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的那天早晨,太陽剛剛露臉,斜刺里突兀涌來一團黑云,哐哧,吞食了睡眼惺松的太陽。雄立于一堵斷墻之上的一只菜花大公雞,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嚇得一個側歪,打鳴聲便卡在了嗓眼里。公雞慌亂地一扇翅膀,一攤腥膻的雞糞隨著幾片羽毛,摔落在了當院里。盤腿端坐在堂屋太師椅上的七奶奶,突然想起多年前做過的一個夢,這一切與夢中的場景驚人相似,接下來一個男人虛幻的臉就要出現了。七奶奶身子明顯一抖,她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了。
一輛黑色的轎車悄聲駛入七奶奶的視線,車門洞開,鉆出一個戴墨鏡的男人,徑直向七奶奶走來。不及男人適應小屋的黑暗,幾個字便從七奶奶干癟的嘴唇里飛了出來,就像一聲無奈的嘆息:“我已等你多時了。”男人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急伸手扶了扶驚歪了的墨鏡。七奶奶說:“今兒沒法看。”男人訕笑:“求您了,我慕名而來,走了幾百里的路!”
一縷兒干枯的白發跳上七奶奶右臉躍躍欲試。七奶奶輕抬枯手,將那縷兒急燥的白發安撫耳后。男人掐著腰,輕咳一聲:“我重點只講三點,一、北京上海的大醫院都查不出我的病,因此,您治好治不好,我不埋怨,希望您端正思想,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二、您醫術高明,聽說剜出沙粒就行了,所以,我相信您就是我的大救星!三、錢不是問題,我是個商人,治好了,您只用說個數,我的錢就是您的了。”
男人摘下墨鏡,他的右眼白多黑少。男人說,我右眼里長了一塊芝麻大的瘀肉,硌得眼疼。醫生把瘀肉割了,沒幾天,它又長出來了,再割,再長,韭菜樣,割一茬,長一茬,總也割不完。
七奶奶本想重復剛說的話,吞了太陽的黑云卻撲哧把太陽屙出來了。唰,屋里屋外一片光亮。七奶奶一聲嘆息,下了太師椅,“天意啊,請跟我來。”一把紡花的錠釬不知何時已攥牢在七奶奶雞爪樣的右手里。
七奶奶走進了明晃晃的院子里,男人緊隨其后。已升有兩竿高的太陽光芒四射,劫后余生般將七奶奶和男人緊擁入懷,拼命親吻。七奶奶一陣暈眩。男人锃亮的皮鞋踏上一攤雞糞,他打了個趔趄。七奶奶面無表情:“我知道你是個官人。”男人驚異地張大了嘴巴。七奶奶說:“你那個眼罩嘛,就別戴了,迎著日頭,站著別動。”男人取了墨鏡,面對太陽,倒背雙手,挺胸凸肚。七奶奶又是一聲嘆息:“放了手,會一身輕松。”
粘稠的陽光撲了男人一身,將一柱濃密的黑影,投射在臟兮兮的地面上。七奶奶手握錠釬,在黑影的輪廓上很快畫出了肥頭大耳,身干四軀,描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七奶奶照準黑影的右眼,噗,插下了手中的錠釬,一下一下往土里剜。還是不見一粒沙。七奶奶握緊錠釬,嘴里念念有詞。突然,咯吱一聲,錠釬上挑出一枚銅錢,嚇了七奶奶一跳。七奶奶凝視著銹蝕斑駁的銅錢,慢語輕聲:“唔,你藏有大筆來歷不明的東西。”男人輕顫了一下。七奶奶說,“這東西你不能碰。”
咦!男人嘀溜轉身,興奮接連眨動右眼:“太神了,我的眼不疼了!”
七奶奶耷拉下眼皮:“那東西你不能碰,要不,七七四十九天,你好了的右眼就會瞎了。”
男人說,哦,你接下來還會說破財免災!說吧。你要多少?
七奶奶聲音細若游絲,十塊不多,五塊不少,隨意吧。
咦?男人從口袋里抽出一疊錢,這是一千,你收好了。
七奶奶表情木然。男人鉆進車里,黑色轎車噗地放了一聲響屁,裹著一團煙塵消失了。七奶奶從騰起的煙塵里看到了一幅畫面,臉一下白了。
許多天以后,家家的電視里相繼播送著一條新聞:今日凌晨七時左右,涅陽高速西南鄉境內,發生一起離奇車禍,一輛高速行駛的黑色轎車,突然撞向二米高的護欄側翻,車內飄灑出大量百元人民幣,散落一地。一塊被撞碎的前擋風玻璃,深深刺入了開車男子的右眼。目前,傷者生命垂危,已送入醫院搶救,其身份有待進一步查證……七奶奶掐指一算,陡然出了一身虛汗,水淋淋癱在了太師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