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子的詩


禮物
（贈安琪）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
這不是我從草原借來的云
而是北漂的云，從漳州飄到彰化村
王府井，停在去年通州的樓頂
一朵女人的云，終得春風化細雨
一頭扎進生活的花盆
這多好啊，從文字的山上下來
又遇見紙上的河。山不在高
水不在深，關鍵是中間要有平地
有岸，有橋，或者有碼頭
但不能是中間代，有代就有溝
跨不過去就是鴻溝。通州的樓層太低
漳州的海拔又不夠高，而極地太遠
心氣再高的浮云，也不能一直
停在你從南方帶來的藍天上
現在多好，臥室里有深山
書房里有長河。無論怎么飄
都是一朵穿褲子的云，戴帽子的雨
 
2014.7.23
 
 
禮物
（給梅玖）
 
落筆之前，我只想寫一首完全不同的詩
多么不同呢？比如長江的腰和黃河的腰是不是一樣粗
寧波的屁股與呼和浩特的脖子哪一個更性感
其實對你來說，大海的胸部才是最貼切的
拉開大連的紐扣，就會蹦出詩的乳房
像疼痛頻繁暴露你的美，死去的父親，孤零的母親和女兒
以及切除了子宮和陰道的張玲、高慧芳與劉秀麗
你看，這么多性感的器官擺在面前，我們卻得不到快感
而親人們的姓名，有的掛著淚水，有的早已沾滿露水
時光多么古怪，我們翻人生的山，渡命運的水
但山水從不肯眷顧我們的悲傷。你在疼痛中
拔青春的刺，拔母性的尖叫，拔詩歌的敏感部位
千里之外，讓我感到暈眩的還不止是這些
比如，我們不妨試著把呼和浩特的脖子安到寧波身上
給大海裝上大連的拉鏈或乳房，世界的胸部
會不會更飽滿一些。比如，我們把這些絕望的詞匯
都看成詩的器官，生活的疾病可否減少一些
但你知道，從來沒有一種假設是廉價的
需要多么昂貴的一顆心，才能容忍寒酸的軀殼
你看，上帝的腿有多粗，魔鬼的腰就有多粗
如果一定要我把這首詩寫完，我將完全不認識你……
 
2014.8.8
 
 
禮物
（給又央）
 
親愛的首長，率領青草的兵
感覺如何？翻過遠處的山岡
那生猛的風還算聽話吧
在氈包里打仗，你也許不夠勇敢
但到了夜晚，與群星對峙時
我相信，只需要一個眼神
你就可以收編一個師的夜色
這可不是一般的贊美，親愛的師姐
我把對草地的懷念送給你
來自草葉對渤海的向往
正如你所見，洶涌的馬背多像
性感的波浪。八月如此慷慨
你所說的遼闊，不過是葛根塔拉
身上的一件袍子。如果你喜歡
可以把整個四子王也帶走
那些青草的新兵，倦怠的馬匹
那些山岡上的群星和暮色
如果你喜歡，你還可以
把孤獨的草原和八月都帶走
 
2014.8.6
 
 
不安的禮物
（悼魯甸地震罹難者）
 
下午晃動了一下
到達我耳朵時
已經是深夜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
魯甸的名字
在睡夢中
那么小的魯甸
云南腹部的一顆痣
轉眼就變成了一塊疤
而那些將永久沉睡的人
都沒來得及疼一下
就從昭通的噩夢里
消失
我醒著
漫長的黑夜
如一堆瓦礫
 
2014.8.4

 
阿爾巴斯
 
我就知道，一說阿爾巴斯
你的眼里會蹦出一群山羊
白毛，大眼，粗腰，肥臀
一只一只扭過山坡。只要牧羊人
從云端取下鞭子，傍晚立刻
就會安靜得像等待暴雨的俘虜
我從山上下來，草葉上沾著雷聲
樹枝掛著閃電。我就知道
一說阿爾巴斯，在你的眼里
黃昏不過是一噸煤，而晚霞也
不過是一火車皮焦炭。當牧羊人
從羊群耳邊收回嘹亮的鞭子
我就知道是你，阿爾巴斯
如果再給落日喂一把青草
落日也會變成一只肥碩的山羊
 
2014.7.29
 
 
阿爾巴斯夜話
 
山坡上，風在揉眼里的沙子
夜幕降臨。一想起山溝里
我們曾經埋葬過的月亮
月光還會在井架四周彌漫
從孤獨的一側看，月光仿佛
走鋼絲的藝人，但在寂靜的眼里
也許是一萬只提著燈籠的鳥
在夜晚亂撞。沒有說不清楚的
小秘密，只是時間一久
連風也忘記了，我們從哪里來
坐在山坡上，比夜色更經不起
推敲的，是我們向月光借來的背影
有時候像兩只山羊，有時候
像一堆凌亂的石灰石。鬼都知道
阿爾巴斯的夜晚，不會遷就
一輪在井架上懷舊的月亮
如果我們愿意向孤獨低頭認錯
石頭將摟著煤的腰回家
如果我們還愿意向寂靜學習
原諒的美德，風抱緊荒涼的礦山
 
2014.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