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日記，或半日記（六）

 

作者：陸健

 

兩周前單位組織老同志體檢

我躺在彩超室簡易床上

 

大夫問，體檢表呢？

奧，我從身下抽出來

——我躺在體檢表上了

 

大夫的聽診器樣的探測儀

在我肚子上作圓周運動

又像攪動著黏黏糊糊的透視液

 

你抽煙嗎？抽了50年了

肺倒沒見什么毛病

 

你喝酒嗎？喝了50年了

可是你血管像30多歲年輕人的

基本沒什么粥樣斑塊

 

很令人高興——身體

健康是喝酒的后遺癥嘛

 

我最討厭抽煙。我老公早先抽

被我動用家法，戒了

 

說完她好像瞪了我一眼

 

我心想我老婆還沒瞪我呢

你憑什么瞪我？

 

2024年12月26日12時21分。

 

清晨的祝福

好似有每日百十個朋友

等待著我。原先一個一個發微信

太太教我群發。說

次數多了，過于頻繁

反倒是對別人的打擾

我不信。有時也戚戚然

 

圖片來源歸于大家回饋

我傾心山水圖案，我妥善保存

日發99例。總有一位缺空——

那便是他給來的景色最精美

——您可別怪我哈。您作了貢獻

據說美色有助于養顏

和消化系統

 

我看見一位嗜酒者舉杯仰頭

將大半酒水潑在自個兒臉上

愜意，痛快，搞笑，都占了

 

朋友，祝你在雪落之前趕回家中

 

2024年12月26日12時50分。

 

早餐后，太太要我

幫助刮痧。我拿好架勢

接過砭石做的刮痧板

進入工作狀態

拽低衣領，露出她的肩膀

 

用勁啊！刮出洇洇血色才行

瞧你那六神無主的樣子

把你平時對我的怨氣運力在手

用勁。再往下一點

 

我半站半坐的姿勢實在難受

 

做事全神貫注。神散了

精神萎靡。你的詩也散架

 

我又用經絡拍。要使勁拍

拍下去停頓一下，穩一下

 

把骨頭縫里的像小鬼一樣的

濕氣趕出來。“神出鬼沒”

就是小鬼被趕跑，沒了

 

我的手累得抽筋了

幫我刮完痧去鍛煉身體

鍛煉我就不去了。這一抽筋

就算鍛煉過了

 

2024年12月26日14時。

 

詩，什么用？

 

問這個

不成問題的問題，我回答不了

我的字句在夜空喂養螢火蟲呢

 

你說的詩歌我好像不大懂

我只是詩人遠之又遠

不在族譜的一個窮親戚

 

詩倒下，我

不為它收殮難道還請你代勞？

 

我是個化妝師。你沒留下遺容

不等于遺容沒留下遺物

沒留下你

 

你嘴唇薄我涂厚它

嗬，口紅抹在了嘴唇外面

——意外的擴大化？

 

親愛的太太，最近

腸溶片的股市怎樣，哦？

 

我為什么要喝下面前的這碗

骨頭湯？

 

2024年12月26日14時56分。

 

撥通了一個手機號碼

 

那邊怎么變女聲了呢？

——我久疏問候的朋友的電話

 

我聽出來了。您是陸叔叔吧？

我爸已經去世半年了

他的號碼沒來及消除

 

驚愕。驚慌。驚魂

為什么呀？他挺硬朗的

每次見到朋友他面色紅潤

 

面色潮紅的恰恰可能是病人

 

他一直不跟大家透露病情

他說大象臨終，會離開象群

默默死去——電話那頭哽咽

 

一頭大象悄悄離開群體

保留尊嚴。它活著的時候

常常抬起頭，呼喚同伴

 

它的下顎伸長，發出聲音的同時

也把自己的聲音接住

 

2024年12月26日18時。

 

日復一日地工作。日復一日地

吃飯——普通人的一生

 

我不喜歡做飯。日復一日

還是扭扭捏捏喜歡了做飯

 

大米淘洗兩遍，電飯煲燜上

淘米水浸泡白菜，祛農藥殘留

芹菜不招蟲，炒豆腐干

蔥蒜雖是配角，卻不可或缺

就如同領導的秘書似的

 

生姜切片或切絲

煲湯還屬小黃姜出味

做完準備工作，我拍拍手

甩掉手上的菜渣殘屑

雖然手上沒粘菜渣殘屑

 

我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我要繼續學習。我有表帥

 

武漢城里的張執浩

我從他的詩中進入過他家廚房

十八般兵器配他的十八般武藝

色，香，味。怪不得說

最藝術水準的是酒店掌勺師傅哪

 

我最喜歡他在灶臺前

裹在身上就舍不得摘下的花圍裙

 

2024年12月26日18時40分。

 

再貴些的酒咱喝得起

二鍋頭仍屬首選

 

小兒子快上大學了。太太

多買件衣服她開心我更開心

 

牛欄山牌，兩千毫升桶裝56度

27元。我午餐一兩半晚餐一兩半

新做的飯菜、剩飯菜入口皆順暢

 

太太估算，三年買酒一萬塊不止

超市老板計算，假如紅星牌

綠瓶裝的，你要多花兩萬多

 

我用太太的算法對付老板

證明我是個忠實顧客

我用老板的算法回復太太

表明我勤儉持家，傳統光榮

 

我簡直太聰明、太棒了

不禁給自己點了個贊

 

我簡直看見了自己的笑臉

 

2024年12月26日21時25分。

 

一天都圍著雞毛蒜皮的小事

打圈圈，我很瞧不起自己的

 

我想早點睡，讓碳基人的影片

進入夢中。他們就是不出現

我的思緒像歪歪扭扭的陀螺——

 

他先出現呢還是她先出現？

 

他（她）們定是遇見空前阻力

他（她）可別自己設置障礙

 

他（她）遇見我會不會

也斷然采取極端措施？上帝

他（她）們信嗎

不曉得上帝是碳基人的上帝

還是硅基生命的上帝

 

2024年12月26日21時59分。

 

我陪太太散布。下午一過三點

太陽的腿就特別長

很快就下山了。下山就是

下到朝陽醫院東區大樓后面了

 

一位老人，比我還老，坐在

派出所臺階上玩手機

穿著干凈，想必兒女孝順

 

他戴著手套，怎么點開

手機屏的呢？有趣

手機里全是有用的信息

 

街道寬敞，安靜。附近沒了小商販

管理很到位。派出所長

茶杯續水的次數有所增加

 

管理很到位。家庭問題屋里解決

鄰里問題物業解決，物業解決

不了的問題，物業老板解決

老板沒轍了輔警到現場

交通的事情交給警管。事情大了

武警來了。誰若敢起哄破壞和諧

后面跟著特警呢。分分鐘擺平

 

派出所長往茶杯里又續了水

他滿意自己的工作，領導也很滿意

 

2024年12月27日08時43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