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花蕊
作者:陸健
我的心情
讓我在離她很遠的
地方書寫
使自己成為事件的旁觀者
使一天成為飛翔
成為睫毛覆蓋的夜晚無聲
讓愛人和她的兩只乳房
完美無缺的睡眠
我靜臥在它們的光芒中
把一個字逼出水面
世俗的手指不敢觸動
第二支歌
是季節了:視線越過
被思想壓低的峰巒
無間歇地投射
一生輕喚是網羅
你的嘴唇是夏天的突出的事物
由自然的工筆紋身的蝴蝶
上下翩躚,帶著它們的文化
襯出光陰的飽滿欲滴
在具體中不追問絕對
螳螂求偶時也不放下
它的鐮刀綠色,且鋸齒形的
透明膨脹
讓我想起你柔軟的腰肢
在所有的山峰和林叢旁
在高度的影子里
你的柔軟的腰肢
通向乳房的芳冽和陰阜的濕潤
擺動,我的夏夜
不停地擺動我的夏夜
沒有愛的日子
沒有愛的日子
樓群似爭寵的蓮花
要跳出水。街道長長
具明顯的性別特征
樹的汁液唰唰升高
沒有愛的日子
想起古代餓瘦的妃子
太監托盤中木牌的翻動
老在深宮的桃果
妒死青草稞里的無聲腳步
口紅雙飛
一刻流光,多少少女成為婦人
十指黑黑,不知不覺
走進相反的方向。空氣跑來跑去
一聲蟬鳴是別有用心的
沒有愛的日子
是熄滅的燧火高舉
看偉大的戰爭腐爛于四周
(以上3首選自詩集《不存在的女子》,寫于1991年,1992年香港金陵書社出版公司)
女人體
光線正向色彩過渡
世界蜷縮一旁
色彩的顆粒模糊
留下一片乳白
如果不是她的死亡
又在旁邊的腳印里反復誕生
樹不是今日的形狀
夏日的軀體躺臥其上
想七月流火
蘋果的狀態透明出紅核
期待開放的肉體
夜掩埋于草帽的細紋
漂浮的床榻
絲織窗簾是她的延伸
泉走動著不露聲色
音樂如一種容器
旋律完成無缺實體
男子天生要置身群落
焚盡森林無法將她暖熱
而海水半滴就夠了
雙眼總有一顆是星
些許深刻的絕望在平滑中迷失
生命的過程如浸染
她累了,她剛才飛過
種植的同時已展開收割
(選自詩集《一些片段》,1989年,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4年版)
……
性愛如同健康,我們
目睹山峰與河流就
明了了歷史和清白
它像王權毋需軍隊的庇護
我們向它心懷敬意手持禮儀
項圈上的珠飾搖曳作響
夜晚微顫如少女的初次
沒有愛的情欲
是永不被點亮的蠟燭
下界櫻桃玉笛,經驗爬行
那些獵豹者躺在肉欲之中
享受潰爛,他們
永不能射殺空中的勇猛
……
花圃中交尾怡然而昭然
大約是蝴蝶的道德與法律
淑女的酥胸絕非因此而崛起
高雅的紳士常常擔憂
……
為什么男女之合孕蘊了奧秘
的大半,水、火,藝術之真
沿生命與驚厥之手顛躓而進
完善蜇居于滿足或屈服之中
(選自長詩《勞倫斯與弗里達》寫于1991年,1992年臺灣詩之華出版社)
夏娃
樹葉遮住你的下體
傳說遮住你的面目
你從伊甸園赤腳來到這水邊
把你的左乳喻為幼發拉底河
右乳喻為尼羅河那是陳舊的方式
我寧愿相信你是個平凡的母親
只生下我這一個兒子
你是徒步來的不想把我
生在城市的噪音里面,你欣賞
自己的精神一如欣賞自己的肉體
岸旁散落著那么多石頭,石頭
被運往遠處壘成高大的屋宇
母親,你很普通,很美
夏娃是你少女時代的名字
兩個女模特
兩個女模特還沒有
走進畫框里去
地板,和地板的涼
沒穿衣服
央視預報晴朗天氣
光,一絲不掛地自由嬉戲
兩個女模特,臉對著臉
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被描出的面部不是裸體
被繪出的胸部不是裸體
一層層顯露,各個局部
她們腕上的手鐲跟裸體
也沒有關系
輕微的呼吸
似要凝成懸掛的雨滴
穿過黑夜,穿透心靈
夜色,像晚禮服
快樂從來不穿衣褲
愿笑就笑愿哭就哭
自由如風的舞蹈
誰還有功夫憂愁啊
抬腿舒臂,遠處有輕輕的響鈴
女子的陰部像鳥兒唱在草叢
草地上這么快、這么快
花兒全開放了
人們忘情于舞姿,全然沒看到
適應
觀丁品先生作畫
看著看著,我的雙目失明了
一個兩面人,兩面一樣
分得很開的細長腿,緊緊
連著頭顱和掩飾不住的歡喜
膝關節以上的部位,收縮
正準備往高處游動
兩爿臀部上,張著眼睛和嘴
魚群向另一群魚沖撞而去
像兩伙精蟲忙于爭執
“這應該算是——海外奇談了吧?”
“海外——有可能!”
“奇談——卻未必!”
吻的傳播
每人都在地球上的其他人
的唇邊吻一下。我的天
不啻統計學家筆下的天文數字
每天,別的什么事都不干
吻一千人,八百年也吻不完
甜蜜倒是甜蜜。那也不行啊
不是嗎?——畫家當然知道
叫這五個人代表所有的人
他們相見而吻,而吻別
就像我們說:世界,你好!
就像我們說:朋友,再見!
(以上五首選自詩集《馬賽克拼圖》,寫于2004年,2005年作家出版社“歲月叢書”)
……
女友照例揚頸吞下一粒丸藥
她把收拾床舗的聲音弄得很響
還把曖昧的眼神朝我傳遞
(選自詩集《一位美輪美奐的小詩人之歌》,2012年,2013年明天出版社)
……
他腹上的春意正點燃臍下三寸火焰
當然凡爾賽宮很多房間事先安裝了
暗門。洗白白的玉體,秀目含春
他以平等略低的姿態侍奉了她
(選自長詩《大吻·馬車馱來的星座》,2018—2019年,2021年《江南詩》)
……
她說,我看的真切,我家貓咪拱起脊背
變成了公交座位,哪個乘客的屁股
都可以壓扁它;淋巴細胞絕對值
一顆痦子綻開桃花;嗜堿粒細胞
百分比。一個巨人頭發著火
腋下跳出啾啾發情的幾只斑鳩
還有,前所未有的寧詳。在睡眠里
你退出了我。她臉紅一下
其實是我退出了肉體和靈性。她說
我再最后交代一遍后事吧
她說,我真想把兒子再生一回
(選自長詩《病妻》,寫于2018年,2019年6期《十月》)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