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流丹,是我家鄉河中的一顆橢圓石,白天五彩秀美,太陽下放射光芒,夜晚發出螢光。有位稅務干部說是無價之寶,和我少年時代結了不解之緣。
我升小學二年級,報名臨走時來了位稅務干部,說我家賣出一頭豬要交一元稅費。父親解釋因困難賣了任務豬,錢給生產隊交著打糧了,稅款暫欠,有錢盡快去交。稅務干部很認真、很執著,政策講完,絕對不欠,說稅收不到不走,手展著要款。父母分頭找鄰居借錢,一圈回來分文未借到,上工時間快到了,父親要我把報名的一元錢交給稅務干部。母親責怪稅務干部沒人性、沒良心,念書娃報名費也要。父親忙擋母親不要給來人給難看,說古人都懂:“孝敬父母不怕天,完清皇稅不怕官。”稅務干部不好意思的瞅了我一會,招呼未打就離開了。
借老師錢,我交了五角學費、五角書費,正常上學了,課堂上腦海里多次閃現,稅務干部的冷酷形象。
月底的中午,我放學剛回家,稅務干部背篼里背來一個豬仔,說是我家親戚捎的,喂大了好完任務。我問哪里的親戚,他說你大人知道。父母放工回來看見豬仔非常高興,卻不知道是哪位親戚。直到豬喂大交了任務,想給親戚把豬仔錢給了,始終沒尋著那位親戚。
新學期開學的前一天,我碰見稅務干部,問他豬仔是那個親戚捎的,他說不要問了,親戚到時自己給你說明。他請我幫忙尋找地流丹,說地流丹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在河水中水向下流,它向上滾的一種寶石。在眼睛能看見底的淺水或河邊滾動,不藏深水,不要專門去找,有機會到河邊閑時留意即可,找到找不到無所謂。我好奇覺得也沒壓力,就樂意的答應了,他急忙塞給我兩元錢,說是操心錢,我堅決不要錢,他捏住我雙手最終沒強過他。
自從認識他后,每學期開學前就遇見,拿走我撿的不是地流丹的石頭,都要付兩元操心錢。我考上中學,他好像高興,說學習任務重了,還要星期天閑時幫找地流丹,操心錢加到了四元。
農民一個男強勞力的日值才二角錢,操心錢相當于男勞力二十天工值。我想受人之托,須誠心相待。于是,閑時赴天河、洛河、麻沿河、東河、西河、黑鷹河、拋沙河、長豐河等河流,觀察尋找地流丹。隨性落腳河邊一點,細看大大小小河道無以計數,眼前出現荒漠險灘,窮山惡水,不覺心頭發涼。悲觀時,覺得條條河里都是空;樂觀時,頓感處處風景順心愿。
中學臨畢業前的暑假,沿河尋到曬經寺時,困乏得很,就坐在曬經石上歇息吃饃看書。童顏鶴發的一位老者來問我:“小伙在河里尋啥里?”我回答:“地流丹。”老者哈哈大笑:“那是古代傳說,天地間無此物。你聽誰說的?”我把遇著稅務干部,幾年細心找,一無所獲的情況告訴老者。老者笑得淚花盈眼:“小伙:火心要空,人心要實。你可實得太厚誠了,不想一想你娘斥責那位稅務干部‘沒人性、沒良心’,可他見你家可憐,送豬仔,設法給你學費,希望你不要被困難壓倒,要迎著困難逆流而上,好好學習長大成為有用的人,做人間的地流丹。他是公職人員,鐵臉收取你報名費做稅款,公私分明,堅持原則是對的。他真是德高品貴、心地善良的好干部。”我茅塞頓開,向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開學前又遇見稅務干部,我說明了老者的點化,向他千恩萬謝,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他說地流丹真有,要我不要遠走,沒事做了就在我村旁的天河觀察。我不同意找了,并說家里有錢了一定還清,他馬上變臉了:“好!現在就還!”
天啦!家里窮的債務累累,哪有錢還啊,我很尷尬。
稅務干部鐵青著臉說:“豬仔是親戚送你家的,以后你們就知道了。操心費是你勞動所得,拿走的石頭不是你撿的嗎?還啥錢?不同意再找地流丹就算了。”氣呼呼的,摔下錢拿走了石頭。
我忙賠情道歉,他理也不理。我急問:“叔叔:你貴姓大名?”他頭都沒回,口里喊道:“免貴姓水,小名甘。”真遺憾,我這個愚蠢腦袋,笨嘴笨舌傷了恩人。
考完高中,又想著對不住稅務干部,抽空認真在河水中搜尋地流丹。人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夜幕降臨,地里不見人影了。而我懷著一顆感恩之心,以對上蒼的敬畏和虔誠,多次坐在沙灘觀明月星辰,聽河水奔流妙韻,有天晚上無意中看見一顆石頭發亮,就隨手撿回。
錄取通知書接到,正為報名費生活費發愁,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幾天,拾了車好柴準備賣了做學費,不料路過林場被沒收了。割了捆竹子背到市場去賣,剛放下就被管委會割了資本主義尾巴,一文沒有,還寫了再不搞資本主義的保證書。按父親的指點,背上院邊的兩個樹樁去賣,餓了一天,沒人問津,眼冒金花地又背回來。母親拿出藏的一袋核桃,是給全家人做飯代油用的,讓我賣了上學,我往市場一放,就被人們搶了個盡光,我高興賣得快,結果收錢時人一哄而散,只有三個人給了錢。母親很生氣,父親安慰說:“物資匱乏,人都沒錢,拿去張口貨,可以理解。”
實在無籌錢門路,父母動員我放棄上學,見我沒下言,就唉聲嘆氣。離開學一天了,我一人在家著急。忽然聽到院里有腳步聲,又聽問道:“不去上學,蹲在屋里做啥?”往外看是稅務干部,我臉羞得通紅,無言以對。
稅務干部說:“地流丹是世間之寶,它的靈氣能使人有一顆圣潔的心,美好的希望會扎根心靈里,智慧和情感滋潤心田,苦難和幸福相遇時會以苦為樂,平凡人生中會有好的道德品行,逆境中會勇敢勤奮前進,理解了會造就精彩人生。”我用心思考他的話。
“再找了沒有?”他問,“找了,沒見地流丹,撿了個夜里發亮的石頭。”我答。他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高興的說:“是地流丹,不過是水里停著不動的下品。上品是跟水流逆向滾動的。”臨走時放了二十元錢,說是暫時先付點,他也是受人委托幫忙,待錢給了再拿來。我忙說十元都多得很,再不要了,給他把十元退還,他又生氣了,一把掌將錢打到地上,憤憤地邊走邊說:“沒見過不愛錢的!”
年半未見,一天課外活動,老師喊我說親戚看你來了,只見稅務干部和老師顯得很親密,他和老師話別后向我走來。我跑向他結結巴巴地叫了聲叔叔,拉他到宿舍喝水。
他拿出五彩石說:“地流丹賣了七十元,我來一是讓你再見它一面,二是給你把五十元錢送到。”他用被子捂住讓我看,格外明亮,拿到太陽下,光反射我臉上眼睛睜不開,比拿去時美麗得多了,五彩繽紛,奇特迷人。錢我拒絕收,但他這次笑臉常開,態度溫和地鼓勵我要好好學習,戀戀不舍地和我告別。沒想到他把錢留給老師,轉交給了我。
參加工作,我領了工資,求人買了兩瓶甘肅名酒“隴南春”,一條好煙“大前門”,去答謝稅務干部。進稅務所,有人問:“你找誰?”我說:“姓水的大叔!”他說沒有這姓的,我比劃長相,他說人都在你進去看,我細看一遍沒有要找的大叔。所長說:“你可能找老所長,他調進縣局幾年了。你到縣局去找。”
縣局開會,我問值班的,他問姓啥,我回答不是喝水的“水”,就是睡覺的“睡”,他搖頭說全局沒這姓,各基層所都沒這姓。他又問我認識人嗎,我說認識,他說快散會了,今天全在沒請假的,你在這里能等到。
會散了,人多看不清楚,我忙喊:“水甘,大叔!”惹得干部們哈哈大笑,年輕人們笑喊:“我們都是稅干,但不是大叔!可以稱兄弟!”
人快走完了,沒見要找的大叔。我問后邊年齡大的,調來幾年的所長在會上嗎,他說就是我,當他知道我意思了,解釋說干部調出掉進、調來調去,你也不知道真實姓名,他所留的‘稅干’就是‘稅務干部’的簡稱,他助人為樂做好事不留名,你也不要找了,有機會知道信息的。
老師和大叔談話親切,我想老師肯定知道大叔的姓名和工作地方,就去問老師,他想了好一會說不認識,只記得來人說是我親戚,細問了我的學習和表現,委托老師對我重視教育。
翻看報紙時,見一封沒有發信地址的來信,信上內容是:“潤來:地流丹怡情養性、凈化心靈、平淡處世、寵辱不驚。啟迪人格魅力,虛懷若谷,博學多才,德風智雨,寬厚善舉,無止境修行。暗示勤是生命活力的體現,是獲得智慧、財富的源泉;逆境苦難是磨練情志的風水寶地,是裝滿希望、蘊涵幸福的寶藏。知你工作,吾心欣慰,祝樂業幸福,熔煉健長。我在你家收稅的第二年調出稅務系統,又調回老家幾年了,不必掛念!‘稅干’落筆。”
聯想稅務大叔的美德善舉和鞭策,不由得我百感交集,躬行步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