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學者熱議韓東詩歌創(chuàng)作
——寫給人世間的詩篇
今年3月,韓東推出了他最新的一部詩集《奇跡》,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詩集收錄了詩人近幾年創(chuàng)作的125首新作,滿紙都是對生命、世界與萬物的感念,平靜的語言下蘊藏著深邃的情感,溫暖而透徹。對韓東來說,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40年來,他在把握復雜經(jīng)驗的過程中始終秉持先鋒精神,以自己的實踐拓寬了漢語寫作的邊界,其富有使命感的探索,在見于詩歌文本的同時也見諸小說、散文、雜論、劇本,從《韓東的詩》到《奇跡》,從《在碼頭》到《交叉跑動》,從《扎根》到《知青變形記》,從《愛與生》到《五萬言》,其中可見一個作家的精神軌跡和求索歷程。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那樣,幾十年里,他一直堅持走在人跡罕至的偏遠之地,其創(chuàng)作從未止步,并愈趨豐富、恢弘,充滿成熟與堅韌的力量。
10月21日,由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主辦,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及《青春》雜志協(xié)辦的“韓東詩歌創(chuàng)作研討會”在江蘇南京舉行。中國作協(xié)黨組成員、副主席李敬澤出席并講話。江蘇省作協(xié)主席畢飛宇,黨組書記、常務(wù)副主席汪興國,南京出版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項曉寧,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社長張在健、副社長孫茜,作家、評論家何向陽、葉兆言、蘇童、張清華、林舟、何平、何言宏、朱燕玲、孫基林、李小山、毛焰、黃小初、胡弦、小海、傅元峰、何同彬、于奎潮、李黎等與會研討。研討會由江蘇省作協(xié)黨組成員、副主席丁捷主持。
他的詩歌啟示人們?nèi)绾蚊鎸ΜF(xiàn)代生活與現(xiàn)代經(jīng)驗
李敬澤說,作為韓東的同時代人,也作為同樣的文學中人,我們大家共同經(jīng)歷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進入新世紀,并在文學生涯的某些階段受到彼此的啟發(fā)和影響。除詩歌以外,韓東還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他不僅改變了小說的一些藝術(shù)觀念,在提高對復雜經(jīng)驗的把握能力方面,也發(fā)揮了自己的作用。李敬澤至今記得讀到韓東的《同窗共讀》等一系列短篇小說時的感受,他認為韓東改變的不僅是小說的藝術(shù)觀念,還啟發(fā)了人們對轉(zhuǎn)型期復雜經(jīng)驗的整理與表達。韓東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一種不竭的先鋒精神,并提示人們?nèi)ニ伎贾袊膶W該如何面對現(xiàn)代經(jīng)驗,如何面對現(xiàn)代生活。這種探索是值得珍視的,也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李敬澤說,“一代人漸漸老去,韓東的創(chuàng)作有力地證明,在生命的不同階段都可以保持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我們需要韓東這樣的藝術(shù)家,他總是走在人少的地方,而他的目光總能有力地啟發(fā)我們。”
汪興國說,上世紀80年代,第三代詩歌為新時期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韓東作為這個流派的主要代表詩人之一,他的《有關(guān)大雁塔》《你見過大海》等作品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并進入到中國當代文學史書寫之中。此后他不僅創(chuàng)作了許多優(yōu)秀的詩歌作品,還推出了《愛與生》等長篇小說及眾多中短篇小說,跨界擔任電影編劇和導演。無論作為詩人、小說家,還是編劇,他的追求和實踐都體現(xiàn)了對于文學事業(yè)的熱忱,通過對韓東多重身份的認識,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充滿先鋒精神的文學求索者的形象。
張在健表示,《奇跡》的出版不僅是基于韓東本身具有的文學和文學史的價值和意義,更是將韓東的作品納入鳳凰詩歌出版中心的整體架構(gòu)中加以考慮。這個架構(gòu)就是對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新詩潮詩人進行一次重新梳理,以今天的視角來檢視新詩潮的成果,通過入選詩人及其作品,整體勾畫當代詩歌發(fā)展的脈絡(luò)和版圖。
于細微省察和冷峻表達中體現(xiàn)生之尊嚴與重量——這個印在詩集腰封上的句子道出了《奇跡》的風格之一種。何向陽認為,《奇跡》中有個關(guān)鍵字——“看”,“看”的意象如此之多,如此動人,它是一種強調(diào),是對真實的追尋與肯定。韓東的詩中有一種難得的繪畫感和敘事性。眾生在觀看中得以復活,當讀者在“關(guān)注”在“看”,那便是一種愛的行為,詩便成了愛的產(chǎn)物,而且這種“看”打通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這在詩歌中是非常珍貴的。“‘看’來自觀察者,也來自在場者。韓東總保持著思想家的‘看’,一種絕對的冷靜,絕對的觀察者的身份。”
“韓東的詩歌創(chuàng)作不是表演,更不是歌唱”,朱燕玲說,他的個人化也并不表現(xiàn)為宣泄,詩人酷愛細小的切口,重視個人經(jīng)驗。沒有浮華的辭藻,沒有濃烈的情緒,表面的冷峻深處是對所有生命的敬重,也溫情,也沉重。這種人生的痛感是遠離浪漫主義的,是形而上的,是哲學的。從《有關(guān)大雁塔》開始,韓東不僅以主張,更以詩歌實踐拒絕裝飾,拒絕自我感動和偽裝。讀韓東的詩,隨時能感受到他對于語言的控制力和文字的純粹干凈。
同世界和解,在“詩與真”之間實現(xiàn)統(tǒng)一
作為具有廣泛影響的作家,韓東自20世紀80年代步入文壇,即以富有先鋒性的詩歌寫作和“詩到語言為止”的觀念引起關(guān)注。而在近年的寫作中,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雖然他的創(chuàng)作一直充盈著先鋒精神,但還是可以看到詩人與世界和解的一面,親朋摯友,時光的某個瞬間,甚至是一個觸動人心的場景,都成為其詩歌中無法被忽略的吉光片羽。
張清華認為,作為從1980年代成長起來的重要詩人,韓東是一個具有方法論意義的詩人,在這種方法論背后,可能隱藏著存在主義哲學。韓東是反隱喻寫作的代表,重要的是他提供了當代詩歌中詩學的范例,即在“詩與真”之間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讀者讀韓東的詩,不僅接受了一篇篇文本意義上的詩歌,還深受他生命觀和認知方法的影響。
小海認為,韓東讓詩歌回到了生活。他把詩歌拉回生活,不再俯視生活。詩人是人群中的一員,他回到了基本的人性和七情六欲,這是巨大的扭轉(zhuǎn),接著他讓語言進入了詩歌,語言的方式其實就是思考的方式,他的“詩到語言為止”,回到了一個詩人的常識。對有的人來說,他們抵達詩歌的方式是詩歌修養(yǎng)和閱讀經(jīng)驗,但韓東的詩是基于他自己的親歷性表達出來的,里面有猶豫不決,有自我懷疑,有不確定性和笨拙的東西,這里有作者對世界的態(tài)度,對文學持有的敬畏和謙卑之心。
林舟說,自己對《奇跡》中以動物和悼念為主題的部分格外感興趣,在這兩個單元里詩人書寫的主要主題是對生命的悲憫。詩歌的敘事性在韓東的詩歌里有非常明顯的體現(xiàn),但就敘事而言,他的詩歌好像一個閉環(huán),可以說是因事而起、沿事而發(fā),最后無事而終,讀者在詩歌中體會到的不是事,而是情緒、情感,這也是他的詩歌可以反復閱讀的原因之所在。
孫基林從語言、生命、關(guān)系三個關(guān)鍵詞出發(fā)談到,韓東的寫作有海的開闊,山的高度。讀《奇跡》,自己更在意的是從“詩到語言為止”及至“語言到詩為止”,很多人對“詩到語言為止”存在誤解,不是所有語言都可以成為詩,“詩到語言為止”本身就含有詩的意味,無論走到何處都不能走到詩外。韓東的詩歌中對生命和存在的闡釋充滿哲學意義,說到底處理的都是各種關(guān)系。
在何平看來,韓東的詩歌起點和入口比較低,但最后一刻往往具有特別的力量。他的詩歌是有內(nèi)在張力的、內(nèi)在復雜性的,詩作《奇跡》中有一句話其實可以代表他個人的詩歌生態(tài)和精神世界,“面條確有面條的味道,人也有了人的樣子,每顆動物的心都因它安住在溫熱的身體里”。最后這幾句同整首詩前面的詩意產(chǎn)生了強大的反轉(zhuǎn),從而構(gòu)建了特別豐富和有力量的東西。“韓東同樣也會在詩中使用日常的詞語,但他是回到個人詞典中去使用這些詞,在使用中他進行了個人的處理,所以他的詩歌是有個人的‘漢語詞典’的。”
這也正如胡弦所提到的,韓東的詩很短小,語言干凈又豐富,但總體看下來又很大,“以小見大”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到了中年的后期,還能提供一些詩歌寫作的秘密和困惑,還在進化,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討論韓東的詩,若只看到《有關(guān)大雁塔》,就忽略了韓東的進化。現(xiàn)在看來,韓東這一代還在寫,是值得研究的。”
何言宏在《奇跡》中看到了韓東觀察主體的變化,這也意味著韓東個人精神軌跡的變化。“他今年剛好60歲,這一代人進入了秋天,秋天的蒼茫也都表現(xiàn)在韓東的新詩里了。他的創(chuàng)作能體現(xiàn)出我們這一代人的精神,可能有感傷,有哀悼,但是也可能更寬厚,更開闊了。”他還說道,談韓東就不能不談“他們”,“他們”是一個詩歌群體,但也是當代文學史上少有的文學流派,在這個意義上,韓東和這一群人確實對當代文學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很多時候,詩人的氣質(zhì)比詩更重要”
參加研討會的葉兆言、蘇童、李小山、毛焰、黃小初被稱為“韓東親友團”,他們與之是多年故交益友,彼此間結(jié)下了特殊的情誼。1984年,韓東在南京籌辦純文學民刊《他們》,從創(chuàng)刊到終刊,《他們》斷斷續(xù)續(xù)地存在了近20年。當年,《他們》為一群極具才華的青年作家提供了舞臺,蘇童、馬原、韓東、于堅、呂德安、小海、李馮、朱文等都在此列。“他們”的成員來自全國各地,平時書信往來,但不常碰面,以南京為中心的骨干成員交流卻非常頻繁、密切,然后影響至西安、成都、上海、濟南、北京,從而形成了清晰的詩歌地圖。
葉兆言覺得,大家都要感謝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文學時代,他回憶到,那時自己和韓東的哥哥一起參與了民間刊物《人間》的活動,自己當時還從北京帶回了好多刊物。“我和韓東有一個共同點,都特別熱愛寫作,他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做人不俗,這也是從事文學、從事藝術(shù)的人最重要的一點。韓東是對年輕人有影響的,年輕人如果向韓東學,我覺得更多還是要學他為人的那種不俗,很多時候,詩人的氣質(zhì)比詩更重要。”
蘇童與韓東相識于1984年,那時候他可以背出韓東的《有關(guān)大雁塔》《你見過大海》等許多詩歌。他認為在韓東的詩歌和小說中,修辭手段是被簡化的,甚至有些是完全放棄的,面對表現(xiàn)對象時,韓東不依靠任何重武器,而是體現(xiàn)為“尖銳的纖弱”。“韓東是干凈的純粹的,哪怕一張桌子,他都希望是干干凈凈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看這也是一種象征,大家有喜歡他的也有不喜歡他的,但都認為韓東的寫作非常干凈。”
對韓東來說,這是他幾十年來第一次參加關(guān)于自己創(chuàng)作的研討會,他說,我們這一代用現(xiàn)代漢語寫作的詩人,確實抵達了中國現(xiàn)代漢語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這里的主語不是我,而是我們這一代人。其中有兩個因素,一是現(xiàn)代漢語的成熟,白話文到今天100多年,時間使得語言成熟,語言必須成熟才可能使得寫作成熟。二是世界意識的確立,所謂世界意識就是“你在世界中,你已經(jīng)在世界中”,世界意識不是地方意識,不是中心意識,也不是唯西方意識,而是自自然然地“在世界中”。你是整體的一個局部,并不和整體發(fā)生沖突,就詩歌而言,這兩點是一代人能取得長足進步的原因。
畢飛宇在作總結(jié)發(fā)言時說,對韓東個人而言,這個研討會也許沒那么重要,但對江蘇作協(xié)來說這個會很重要。江蘇是文學的沃土,也是詩歌的沃土。韓東的文本和他的詩歌精神、詩歌美學以及他作為詩人的個性氣質(zhì),都非常獨特。為了江蘇文學的未來,尤其是江蘇詩歌的未來,要研究好這些重要的詩人,充分探討他們的價值和影響力。
來源:文藝報
作者:李曉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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