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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玟山下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毫不停歇,當次日東方既白,地上的積雪已達兩寸之厚。隨著公雞的一聲長鳴,陸柯便一如既往地醒來。醒來之后,他穿好差服,戴好帽子,又拿了在墻上懸掛著的佩刀,就出了門。
陸柯是縣衙里面的一個小差,平時負責關押犯人、征收賦稅等一些事務,若是閑了,也算輕松。但這幾天,陸柯一點都不輕松,因為縣衙出了大事兒。
剛出門,他發現大雪依舊紛飛,便轉回去拿斗笠。拿好后,他小心翼翼地脫下帽子,戴上了斗笠。接著,用袖子擦了擦手中的帽子,然后又用雙手護著,才走出家去。
雪下得更加緊了,天地同色,鵝毛一樣的雪片在空中撲撲簌簌地飄落下來。路旁的樹木上落滿了雪,看上去如同冰雕玉琢的珍珠一樣。雪景盡收眼底,陸柯看沒有同行人一起欣賞,覺得甚是可惜。
“此乃好景啊!”陸柯想作首詞,詞到嘴邊正要開口,又突然咽了下去。他想到了前幾日發生的那令人發指的事情,不禁不寒而栗。  
陸柯徒步走著,大約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集市上。街道行人寥寥,他們神色謹慎,腳步匆匆,往四周瞅著,似乎害怕碰見什么。陸柯四處望望,見得一家開張的酒館,他停住腳步,想喝杯燒酒驅驅寒冷,于是徑直走了過去。走到門前,陸柯拿掉斗笠,往門上拍去,雪片嘩嘩落下。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里面那人猛然哆嗦一下,連忙鉆到了桌子下面。當見到前來的是差爺時,而且差爺又束著腰封,提著寶刀,他便稍加松了一口氣,爬了出來。
“掌柜,你怕什么?”陸柯拍拍自己的麻衣,邁步進來說,“灑家又不吃你!”
掌柜展露笑顏,拿起抹布將眼前的桌子長凳又擦拭了一遍,然后伸出一只手,縮著脖子,笑道:“差爺,請坐,請上坐!”
陸柯放好佩刀,坐在了長凳上,又問道:“你見了灑家,為何如此害怕,難道怕灑家白吃白喝不成?”
掌柜從柜臺拿來一把竹筷,將竹筷插在竹筒里,又拎來了一壺燒酒,賠笑道:“差爺哪里話,你有所不知,適才我出去扔東西,只見雪地之上腳印混亂,怕不是,那山上的賊寇又下來了!”說到這兒,他朝外面瞅了一眼,外面仍是雪花飄搖,門前掛的兩個大紅燈籠搖了搖。他咽了口唾沫,小聲地說:“莫非,這會兒他們還沒走?我斷然怕他們來搶我家業,正打算關門哩!”
陸柯聽罷,臉色陰沉下來,他站起身提起刀迅速地走到門口,回頭叫道:“掌柜,前面帶路,待灑家一辯那些腳印!”掌柜將抹布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壯了壯膽,帶著陸柯走出了大門。從酒館出去向東走,接著又向南轉,便能看到那些凌亂不堪的腳印。陸柯蹲下身來,仔細地看著,腳印已不清晰,但依然可以看見。陸柯順著腳印的方向,向南方看去,人靜雪落,杳然無聲。
“想必那賊人已遠走,不必管他,回去吃酒!”陸柯起身往回走去。
他們說所說的賊人,正是那書玟山上一伙打家劫舍的強人。就在前段時間,一百余人在書玟山下歃血為盟,一同上山落草為寇,食山野佳肴,飲林間甘泉。吃膩了肉味,他們便在夜間下山強搶糧食,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到了酒館,兩人才安心下來。陸柯叫道:“切一斤熟牛肉,湯要濃辣!”掌柜聽罷,連忙去了后面切牛肉,不多會兒,便端著木托盤走了過來。木托盤上不僅放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牛肉湯碗,而且還有兩個小碟子,一個碟子里是花生米,一個碟子里是醬菜。放好之后,他客客氣氣地說道:“差爺,這兩個小菜,小民聊表心意,請爺笑納。”陸柯看了看,哈哈大笑起來,招呼他坐下一同喝酒。掌柜不敢喝他的酒,便又拿了一壺燒酒過來,他們二人在那臘月寒冬對酌對飲,十分痛快。
酒過三巡,湯都有些不熱了,陸柯開始埋頭吃起了牛肉喝起了湯。他是在縣衙里當差的,酒量過人,但掌柜卻不勝酒力,盡管他開個酒館,可也只曉得賺錢不擅長飲酒。人一喝多,便愛說胡話,他也不例外。說一般的胡話還不要緊,誰知道他卻口無遮攔,信口開河,談起了國事軍事。
他端起酒壺,無視桌面上的酒杯,仰頭痛飲余酒。放下酒壺,他臉色微紅,暈暈乎乎,將手臂放在了陸柯肩上,說道:“差爺啊,朝廷,是不是又敗了啊?金兵可真不好惹,看來,要換江山了,哈哈,江山啊!”
還沒等他說完,陸柯像個發威的豹子一樣猛撲上去,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巴,由于用力過大,將他一下子打翻在地。掌柜被他悶得喘不過氣,亂蹬著腿。陸柯受了刺激,鼻孔發出粗粗的喘息聲,他撒開手后,只見那掌柜橫躺在地,張著大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陸柯坐在地上,發著愣,他想起了前幾天的事情。
金兵南下,進軍中原。由于宋朝重文輕武,可以防御但無能攻擊,軍隊之中,將不識兵,兵不識將,與金交手,勝少負多,因此造成金兵所向披靡的局面。完顏宗望率領的東路軍渡過了黃河,長驅直入,宋徽宗龍顏失色,昏庸軟弱,傳位于宋欽宗,南下渦陽太清宮燒香以避金兵。
在這樣一個十分敏感的背景下,竟然有人不知死活,寫出了一首打油詩,而且在街頭大聲朗讀。詩曰:黃袍已破金光照,短刀難敵鐵龍嘯。書玟舉旗凌大地,頭頂烏紗樂逍遙。
詩的意思非常之明確,黃袍代指宋王朝,黃袍破了,就是宋軍吃了敗仗,而金光照則暗示金兵入關定鼎中原。短刀是說宋軍的兵器,鐵龍就是鐵騎。正是大事不妙之時,書玟山又有人占山造反,自立為王。可是,那官員竟然還自在逍遙。
新任縣令聽聞有人寫詩含沙射影諷刺朝廷之后,憤怒拍案,立馬下令捉拿反賊,剝皮暴曬。接到命令后,陸柯和縣衙的其他兵差便開始對寫詩人進行搜捕。全城戒嚴,城內之人不可出城,他們挨家挨戶地進行盤查。就在陸柯剛查一會兒,那人居然在白雪皚皚的冬日裸著上身奔了出來,并在街上狂吼。陸柯等人見狀,連忙拔刀將其抓捕歸案。
抓住之后,押往公堂。縣令開堂審理時,責令百姓前來,百姓惶恐不安,可又不敢不從。那日堂外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縣令不多加審問,便當堂施刑。
先杖刑二百,打完之后,那人皮開肉綻咬牙不吭。之后,又施加指刑,他身體顫抖痛不欲生。再接著,就是鞭策五百,而施刑者,就是陸柯。陸柯當時心驚膽戰,受刑的雖不是自己,可他卻還是戰戰兢兢。
命令難違,陸柯雖不忍下此毒手,但是迫不得已,自己若不下手,那么就要遭毒手。兩位兵差把那人架到十字鐵架上,然后用鐵鏈扣住他的手腕腳腕。陸柯提起鞭子,走到大堂中間,等候著知縣的命令。知縣一聲令下,陸柯轉身站在那人前面,那人瞪著陸柯,像是在對他進行辱罵一般。嘆口氣閉上眼睛,陸柯開始揮舞起了鞭子,鞭子在空中發出唰唰的聲音,糅合著黏稠、腐臭的氣味,重重地落在那人身上。那人慢慢地癱軟了,好似已經成仙一般安詳。
“六道輪回莫當真,天上少有恤民神。寧為牲畜非百姓,興亡皆是受罪人!”
就在陸柯打了一半的時候,那人猛然昂首,仰天長嘯,他的胡須沾著從臉上流下的血,稍加顫動,血液便滴落而下。同時,一首詩作如流水一般汩汩淌出。聽聞此詩,陸柯心中五味陳雜,鞭打的力度不自覺地加大了。
“大膽賊子!死到臨頭,還不悔改,給本官狠狠地打!”知縣看他守舊執拗,毫不悔改,拍案而起,厲聲喝道。
大堂之外的百姓聽了這首詩,神情愴然,好似看到了戲臺上悲壯的一幕似的。接著,他們又接連搖頭,發出嘆息,如同一群綿羊,在尋找遮風擋雨的羊圈。
陸柯看知縣大人發了怒,不敢怠慢,于是又加大了力氣,加快了速度。也許是陸柯看他早晚都是死,想早早結束他的性命,也好讓他少受些罪。然而,那人顯然是命硬,行刑完畢后,他依然昂著頭。只見他的身上,傷痕累累,血漬片片,一道道的傷痕猶如泥濘的土地上行過車子而留下的溝壑一樣。
知縣一揮手,叫道:“停!”陸柯停了下來,看著知縣,百姓也把目光轉移到知縣身上。知縣又道:“傳張武,剝犯人皮,當堂執行!”
話音剛落,堂外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唏噓不已,緊接著,便開始發出狂歡的呼吸了。那人聽到背后那震耳欲聾的呼吸聲,忽然狂笑起來,他披頭散發,笑聲猶如野鬼發出的哭嚎。只見他的腳顫抖地移動著,隨著腳的移動,地面上逐漸顯現出“天惡人奴”四個大字。
陸柯見狀,更加害怕了,他瞅瞅百姓,吞咽著口水,畏畏縮縮地向那人走去。兩個官差上前開了鐵鎖,鎖鏈剛脫去,那人便轟然倒下。陸柯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將他拖了起來,接著,又把他反按在十字鐵架上,以備官差鎖住,好讓張武從脊背下刀。
一切就緒,只見張武提著一個木箱走了過來,他面目灰暗,表情生硬,雙目猶如寒刀,嘴巴好似利劍。陸柯見狀,趕忙退后,給他騰出了一大片施展身手的地方。
“剝犯人皮,真乃好把戲!”百姓們點著頭,一個個地贊嘆道。
“行刑!”知縣猛然一拍桌案,喊道。
百姓們一驚,看著知縣,都默不作聲了。張武打開箱子,有條不紊地磨著手上的尖刀。只見他將磨刀石放在箱子上,又在上面濕了點水,然后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輕壓刀面,來來回回地磨著。尖刀與磨刀石相碰,發出沙沙的聲音,聲音在大堂內外回蕩著。
沙沙沙,沙沙沙,刀越來越尖。沙沙沙,沙沙沙,刀越來越利。沙沙沙,沙沙沙,刀越來越亮。突然,一道寒光閃耀出來,刀,磨好了。張武拿起一塊白布,擦拭著沾著污水的尖刀。
“莫要裝慫,動一動啊!你得大聲喊一聲‘十八年后還是一條好漢!’你得大喊一聲‘人死不過碗大個疤!’”百姓看到一動不動的犯人,叫道,“你看你,都翻著白眼了,沒種了么!哈哈哈。”
那人猛然抬頭,百姓一看,紛紛大喝起來了。
“啊!”那人突然一陣狂叫,只見張武已經行開始動刀了。他將刀尖對準那人的脊椎,然后輕輕地往下劃著,像是喝茶一樣輕松。那人眉頭緊鎖,咬牙切齒,身體發抖,面目十分猙獰。
張武劃完之后,又將刀慢慢插進那人的身體內,刀往外一挑,皮與肉就分開了。他由后到前,一絲一毫地將皮慢慢剝下,當完全剝掉時,那人如同被紅紙染了一樣,渾身血紅。血液滴落在地上,慢慢變黑,黑色的血液在地上面流淌著。
百姓們目瞪口呆,臉色發青,雙腿似乎軟了,不停地顫抖著。他們萬馬齊喑,一同跪在了地上。知縣見狀,滿意地捋著自己的胡須,點著頭。
接著,陸柯等人押著那人,將其吊在城門樓上暴曬示眾,以此明意。
發生這件事后,城里的百姓諱莫如深,平時開口說話萬分小心。陸柯也不例外,別看是個當差的,可如果說錯了話,革職查辦,照樣受刑。因此,當他剛才聽到掌柜亂說時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他太怕了。連寫詩都要出事,更何況赤裸裸地說朝廷要完了呢!
“禍從口出,你這廝莫要胡說,小心頸上腦袋!過來結賬,灑家得走了!”陸柯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說道。
經過這么一折騰,掌柜剎那之間明白到自己罪該萬死的過失,他接連往自己臉上掌摑著。摑了一小會兒,他從桌子上拿起竹筷,往臉上狠狠地敲,就像是和尚敲木魚一樣,啪啪地響。
“莫要打了,算賬!”
“差爺,這是說哪里話,不要錢不要錢,自家人嘛!”
“喲呵,你這刁民,不要也罷,灑家走了!”
聽聞陸柯不給錢了,掌柜心中十分欣喜,似乎找了一個好靠山一般。他殷勤地將斗笠遞到陸柯手中,陸柯戴上斗笠,拿起佩刀,護著帽子,便往門外邊走去。這時,掌柜又匆匆忙忙地跑到廚房切下一塊熟牛肉,吆喝著:“差爺慢走,帶一塊牛肉吧,當差累著哩!”
陸柯揮手道:“灑家飽了,有空定來!”說罷,便離開了酒館,往白雪中踏去。烏靴踏在雪地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外面雪花飄飄灑灑,比起剛才小了一些,像是柳絮一般。掌柜看著陸柯的背影,眼里透露出深深的遺憾。
 
陸柯心事重重地向縣衙走著,不禁感嘆正是多事之秋。國難當頭,那相國李邦彥竟然還私自向地方索要貢品,各地官員毫無辦法,只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嘉南縣地處江浙一帶,美女雖然如云,財物卻不富足。為了此事,上任知縣還被就地革職。
上任知縣知書達理,眉清目秀,看五官可以感到清正之氣,看身段便能知曉人民之福。他在職期間,百姓幸福安康,安居樂業,田間無瘦骨餓殍,路上沒攔路強人。他聽聞丞相要大量貢品,怒發沖冠,義憤填膺,拍案而起。他不畏權貴,誓死不從。正當那時,觀察使大人來到嘉南縣視察民情,他看知縣如此不開竅,便怒氣沖沖把話挑明了,說道,你頭頂的這頂烏紗帽,是當今皇上給你的,不是你的百姓給的!一言中的,知縣大人明白其中的意思,因此,感嘆一聲,脫去官服,告老還鄉。
他走之后,這任知縣就來了,這任知縣明曉事理,十分配合。上任不久,便把應該準備的東西全都備齊了,就等著時間一到進貢上都。可不出多久,民怨沸騰,百姓剛開始唉聲嘆氣,后來就聚集跪香。面對著這群嘰嘰歪歪的草民,知縣置之不理,概不過問。
就這樣,數日過去,書玟山上就有了賊寇。之后,縣衙并沒有興師動眾,知縣覺得,一個荒山,一群烏合之眾,不成大事。再者說,兩兩相安,互不往來,也不需要刀戟相見。
直到前幾日,勢態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誰也難以想到,賊寇膽大包天,竟傾巢出動攻入縣衙,他們刀劍雖少,可農具卻多,連上弓箭等物,威力不弱。那天,賊寇頭系綸巾,手持弓箭,對準縣衙的大門,狂亂攻擊。頃刻之間,箭如雨下,直扎門上,根根挺立。接著,他們便強行闖入看守貢品的地方,劫走了貢品。賊寇不為,且以為小事一樁可以忽視,但經過這番折騰,知縣當即下令,剿滅賊寇,以正軍氣,以揚國威。
陸柯走到縣衙,看到弟兄們正在大堂上跺腳生暖,于是快步跑了過去。這些天,知縣都沒有升堂審案,他忙著尋回貢品,大家忙著聽從他的調遣。到那兒之后,一盞茶的工夫,知縣就穿著便服出來了。他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正是要商量對策,以尋貢品。
“若本官烏紗不保,之前必先革掉你們!”知縣雖著便服,但威嚴絕對,指著他們的鼻子威嚇道。
眾人聽了,調動思維,開始想方設法。要想尋回貢品,必然要和山上賊寇展開斗爭,但是縣衙的兵力顯然有些不足。全縣上下,連官帶兵,八十余眾,可怎么攻下那書玟山呢?對于這個問題,知縣當然也想過,以硬碰硬未必是好辦法。他想告知上級,但又不敢開口,怕影響了自己的仕途,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的人,怎么能升官呢?
商量到最后,知縣拍板決定,以前的貢品不要了,同模同樣再準備一番,以免貽誤上供!至于剿匪,擱在日后,先養精蓄勢,后發制人。此令一出,一片嘩然,只是沒有一個人敢于提出異議。老百姓要繳納銀兩,這些官差也要繳納銀兩,在這上面,沒有一點特殊。
陸柯咬牙生恨,暗自想著,也罷,灑家去酒館白吃白喝幾頓,出去的銀兩也就回來了!這樣想,他似乎不那么憤恨了。他也知道,憤恨也沒用,敢恨不敢言,言了就要挨打。
果不其然,陸柯只是微弱地問了一句:能否啟奏朝廷,調來兵馬?結果這一問,就挑戰了知縣的權威,知縣哪容得下有人懷疑自己的決策,因此當眾扇了他十幾個耳光。陸柯挨了打,沒敢出聲,也像別人一樣閉口不言了。
看著知縣那張奸佞猥瑣的臉,陸柯就覺得憋屈,他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無才無德的人憑什么能做上知縣!雖是這么覺得,可他也就是可以在內心深處覺得一下。至于其他的,只能忍著,不忍又能如何,知縣抽出寶刀輕輕一揮,自個兒的頭顱便會像西瓜一樣滾落下來。
陸柯得了令,便帶著佩刀到各處向百姓征收銀兩去了,百姓怨聲載道,可最后也乖乖掏出了錢財。收完了錢財,他又為自己挨了耳光感到不平和屈辱,于是去了酒館,狠狠地喝下了兩壺燒酒。
回到家后,心里面還不平衡,火氣無處發泄,于是信手打了妻子一頓,沒解氣,接著又打了兒子一頓。妻子兒子任打任罵,陸柯打完覺得打自己人不算什么本事,因此又去往外面滋事。
他突然想起收錢的時候有人發牢騷,想到這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到人家家里,二話不說,抓住人家就是一頓暴打。大家見狀,不明事因,前來圍觀。陸柯打到一半,感覺師出無名總有些不好,便大叫道:讓你不老實交錢還起哄!該打!
說完了這些,那些看熱鬧的一哄而散,同樣發過牢騷的感到慶幸,慶幸陸柯沒有去抓住他們打一頓。陸柯打完后,便去找自己的兄弟斗雞去了。陸柯有一只從河南開封弄到手的斗雞,那只斗雞渾身紅艷近乎發黑,體型魁梧眼大而銳,喙雖然粗短但十分堅硬,看上去威風凜凜,像一位久經沙場的常勝將軍。
雪已經停了下來,他找了幾個兄弟,到了他們經常斗雞的場所。見那兒堆了雪,他令人拿起笤帚掃掃地上的雪,掃完之后,又讓人端了一盆水過來。聽聞有人斗雞,官差和百姓都往這邊聚集,他們縮著腦袋,雙手互相插在袖筒里。
斗雞的場面十分壯觀,與紅雞對峙的是一只黑色的雄雞,它結構勻稱、筋肉發達,翼羽拍打有力。隨著一聲“撒雞”,陸柯和對手同時放手,退出場外,比賽正式開始,兩只雞在里面廝殺起來。眾人吶喊助威,打著節拍,節奏分明。紅雞振翅撲打,脖子靈活,出喙十分迅速有力,因此很快就占領了上風。陸柯見到此狀,異常高興,忘掉了一切。大家看到這場經常的表演,也忘掉了一切,他們的眼睛都集聚到兩只雞上。
斗敗了這只雞,陸柯抱著他的雞,將冷水灑在它的脖子上,接著又要找別的雞斗。就這樣,一直斗到了日薄西山。
當新的貢品準備好之后,知縣帶回家去,仔細盤查。之后,便轉到庫房,派陸柯去看管。
陸柯聞言,請示道:“大人,小人一人看守,恐有不測,若是再被掠去,難以交代。”
知縣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緊急關頭,人手不夠,你莫要多問,好生看守。”
陸柯低聲下氣道:“這••••••”
知縣怒道:“莫非,你想違抗命令不成!哼,該死的狗東西!”
陸柯急忙跪下,說道:“小人不敢,就算小人有一萬個膽子,也斷然不敢!”
知縣道:“好生看守吧!”
這夜,彤云密布,雪花散落,陸柯按著腰上的佩刀,來到了庫房。他四處看看,覺得蹊蹺,周圍十分冷清,連平日里看管大門的人,也不見了。在庫房門口,有兩張大布,一張布上寫著:貢品重地。另一張布上寫著:閑人勿入。陸柯一看,想要扯掉,但當伸出手時,頓了頓,又收回了回來。
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拿起腰間的葫蘆,喝了幾口熱酒,暖了暖身子。然后,他站在庫房門前,警覺地看著前方。
到了半夜,雪下得有些大了,突然,遠方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陸柯猛然驚醒,提著刀,跑到大門前。他喘著粗氣,看著庫房,十分恐懼。他一咬牙,開了大門,這時,他看到一群人拿著削尖的木棍從東面跑了過來。唰的一聲,陸柯抽出佩刀,然后,他緊握刀柄,朝賊寇跑了過去。賊寇見狀,掉頭轉向,拔腿就跑。陸柯想抓住幾個賊寇向知縣邀功請賞,因此沒有停下腳步,瘋狂地追著。
追到半路,陸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剎住腳步,折返回去。當轉過彎,他發現一排賊寇拿著弓箭,站在大門之外,而一群人正推著車子,從大門里面匆匆出來。陸柯立馬明白了,他大叫一聲,往那奔去。沒等他邁出幾步,賊寇便拉滿弓,射出了箭。陸柯一看,瞬間臥在了地上,接著一滾,滾到了一面墻后面。
陸柯心急如焚,緊緊地握住刀,蓄勢沖出去。可是,箭聲呼呼,只要一露身,便有可能萬箭穿心。他猛然往地上砍了一刀,地上的雪花往旁邊灑著,地板裂開了一道縫隙。他癱坐在地,久久不動。
漸漸地,聲音弱了,箭也沒了,他目光呆滯地走了回去。面對著空空如也的庫房,陸柯抓住那兩塊布,猛然扯下,接著,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
次日上午,陸柯將此事如實稟報。知縣知道之后,怒氣沖天,他雙目滾圓,拳頭緊攥,齜著牙咧著嘴,好似妖魔一般。他對著陸柯厲聲喝道:“你這廝,本官苦苦交代,你還是丟了貢品,該當何罪!”
陸柯跪在地上,嘆息道:“小人疏忽大意,愿以死謝罪!”陸柯也知道,臨近上貢,如若交不上去貢品,那么知縣的煞費苦心則要付之東流了。上面怪罪下來,知縣吃不了兜著走,若是他受到懲罰,那自己命不久矣。
知縣臉色一變,笑道:“天子尚在,地地皇城,豈能容反賊為非作歹!唉,其實,本官曾一五一十地向上面稟報賊兵之事,請求援軍,但是上面一再推脫,說與金兵大戰在即,等講和之后再派兵也不遲。還說小小賊寇不足為慮,疆場金兵,才是大敵。
陸柯聽了,默不作聲,他知道怪罪上面自然是天方夜譚。就算給有一萬張嘴,也不敢動那么一動。千言萬語吞肚里,萬水千山自跋涉。
知縣又道:“本官且免你死罪。到了晚上,你到我府上,我有一事向你交代。”
陸柯磕了幾個響頭,歡喜道:“大人有事盡管吩咐,小人誓死追隨!”
知縣捋了捋胡須,道:“回去吧。”
陸柯又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端正了帽子,彎著腰低著頭謹慎小心地走出門去。
這天夜晚,月明星稀,路上冷冷清清,行人腳步匆忙,一個個像是丟了魂似的。陸柯踏著月光,來到了知縣的府上。知縣疑神疑鬼地關上了房門,似乎怕走漏了風聲。
“大人,喚小人前來所為何事?”陸柯看知縣神秘兮兮,似乎有了什么預感。
“陸柯啊!本官有一件事想托付與你。”知縣拉住陸柯的胳膊,將自己的手掌按在他的手掌上。
“大人所言哪里,有事盡管差遣,小人照辦!”陸柯受寵若驚,有點發懵道。
“陸柯,你也知道,貢品被劫事關重大,上面怪罪下來誰都免遭于難,我沒好果子吃,你們當然更沒好果子吃。”
“是是,大人說得極是。”
“今天,我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之策,既能找回貢品,又能剿滅賊寇!”
陸柯俯身貼耳,認真聽著。
“百姓之類,自古安貧樂事,在風調雨順之年,勤勤懇懇耕作以獲豐收;在動蕩出亂之年,安安生生為民以求生存。哪有上山為賊寇之理!上山為寇,終將一死,我朝大軍一到,賊軍頃刻瓦解。自此之時,朝上事務繁忙,你我只有自想招數,本官思來想去,心生一策。賊寇兇猛,不易擒獲,必先安撫。
陸柯,你雖是行伍出身,但胸有墨水有勇有謀,非是莽夫。所以本官想讓你去書玟山上找那賊王商議,勸他下山歸降。如此一來,既奪回應有貢品,又平了山上之賊,一舉兩得!
而后,書玟山各賊頭可在縣衙任職,待天下太平之日,尋機除之!”
知縣背著手,踱來踱去,露出險惡的目光,目光像是兩道利劍,穿透了屋子的木門,又如兩把鬼火一樣,在外面熊熊燃燒。說完后,他猛一轉頭,盯住陸柯,陸柯神情怪異,半張著嘴巴,眉頭緊蹙。
“大人,賊寇時常下山燒殺搶劫,甚是兇狠,想必山上更是如此,小人一去,如入虎穴狼窩,恐怕兇多吉少啊!”陸柯跪在地面,又磕了三個響頭。
“哼!”知縣一拂衣袖,說道,“‘一言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和朝廷對著干,利害明了,道理也淺顯易懂,不難說透。你若有能耐勸降賊寇,是你的本事,若勸不降,活著也無用處!你這是戴罪前去,莫要啰唆,明日便要啟程!”
這知縣相當于一方之王,是個土皇帝,山高皇帝遠的,唯他獨尊,說話自然很有分量。既然他這么說,那么陸柯就只有遵守的份兒,別無選擇。
在回去的路上,陸柯悲憤交加,心中怒罵知縣三百句,狂辱知縣五百聲。他心里面很清楚,那幫殺人不眨眼的賊寇,皆為莽莽撞撞之人,說不準幾句話不投機就舉刀揮舞拔劍相顧。談什么呢?有什么好談的,要么派兵打仗,一舉剿滅,要么聽之任之,由他而去。勸哪門子降!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個是造反的山上大王,一個是勸降的衙門官差。說起話來,定是如鐮刀碰石頭,火星連連,光熱灼人。這樣的話,命不久矣,必死無疑。
陸柯很明白,但他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人不能太明白,明白了就要承受令人痛苦的現實。他喝著熱酒,在漆黑的夜晚哀鳴啜泣。
陸柯回去之后,仍在流淚,妻子問詢,他情到濃處頓感哀傷,于是淚如泉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陸柯開始抒發著積攢多年的真摯而濃烈的感情。別看平時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自己偶爾會抓住妻子兒子暴打一頓,但那都是情緒無處發泄時的一個發泄方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說得甚是有理。
陸柯說道:“‘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此看來,我難逃這劫!”
妻子聽完,掩面哭泣,似乎看到了家里頂天立地的男人死去后家里破敗不堪的景象。陸柯看著眼睛紅腫泣不成聲的妻子,內心生起一股愧疚和憐愛混雜而成的感情。
他對妻子說道:“我要是有去無回,客死山上,你就去縣衙找那知縣,向他討要安家之費,我想他再昏庸,也不會不給這點錢。話說回來,倘若真的不給,你也莫要聲張,回鄉下老家去吧!”
妻子哭得更加兇了,兒子站在一旁,也跟著哇哇大哭。
   七
天氣晴朗,陽光柔和,寒風輕微,冰雪早已消融,路面微微濕潤。陸柯喝了一通酒,就帶著佩刀前往書玟山了。
書玟山位于嘉南縣西北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通往山里的要道關卡,全都掛旌揚旗。剛開始,山上一片荒野無人居住,連上山打柴采藥的人都寥若晨星。但是一幫賊寇占山為王后,這里便有了生機。
陸柯走一陣歇一陣,仿佛腳下的泥土粘鞋一樣,他走到山下,駐足昂首。初春的書玟山光禿禿的,黑黢黢的樹干和樹枝像一堆干燥待燒的柴禾一樣。只有那松柏露出一抹綠色,好似翡翠玉石。
林鳥悠然,在山上飛來飛去,一邊飛,一邊嘰嘰喳喳地叫著。陸柯聽到幾聲鳥叫,悲苦之意襲上心頭,畢竟上去之后,生死未卜。他抽出佩刀,手臂一揮,頭頂的樹枝便被砍斷,吱吱呀呀地斷落下來。陸柯拾起樹枝,將其作為拐杖,往前走去。
山上怪石嶙峋,在每個大石頭旁邊,都站有守衛的賊兵。陸柯掃視一下,目光最終落在不遠處的木門前,那木門設在由下往上去的通道上,豎有十條樹干,橫有五條樹干。木門的上面,綁著紅色的旗子。木門的旁邊,壘了一個高高的臺子,臺子四周圍著樹干,上面搭著棚子。
陸柯左右看看,發現共有六名賊兵。他們有的手持長矛,有的手持弓箭。陸柯將佩刀懸在身上,一步一步地往上面走著。
“前方何人,擅闖此地,不想活了嗎?”一位眼尖的賊兵很快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大聲問道。
“好漢!”陸柯雙手疊放,作了一個揖,說道,“我是知縣大人派來的使者,知縣大人要和你們大王講和,特派我來。”
“呵!弟兄們生活自在,逍遙賽仙,有何可講?官府我也不懼,待我取你性命!”
那賊兵說罷,就從后背拿下強弓,接著又去抽箭。陸柯見狀,立馬大聲叫道:“住手!”他迅速躲到一個石頭的后面,喊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何況我是受縣衙所托來和你家大王談判,你不能動我絲毫!否則你家大王怪罪,后果自負!”
那賊兵覺得有理,慢慢放下弓來,又和其他賊兵商量了一番。看陸柯孤身前來,也沒什么可疑之處,怕當真誤了大王的大事,于是便允許陸柯進來。陸柯從石頭后面走出來后,撫了撫跳動的胸口。
兩個賊兵順著木梯走了下來,站在門旁,其中一個警覺地叫道:“你將佩刀扔過來!”陸柯猶豫片刻,便將佩刀摘下,從縫隙中扔了過去。扔過去后,賊兵方才打開大門,陸柯剛一過去,立馬就被他們倆擒獲了。陸柯感覺十分憤懣,于是使出力氣,將那兩人打翻在地。
他們倆起來后,面露崢嶸之色。陸柯大叫道:“我要見你們大王!”
他倆見眼前的主兒說話氣勢蓋人,力氣也大如公牛,心里便生了怯。
陸柯說罷,挺著身子往前走去,兩位賊兵左右陪襯。
這一路上,陸柯可真是開了眼界,隔不了多遠,就能看見埋伏的守兵。其他各處,看上去怪異陰森,像是有什么機關一樣。陸柯心想,縣衙的兄弟們要是強攻的話,必然是全軍覆沒。這山太險,這人太陰!
走了一會兒,陸柯來到一條懸在半空的通道上,這條道是由鐵索連成的,在鐵索之上,固定鋪上了厚厚的木板。陸柯站在旁邊,看著兩側,汗毛不禁豎了起來。看他不動,賊兵開始嘲笑著他,然后美滋滋樂悠悠地踏上了鐵橋。陸柯跟隨著他們,扶著旁邊的鐵鏈,小心翼翼步步蹣跚地往前挪著。
經過彎彎曲曲的山路,經過木板鐵橋,最終,他們到達了大王府。那大王府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坐在最上面的,是一位穿著虎皮裙長著絡腮胡須的膀大腰圓的壯漢。他濃眉大眼,嘴巴奇大,肩膀很寬,坐在石椅上,看上去威風八面。陸柯再往上面看,只見那墻壁上面掛了一張虎皮,旁邊還寫了一個“王”字。
以前都是押著別人上堂,沒想到這次被押著上堂,陸柯暗自苦笑著。他目不斜視,任憑左右的賊兵議論紛紛。
“大王,這廝自稱是縣衙派來講和的使者,我倆特地押他前來面見大王!”
那大王聽完,哼哧笑著,往后一倚,將腿伸到面前的桌子上。賊兵雙雙下跪后,又大聲呵斥陸柯道:“跪下!”陸柯死不下跪,當那賊兵上前踢向陸柯的膝蓋時,陸柯眼疾手快,一拳砸向他的腿上。那人接連后退,嗷嗷叫喚著。大王見狀,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便抱著膀子問道:“你姓什名誰?”
陸柯回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陸名柯。”
“你說你是來講和的,你要跟本大王講什么?”
“大王,”陸柯向前幾步道,“你們打家劫舍,縣城無人不知,劫百姓之財尚且無妨,可怎能劫下給當今李丞相的貢品?!知縣氣憤懊惱,無奈之下向上面請兵出戰,兵將不日即到。請問大王,朝廷百萬雄兵,這書玟山上,有多少兵員?”
“大膽!”大王一下子從石椅上站起來,拍著石桌怒目而視喝道,“你區區小差,不要以為灑家不知道,朝廷氣數已盡,你們無奈之下才來講和。現在,竟還出語侮辱威脅!兄弟們,把他拉出去宰了!”
也不知那大王心情為何如此波動,就如那天空中的太陽一樣,一會兒驕陽似火,一會兒隱匿云層。他話音剛落,那兩位賊兵上去就按住了陸柯,陸柯兩只胳膊被擰到后面,不由彎下腰來。他抬頭厲聲說道:“匹夫!灑家手無寸鐵,誠意十足,來這山上幫助諸位,本以為大王深明大義,沒想到你卻不識好意!有種的,跟灑家過上幾招!”
陸柯滿腔氣憤,眼睛中布滿了怒火,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王看他這般血性,不像個孬種,也著實被他激將地下不了臺,于是順水推舟道:“好你個膽量,那灑家就依你!”他一扭頭,把目光轉移到左側,說道,“黑子,你有些武藝,跟他比試一番如何?”
只見那左邊還坐著一位戴著棉高帽,穿著棉襖的漢子,他便是山里的二大王黑子。遠看上去,他身材瘦弱,不如大王那么強壯,而且個頭不高。常言道“尿泡雖大無斤兩,秤砣雖小壓千斤。”有些人,肉多但泡缺乏肌肉,空有一副大皮囊,但腰膝軟綿,而可有些人看上去雖然不修邊幅,可當打起架時卻力拔千斤,幾招制敵。這二大王便是如此,若是在縣衙當上老二,那說明不了什么,可在這書玟山上能當上二大王,道理不言而喻。
二大王聽罷,鄙夷地挑了挑眉毛,從椅子上緩緩站起身來。他將帽子脫去,扔到一邊,接著,又松了松褲腰帶。陸柯掙掉那兩人的束縛,施展著拳腳,拳腳呼嘯,在空中蕩來蕩去。眾人往后退著,將場地擴大了一倍,大家屏住呼吸,心弦蕩漾。
赤手空拳最能體現出武功,君子交手,不使用武器。他們兩人準備就緒,在場上空手對視著,先用眼睛進行了一番廝殺。這正如那山間兩虎相逢,先是咆哮一聲,露出自己的利齒,來長自己的威風。
陸柯眼睛大而有神,能射出炯炯之光,二大王眼睛小而聚光,能發出寒冷之氣。只見那陸柯腳步一旋,伴隨著嘯叫上去就是一拳,二大王見這快速襲來的拳頭,猛地一閃,可誰料到陸柯出拳本是障眼法,他拳頭出到一半,突然又躍了起來。二大王顯然是輕敵了,只見陸柯的拳頭并未停止前進,隨之猛然在空中踢出右腿。說得遲,那時快,只一眨眼的工夫,那腿腳便砸向了二大王。待二大王意識過來時,為時已晚,只得舉臂防護,雖是防護,不奈自己個頭小,毫無優勢。黑靴落到他的雙臂上,猶如一塊巨石砸向地面,轟然一聲,二大王坐倒在地。之后,陸柯一個滑步,退到后面,收了手。
二大王惱羞成怒,正當他起身正要往前沖時,大王一揮手,道:“住手!退下。”
二大王憤憤地退到后面,撿起自己的帽子。眾人小聲嘀咕著。
大王看著陸柯,仰頭大笑,道:“果真有幾分本事,可你為何要勸我歸降!”他從上面往下一步步走著,走到陸柯前面,說道,“當今知縣,毫不憐惜百姓,日日搜刮錢財。我當初無錢上交,衙差就要拿刀將我押進大牢,可憐我妻兒老小,隨我受苦。無獨有偶,眾人皆是如此,走投無路,逼不得已,只能占山為王!”
陸柯面不改色,說道:“尊夫人呢?”
“唉!”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打算聚義占山之時,曾變賣器物,將錢財交付與她讓她帶孩子遠走高飛。如今,我有美女作為壓寨夫人,心中也有個安慰。”提到這些,大王百感交集,不知心情如何,接著問道,“你家可有妻兒?”
陸柯說道:“家中有妻兒,我已將后事安排好,今日此行,我就沒想著活著回去!”
大王聞此壯言,內心激動,握住他的雙手說道:“兄弟!你在衙門當差,有所不知,那狗官欺壓百姓,橫行霸道,早就該死。上任知縣為民請命,被就地革職,現任知縣欺軟怕硬,一臉諂媚,然而富足。你為差人,也安,可我為百姓,不安。今若投降,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俗話說,行不由徑,自從踏上了這條路,我就只能橫走下去!”
聽到這兒,陸柯心中感慨萬分,想起往日,不禁暗自神傷。他說道:“哥哥,此言差矣!我雖當差,但仍受那狗官之氣,不久之前,那廝還扇了我兩個耳光,我疼在臉上痛在心里,沒齒難忘,怎能不知道你們的苦!”
“兄弟啊!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回去。留下來吧,你留下來,二大王的位子讓與你坐!”
聽到這句話,二大王內心不平,但看著大王的臉,沒敢說話。只是那眼神,那神態,那喘息的聲音,都表明他的壓抑和不滿。
“可是,朝廷有千軍萬馬,區區書玟山,能撐到何時啊!”陸柯心有顧忌,感嘆道。
“哈哈!”大王伸出手指,指著西面,說道,“大局動蕩,那皇帝老兒江山不保,談何朝廷!”
“這,只是,我家有妻兒啊!”
“妻兒?兄弟,你且別急,先在山上休息幾日,稍做考慮。至于女人,山上有眾多美女,任你挑選!”
這天中午,陸柯同大王一同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喝到興頭上,陸柯苦笑道:“前日夜晚,我在庫房看守貢品,差點死于你們的亂箭之下啊!”聞到此言,大王將端著的碗猛地一扔,說道:“兄弟,那時與你不識,切莫怪罪。只是那狗官,著實可恨,劫來貢品才發現,那箱子里盛滿了石頭、木料,唉!”
“什么?”陸柯驚訝不已,摔碎了手中的碗,憤恨說道,“想必那狗官中飽私囊,吞了貢品,然后想拿我當替死鬼!今日來到,他斷然以為我不能活著回去!”
大王擺手道:“你且坐下。如今,劍成山上也有人起事,我們倒是可以連同他們,一起對抗那無恥奸詐、昏庸無德的狗官!”
“那劍成山也有賊兵?”
“不錯。兄弟,喝酒吧,先不提此事,喝完了酒,我帶你去山上挑些美女。”
“來,喝酒!”
后天,當陸柯正在參觀山上的兵力布置時,士兵傳來噩耗。他走到大王府,看到大王拿著手絹,痛哭流涕。看到這條手絹,陸柯眼前一亮,那正是妻子的心愛之物!見大王哭得這樣傷心,陸柯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忙問怎么回事。
大王說道:“賢弟,我派人下山接你妻兒,沒想到剛進門卻見你妻兒慘死在地。兄弟們把弟妹賢侄掩埋,只拿到這條手絹,手絹上還浸著血哪!”陸柯一看,手絹之上果真浸著血,他把拳頭攥得咯吱響,身體里像是充滿了火焰一樣。大王觀察著他的臉色,又嗚嗚哭了起來,似乎比陸柯還要悲傷。
妻兒是陸柯心中的痛,也是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好比牛的鼻孔、人的睪丸。只見他脫下帽子,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然后,又將佩刀扔下山去,換了一把山里的大刀。他舉著刀,沖著天空大叫了一聲。自這之后,陸柯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留在了山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況且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之理,大王按照當時的諾言,讓陸柯當了二大王,而黑子,退居做了三大王。
做了二大王,陸柯還是心神不定。在衙門里當差的時候,陸柯曾聽那能掐會算的師爺說起過,說宋朝氣數未盡。他知道,如若朝廷派兵過來,書玟山的兄弟們將難逃一劫。
當此之時,陸柯也不知道到底該往哪個方向走,正是處于那進退維谷的位置。往前進,只能聯合劍成,攻下縣衙,可之后何去何從呢?全然不知。就算朝代更迭,新政建立,那新朝豈能容得下賊寇?往后退,無路可退,只要到了這步田地,沒有說就金盆洗手的,怎么洗也洗不干凈。
沒想太多,也許是被沖昏了頭腦,不多久陸柯就又只身一人去當使者了。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身份是書玟山的二大王,前往的目的地是劍成山。
到了那兒后,才知道,劍成山的大王壓根就沒想過攻打縣衙,只想著今朝有酒就今朝醉。
陸柯勸他道:“不攻必死,玩樂定亡!你一個當大王的,如何這般模樣,不想著后面之路,只貪圖今日之福?“
那大王聞言,大怒道:“聽說你本是縣衙的官差,原有個安身立命的好去處,可為何不識好歹,反倒去那書玟山上!“
陸柯苦道:“灑家倒也想有個好去處,可天要亡我,如若不出去謀生,死路一條。今日在書玟山上,落個輕松,但有所擔心,這才前來共商大事。奉勸一句,外面昏暗,切莫相思!”
那大王哼哧笑著,道:“別的我不懂,然而一山不容二虎,一城難有兩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攻打縣衙,我搶奪百姓。最好,互不相干,免得刀兵相見。
陸柯聽罷,心中大怒,急切說道:“珠聯璧合,方可長久,不然你這山,遲早平了!”接著,他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分析著利害關系,給那個莽夫大王講唇亡齒寒的故事,可誰知道,跟他講道理就如對牛彈琴,毫無作用。
陸柯絞盡腦汁,最后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他找到兩根細線,下面綴著一個石塊。莽夫大王不知其意,便細細觀看,只見那石塊在兩根線的牽引下欲墜落地,陸柯用手指捏著一根線,只一扯,那根線斷了,緊接著,石塊將另一根線也墜斷了。
結束后,陸柯再次勸道:“你我就如這兩根細線,而縣衙就是石塊,我若斷了,你必然逃不掉!”
那大王一看,思忖良久,終于答應一同攻打縣衙。至于時間,定在了三月初三。
陸柯回去后,將這件事同大王說了一遍,大王極其高興,他正有此意。他倆都覺得,得讓那狗官知道馬王爺是長三只眼的,老虎不是吃窩窩頭的。
但是,畢竟山里的兄弟不是都想打仗,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很多人都目瞪口呆,表現得極不情愿。尤其是三大王,他不知道一個半路出家的人,憑什么在山里呼風喚雨!
日子一天天地近了,陸柯也積極地準備著,他們廣散錢財,以求兵力。同時,在防御上,更進一步,各個關卡都布上了石頭陣。而兄弟們在陸柯的監督下,也開始了大規模的操練。
可誰知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大王突然因病死去,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人震驚不已。打仗在即,大王先死,這是不好的征兆。這且不說,陸柯在這里完全是靠著大王的威望而生存,而大王死了,陸柯的地位便不那么穩固了。正如那太陽,離太陽越近的東西,遮擋的范圍越廣,太陽滅了,遮擋的范圍也就無從談起。
書玟山上,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后卻波浪滔天。誰做大王呢,按理說應該是二大王接任,可三大王死活不同意。山里的弟兄緘默不言,既不向著陸柯,也不向著黑子。無奈之下,大王的位子就先空著。
轉眼之間,三月初三。這天風和日麗,山上的草木茂盛無比。太陽透著搖擺晃蕩的樹葉,將光芒射在下面,零零碎碎的,猶如一個個發光的珠子。等到日落西山,鳥兒回巢,陸柯和兄弟們便準備著出發了。
書玟山離劍成山有二十余里,雖然相隔較遠,但是中間人煙稀少,站在書玟山上,可以看見劍成山,站在劍成山上,也可以看見書玟山。上次,陸柯已經和劍成山的大王約好,當天黑之時,書玟山上便燃起篝火作為信號,之后,大家就帶著弟兄去兩山之間的天河坡集合。
沖進縣衙后,兩撥人馬兵分兩路,陸柯和兄弟們直沖知縣府,所謂擒賊先擒王,抓住知縣,事半功倍。另一撥,也就是劍成山的兄弟,則阻擊外面沖進知縣府的兵差,算是善后。
日頭慢慢地落了下去,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天上忽然刮起了幾朵烏云。烏云遮蔽天空,天空更加黑暗了。書玟山上的兄弟們正在喝著壯行酒,一人一碗,酒入豪腸,豪氣滿滿。他們面無表情,也不說話,猶如死掉的烏鴉。
看時間差不多,陸柯便下令燃起篝火,接著,兄弟們在半山腰用竹竿綁了一個潑上油的棉花團,點上火后,便舉了起來。大火在空中燃起,火光沖天,火焰十分兇猛。
當陸柯發號施令時,他萬萬沒有想到,山上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人聽從他的調遣,愿意下山打仗。而另外一派,則聽從三大王的,愿意守著山林。陸柯忍無可忍,當眾怒斥黑子,可黑子毫不示弱,怎樣都不出兵,還對他詭異地笑道,你可以選擇不當大王,但你既然當,就要遵從山里的規矩!
陸柯說不動他,大眼一看,大約有八十多人留在山上,自己只能帶走四十多人,不禁感到無奈悲傷。可是事已至此,決不能后退,于是他下令道:“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要沖進縣衙!”說完,那黑子露出一副嘲笑的姿態。
陸柯帶領著兄弟們,火速趕下山去,一道火龍般的光芒在山上穿梭,極其壯觀。陸柯看到,在山的那邊,也燃起了火把,并且火把正往這邊趕。看到這番情景,他內心無比感動,同時又哀傷著,沒想到外家人竟比自家人還要重情重義,能在關鍵時刻不離不棄。
等他們走到天河坡,劍成山的兄弟們已經趕到那里了。看劍成山來了不下于八十人,陸柯心中一陣慚愧,說道:“兄弟不才,只帶了四十余眾。”那大王聽了也不生氣,毫無責備之意。
聚合之后,他們便浩浩蕩蕩地向縣城進發。火光照亮了整個夜空,人的影子遮住了大地,大地上一片漆黑。所過之處,飛沙走土,沙土飛揚到空中,飄散而逝。不多久,在他們即將到達的時候,紛紛將火把熄滅,以免暴露目標。
在距縣衙百余米時,陸柯帶著自己的兄弟們猛沖進去。這一沖,果真殺到了里面。縣衙之外,有幾位兵差站著崗,他們見有賊寇前來,嚇得魂飛魄散,立馬鉆了回去。
陸柯見到此景,忍不住一陣鄙視,他們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這里他踩過無數遍,因此盡管在黑夜,陸柯仍舊可以準確無誤地找到知縣住的地方。其他兄弟借著檐下燈籠的光,視力慢慢調整著,也能摸得著路。
陸柯轉身看看,沒有看到劍成山的兄弟們的影子,以為他們還在后面,便沒有在意。轉了幾個彎,陸柯知道知縣府就在不遠處,可就在要殺進去之時,忽然,傳來陣陣的叫喊聲,他回頭一看,只見后面殺來了一群手持佩刀的兵差。陸柯有些慌亂,感覺是在夢中一般,正恍惚著,右邊又殺來一群兵差。
見到這寡不敵眾的場面,陸柯心中憤懣不已,大喝一聲,“殺出去!”緊接著,他們奮力廝殺著。院子里一片狼藉,刀與刀碰撞,聲音清脆。
這時,陸柯看到,知縣屋子里的油燈亮了,可是,自己再也殺不進去。他揮刀狂砍,往外面沖著。
跑到外面后,陸柯才發現劍成山的人早已經逃跑了,根本就沒有善后。陸柯大嘯一聲,聲若雷聲,轟轟隆隆。他和逃出來的弟兄們拼命地往回跑著,那兵差像打了雞血一樣緊追不舍。
到了書玟山下,誰知那大門緊緊閉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陸柯如同一條喪家之犬,在原地劈砍著大門。他筋疲力盡,咬著牙,雙手拿刀轉身佇立,等待著后面的兵差。
當兵差追來之后,便包圍著陸柯和他的兄弟們。他們用刀緊緊逼著,一步步靠近。兵差燃著火把,火焰依舊熊熊。趁著火光,陸柯看到了披著綠袍的知縣,知縣怒氣呵斥道:“混賬!”
陸柯見到仇人,更加惱怒,披頭散發地罵道:“你才混賬,灑家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害我妻兒!”
知縣奪來一把刀,道:“胡說八道,本官拿你妻兒時,他們皆不在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來投,我問你,你為何背叛朝廷!”
陸柯見他死不承認,提起刀便沖了過去,可沒等他跑到跟前,沒等他將刀舉起,那拿著大刀的兵差便朝他身上砍去。刀鋒一閃,鮮血迸出,陸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呼吸急促,將刀插在地上支撐著自己。身后的兄弟們見陸柯倒地,紛紛丟掉兵器,投了降。陸柯見狀,苦笑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血液黏稠腥氣,那氣味讓他興奮,也讓他昏迷,讓他警醒,也讓他無奈,猶如來自山間的氣息,在春天散發出苦痛交織的馨香。
火把漸漸熄滅,冒出了煙,煙離火頭不遠時還是直的,當到了遠處,便曲曲折折起來。
知縣將刀遞給官兵,下令道:“書玟山和劍成山的賊頭都已歸降,愿進縣衙為差。他們兩邊周旋,也不可留,等安撫過后,即除之!”他轉過頭,背著手,又道:“至于陸柯,取其首級,同貢品一同送往京都!”
陸柯聽罷,一頭栽倒。書玟山下,血染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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