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堿淖抒情（二十首）

 

作者：韓萬勝

 

你是我一生的追隨

 

我不得不為你發(fā)愁 紅堿淖

我所需的鹽 鐵和馬掌

我所需的鷹 兔和遺鷗

我所需的羽 浪和鏡子

正急速消失

失眠是我的常態(tài) 常常

軀體僵尸般停在床上 魂

早已游繞在你的身旁 紅堿淖

你的藍 和鋼絲一樣的顫抖

絕非情不自禁

你是我一生的追隨 一生

放在心上的燈盞

從腳底到頭顱 從皮膚到血液

甚至 千萬根毛發(fā)

都暈眩著你的浪花 你的叫春

我發(fā)動了所有的時光 所有

逝去的美好與驚詫 無不是

挽留你的聲音 和一串串無力的追問

落日還在燃燒 月亮瘦如鐵鉤

我在一個失重的世界 蹣跚……

 

遙望紅堿淖

 

遙遠的紅堿淖 徹底拿走了我的心

拿走了 我的血脈 根

我不止一次遙望 不 一千次

一萬次遙望你心旌搖蕩的藍

我在你的身邊快樂了二千多個日日夜夜

摘星斗而歌 抱月亮而眠

我把爾林兔草原當作睡床

我把我 當作你的寶貝圪蛋

你的寬容 溫潤 美麗和強悍的風采

不只征服了我 也征服了一切歌者

每一次遙望 都是一次洗禮

從頭到腳 從內到外 恍若醍醐灌頂

我不想懲罰自己 心靈是透明的

我愿緊貼著你浮腫的臉 輕輕呼喚

我的寫作 也是一種吶喊

為這衰老的思維和驚悚的冷漠

欲望在一點點銷盡 又一點點賁張

我知道 我不是為我

 

我決定回去看你

 

如果我不回去看你 紅堿淖

你是否會流淚

是否 圍一圈風沙獨自黯然神傷

車轍已遠去 夢亦遠去

一路久久不散的 是我

詩的節(jié)拍

常掛在嘴邊的 不是藍

不是熨鐵熨過一樣的水面

是你的痛 你內心深藏的憂傷

紅堿淖 我不知道你的乳名

只知道你是爾林兔草原的一個閨女 不

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有無數(shù)的岔路 走向你

只有一條 一條

從心到心的路

我決定回去看你 紅堿淖

我堅信 你會伏在我的肩頭

默然無語

 

紅堿淖是我的全部

 

紅堿淖是我的全部

她頭頂上的白云 她那一湖

磅礴而細膩的神秘藍

她滿湖飛躍的舟 密密麻麻翔舞的遺鷗

她那沙地上負重的駱駝 悠閑而悶騷的駿馬

塞滿了我的身體

滿眼是她的聲音 野兔撒歡的聲音

長腿鳥奔跑的聲音 貓頭鷹巡察的聲音

錦雞求偶的聲音 蘆葦舞蹈的聲音

夢劃開湖面的聲音

夕陽掉入水中掙扎的聲音

月亮洗澡的聲音

各種奇妙的聲音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

我不知道誰是紅堿淖 我還是她

我已沒了肉身 靈魂也丟失

日月與時光聚在湖中 開懷豪飲

暮云蒼涼 美女驚遁

成群結隊的葵花士兵一樣站立

啊 我是一個多么弱小的指揮者

馬鞭竟抽不落一顆漂泊的星

 

想去一趟紅堿淖

 

想去一趟紅堿淖

把深深的孤獨 消解

那匹駿馬還在嗎 是否

踏云而去 空留夕陽殘照

那匹駱駝還在嗎 一把鹽

成了它永不停息的追求

那只老母牛還在嗎 細雨中

它的張望曾讓我淚流滿面

那只遺鷗還在嗎 它的翅膀

被閃電擊中 它的羽翎擊中了我

那個妹子還在嗎 向日葵一樣的笑靨

是否幻化為尊貴的月光或低飛的塵土

想去一趟紅堿淖 用那咸咸的水

洗我的傷口

用那醉人的藍

縫一件敞篷 披在歲月的肩頭

不 披在沙漠的肩頭

披在我的肩頭 披在詩的肩頭

 

月亮背后的紅堿淖

 

這月亮背后的紅堿淖

是否我愛人脖項上的那掛藍寶石

一顆思想的頭顱

被萬千星星圍剿

沒有嘶喊 淚釀造酒

碩大的酒樽是透明的

盛滿日月山河 盛滿我

二千個夜夜生銹的夢

靜 這月亮的沉默

足以讓我死去 足以讓我腐朽

爾林兔草原上所有的蟲獸

酣然深睡

我也想假寐 甚至

把自己團縮在一枚別致的紅葉下

聽 黑被黑暗吞噬

聽 心臟跳動的聲音被黑暗消解

這月亮背后的紅堿淖啊

像一尊睡佛 安祥得可怕

大地的空茫 被一粒又一粒微塵填充

遠去的露珠 被一個多情的男人收藏

 

紅堿淖想我了

 

昨夜

紅堿淖給我托了個夢

說

想我了

滿湖都是思念的淚

早晨起來

我的枕巾

竟?jié)窳艘淮笃?/p>

 

霧鎖紅堿淖

 

我找不到你了 紅堿淖

在連天接地的大霧中

你遁藏得無影無蹤

那怎么辦 只能

悄悄地趴在沙漠深處

聽你的心跳

噫 還聽到了

野草奮力拔節(jié)的聲音

野兔賊溜溜東張西望的聲音

野鴛鴦依偎著呼吸的聲音……

噫 還有我的心跳

鼓點一樣

潛行在黑暗之中

 

一只遺鷗在我的詩中哀鳴

 

一只遺鷗在我的詩中哀鳴

我無法安置它

從扎薩克水庫到紅堿淖

有多遠

它低低地飛著

背上馱著一塊無雨的云

 

紅堿淖的野花

 

紅堿淖畔 一朵小野花

在雷聲中燦放

它在一朵云下面

獨自啜飲濕漉漉的芬芳

閃電劃過它的暗傷

劃過它懵懵懂懂的心事

它伏在湖畔 纖細的肩

一顫一顫 和著心跳與歌唱

鷹飛在天空 翅膀

鐵一樣緊貼著敦厚的藍

它的花渺小而柔弱

金黃色的一點 楚楚憐動

草原是一幅巨大的油畫

紅堿淖 一卷撕不開的羊皮經書

沿著一波又一波紋路

我走近它 小而博大

精細又深不可測

宛若童年的眼睛

它被誰吻過 花粉散漫

誰又棄它而去 零亂的約

守不住一個秘密

守不住 紅堿淖的馬蹄

我們小心翼翼對視

我怕它 看穿我內心紛亂的雨

 

想寫一句

 

想寫一句 刻在紅石島上

又怕驚擾遺鷗

擔心它們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我是一個流浪詩人

懷揣著筆 火和燎原的激情

丈量著爾林兔草原

紅堿淖不是昭君淚

是我前世詩歌中出走的一個意象

一個 濃得化不開的相思

誰在思念著誰 我著實

不清楚 我只知道

內心深處仿佛有巖漿要噴涌

確實無處表達 一千句一萬句

也不頂一句 甚至

不頂回眸一望

一生的心事就是這灣水

——什么也不能代替

我所有的詩歌就一個主題

即使天已荒地已老淖已干

我還一句未成 那么

就立一個大大的驚嘆于荒漠

 

不要急

 

接下來 該怎么辦呢

我是把紅石島上的那塊石頭

移走 還是砸碎

暮色來臨 遺鷗歸家

星星點燈

也點著了我暗藏的火

等待是為了復活

為了 不再拒絕

露珠在我的腳下碎了又圓

一股風貼著耳朵吹過

仿佛要告訴我

不 要 急

 

我聽到一場大雪已從紅堿淖出發(fā)

 

我聽到一場大雪已從紅堿淖出發(fā)

急促的腳步聲

敵人一樣

洶涌著撞擊我的耳鼓

鎮(zhèn)北臺上旌旗獵獵

紅石峽里伏兵寂寂

——你們要干什么

那是我的親人啊

這場大雪

是由牛羊駿馬遺鷗長腿鳥們組成

漫卷北草地

一路向南

奔我而來

它們知道我的孤獨

知道我失去了槍

知道我被卸去了盔甲

知道我在兵書上長嘆

它們?yōu)槲也黄?/p>

以大雪的方式

入侵榆林

它們餓著肚子 尤其是

沒有精神食糧

它們的歌唱失去了知音

我虛弱地站在幽暗的樓道里

不愿說話

我猜想這場大雪的領頭

肯定是那匹紅駿馬

和親人們最熱烈的接觸

就是擁抱

我要到它們中間去

找回我的養(yǎng)分

 

我退守在紅堿淖

 

不經意間

春天已占據(jù)我的山頭

枯草被流水叫醒

流水被桃花收買

桃花被一只蜜蜂娶走

連梨花 也早早地

入我詩句

我退守在紅堿淖

守望著一湖春酒

 

陽光 我在看著你

 

陽光 我在看著你

看著你把多情的草木

呈送給山川

看著你把深邃的思想

呈送給河流

看著你把難掩的感動

呈送給天空……

陽光 你也看著我

看著我把心愛的紅堿淖

一點一滴

羽化成仙

 

遺 鷗

 

一會兒降落

一會兒起飛

一會兒劃破水面

一會兒蜇伏沙中

一會兒叼住一條小蟲

一會兒追逐一只蚱蜢

一會兒大搖大擺踱著方步

一會兒駐足搜索四面風聲

一會兒擁抱涌來的浪花

一會兒躍上駿馬肩頭

一會兒舞蹈一方天空

一會兒游擊一片蘆葦

一會兒為孩子扯一床陽光被

一會兒為愛情吟一支月光曲……

遺鷗啊遺鷗

在紅堿淖活得最瀟灑

在紅堿淖活得最自在

在紅堿淖活得最舒適

在紅堿淖活得最旺盛……

 

我悄悄地潛回紅堿淖

 

大雪從紅堿淖來的

一路化緣

蹲在我的窗下

頭枕半個月亮

手握一把星星

我睜著眼做夢

紅堿淖捎來的許多話

被厚厚的雪埋藏

我聽到喉嚨似乎在斷裂

夜不退

雪花還紛紛趕來

小屋被一層又一層的白覆蓋

我悄悄地潛回紅堿淖

賊似的躺在一片雪花下面

屏住呼吸……

 

我全部的愛就是爾林兔草原

 

我把潔白的月光蓋在你身上

我摘天上的星辰

喂養(yǎng)你

 

我從成吉思汗陵而來

我是一個情王

懷揣一面鏡子

 

千年如梭

一夜又太長

瞬間的吻 略顯憂傷

 

燈是流螢 雪是淚漬

每一次分別

骨頭就是燃燒的柴火

 

神鷹飛過 走失的人

總把殘缺的愛守望

而我 總是向往圓滿

 

我沒有宮殿

沒有萬斛錢 我全部的愛

就是爾林兔草原

 

其實 我是一個缺愛的人

但我會制造土壤

見證你的綻放

 

影 子

 

紅堿淖 從你身上跳過去的

都是我的影子

 

它們一個個水淋淋的

不知春夏秋冬 更不知

時間是漩渦

 

紅堿淖 你教會我愛

教會我相思 唯獨

沒教會拷問

 

有時候 你滿湖跳躍的光線

翻起又沉下的草木 密密的飛翔

就是我尋尋覓覓的魂靈

 

從太陽到月亮

從純潔到滄桑

紅堿淖 你從沒有虛無

 

閉上眼睛 我空空的皮囊

被你吊在一棵白揚樹上

 

紅堿淖 你永遠是我頭頂上的那個唯一

 

我內心深處的躁動 就是你

——紅堿淖 你的每一絲呼吸

都讓我心潮澎湃

有時我想 成為一條小魚

鉆入你十萬畝水下 翻攪

你那最隱秘的渴望

有時我想 成為一棵蘆葦

為你的歡樂或痛苦顫動

甚至 一動不動盯著

藏在紅石島后那一對羞澀的紅唇

紅堿淖 我總是企望

有一天我能把你扛起

走遍四大洋 讓海風

讓雨 讓更燦爛的陽光

重新組合你的基因

讓你成為沙漠之王

讓鯽魚 鰱魚 草魚 扁魚 鯉魚 麥穗魚

讓駿馬 駱駝 錦雞 鴛鴦 白天鵝 狐貍

讓喇叭花 堿翅蓬 牡丹 馬齒莧 小丁菊 草苜蓿

讓爾林兔草原上大大小小的生靈

臣服你

這就夠了么 紅堿淖

我不覬覦別處的風景

你永遠是我頭頂上的那個唯一

 

作者簡介：韓萬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作協(xié)會員，榆林市特殊貢獻專家，詩作入選多種選集，出版《放歌歲月》《新詩觀止》《遠去的心靈漂泊》《一朵花堅守著秋天》《陽光真香》《時光熨鐵》《韓萬勝小小詩選》等詩集多部。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