥
班會上,班主任——
那位生物老師問
大自然中最不像鳥的鳥
是什么鳥呢?
學生齊聲回答:是——不知道鳥
老師尷尬。提示:奇異鳥啊
新西蘭的叢林山坡
以蚯蚓、昆蟲為食
也將就吃一些植物的果實種子
渾身毛發,像是老鼠——
比較不修邊幅哈
就像我們班某某同學
不提名字了,雖然他成績很好
它——我說奇異鳥
體溫比別的鳥類低
翅膀退化得鴕鳥見了都嗤笑它
不會做窩,晚間睡覺就湊合
和三百年前滅絕的象鳥
是親戚——要不遺傳重要呢
學生們紛紛望向自己的父母
它個子——說的還是奇異鳥
雖然只和雉雞般大小
生出的蛋卻占自己體重
三分之二。太夸張啦
“還不如直接叫蛋鳥”
同學安靜。優點就是
一出蛋殼幼鳥就能獨立生活
誰不愿給父母減輕負擔呢
它土氣,平凡,與世無爭
不愛學習,不在乎考高分
有想作奇異鳥的同學嗎?
神鷹
偉哉神鷹
鳥類中最巨大的一種,雙翅展開
雖不像莊子比喻的垂天之云
卻已是神話般的存在
它自己卻不知道的NO 1
其實它知道這些。要不縱橫詩學
一二百年的浪漫主義文學的清高
早就破產了,它攪動高天氣流
風暴,羽翼撥開閃電——
科學的不穩定狀態
它滑翔。讓機械論休息一會兒
它無盡的動力源,幾乎是壯舉
弱小的男人在地平線上,望望你
立馬變為壯士——
起碼在想象中過過癮
雖則力不能拔山兮氣不能蓋世
卻也做了一會兒春秋大夢
銳利的獵豹一樣的眼四下打量
那倨傲之態,好像隨意
便可以抓起幾座希臘的城邦
它的實用主義的思想
不失時機地出來作怪
抓幾只兔子,更實惠?
雜食性。它吃被撈到岸上的鯨魚
海驢等等。攫取麋鹿野狼輕而易舉
加洲神鷹、淡粉紅神鷹
皆其兄弟也
與歐亞舊大陸的禿鷲對視
是否可稱之為一群
不同價值觀的兄弟姐妹?
它們曖昧地眉來眼去?
神鷹,你不可救藥地
用意念占有了高山和我們的房子
兀鷲仰起脖頸
兀鷲禿頂。禿得恰到好處
禿得快到唯美的水準了
兀鷲豪橫,它尤其自詡
身軀龐大,食量驚人
粗暴的眼神,里面
除了嗜血的進攻性沒別的
這是從它們的祖先開始的
難道理由不是很充分嗎?
它喜好聚集,無非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天底下的大事,沒啥好商量的
從皮肉里長出蓑衣,抵御
過度的光照和拔起樹木的颶風
它們刀劍的羽毛,切割天空
黑禿鷲仰起脖頸,低頭
撕扯死去的馬匹的腸子
白頭兀鷲仰起長頸
發出嘯笑般的帶血絲的叫喊
海灘上翻起肚皮的鯨魚
山頂的腐肉,它都
吃得像在頂級飯店作客似的
埃及兀鷲銜起鴕鳥的蛋
摔碎,叼起來拋進食管
吞掉。粗大的腳趾踩踏
它認為可以踩踏的一切
除此還該做些什么?
它不明白,無須明白
思想是一件無聊的事情
額爾齊斯河的流蘇鷸
現在正是前去阿勒泰的季節
額爾齊斯河在蜿蜒著等你
那奇異的流蘇鷸,等你
旅鳥們經過額爾齊斯河
這是流蘇鷸繁殖的時候
雄鳥的激素從腹部升至額頭
好像變身為另一種鳥
脖頸間華麗的衣領,爆炸頭
在雌鳥眼中瞬間性感高大
這種曾讓伊麗莎白時期
歐羅巴貴族男女傾倒的的天然服飾
誰能不期待和流蘇鷸的偶遇
一些瘦小的雄鳥
一身雌鳥裝扮,神奇的轉換
乃是上天公允之心的傳達
偶爾的竊取,解決了
寂寞宮女的需求問題
它們的藝術操作
獲得弗洛伊德的助手的贊許
流蘇鷸又飛往亞洲、歐洲更北部
越過很多很多人的頭頂和期待
它們在你心里悄悄放入一朵花
卻對和你的偶遇不甚在意
后記
對機器人寫詩的事情,我的關注也許不算早也并不算很晚。2009年,浙江詩人柯平兄發給我一首“寫詩機寫的詩”《寄給遠游的布什》,我于當年11月17日回復他一首《聽柯平朗誦作詩機寫的一首詩》(見陸健詩集《詩壇N叟》線裝書局2014年11月版P120-121)。如此作詩,在中國古人的“唱和詩”形制的大框架內,所以并不“另類”。前些日子的某一天,我忽發奇想,試圖在往年與他人“合作”寫作詩歌的基礎上步子邁得更大些——當然這就是與科技產品、與軟件AI“合作”了。同時我面對新事物時免不了地心有忐忑。
寫詩機器人小冰的詩歌我是讀了一些的,先是新奇,接著明顯感覺到此類作品的成批問世,形成“群體性事件”,以至形成一種利用技術完成的“創作”相當讓人不能適應。我決定對自己以前的寫作方法進行一次“破壞”,趟趟水。以犧牲自己以前創作的部分“水準”為代價也在所不惜。我打算和AI寫作一試腕力,或者說把“撬杠”插進去,給它分解、重組,或者徹底拋開它,完全自己寫——總之不能反過來,讓自己成為AI的試水對象,喪失主體性。后來才知道我這個老家伙是多么無知啊。
寫什么?茫茫世界,文字浩瀚。開墾一塊田地似乎更便于耕作。我指的是有沒有某一種題材范圍。有的,我采用30多年前開始的寫作“主題詩集”(如詩集《名城與門》文化藝術出版社1992年9月版)的方法;同時把目光聚焦大千世界的各種鳥類飛禽;同時下載軟件,試試與軟件“合作”寫詩的可能性。
我對機械性的設備包括電腦的操控能力一向較弱,就請太太啟蒙,然后拜計算機專家王永濱教授為師。設定題目、提示語,共同操作。不同詩歌的提示語分一句、三句、五句的不同數量輸入進去。有的分別標示出現代詩、中國舊體詩、歐洲十四行詩的要求,看AI如何表現。也將同一首詩的題目分別輸入一句、三句、五句提示語,生成文本。這些文本當然各有不同,同一題目,軟件給出的也完全不是相同的詩。同樣的提示要求、不同頻次產生出的也是不同面貌的“詩”。令人覺得興奮,且掃興。我繼續提出增強節奏感和跳躍性的指令,具體詩行數量的指令。這些對于AI來講,自然并非難事。自然我就拿到了形形色色的“作品”。可是它對于我的“艾略特風格”、“聶魯達風格”的要求卻“充耳不聞”或者“無能為力”。除了多少帶點扭扭捏捏的《詩經》味道的“中國舊體詩”之外,AI吐出來的其它詩作、詩句幾乎全是類乎西方維多利亞時代的斷簡殘篇。語言上、吞吞吐吐的含義方面似無大謬,但那種“文以氣為主”、“氣韻生動”和它完全不沾邊。我對此其實多少早有預料,畢竟AI不是人,活色生香的生命特征宛然的詩它哪里去找?當然我還不至于不懂得科學技術發展趨勢、軟件功能不斷提升的道理。假以時日,它又將如何?
我的嘗試正是基于對人工智能的前瞻及擔憂。計算機專家說,現在AI產出的詩歌所以呈現如此面貌,可能材料庫里那個時期的作品比較多,或者和模型設計、材料輸送、設備掌控等等也有些關系。總之他說他也不是都明白,人工智能的發展著實太快。但是AI 的作品是可以做“風格化”、“角色化”設計的,通過“個人化”的內容生成,完成“指定產品”。
好一個“指定產品”,屆時完全有可能被認為是未經發表、未被發現的大師“原作”。甚至真的是原作。過于驚悚吧?
這就是將來會出現的AI“創作”的詩歌作品,可與大師齊倫并等?是不是這個“將來”就是明天?人工智能的發展速度足以使人瞠目結舌。它已經在實用性文本的生成能力方面(講話稿、公文、論文、新聞稿件、廣告語、圖片等等)幾乎無所不能。小說、散文、戲劇、電影電視劇腳本的“寫作”方面“一點即中”、“倚馬可待”,詩歌作為最具個人化特征的最需要活生生的人的元氣充盈的文體,也將被此等的“好馬快刀”大舉入侵。雖然它的具有“蠻荒之力”的“原創性”眼下還不行。好像圣瓊·佩斯也談到過技術操作永遠無法抵達人的豐富、復雜感受的邊界——我寧愿相信是這樣的。人性基礎上的詩性表達軟件永遠差些意思。
現實再一次打了我的臉,那位多次鼓勵、提點我的寫作、在我遇到困難時多次施以援手的陳仲義先生通過微信轉來兩篇文章《詩歌文本的“革命前夜”——人工智能的“挑釁”》《詩歌文本的“智能”應對》,如同救我于“水火”。我才明白,對于人工智能方面的知識多么貧乏?我一個接近古稀之年的人簡直在犯一個低級幼稚的錯誤。我本想從人工智能的自動生成文字中得到一些視角變化、作品結構的異動、可供參考的陌生化語言,如此看來這個企圖基本是出于自己的無知——以前我還自認為是具備不斷學習、更新自我知識儲備能力的呢。笑死人了。
AI已經能夠像自來水龍頭一樣,隨時給出海量作品,盡管普通軟件產出的多是些三、四流作品,貌似作品的“作品”,甚至“偽作品”。但人工智能的大數據大存量,它的汪洋恣肆的近乎“無所不能”,會通過人們的休閑時光、淺閱讀,影響、改變、引導大眾的審美趣味。腦機接口也會首先在少數社會精英那里鏈接,拖引精英們的個體思維質量下降,強化其觀念和思維方式的趨同性。軟件的持續升級,般秘良多的《流相世界》迎來新的書寫形勢,即:嘗試刷新傳統語言學的裝置發射,把語言系統的源頭追溯到生物學的“分子水平”;且以自己的長詩《無遠弗屆》及近百首短詩進行求證,試圖形成俯瞰中外詩歌史的“自洽體系”。以后的詩都不需要詩人了,任何人點擊鼠標,讓詩意自動生成文字就行了。
那一天會到來嗎?會的。就像我們問,河外星系會有類乎地球生命的存在嗎?答案是肯定的。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的漫漫歲月,所有的碳基生命被徹底改造之前,我們還是可以有所作為,我們還會寫下去,用我們的智力、生命,窮盡我們的可能性。世界將更加復雜、難以預料、逐漸為碳基生命所難以掌控。個人,渺小的個人,短暫的個人又何足道哉?具體到這本薄薄的《AI與報信鳥》,焦灼的詞匯是粗淺簡單的,無法更多、更深地反映其焦灼憂慮。人類的生態環境如此堪憂,人類面對的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AI和報信鳥》也只是一次短促的“報信”而已。
年輕時我仰望經典、巨人(《名城與門》),望生命的大道;中年時平視人生、人群(《詩壇N叟》),不禁嗟嘆,百感交集;如今人生歲暮,我又一次仰望,望“道法自然”。鳥語喧嘩,天籟之聲,證明我們曾經活過。
作者 2024年5月26日,6月12日修改
那鍵盤縫隙中的帶血肉體溫的感性十足的書寫,是抱有傲視天下、橫掃人寰的野心的人工智能所難以企及的。時間會繼續侵蝕碳基生命的整體生存,繼續擠壓我們的思想感情空間嗎?起碼通過這次淺嘗輒止的“詩歌實驗”,我堅定地深度介入AI給出的文字。《AI和報信鳥》的寫作,便是這么做的。我曾沒有實現,不可能實現。詩歌,起碼時至今日還是要詩人來寫,創作主體必須具備掌握作品主題、語言走向、風格趣味的較高能力,必須把自己誠實真切地擺進去——楔入。如此說來我的“實驗”是一次完成度不高的實驗。是的,是一次試錯。但是,對我來說,沒關系,我必須嘗試。對AI來說,大約也沒關系,它會不停升級,它的功能它越強大,覆蓋人群的工作職能的概率就越大,和人類思想、認知的對抗能力就越強。想想有點可怕哈。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