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 案
尹小華
1
志宏縣湯縣長的辦公室失竊了。
縣政府機關頓時像炸了鍋。一時間,人心惶惶,談案色變。縣長的辦公室都失竊,其他地方還有什么安全可言呢。
政府辦林主任是失竊現場第一目擊者。林主任每天上班很早,在院里走走看看,在樓層里溜達溜達,是他上班后的必經程序。
周五這天早上七點一刻,林主任專門來到三層東頭湯縣長辦公室。今天他要安排公勤人員將辦公室徹底清理一下,給花施施肥、澆澆水,因為湯縣長在市里為期一個月的理論學習培訓班結束了,要趕在下周一回來上班。
當林主任走到湯縣長辦公室門外時,發現室內的燈光亮著,頓感奇怪。因為昨天晚上湯縣長才與他通過電話,簡要詢問了工作情況后,說若沒急事,就在市里的家中調整兩天,周日下午返回縣里,周一上午開縣長辦公會。
莫非湯縣長辦公室進來人了?林主任沒敢再往下想,便迅速回辦公室取來備用鑰匙。要開門的一瞬間,他的手又停下了:萬一歹人還在房間怎么辦?為了安全起見,林主任把在政府大門口值勤的兩名保安叫了上來。
林主任沒有向保安說明真相,而是說:“幫忙把湯縣長辦公室的門打開,我試了半天也打不開。”
兩名保安輪流試了幾次同樣沒有打開。這時林主任拿過鑰匙,翻來覆去看了看,疑問說:“可能鑰匙不對,你倆等一會兒,我換把鑰匙再試。”說完跑回自己辦公室。
林主任掌握著縣政府辦公室所有房間的鑰匙,哪把鑰匙開哪把鎖,清清楚楚。他想:如果保安一來,就輕而易舉地把門打開,他們肯定會東想西想:林主任搞什么名堂?是故意耍人,還是吃錯了藥?
所以,在沒有確認湯縣長辦公室進來人以前,這事是絕對不能聲張的。為使自己的演技逼真,不引起保安任何懷疑,林主任在叫他倆上來之前,就故意把湯縣長辦公室門上的鑰匙,從鐵環上卸了下來,以在保安面前證實:自己剛才打不開門,并不是故弄玄虛。
林主任也想過,即使房間里進去人,不論是什么目的,也早就離開了,不可能等到天明。但萬里要有一呢?不得不防,林主任這才叫來保安。
林主任返回時,已經把卸下的鑰匙安了上去,其中一個保安接過鑰匙,輕輕一擰,門就開了。林主任輕聲說:“原來拿錯鑰匙了。”說著,他探頭朝屋里看看,空無一人。接著又進了套間,也無人。再看衛生間,還是無人。
林主任迅速轉身出來,向保安道謝說:“辛苦了,快回崗位吧,陸續有人上班了。”
保安走后,林主任重新返回湯縣長辦公室,仔細察看著每一個角落,終于發現套間的保險柜有異常。近處再看,保險柜的門有一道縫,明顯是虛掩著的。
林主任的腦子“嗡”地一下就炸響了,他潛意識里那個概念得到了證實:
湯縣長的辦公室失竊了!
上周一天傍晚,湯縣長給林主任打過電話,說在市里的培訓班結束前,每個參訓學員都要寫一篇體會文章,在他辦公室右手第一個書柜最上層靠左邊,有一本中央黨校出的學習體會文章匯編,培訓來的前一天還看過,記得特別清楚,想帶忘了,找出后讓司機小呂第二天早上送去。另外,套間保險柜里有一個音樂盒,也一起帶上,給他女兒作生日禮物。保險柜鑰匙在寫字臺右手最下邊的抽屜里,鑰匙掛有鋁片,上面刻著保險柜密碼。小呂知道在哪,他用過。
林主任接過湯縣長的電話后,就和司機小呂一起打開了保險柜。取出湯縣長所要的東西后,林主任看著小呂重新把保險柜鎖好、又將保險柜鑰匙放回原處才離開,以后再沒有人動過保險柜,可現在保險柜卻是開著的。除湯縣長和林主任持有這個房間鑰匙以外,不會有第三把鑰匙,那房間又是怎么打開的呢?
林主任決定還是先給司機小呂打個電話,因為只有他拿著湯縣長辦公室的鑰匙。林主任僥幸地想:或許湯縣長又讓小呂回來過,取了東西忘記鎖呢?
電話接通以后,林主任急問:“小呂你在哪里?”
小呂忙答:“在市里。”
林主任心里又“咯噔”一下,失去了最后的僥幸。
“林主任有事?”小呂在電話那頭問。
林主任想了一下,趕緊打岔說:“沒事,沒事,我在縣政府大院看見一輛車像你那輛,還以為湯縣長回來了,敢情看錯了。”
小呂說:“肯定看錯了,這兩天我一直在市里,湯縣長家里有病人。”
為作進一步核實,林主任打通了湯縣長愛人的電話,寒暄過后道:“家里有病人,也不給我們表現機會,太見外了吧?”
湯縣長愛人謝過后說:“我母親重感冒,已經好了,住了幾天醫院,順便查查體,不勞林主任大駕,有小呂在這兒就夠了。”
……
林主任掛斷電話,小呂確實沒撒謊,之后便作了最終判斷:
湯縣長辦公室失竊無疑了。
林主任開始想察看一下保險柜里的東西,然后電話報告湯縣長核實少了什么。可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保險柜里存放的都是貴重物品或保密資料,均屬隱私和保密范疇,沒有湯縣長親自授權,是犯忌諱的。再說,如果是竊案,也要保護現場,由職能部門辦理。還有,湯縣長好不容易在家調整兩天,這樣的電話打過去不是給他添堵嗎?
想到這里,林主任從湯縣長辦公室退了出來。
上班的人漸漸多了,樓道里不時傳出高跟鞋“當當”的節奏聲和腳后跟鐵釘發出的“刺啦刺啦”的刺耳聲,他們的步履匆匆,相互間打聲招呼便擦肩而過,都顯得很匆忙。細心的人觀察到林主任僵硬的臉上,少了往日的自然,擠出的笑也是勉強的。
林主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怎么也平靜不下來,腦子非常混亂:知情不報也不對呀?延誤破案時間更是錯上加錯。再說,湯縣長兩天后回來就會發現失竊,自己作為縣政府的管家,連縣長的門都沒看好,不是失職又是什么?
眼看就要換屆了,林主任已經陪過兩屆政府領導,正處在仕途的關鍵時期,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出事。
想到這里,林主任就想報告在家主持工作的張副縣長。張副縣長是土生土長的干部,又是常務副縣長,湯縣長沒有到任以前,還代理過一段時間的縣長職務,政府各部門都買他的賬。要是順利的話,派幾個公安,查查監控錄像,案犯很快就會水落石出。說不定,湯縣長返回前,案子就破了。
張副縣長聽了林主任的情況介紹后,沒有擅自作主,他覺得這起失竊案可能沒有那么簡單,需向縣委只書記報告。
只書記聽了匯報,一臉嚴肅,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通過市委一號臺,與湯縣長通了保密電話。
“……你考慮要不要讓公安局來人看看,可他們一來就得展開調查、談話取證,丟失了哪些東西、價值價格如何,都要一一核對,挺折騰的……那樣會不會產生負面影響?要是不方便,就等你回來再說。”只書記完全是關心體貼的口氣。
官員受賄案,多是從他們的辦公室查出大量現金、存折、房產證、字畫、金銀首飾及其它收藏品的,辦公室成了小金庫、珠寶店。而盜竊者的眼睛之所以盯在這里,原因也在于此。無形中,小偷充當了反腐敗的先鋒,好多大案要案都是因為失竊才暴露的。
而湯縣長卻心胸坦蕩,一點也沒驚慌,他先謝過只書記的好意,略加思考后說:“讓他們來吧,我辦公室的一切都可以公開,絕對沒有問題。”
湯縣長在短暫的時間里,曾想過回去后再說,但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本來沒什么,這樣一來,就會讓只書記覺得有什么。當下,有的官員失竊后,怕露富,不敢報案,甘愿吃啞巴虧。甚至當破獲其他案子帶出竊案后,把失物歸還他們時,還矢口否認自家失過竊。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嘛。
最關鍵的是,不能因竊案影響了自己的仕途。人生易老哇,在向既定目標攀登的過程中,能經得起幾次挫折?湯縣長對自己的設計并不是盲目的:一是具備年齡優勢;二是實干精神強;三是有背景靠山。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出岔子。
心里無病才不怕冷粘糕!湯縣長顯得十分平靜,并表示不改變行期,讓公安局放開查。此時他覺得自己應該保持鎮靜。
只書記仍然不無擔心,最后又一次叮囑湯縣長:“你可要想好啊。”
湯縣長不假思索地回道:“沒什么可想的,還是那句話,讓公安局放開查。”
2
鑒于湯縣長的態度如此堅決,只書記這才電話通知公安局長帶著干警前來受領任務。盡管湯縣長表示過讓放開查,但畢竟是一縣之長,影響還是要顧及的,一切要悄悄地進行。只書記便交待說:“情況不明,注意方法,嚴格保密,內緊外松。”
專案組當即成立,張副縣長任組長,公安局長任副組長,要對只書記全權負責。
專案組分成三個小組,第一小組現場取證,運用現代科技手段留取腳印、指紋和現場拍照等。第二小組找值班保安作詢問筆錄。第三小組調閱監控錄像。
湯縣長的辦公室有里外兩間,外間靠東墻有一張辦公桌,沙發分兩邊排列,在空閑處恰到好處地擺有幾盆花草,枝葉翠綠而茂盛,棵棵閃著油光,茉莉花開了,飄出淡淡的芬芳。左手墻上懸掛一幅印制的齊白石《駿馬圖》,右手墻上掛著《業精于勤 行成于思》、《春華秋實》兩個條幅,都是不知名的書法愛好者所書。里間放著一張單人床,床角擺有一個鐵皮保險柜。
專案組很快展開工作。經偵查:湯縣長辦公室的門窗完好,沒有撬痕,地板和保險柜也沒有發現可疑腳印和指紋。也就是說,除了林主任和司機小呂按照湯縣長的交待進過房間,留下過痕跡以外,沒有第三者進過房間的任何跡象。就連湯縣長的跡象也沒有,因為湯縣長去市里培訓后,林主任派人保養過三次花,一并清整過衛生。
專案組分析:作案人是經過精心準備的,又熟悉環境,作案時還敢開燈,可見內部作案可能性極大。
那么,林主任和司機小呂是否有作案嫌疑?專案組回答是否定的:如果林主任是作案者,就不可能賊喊捉賊,而引火燒身,再說他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物,以后還有仕途要走,一夜之間成為小偷,簡直天方夜譚。而司機小呂這兩天一直在市里,沒有作案時間。
公安局長立即吩咐第三小組:“調閱監控錄像。”
這個辦法確實很有效,多數案件都是通過監控錄像突破的。從昨天晚上六點半到今天早晨七點一刻,這個時間段,只要有人出入縣政府大院,就可定為作案嫌疑人。
監控時間段劃分是根據林主任下班和上班時間確定的。因為昨天晚上林主任六點半下班時查看過湯縣長辦公室,沒有發現異常,今天早上七點一刻就發現亮了燈。
當第一小組的人要從湯縣長辦公室撤離時,在書柜下方撿到一張女孩兒的照片,十五六歲的樣子,眉清目秀,像個中學生。
照片上的女孩兒顯然不是湯縣長的女兒,都知道他的女兒只有十一二歲,其中有的警察還見過。
那么,照片上的女孩兒與竊案有牽連嗎?這自然是專案組每個人都在心里盤問的話題。
公安局長將照片用紙包好裝進兜里,心想:不能分散精力,更免得節外生枝,先看看監控再說。
按照事先劃定的時間段開始調閱監控錄像,可連著查看了三遍也沒有發現可疑情況。
后來,公安局長親自上陣,果然有了收獲。他發現從凌晨四點半到五點是個空白時間段,肯定有人做過手腳,那段時間不是剪除了,就是關閉過監控錄像,發生故障的可能性很小。
公安局長立即下令第二小組,傳喚了昨晚在縣政府大門口值夜班的兩名保安,兩人均說未發現可疑情況。因為政府大門在西側,湯縣長的辦公室在辦公樓最東側,他倆連屋里突然亮燈的情況也沒有注意到。
但其中一人卻提供了如下情況:
凌晨時同伴實在太困了,就到崗亭里瞇盹。這時城關鎮派出所劉全副所長開車過來,縣政府這片是他管轄的工作區域,他才上任,工作責任心很強,經常在這里轉,他待人和氣,見面總打招呼,還常給煙抽。保安說到這里,不由咽了幾口吐沫,警察見狀遞給他一支煙。
保安接過煙點燃,狠吸了一口,接著說,劉副所長把車停在路邊,走到我跟前問:“沒發現有人出入吧?”我突然機警起來,肯定地說:“沒有!”劉副所長“噢”了一聲,輕聲說:“可能我看錯了,沒事。”說完,就掏出煙來給我抽,接著就閑聊起來,他問了我工資待遇、伙食等一些生活細節問題。他當時給了我半包煙,我一看是中華牌,連說:“謝謝”,就裝進了兜里,然后他就開車離去了。劉副所長走后,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差十分鐘五點。
看來,劉副所長有很大嫌疑,即便不是作案人,也是知情者。但他是張副縣長的前任司機,是不能輕舉妄動的。
就在警察們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出租車司機到交警隊投案自守。
出租車司機稱,他當時開了一夜車,凌晨五點鐘左右感到特別疲勞,想收車回家睡一覺,但車開到政府街第二個紅綠燈時,一個黑影突然逆行從胡同里鉆出來,我一腳沒剎住,就和那人撞到了一起。我的心也跟著“撲通”了一下子。心說:“完了。”停下車,我看那人手上戴著白手套、腳上穿著鞋套,很是奇怪。又看到他頭部都是血,也不能動了,也就沒有多想。開始準備撥打120急救,但又怕耽誤時間長了,那人有生命危險,想到還是救人要緊,就把他拖上車送到醫院,直到做了手術,這才想起報案。
出租車司機四十來歲,很有駕駛經驗,他知道,肇了事,逃是逃不掉的,小縣城本來就不大,還到處都是監控探頭,插翅難飛。
出租車司機還說,他之所以這么晚才投案,是因為他還撿到了便宜。他把傷者送到醫院付了押金后,返回來收拾車,卻在傷者躺過的后坐上發現了一張銀行卡,頓時就慌了手腳。開始想到取款機上試試,但又不知道密碼,他閑時在電視上看過法制節目,這實在是一種冒險行為,沉靜下來一想,還是上交了。
經查,這是一張工商銀行卡,內存十萬元人民幣,開戶日期:至案發一月有余;戶名:湯榮。
出租車司機肯定地說,在現場只撿到這張銀行卡,他知道任何物品都不可能昧起來,等傷者蘇醒后,也得核對自己的錢物。所以他把卡上交,不想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
將肇事出租車司機拘留后,專案組的人立即到醫院看望了傷者,并一眼認出他是縣政府大門口前保安小孫,現辭職開了一個門市,出售裝修材料。初步診斷:小孫顱骨骨裂,右胳膊、右腿斷了。其它,鎖骨等處還有骨折。小孫一直處于昏迷狀態,仍在搶救中。
毫無疑問,那張工商銀行卡,來源于湯縣長的保險柜。即使沒有小孫本人的口供,他也是竊賊了。之前任何懷疑對象,就此排除。
這張銀行卡的秘密立即使竊案引起轟動。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湯縣長任職不久,出了這塊地盤,很少有人知曉,竊案一出,可以說平地起驚雷,迅速成為網上議論的焦點,這也讓許多人始料不及。
竊案立即引起上級領導的高度重視,省里一個網絡輿情部門把此事登在了簡報中,省領導作出批示,要求迅速查明情況上報,并回復網上質疑。
3
這絕對不是一起普通竊案,作案的前后情節比較曲折,牽扯面也寬,難免引發社會關注。盡管只書記一再強調保密,但還是走漏了風聲。在信息時代的今天,電話、短信、網絡等傳播渠道和媒介異常迅捷,可以說已無密可保。在竊案發生的第二天,就成了新聞帖到網上,有人以“縣長離奇竊案”為題,在網上疑問重重,追問前保安進出縣政府大院為何如入無人之境?現保安是不是同案犯?出租車司機是否殺人滅口?等等。爭議最熱的就是那張銀行卡,參與討論的網民幾乎一致認為,那張十萬元的銀行卡是賄款,湯縣長涉嫌腐敗。
有關竊案的信息,湯縣長自然也聽說了。當時是周六晚上,他正準備給女兒過生日。當有人提醒他,網上已經將竊案炒得紛紛揚揚的時候,終于還是沉不住氣了,他馬不停蹄地往縣里趕。
湯縣長直接找到縣委只書記。當只書記問起他十萬元銀行卡時,湯縣長顯得一臉無辜,十分肯定地說:“我的保險柜里除了保密文件,從來沒有放過錢,別說十萬元,一分錢存款也沒有放過。”
聽了湯縣長的話,只書記反倒愣住了,心說:這就怪了,但銀行卡上的戶名,署的可是你湯榮的名字啊,難道有人栽贓?想到這里便電話叫來張副縣長。
張副縣長說,目前作案人正處在昏迷狀態,一切結論還有待查實。但公安局查過了,銀行卡開戶那天,和湯縣長與牛奶廠老板簽訂開發電子元件廠項目是同一天。
湯縣長回憶,與牛奶廠老板簽訂開發電子元件廠項目那天,只收過一份合同副本,裝在一個文件袋里,還有兩盒茶葉。但專門讓司機小呂檢查過,甚至還拆開過茶葉盒,確實沒有發現異常。當時老板要請吃飯都沒去,就擔心他在飯桌上搞貓膩,十萬元銀行卡無從談起呀。
想到這里,湯縣長態度堅決地說:“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這張銀行卡絕對有名堂。”
可湯縣長沒想到,貓膩沒有藏在茶葉盒里,卻夾在了文件袋中。
在說明這張銀行卡的來歷之前,先交待一件事,這件事發生在湯縣長上任不久。
一年多前湯縣長剛赴任,縣委只書記就把開發電子元件廠的重任交給了他。當時本縣不少開發商覺得電子元件廠是塊肥肉,早已垂涎三尺,由于對湯縣長不摸底,有些老板便開始投石問路。有通過秘書、司機傳話請客的,有通過老領導打電話從中斡旋的,但湯縣長什么招兒也不接,請客不去,送禮不收,使躍躍欲試的老板們都感到頭疼。
一天早晨剛上班,政府辦林主任敲開湯縣長辦公室,對正在看文件的湯縣長報告說:“縣建集團老總是全省掛號的民營企業家,近些年業績非凡,擁有資金幾十億元,以前一直在南方做生意,他感到自己年歲越來越大,漸漸牽掛起家鄉來,想回來做些貢獻。新建的縣遠大賓館就是他的作品……”
湯縣長聽著林主任的前奏曲有些累,放下手中的文件說:“林主任,有什么事直說,別搞那么多鋪墊。”
林主任往前走兩步,只得直截了當地說:“他想開發電子元件廠。”
湯縣長已有預料,平靜地說:“我們歡迎所有有誠信、有能力、有責任心的開發商公平競爭,凡對全縣建設發展有利,能夠最大限度地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的開發商,都可能成為我們的合作伙伴。”
林主任不住點頭,連說:“是,是。那什么時候見見他?”
湯縣長的臉驟顯慍色,說:“你不要給我出難題,免得到時說不清,也不便開展工作。”
林主任曲身往前一步,歉意地說:“是,是。都是我考慮不周。”
接著,湯縣長緩和些說:“以后注意把握一條,凡是與開發電子元件廠有關的人員,恕不接待,有規劃、有設想的,可以在洽談會上大顯身手嘛。”
林主任堆笑道:“是,是。一定為縣長把好這個關。”說著把一直提在手上的黑塑料袋放到湯縣長辦公桌上。
湯縣長一怔,疑問:“這是什么?”
林主任忙道:“這是冬蟲夏草香煙,縣建集團老總一點心意……”
湯縣長有些火了,沒等細看那個黑塑料袋,吼叫道:“什么心意不心意,無功不受祿。拿走拿走!”
林主任忙賠笑說:“消費品,提神醒腦的,煙酒不分家嘛。”
湯縣長的口氣仍很生硬:“我的腦子一直很清醒,你知道我既不喝酒,也不抽煙,拿走拿走!”
林主任有些為難地說:“出手的東西,哪還有收回的道理,算在我頭上還不行嗎,否則你以后再給我們東西,還怎么收呢,禮尚往來呀。”
事實上,湯縣長也不是油鹽不進的人,平時到基層給他贈送的土特產品、煙酒茶糖什么的,推辭不過時也收了,但都分給了身邊的工作人員,林主任也是受益者。湯縣長覺得只要不出大格,搞得太生分了也不好,失去了群眾,也就失去了工作基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嗎。
聽了林主任剛才的話,湯縣長的心就軟了些,說:“下不為例啊。”
“是,是。”林主任應著退出辦公室。
林主任走后,湯縣長忽然記起,林主任剛才介紹的那個縣建集團老總,似乎張副縣長拐彎抹角地也提到過。雖然張副縣長本人沒有直接對自己說過,但城建局推薦名單時,對那個老總作了重點推薦,還表明是張副縣長的意思。
看來林主任和張副縣長是通著的。
林主任前腳走,司機小呂后腳就進來了,他走到湯縣長近前輕聲問:“縣長,什么時候出發?”
湯縣長早晨上班來時,在車上告訴過小呂,上午要去查看電子元件廠。
湯縣長沒有直接回小呂的問話,而是指著桌上的黑塑料袋說:“香煙,拿去抽吧。”
小呂怔了會兒,說:“這——”
湯縣長說:“別扭扭捏捏的,拿走。”
小呂說了聲:“謝謝。”端起湯縣長放在桌上的水杯,又提上黑塑料袋,先跑下樓。
湯縣長也隨后走出辦公室。
湯縣長不是第一次給小呂香煙,小呂作為他的腿,平時受益最多,工作自然很賣力,湯縣長剛上任時,想盡快進入角色,黑天白日地往下跑,小呂從未有過怨言,每當湯縣長忙工作的時候,他多是在車外抽煙等候。
車到電子元件廠后,有關部門的人已經在此迎候,湯縣長一下車,就有人簇擁著他進入了廠區。
小呂便取出剛才的黑塑料袋,解開結,取出里面的香煙,忽然間他的汗水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黑塑料袋里有一條香煙,是冬蟲夏草。但除了香煙之外,還有一個紙包,紙包里有六沓現金,都是百元一張,可能是六萬元。
這錢是怎么回事呢?小呂不由自問自答起來:
湯縣長不抽煙,更不可能自己買煙,肯定是別人送給他,他又送給我的。難道縣長也會把錢一同送給我嗎?這絕不可能。湯縣長平時關心自己沒錯,也經常噓寒問暖,可家里沒有病人,也沒有急用錢的地方,更未表示過向縣長借錢的意思,本人又是個小司機,湯縣長沒道理給自己送錢啊。
一定是出了岔子,別人給他送煙,說意思意思。他連看都沒看,就丟在了桌子上,根本沒想過里面還有其他東西。正好我進屋,便順手給了我。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啊,這筆錢除了自己知道,別人都蒙在鼓里,送錢的人通常不會追問錢的下落,只會認定湯縣長已經笑納。而湯縣長把裝有錢的黑塑料袋轉手送給我,他卻渾然不知里邊的奧秘。
這筆錢可以派上大用場啊。即使以后露了餡,也不會查到自己頭上,就算查到自己頭上,死不承認,他們也無奈何。想到這里,小呂的汗水落下去不少。
但沉了會兒,小呂又一想:不行!萬一湯縣長是試探自己呢。領導衡量身邊工作人員的標準,忠誠是第一位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農村,全指望自己,靠現在的收入,多少還能貼補家用,一出事,全家人一點光都沾不上了。
想到這里,小呂的汗又從頭上冒了出來。
把錢交公?顯然不合適,那等于出賣湯縣長。紀委一立案調查,后果不堪設想,這也等于砸自己的飯碗。還是交給湯縣長本人處理妥當,當時他很有可能不知道袋里有錢,要是知道也許就不會收了。
于是,小呂從后備廂里找出一件舊衣服,把裝錢的黑塑料袋包好,等湯縣長視察電子元件廠的工作結束后,送他回辦公室時,一同帶了上去。
進了辦公室,小呂把門反鎖上,當湯縣長正感到納悶時,小呂已經把黑塑料袋放到了辦公桌上。湯縣長還記的這個黑塑料袋,看看小呂,疑問:“怎么回事?”
小呂支支吾吾,答非所問地說:“我先走了。”
小呂本想避諱一下,湯縣長立即覺出不對勁,連說:“等等,等等。”說著趕忙掏出黑塑料袋里的香煙和紙包,當著小呂的面拆開紙包,露出六沓現鈔。
“噢——原來藏有糖衣炮彈啊!”湯縣長鎮定地說。
小呂再次要走,湯縣長又一次把他叫住,拿起桌上的香煙遞過去說:“拿上。”可手還未伸出時,想到不妥,這條煙是和現鈔綁在一起的,要物歸原主。便低下身打開辦公桌的柜子,從里邊掏出另一個紙袋,檢查一下,除了兩條煙,沒有異物,便讓小呂拿走。
小呂走后,湯縣長立即把林主任電話叫來,狠狠批了他一頓,說:“你們搞什么名堂?”林主任怔怔的,顯得很無辜。
湯縣長指著辦公桌上的六沓現鈔說:“這不是你早上拿來的嗎?”
林主任恍然大悟地說:“簡直太不像話了,這不是陷害領導嗎?我一定幫領導教訓教訓他。”
此時,湯縣長不想弄清楚林主任是否同謀,心態平和地說:“也不要大張旗鼓,搞得滿城風雨影響不好,給他提個醒,要靠實力和業績競爭,這種做法早晚要摔跟頭。”
對湯縣長來說,這種錢再多,他也不會動心,因為換屆在即,他有既定目標,這種錢在他行進的目標里反而是羈絆。
眼下有些事情都成了潛規則,明知不能做,還得違心去做。湯縣長不由感嘆起來:現在的人都怎么啦?明的暗的,處處有陷阱,這樣下去還得了?關鍵是他自己也是在行規里運轉的人,不可能擺脫俗套。黑塑料袋之事算個警鐘,只能多加小心,慎之又慎,以后凡是遇見這種不透明的袋子都要檢查一下,免得節外生枝。
事情看似過去了,其實并沒有過去,從此黑塑料袋之事,像在湯縣長心頭打了一個結。以后凡見到不透明的袋子,湯縣長都心有余悸。
黑塑料袋事情出現以后,湯縣長更加謹慎小心,參加任何活動都不收紀念品,司機小呂也很少再有煙抽了。
那么,竊案中的那張十萬元銀行卡,又是怎么回事呢?
4
就在湯縣長參加市理論學習培訓班以前,曾出席過開發電子元件廠的剪彩儀式,十萬元銀行卡就此發生。
在湯縣長上任之前,張副縣長負責維穩工作,當時上訪不斷,最為棘手的就是電子元件廠這個老大難問題。經常出現群聚群訪事件,既有體弱多病的老年人,也有失魂落魄的少年兒童,他們動不動就在政府大門口聚集靜坐,打著“要吃飯、要生存”的牌子,縣維穩辦還派人到北京接訪兩次。每回都是職工鬧一鬧,政府就給點錢哄一哄,一直沒有解決根本問題。
湯縣長上任后,一肚子怨氣的張副縣長隱身告退,表現出百般的不配合,電子元件廠的事更是一推六二五,再有上訪者想見他,他就往湯縣長身上推,說:“有事找湯縣長,一把手力度大。”
一時間,上訪者絡繹不絕。縣委只書記只好讓湯縣長頂了上去。
電子元件廠原是國營大廠,一度效益很好,進入九十年代后,產品無銷路,工人發不出工資,廠子癱瘓,資不抵債。有領導提出債轉股,讓工人出錢入股,當股東,想極大限度地調動工人積極性,意在將廠子盤活。結果,工人們卻又背上了更加沉重的經濟負擔。幾屆政府領導都想解決電子元件廠的問題,但都力不從心。由于該廠處在城鄉結合部,占地上百畝,交通又方便,使不少開發商垂涎欲滴,但都不想安置原來的工人,拖著拖著就成了老大難問題。湯縣長接手后,立即進行了深入的調查研究,讓有關局拿方案提建議、開諸葛亮會、走訪職工家庭,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最后要求經濟局拓寬談判思路,在保證職工安置和他們的利益不受侵犯的前提下,可以在更廣的范圍招商引資,不再把眼睛僅盯在本地那幾個商家。終于,與一家牛奶廠達成協議,使職工得到妥善安置:男滿五十五周歲、女滿五十周歲享受退休待遇,其他愿意進牛奶廠當工人的優先考慮,想另謀其它出路的發放安置費,生活特別困難的家庭給予適當的經濟補助。
電子元件廠老大難問題的圓滿解決,得到群眾普遍贊譽。之后,各種媒體連篇累牘地作了宣傳報道,省報刊出了系列報道《情系民眾的父母官》,還配發了評論《基礎不牢 地動山搖》。一時間,湯榮的形象驟然提升。
當時的剪彩儀式結束后,牛奶廠董老板想請湯縣長吃飯。湯縣長謝絕道:“飯就不吃了,還有事。”
董老板很是過意不去,歉意地說:“那就有情后補吧。”
湯縣長擺手制止:“就此打住,公事公辦。”
董老板只得苦笑一下,說:“有兩盒茶葉和一個合同副本,讓司機放在車上了。”
湯縣長忙說:“把茶葉拿走,你知道我不抽煙、不喝酒、也不喝茶的。”
董老板笑呵呵地說:“誰不知道湯縣長是不近女色、不沾煙酒的清廉領導?”
湯縣長抿嘴一笑,說:“你也不要給我戴高帽。”
董老板接著說:“不過,領導也要注意聯系群眾,連紀檢委的人都說查案不喝酒,一點線索都沒有。”
湯縣長搖頭苦笑一下,說:“你都在哪里聽到的這些奇談怪論?”
董老板轉了話題說:“不過,我的茶葉可不一樣,提神醒腦,你親口嘗嘗就知道了。”董老板說著,還向湯縣長擠了一下眼睛,湯縣長好像沒有理會。
兩盒茶葉和裝合同副本的文件袋,均放在一個手提袋里。因為現場人雜,湯縣長也沒想到要去查看袋子,告別董老板等人,迅速打道回府。
回到辦公室,湯縣長讓司機小呂打開那個手提袋進行詳細檢查。小呂檢查后報告:“確實是茶葉。”
湯縣長說:“把盒子拆開看看。”
黑塑料袋的事出過以后,湯縣長對這種事越發敏感了,他仕途上有既定目標,需要慎之又慎。
小呂拆開茶葉盒又重復報告:“確實是茶葉。”
這時桌上的電話有節奏地響起來。
湯縣長沒有急于接電話,吩咐小呂:“把合同副本鎖進保險柜,鑰匙在寫字臺右手最下邊的抽屜里,鑰匙掛有鋁片,上面刻有保險柜密碼。”說完,才拿起無繩電話坐在沙發上接聽起來。
小呂找出保險柜鑰匙走進套間,他在把裝合同副本的文件袋放進保險柜之前,順便抽出來看了一眼,這一看讓他大驚失色。
原來小呂發現在合同副本里夾著一張銀行卡。他光知道茶葉盒里會藏有秘密,想不到在文件里也會做手腳。
剛才湯縣長讓小呂檢查茶葉盒,甚至還拆開過,卻沒有讓小呂檢查文件袋,是湯縣長故意遺漏嗎?
黑塑料袋里的六萬元現金,小呂至今也不知道湯縣長怎么處理的,這種事湯縣長不說,小呂自然也不會問。當司機的只管把車開好,保證領導準時、安全和順暢,這才是最大的本職。
這張銀行卡的事,是斷然不能對湯縣長講的,如果他有心想要,自己一多嘴,就會壞了他的好事。即使不想要,他發現后也會自己處理。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的領導最煩司機話多事多,干不了多久,就讓領導開了。現實中,確實存在著這種現象:對領導的事知道越多,越是一種負關系。給領導開車的老司機曾經總結出四不:“不問事、不聽事、不傳事、不惹事。”
小呂就從不多事,對領導敏感的事,知道的也裝不知道,不知道的更不假裝知道。
小呂鎖好保險柜,平靜了一會兒后,走出套間,將保險柜鑰匙放回原處。這時湯縣長還在對著話筒講話,小呂站在他跟前,想問還有什么事沒有?湯縣長向他擺擺手,示意可以走了。
這時就到了午飯時間,今天劉全要請小呂吃飯。
劉全是張副縣長的專車司機,兼任縣政府專車班長,小呂能給湯縣長開上專車,就是他推薦的。
以往,從外地交流來的縣領導,多是自己帶司機,但湯縣長上任時沒有這樣做,而是委托給政府辦負責挑選。湯縣長的做法無疑是嚴格自律的行為,因為有的領導異地升遷后,對組織選配的工作人員存有戒心,便將自己以往的秘書、司機等,一同帶到新崗位,大有雞犬升天之勢。而湯縣長因與眾不同,而備受關注。
劉全之所以竭力推薦小呂給湯縣長當專車司機,是因為他覺得小呂重情誼、敢負責。
那還是兩年多前的“五一節”,領導給政府車隊司機輪流放假一天,劉全就開車拉上幾人到鄰縣游玩,中午幾人都喝了酒,只有小呂喝了一瓶無醇啤酒。返回時,小呂說:“你們都喝了酒,我來開車。”話音剛落,劉全就拽了小呂一把,拍著胸脯自信地說:“別說只喝了半斤白酒,就是灌上八兩也照開不誤。”此話把小呂噎得無言以對。
可怕什么就出什么,劉全開著車剛出鄰縣城,就將一個騎自行車的男士剮倒了,他的酒也醒了大半。趁下車查看的時候,小呂機警地把劉全拉到后坐上,不容置疑地說:“記著,是我開的車,與你無關!”
很快就有人圍攏過來,并驚動了交警。小呂主動上前交出了自己的證件,并歉意地說:“給你添麻煩,該負擔的責任我負。”交警檢查了小呂的證件,又用測酒器對著小呂的嘴,讓他大口呼了幾下,爾后查看了現場,將傷得不重的男士扶起,說:“自行車逆行,按說責任是單方的,但出于同情弱者的角度,請機動車一方陪同傷者到醫院作檢查,并負擔部分醫藥費。”
事故就這樣處理了。要知道,那時對酒后駕車的打擊力度正在勢頭,如果不是小呂為劉全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設想。
從那以后,劉全再不敢酒后開車了,對小呂更是心存感激。后來小呂轉正式職工,也是劉全幫得忙。
轉正式工,對于普通人來說難比登天。小呂當過兵,在部隊是二級士官,立過二等功,給師領導開過專車,復員后被選入政府車隊,苦于沒有指標,一直是臨時工待遇。但從沒有發過牢騷、講過怪話,工作敬業在車隊人所共知。被選送給湯縣長開專車后,劉全主動找到他說:“轉正式工的事,自己要上心了,如今都給縣長開專車了,還是個臨時工,聽了讓人笑話。”小呂為難地說:“那有什么辦法?聽說湯縣長特別謹慎,自身要求非常嚴格,又跟他時間不長,個人要求不好提呀。”劉全想了想說:“不用湯縣長出面,你只管找政府辦林主任給張副縣長報個件,我拿去讓他批個字就行,他管編制。”
事情比小呂想象得都順利,事成之后小呂想給劉全表示表示,說:“聽說一個正式職工的指標得十來萬元呢?”劉全婉言謝絕,說他看重的是兄弟情誼,花多少錢都買不來。小呂當時感動得都掉了淚,說:“大恩不言謝,以后有用著我的時候說話。”
這下,劉全和小呂的關系就徹底鞏固了。這以后劉全時不時就請小呂坐坐,小呂一說要掏錢,劉全就發急,小呂只得恭敬不如從命,雖然他知道劉全的花銷最后都能報銷,但總是做不到心安理得。
本來嗎,自己一個司機,劉全用不著在自己身上花這么大心思。他雖然伺候的是副縣長,但張副縣長是常務的,守家在地,經過多年經營,縣里各個部門都有親信,說話辦事呼風喚雨。劉全又作為專車班長,是自己的領導,沒有任何求自己的地方,他這樣看重自己,除了情誼之外,小呂沒有找出其它理由。
小呂的性格比較內向,除了劉全之外,很少和其他人接觸。他和劉全在一起時,多是吃吃飯,聊聊天,喝酒的時候很少,除非確認領導不用車時,才小酌幾杯。
兩人聊天時,也是劉全的話多,小呂總是充當應答的角色。每次見面,劉全都少不了一番寒暄:“湯縣長閑不住,你就得跟著辛苦,可要注意身體啊,最近又忙什么呢?”
小呂就答:又到了哪個鄉、開了什么會、看了什么人……
有時劉全還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聊湯縣長的家庭,說:“聽說湯縣長家屬盯得他挺緊的。”
小呂就隨聲附和說:“有時湯縣長下鄉半夜回來,還在車上接過他家屬的電話,湯縣長接完電話后,就沒好氣地說,又查崗呢。”
劉全笑笑,道:“有一個當紀委書記的老婆也好,免得犯錯誤。”
每次劉全和小呂小聚,都這樣閑聊。
這天上午,湯縣長剛剛與牛奶廠老板簽訂過開發電子元件廠的項目后,劉全緊接著就約了小呂。
飯間,劉全提議喝杯酒,小呂謝絕了,說:“這幾天湯縣長事情特別多,近日還要去省里參加讀書班,可不敢誤事。”
劉全笑呵呵地說:“理解,理解,等湯縣長去了省里讀書班,咱們找個機會可要好好整幾杯啊!”小呂不住地答道:“一定,一定。”
快吃完飯時,劉全突然轉了話題問道:“上午收獲不小吧?”
小呂知道劉全問的是什么意思,忙說:“什么收獲也沒有。”
劉全接著問:“簽字儀式后不發紀念品?”
小呂坦誠地說:“不瞞你說,只有兩盒茶葉,還是送給湯縣長的。”
劉全抿嘴笑笑,然后說:“也許茶葉里有內容。”
小呂趕忙解釋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湯縣長就怕有內容,才讓我把茶葉盒拆開看了。”
劉全搖搖頭,一副不解的樣子,自言自語地說:“這個老板也太缺心眼兒了吧。”
小呂突然想起那個夾在文件袋里的銀行卡,說:“讓人看破的老板才是真缺心眼兒呢。”
劉全趕忙追問:“什么意思?”
小呂頓覺有些語失,立即連忙道:“沒什么意思,沒什么意思。”小呂懂得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嘴上不能沒有把門的,雖然劉全不是外人,也還是注意些為好。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劉全已經聽出來了,老板肯定對湯縣長意思過。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他想找機會和小呂深聊。
就在小呂給湯縣長去省城送書的前一天晚上,劉全又約他吃飯。這天劉全勸小呂喝了不少酒,又重新聊起了開發電子元件廠的事,劉全說他不相信老板不給好處,小呂說反正我沒有,領導有沒有不好說。
劉全斷定小呂有難言之隱,便又多給他灌了幾杯,說老板不可能當著外人的面給領導好處,比如不聲不響地放到茶葉盒里,夾進文件袋里?聽過此話,小呂立即笑出了聲,他說還是班長聰明,把人都想到心里去了。
劉全忙問:“這么說,牛奶廠董老板把給湯縣長的好處,放進文件袋里了?”
小呂立即慌了,說:“我可沒有這樣說啊!”
由此,劉全判斷文件袋里肯定有情況。
小呂確實喝多了,他說湯縣長清正廉潔,自身要求嚴格,還特別平易近人,為了說明湯縣長信任自己,小呂說:“湯縣長對我沒有一點戒心,不僅讓我拿著他辦公室的鑰匙,還告訴我保險柜的鑰匙在辦公桌的抽屜里。”說完,還掏出鑰匙在手上搖了搖。
聽過此話,劉全驚了一下。
……
這天晚飯后,劉全叫來縣政府大門口前保安小孫。小孫對劉全言聽計從,他現在開的門市,都是劉全投的資。劉全在小孫耳邊嘀咕了一陣,又讓他開車將已鼾聲大作的小呂送到住處。
小呂這天徹底喝醉了,怎么回的住處,他一點記憶都沒有,更不知道有小孫這個人。
竊案發生后,小呂懷疑與劉全有關,但又沒有可靠的證據。他考慮來考慮去,也沒敢把這天晚上的情況報告湯縣長,假如要是追查下來,他也是脫不了干系的,不僅間接透露了文件袋里的秘密,還把身上攜帶的縣長辦公室鑰匙拿出來顯擺,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但思前想后,小呂又覺得劉全不可能是那種人。還是裝聾作啞吧,別弄巧成拙傷了和氣。
只是小呂蒙在鼓里,從他嘴里套出的這些情況,劉全都原汁原味地吐給了張副縣長。
5
張副縣長已經干了兩屆常務副縣長,他是本地干部,人熟地熟,早有造福一方的雄心壯志,心里一直裝著打造志宏縣南大門的宏偉目標,而且規劃設計圖都搞出來了,可以說萬事具備,只待把縣長擠走扶正后實施操作,但沒想到讓湯榮捷足先登了。
志宏縣是一座歷史老城,依山而建,是古代必爭之地。城南有半截城墻,雖然破損嚴重,卻是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是向南發展的必經之地,如果冠上“文物保護”這個說辭,開發的理由就多了。別的不說,提出恢復古老名城、打造古老名城足以。倘若再加上老城區改造、歷史古跡、革命老區、改善民生這些元素,爭取省市乃至國家的支持,就顯得容易得多。據說,張副縣長曾將此計劃單獨向市長匯報過。市長對此很感興趣,當即表示給予資金方面的支持,并出面爭取省和國家的扶植。
市長也是志宏縣人,和張副縣長是同鄉,他們都有親戚的家安在城南,這幾年一聲不響地購置了一些舊房,就等著縣城改造時拿補償款呢。
張副縣長在前任縣長被擠走后,以副代正期間,縣委只書記也去了省委黨校學習,這給了他大顯身手的機會,便立即著手建設了遠大賓館,他不想讓上級領導再到志宏縣檢查完工作后,沒有合適的住處而到其他縣市投宿。建設遠大賓館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要加緊投入大規模建設工程。此事雖然也向只書記作了報告,但主要還是張副縣長一個人的傾向性意見。只書記自知黨校學習后也該挪窩了,不想再干預過多,再說建遠大賓館,市長也給他下過毛毛雨:志宏縣連個像樣的賓館都沒有,上級領導想來都發怵,領導不來,還怎么爭取工作上的領導和支持呢?
可沒想到的是,遠大賓館尚未竣工時,卻來了繼任者湯榮。
湯榮從市里下來,本縣卻沒有干部交流出去,這樣一壓就是一串。張副縣長扶不了正,下邊的干部都得原地踏步,政府辦林主任任現職已有九個年頭,上屆就呼吁出任副縣長,這下也沒戲了。
在湯榮上任以前,張副縣長就地扶正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慶賀宴擺了,上任的程序也預演過,連演說詞都準備好了,還為榮任特制了一套西裝,可半路卻偏偏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這倒也不奇怪,因為市委主管干部工作的慕副書記,是湯榮的岳父。他在退居二線之前,省里主要領導找其談話,問他有什么要求?他只提了一條,就是讓湯榮到志宏縣當縣長。按說正處實職在全省有的是,慕副書記卻偏偏選中了這個位置。其實這是湯榮的主意,他覺得縣長這個崗位,對于奔仕途的人非常關鍵,有了這個經歷,以后就能當市長,甚至當省長。再說,當時只有志宏縣長位置空缺,湯榮并不是誠心想與張副縣長爭位子。
就在前任縣長跑調動的時候,張副縣長曾找過市長。市長對張副縣長很認可,不光是老家的一切事項均由他辦理,工作也拿得出手,方方面面的情況都熟悉,有這樣一個人坐陣,志宏縣就能穩得住,再說連任兩屆常務副縣長,從情理上也該扶正。
市長確實很想幫幫張副縣長,縣長位置空缺后,讓只書記進省委黨校學習,就是他建議的,主要想法就是給張副縣長提供大顯身手的機會。但卻讓慕副書記搶了先手,再有省里主要領導點頭,給張副縣長幫忙的話就不好說了。他當然也知道,說了也白說,免得傷和氣。只是提醒張副縣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張副縣長好不容易把前任縣長擠走,眼看煮熟的鴨子就要到手的時候,卻讓湯榮捷足先登。自己都這把年紀了,再沒有機遇就該退居二線了,因此對湯榮很是氣不過。工作中百般不配合,還稱病住了兩個多月的醫院。他明確對湯榮說過,之所以這樣,不是針對湯榮本人,是針對縣長的位置,不論誰當這個縣長,他都不會配合。
對張副縣長的態度,湯榮并沒有太在意,換位思考,誰也高尚不到哪里去。湯榮清楚,對他有看法的不只張副縣長一人,他是慕副書記的女婿,到志宏縣當縣長,許多人都嗤之以鼻:紈绔子弟,沒有真本領,靠得就是關系。他卻暗下決心,要以實際行動讓那些人看看,自己是德才兼備,完全勝任縣長職務的。
湯榮上任后一心撲到基層,在鄉下一蹲就是十天半月,聽取方方面面的情況匯報,機關有事都是電話請示,或驅車趕往蹲點的鄉下報告。湯榮經過深入細致的調研后,覺得志宏縣的建設目標,還是要圍繞農業特色、農業設施、輸出勞務做文章。誰都想走縣域經濟快速高效發展的路子,但城市建設立體發展,是需要鈔票的,不能想當然。應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立足現實,不能違背規律。至多可以利用志宏縣交通便利這個優勢,促進二、三產業的發展。比如,汽車修理行業、零配件業、土特產和五谷雜糧流通業、餐飲業等等。
志宏縣是個窮縣,財政收入只有五六千萬元,時常拖欠教師工資。又沒有資源、工業和特色產業,招商引資實在困難,不宜盲目鋪攤子、設項目、搞建設。
湯榮打算因地制宜,開發一個現代農貿市場。志宏縣一帶是豌豆、蕎麥、小米、糜子的主產區,還有核桃、柿餅、木耳、鐵山藥、板栗、香菇、柴雞蛋等土特產,又是牛羊豬雞兔的流通區,現在城里患富貴病的人群逐漸增多,都想換換口味,吃些綠色食品,這個市場辦起來肯定火,還可以調動農民積極性,增加經濟收入。
湯榮的工作思路,使張副縣長打造志宏縣南大門的宏偉計劃徹底泡湯。
湯榮不是沒有想過,要想在換屆前取得政績,打造志宏縣南大門,無疑是短時間內最容易見效的。但不能因為打造形象工程、政績工程,就不按套路出牌。他看過周圍幾個縣建的工業園區,植樹、挖河、造景,搞得比公園還漂亮,但廠房都閑置著,沒幾家運轉企業,有的后來還成了附近村民的豬舍羊舍。媒體卻說引了多少資,建了多少家企業,取得了多少產值,真是大言不慚。
再說,自己不可能在志宏縣干一輩子,到時一拍屁股走了,把一大堆棘手問題留給下一任,讓人家糾纏在拆遷、安置、賠償、協調的麻煩事務中,這種缺德事不能干。
張副縣長曾利用自己人熟地熟的資源,將前任縣長擠得有能力也無法施展,當前任縣長被擠走后,卻沒有如愿以償地扶正,就憋了一肚子怨氣。縣長的空位置,本來是他擠走前任騰出來的,卻被湯榮摘了桃子,怎么想都不是滋味。于是,張副縣長想繼續采取同樣的辦法將湯榮擠走,便在工作上設阻,還把電子元件廠老大難問題甩給了他,另在廉潔問題上尋找突破口,欲一招致命。但幾個回合下來,湯榮面無懼色,還通過圓滿解決電子元件廠老大難問題,而提升了人氣指數,眼看縣長的位置越坐越穩。
這時,騰出手來的湯縣長,卻向張副縣長回了一擊。他先是請稅務工商財務等部門組成聯合審計小組,對遠大賓館進行全面審計,后又讓紀委介入,這一招讓張副縣長措手不及,頓時慌了手腳。
時下,各個領域都存在商業原則,潛規則搞得就是商業原則。比如,某承包商承攬了一個項目,只有甲方管事人收下那百分之幾的回扣之后,他才敢剪彩開工,這就叫“商業原則。”
張副縣長敢拍著胸脯說,在他主持下建起的遠大賓館,就沒有運用“商業原則”嗎?
一個官員不在于有沒有問題,只要有人想算計你,即使沒有問題,也會查出問題,張副縣長當然能夠掂量出輕重。張副縣長經過反復考慮,覺得此時不能與湯縣長對著干,而要緩和矛盾,穩住情緒,等待時機。
一次,省里來了一個檢查組,湯縣長陪同,張副縣長便找了個檢查組里有熟人的理由,晚飯時也參加了,并主動敬了湯縣長三杯酒,盡管湯縣長喝的是飲料,張副縣長也沒計較,這在湯縣長上任后還從未有過。這足以說明張副縣長向湯縣長舉了白旗。
其實,這只是張副縣長的緩兵之計,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兩屆的常務副縣長,不能就這么輕而易舉地罷手,他想要做最后一搏。
6
張副縣長的心事,司機劉全看在眼里,他從張副縣長當局長時,就鞍前馬后服侍左右,已經一起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他和張副縣長的關系,與小呂和湯縣長不同,劉全親戚朋友那些事都依仗張副縣長,他本人得到的好處更不用說,如今開的超市、汽車修理門市,都有張副縣長的扶植,由臨時工轉為正式工、后來又轉了干,也是張副縣長一手操作的。劉全心想,人不念恩咋行?眼下理應為張副縣長效犬馬之勞。
劉全先是通過與湯縣長的司機小呂接觸,了解湯縣長的行蹤,以獲取他收禮受賄等方面的問題,但收效甚微。后了解到湯縣長家屬醋勁大,就連續給她打過幾個匿名電話,編造湯縣長男女關系問題,以擾亂家庭,內部攻破,沒有達到目的后,又想了一步狠招。
湯縣長到省讀書班期間的一天晚上,趕回縣里開縣長辦公會,住在招待所。劉全晚上請小呂吃飯,兩人在飯店剛剛坐定,劉全便問小呂:“湯縣長什么時候回省城?”小呂說:“明天早晨。”劉全忙說:“喝兩杯吧,反正湯縣長晚上也不用車。”說著就伸手跟小呂要車鑰匙,說:“我家里還有一瓶好酒,取一下。”
小呂猶豫了一會兒,按說專車是不輕易讓別人動的,但劉全伸出的手一直未縮回去,又想想和劉全的關系,只好掏出鑰匙遞到了他手上。
劉全沒有把車開回家,而是開到了自己的汽車修理門市,讓人在汽車制動上做了手腳,又隨便在門市取了瓶酒返回飯店。
晚飯后,劉全把小呂送到住處,一直沒有讓他動車。
第二天一早,小呂開車還未進招待所,在街中心轉盤處,為躲避一輛三輪車剎車失靈,撞在了轉盤的交通亭上,前右大燈撞碎,車右側劃了兩尺多長的一條深痕。車雖然還能開,但送湯縣長去省城肯定不行了,小呂便給政府辦林主任作了報告,想調整一輛車。林主任接完電話,猶豫了一下說:“按說派車去省城是要報告張副縣長同意的,特事特辦吧,先派車再報告。”
很快,林主任又打來補充電話,囑咐小呂不要報警,一切等他來后再說。通話不久,林主任就隨一輛機動車趕到了事故現場。他觀察了一下事故車后,當即吩咐機動車司機送湯縣長去省城,并提醒道:“別把專車事故情況透露給湯縣長,要做為一條嚴格紀律遵守,只管把湯縣長安全送到省城,多余的話一個字也不要說。”
隨后,林主任又吩咐小呂迅速把車開到修理廠。
看小呂有些發愣,林主任拽了他一把,招呼他上了車。好在是早晨,來往的車輛和行人不多,沒有造成圍觀,林主任想盡快離開這里。
在車上,林主任向湯縣長報告說,小呂昨晚可能吃的不對付,急性腸炎,換一輛車送你去省城。湯縣長說他要不要看看小呂,林主任說不用,縣長的關懷我帶給他,已經掛上吊瓶,醫生說再吃些藥,一兩天就沒事了。
小呂聽了林主任的話,一副不解的樣子。林主任看出了他的心思,忙說:“還不都是為你好,讓湯縣長知道你出了事故,以后還敢坐你的車?”
小呂覺得林主任的話在理,生活中善意的謊言還是應該有的,便動情地說:“還是領導想得周到。”
林主任又接著說:“這起事故你不要對外講,修車發票直接交給我處理,不要通過車隊,免得扣除你年度安全獎。”
面對這樣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領導,小呂只有感激的份兒了,連說:“謝謝,謝謝啊!”
此前,小呂開車沒有出過任何事故,連輕微的剮撞現象都沒有發生過,他慶幸事故多虧發生在縣城,要是開到高速路上,再發現剎車失靈,后果簡直不堪設想。小呂事后腦子里也曾閃過:昨晚劉全是否在車上做過手腳?但只是一閃,憑這些年的交往,他認為劉全不是那種人。后將原因歸結為保養不及時,因為按政府辦規定,縣領導的專車行駛五千公里就應該保養一次,而小呂為了給公家節省維修費,總是開到八九千公里時才去保養。
但小呂卻蒙在鼓里,林主任之所以這樣做,都是聽從了張副縣長的旨意。
事故發生后,張副縣長接到林主任的報告,就覺得不對勁,縣里領導的司機可以說個頂個,技術都非常過硬,車況也一直保持得很好,大清早,車輛行人稀少,街中心轉盤路面平整寬闊,事故出得就有些奇怪,接著便聯想到了自己的司機劉全,此事很可能與他有關,因為昨晚他請小呂吃飯,還跟自己打過招呼,走時還詭秘地笑了笑。于是,就想先把這事壓下來,如果湯縣長發現端倪,追查下來,很可能成為一起蓄意謀殺案,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想到這里,張副縣長立即交待林主任親自出面進行協調。
事后,張副縣長專門質問了自己的司機劉全,問他是不是在小呂的車上做過手腳,劉全只是擺出一副訕臉,不置可否。
張副縣長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便嚴厲批評了劉全,警告他絕不能做危及生命的事,現在偵破手段很科學,搞不好就會弄巧成拙,幫了倒忙。
基于劉全的近期表現,張副縣長覺得他不宜繼續留在自己身邊,便提攜他當了城關鎮派出所副所長。
7
修車期間,湯縣長的愛人慕俊秀打過兩次車載電話,都是修理工接聽的,后來就打了小呂的手機,問他是不是出了車輛事故,怎么車在修理廠?小呂開始有些心慌,但很快又冷靜下來說:“趁湯縣長在省黨校學習,正在保養車呢。”
慕俊秀“噢”了一聲,又問:“你不是病了嗎?”
小呂心想:可能湯縣長和她見過面,在核實情況。忙說:“急性腸炎,已經好了。”
慕俊秀又“噢”了一聲,然后說:“我說湯榮怎么換車了,還以為你給他拉小三去了呢,因為時常有人給我打匿名電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呂立即為湯縣長解釋道:“湯縣長可不是那種人,您盡管放寬心。”
慕俊秀接著提醒小呂:“人都是會變的,你可要幫我把他看住啊。”
……
原來那天湯縣長去省城路過市區時,順便回了一趟家,慕俊秀見司機不是小呂,就問:“小呂呢?”
湯縣長說:“急性腸炎,在醫院吊瓶呢。”
湯縣長走后,慕俊秀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便兩次掛了車載電話加以證實。
慕俊秀特別在意湯榮,現在更是。
湯榮和慕俊秀是青年政治學院的同學。因了慕俊秀的關系,湯榮才畢業分配到團市委,慕俊秀則進了市公安局。慕俊秀比湯榮大一歲,起初在局里當保密員,后升任局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她快人快語,說話甕聲甕氣,為人處事爽快直率。但她卻對不起俊秀這個名字,身高不足一米六,又黑,塌鼻子,還是個大餅臉。可她擇偶的標準卻不低,上大學期間,有人給她介紹了幾個家庭條件優越、本人長得出眾的小伙,她一個也看不上。因為有父親這個市委副書記的背景,她的長相也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慕俊秀看上了湯榮。湯榮比她小,家庭條件相對較差,父親在鎮中學教書,母親是下崗工人,但慕俊秀并不計較。她看中的是湯榮的帥氣和才氣,身高一米八,挺拔健壯,還在大學里擔任團干部,文體活動的場面總要見到他矯健的身影。那時候,湯榮被許多女生吸引,但最終落到了慕俊秀之手。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慕俊秀的自身條件再好些,還輪得上他湯榮?湯榮知道,在仕途上,像他這種人如果沒有靠山,再有能力也白搭。
果然,湯榮和慕俊秀結婚后,仕途發展順暢,幾年就進一步。先在團市委任副處長、處長,接著到省委黨校進修兩年,后掛職一個縣的縣委副書記,很快又回團市委任書記,一年多以前又擔任了縣長。
慕俊秀愛吃醋,湯榮小伙長得帥,職位越來越高,漸漸對他就有些不放心。自從湯榮當了團市委書記后,更是對他周圍的女同胞提高了警惕。
一次,排練節目,湯榮和一個女孩詩朗誦,女孩的聲音與眾不同,特別有磁性,慕俊秀聽說后,便去了女孩的單位對人家作了偵察,一看活力四射,楚楚動人,當場就醋意大發。立即找了單位領導查問女孩子的現實表現。
女孩子青春靚麗,嗓音甜潤,是天生的,不能怪她。她工作認真負責,待人接物禮貌得體,群眾關系很好,慕俊秀實在太神經質,但她確實是對湯榮不放心。
湯榮任縣長后,就與慕俊秀成了兩地分居,她要求湯榮每天晚飯后和就寢前都要給她打電話,她給他打電話,從鈴聲響起到按“接聽”鍵,時間不能超過五秒鐘,不論拉屎撒尿、讀書看報、開會討論,都不得例外。
漸漸地,一些人就聽說了慕俊秀醋勁大、對湯榮盯得緊的傳聞,有的人就搞了一把惡作劇,專門購了無名電話卡,給她打了匿名電話,稱湯榮與縣政府辦漂亮的女副主任有染,給她提了職,搞了房,經常手拉手進出酒吧、歌舞廳,還借口晚上加班,在辦公室鬼混。
聽了這些傳聞,慕俊秀肺都要氣炸了,她幾次在電話里質問湯榮。湯榮都提醒她說:“千萬不要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
但慕俊秀仍是疑心重重,她想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
之后,慕俊秀又將電話打給了縣委只書記,把匿名電話里的內容重復了一遍。只書記只得把對湯縣長的印象,向慕俊秀作了介紹,說湯縣長不抽煙、不喝酒,連茶都不喝,更不近女色,開組織生活會時,政府機關的同志給他提意見,說他聯系群眾不注意女同志。
慕俊秀還是不放心,對只書記說:“人都是會變的,你一定要把他看住。”
接了這等電話,置之不理也不好。只書記雖然了解湯縣長,但正如慕俊秀所說:“人都是會變的。”在男女問題上,對年輕干部警示一下也好。在一次午飯后散步時,只書記便輕描淡寫地向湯縣長談了此事,說提醒注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要影響工作。
湯榮覺得慕俊秀做得太過分,但又不能離婚,因為他還有仕途要走。對領導干部來說,無論什么理由的離婚,都是減分。
事實上,湯榮不僅在男女關系方面,在其他廉政方面,都是很自律的,他有自己的既定目標,此時他正朝著這個目標往前走呢,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阻撓他向前的步伐。而慕俊秀作為家庭的紀委書記,監督是很到位的,這反而成了他奔向既定目標的修偏儀。而他岳父雖然已退居二線,但仍有余威,湯榮還得一路走下去,不可能自毀長城。
8
竊案發生后,在湯縣長辦公室撿到照片的事,慕俊秀不知通過什么渠道聽說了。突然有一天,她以市局辦公室主任身份給縣公安局長打電話,要他去一趟市局。
“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兒是誰?”慕俊秀一見公安局長便問。
公安局長忙說:“我們覺得與竊案關系不大,不想節外生枝。”
慕俊秀的聲音頓時高了些說:“可與湯榮有關系,是他的私生女?還是他的小情人?一定要搞清楚。”
這就是慕俊秀的癥結。按說竊案未破,十萬元銀行卡是否賄金又懸而未決,不應該為一張女孩兒的照片而大動干戈。如果沒有發現這張照片,她表現出來的可能就不是氣憤,更多的應是為湯榮鳴不平,畢竟是她老公,其實她非常在乎湯榮,要不也不會敏感到這種程度。
公安局長還是想替湯縣長說幾句話,他讓慕俊秀注意一個情況:照片背面注有兩年前攝于市紅星照相館的字樣,照這樣推算,女孩兒今年也就十七八歲,不可能是湯縣長的情人,也不會是三陪女。公安局長說,他曾去縣城的酒吧、歌舞廳、政府招待所等娛樂餐飲場所,側面了解過,均無此人。更不可能是私生女,因為十七八年以前,湯縣長大學還沒有畢業,你倆正在熱戀,他的任何跡象,還能逃過你的火眼金睛?
“這不說明任何問題。”慕俊秀斷然反對。
慕俊秀認為,照片上的女孩兒即使不是湯榮的情人和私生女,也與他有某種關系,否則照片怎么會跑到他手上?
由于她的工作性質,一查到底成了職業習慣。
慕俊秀這次找縣公安局長談話,并不是完全為了發泄,她還介紹了一個具體情況:三年多前,湯榮掛職縣委副書記時,在一次聯歡晚會上認識了一個女中學生,這個孩子能歌善舞,長得也喜人。加上湯榮本人對藝術也有興趣,便指示宣傳部往中央臺星光大道推薦,這個孩子的母親曾是縣劇團的演員,伴相那是一等一,長得頗有姿色,又火辣,后因為生活作風問題離婚。她聽湯副書記對自己的女兒如此重視后,很是感動,幾次單獨請他吃飯,后經湯榮提議,孩子的母親當了縣文化館的副館長。此后她更是樂不可支,時常出入湯榮辦公室,有時還一起參加宴會,甚至當著眾人面讓孩子叫湯榮“親爹”。慕俊秀聽說后,簡直氣壞了,專門跑到縣里找這個女人算賬,事先聞訊的湯榮,讓這個女人躲了起來,慕俊秀白跑一趟。湯榮掛職結束回到市里后,仍和那個女人有電話和短信往來,慕俊秀懷疑,照片會不會就是這個女人的孩子呢?
她讓公安局長查查,并提供了兩個電話號碼,但均已停用了。
公安局長有些猶豫,他受命的是偵破竊案,湯縣長以往的男女關系,不在此案之例。可慕俊秀堅持要查清,想知道湯榮是否還與那個女人保持聯系,并僅對她一人負責。
公安局長勸她:“有些事還是糊涂些好。”
“這種事絕對不能糊涂。”慕俊秀口氣非常堅定。
公安局長問:“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慕俊秀承認自己對湯榮有懷疑,她覺得剛結婚時兩人的關系如膠似漆,但隨著湯榮職務不斷提升,漸漸有了架子,和她的交流也越來越少,感情逐步淡漠。父親在位時,湯榮想往上爬,表現得謹小慎微、低眉順眼,不敢出大格。一旦父親為他說不上話了,湯榮就會無所顧及,甚至有可能做出背信棄義的事來。所以,她一定要把他緊緊看住,以防患于未然。
公安局長很直率地說:“未免太多慮了吧。”
慕俊秀說:“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一般來說,有目標的人,都不會肆無忌憚。以湯榮為例,他即使以后升得比岳父還高,也還有更遠的目標要走,不可能不考慮影響。
慕俊秀卻對他不放心,最后她竟然失聲痛哭地說:“我早說過,人都是會變的。你們一定要幫我把湯榮看住,把他身邊的野女人趕走。”
想讓一個不快樂的人得到快樂,難上加難;想把一個快樂的人搞得不快樂,易如反掌。
慕俊秀一再提醒公安局長,調查照片女孩兒的事,用不著立案,要悄悄地進行,只對她一人負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湯榮。
9
公安局長無法拒絕,慕俊秀是市局機關領導,湯榮是自己的縣長,沒有拒絕的理由。該女孩兒要是與竊案有關,也算摟草打兔子——意外收獲。
為避免影響,公安局長帶一人,著便裝去了湯縣長掛職副書記時的那個縣,中午時分找了在公安局任政委的老同學,假稱剛從市里有事回來,路過順便看看老同學。老同學自然是留下喝酒敘舊。閑聊中,公安局長問起該縣文化館那個女副館長。因為女副館長算得上縣里的名人,公安局政委對她也有所了解,便介紹說:“她女兒三年前考取了中央音樂學院,辭職到北京陪讀去了。”說完疑惑地看看老同學,揶揄道:“和你有一腿?”
公安局長說:“別開玩笑。我局里有個同事的女兒也想考中央音樂學院,但好多情況不清楚,想找個熟人了解了解,他聽說你們縣前幾年考取一位,今天喝酒正好想起來了,順便問問,你有聯絡方式嗎?”
政委說:“沒有,不過可以去文化館打聽打聽,肯定有人知道。”
飯后,公安局長隨政委驅車來到了縣文化館。保安迎上說:“還沒上班呢。”政委說:“找值班的。”
保安立即放行。
車停在院里,他們步行走進文化館,櫥窗里幾年前的劇照還沒有撤換,不由放緩腳步近前瀏覽,在一組劇照前,政委指著一個扮演女駙馬的照片說:“這就是那個女副館長。”公安局長定睛觀看:確實嫵媚,名不虛傳,怪不得慕俊秀吃醋呢。
“再找找她女兒啊。”政委說著,就來回查找,終于在一張群舞照片中停下,指著那個領舞的女孩兒說:“這就是女副館長的女兒。”公安局長抑制住內心的興奮,走過去細心端詳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不像。”政委忙問:“什么不像?”公安局長愣了一下才解釋道:“我是說女兒比她媽媽更漂亮。”政委笑后說:“還用你說,青春年少啊。”
為作進一步證實,公安局長佯裝掏煙,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張照片,在懷里看了看,心里有了底,確實不是一個人:照片中的女孩兒圓臉,領舞女孩兒瓜子臉,并有兩個明顯的笑靨。
這時,值班的師傅出來了,他認識公安局政委,問有什么事?政委這才想起打聽女副館長的電話號碼。師傅說,不清楚,她走了以后沒和單位聯系過,有人打她以前的電話,停機了。
政委看看公安局長,局長說:“算了,有一搭無一搭的事,你還挺上心。”說完吩咐隨從把女孩兒領舞的照片翻拍下來,又說:“留張照片吧,萬一同事去北京,拿照片一打聽就找到了。”
政委對公安局長的舉止,多少有些詫異,但沒有多想。
返回的路上,公安局長覺得輕松了不少,畢竟慕俊秀的差交了,兩張照片一對照,差異顯而易見。
回到公安局,卻遇到一位老漢報警,說他女兒離家出走近月,杳無音訊,請公安局幫助查找。
原來,老漢和他老伴都是原電子元件廠的老職工,雙雙下崗,生活十分拮據,一直靠低保度日,是電子元件廠有名的貧困戶。最讓老兩口感到安慰的,就是有個聰明懂事的女兒,她學習成績好,年年都是三好生,還是家務活的好幫手。但不久前,發現老伴得了尿毒癥,需要換腎,一家人急得火上房,女兒多次嚷嚷著輟學掙錢,為她媽媽治病。老兩口總勸女兒:“好好學習,不要分心,政府不會不管咱們,縣長也不會不管咱們。”老漢說著就落下淚,接著又泣不成聲地說:“最后也沒有把女兒攔住……”
公安局長將老漢扶進值班室坐下,又讓人端來一杯熱水,從紙面巾袋里抽出幾張遞給老漢擦擦淚,說:“老人家,有話慢慢說。”
老漢平靜了一會兒,從懷里掏出女兒的照片,淚水又下來了,說:“我一定要找回女兒,小小年紀,不想拖累她。”
公安局長接過照片看后不由一驚,迅速掏出自己兜里的照片一對照,兩張照片一模一樣,應該是同一天照后加洗的。
公安局長正在納悶:這張照片怎么會跑到縣長手里?
老漢接著說:“湯縣長也有一張我女兒的照片,那是他去我家慰問時,看見整個墻壁上貼滿了我女兒的獎狀,就不停地夸贊,還要了一張女兒的照片作紀念,他一再囑咐女兒一定要好好學習,早日成材,為社會多做貢獻。”老漢喝了口水,接著說:“臨走時,湯縣長又走到老伴病床前,握著她的手說,你們家的事,政府不會不管。”說著掏干了裝在自己衣兜里的錢。
公安局長答應老漢:立即想辦法幫他找回女兒。
照片的事徹底清楚了。這應該是政府聯系人民群眾的一段佳話。當然,作為縣長,在他的既定目標中,也需要這個。
而仕途官場上,不僅需要民眾的口碑,錢這類東西也是同樣少不了的。因為既定目標很難一帆風順、一蹴而就,需要多方經營,而在經營過程中,則應有精力和物力方面的投入。湯縣長的既定目標就不需要投入嗎?他岳父這棵大樹就一直能乘涼嗎?黑塑料袋被司機小呂發現了而物歸原主,那還有沒有不被人發現的呢?
那么,在這次竊案中掉出來的十萬元銀行卡,出租車司機迫于壓力交出,因此人皆共知,不像以前那個黑塑料袋,只有他的駕駛員小呂知道,可以背地里處理。銀行卡的事則截然不同,完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竊案發生后,普遍認為這是一筆賄款。可湯縣長理直氣壯地拍胸脯,拒不承認是受賄所得,甚至對這個銀行卡的由來,都表示出莫名其妙,還堅持要查個水落石出。按說憑湯縣長正常的工資收入,擁有這筆錢也毋庸置疑,如果在展開調查以前,就表明是自己所失,很可能會息事寧人,不會引起軒然大波。但班子內部未必這樣看,即使真是他自己的,也不可能有人相信,湯縣長心里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這時要把自身推干凈。他有自己的既定目標,今年又是“換屆年”,是很多干部調整升遷的關口,需要小心了再小心。
那么,這張銀行卡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真有人栽贓陷害湯縣長不成?
專案組一直沒有查出眉目,大家的目光便把解謎的希望寄托在了作案人身上。
經過醫護人員的奮力搶救,作案人已經奇跡般恢復了知覺,漸漸記起自己的門市、家人,但對作案過程沒有任何印象。醫生經驗豐富,覺得這種現象不足為奇,就像有的人酩酊大醉以后,醒來時失去部分記憶一樣。
專案組的人懷疑病人已經記起事情的經過,但因顧慮重重,不愿說出事情真相,而故作病態。醫生沒有否認這種可能。
當專案組的人將那張銀行卡遞到作案人眼前時,他一臉茫然不知的樣子。按說這張卡是經過他手的,他作案的目標很明確,盯得就是這張卡,保險柜里的名貴煙酒和文件,他動都沒動。
既然作案人還沒有記起來,那只能等他恢復記憶后再說了。與此同時,專案組便在調查卡的源頭上加大了力度。
這張十萬元的工商銀行卡究竟來自哪里?
正在這時,牛奶廠董老板站了出來。
他說:一個月以前,他與湯縣長簽訂過開發電子元件廠的項目后出國,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天,剛回國就聽說了這起竊案。他說,當時簽字儀式過后,他給了湯縣長兩盒茶葉,還有一份合同副本,裝在一個文件袋里,另外還放進去一張十萬元的銀行卡。
董老板進一步證實說:這筆錢卻是善款,是捐給電子元件廠患尿毒癥的下崗老職工治病用的。那天,湯縣長慰問電子元件廠老職工,我作為電子元件廠的開發商也陪同去了。慰問時發現一家雙雙下崗的老職工,生活十分拮據,靠低保度日,更讓人焦急的是主婦還得了尿毒癥,為治病四處舉債,還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物品,當時生活難以為繼,高中即將畢業的女兒面臨輟學。湯縣長當即掏干了自己的衣兜,鼓勵一家人說:“政府不會看著不管的。”同時又轉身對我說:“你們這些企業家也不能看著不管。”當時我就想捐些錢,可時間太緊張沒來得及,便在一次項目簽訂會后,將十萬元銀行卡裝進文件袋交給了湯縣長,想通過他轉交患者。因為當時有不少人在場,也不好點破。眾所周知,我們當老板的和官員打交道,凡涉及金錢的事,旁人都不會往正道上想,所以沒有當場說明,就怕弄巧成拙,想下來再打電話,專門向湯縣長匯報。可緊接著自己就出國了,一直沒有向湯縣長匯報成,沒想到讓湯縣長和大家虛驚一場,真是罪過!
公安局長證實:牛奶廠董老板說的沒錯,電子元件廠確實有這么一戶人家,而且家里唯一的女兒為給母親籌錢治病,已經輟學外出打工近月,其父還到公安局報案,要求查找女兒下落。
但這些情況,一直在市里參加理論學習培訓班的湯縣長,卻一點也不了解,文件袋里的銀行卡,他也沒有及時發現。盡管當時牛奶廠董老板提醒過,讓他“親自檢查檢查”,但他沒有聽出寓意,心想:就一個透明文件袋嘛,沒有半寸厚,只能裝文件,還能裝什么?壓根沒想過銀行卡的事。現在董老板這么一介紹,才恍然大悟:我說嘛,他當時讓我親自檢查時,還向我擠眼。
事后,湯縣長把牛奶廠董老板狠狠痛斥了一頓,說:“光明正大做善事,還可以影響和帶動其他人,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
董老板說:“我是想把好事讓給政府做,擔心自己一出頭,會應接不暇,甚至成為眾矢之的。”
時下,不少人做善事都有顧慮,好心未必有好報,有的甚至使得其反。有幫被撞老人送進醫院,而被誣陷為肇事者要求其經濟賠償的,有熱心捐助公益事業,因露富而遭綁架的。等等。
所以,牛奶廠董老板的擔憂不無道理。
事后,私下里有的人也曾懷疑過,牛奶廠董老板是不是在和湯縣長唱雙簧戲?如果沒有竊案發生,十萬元銀行卡又會是什么情況?
但大家知道,其實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如果”,“如果”不能當真,那都是人們說著玩、想著玩、逗著玩的,要是真有如果,世界早就亂套了。
與此同時,公安干警經過艱苦努力,已將老兩口的寶貝女兒從溫州接回,送回學校繼續學業。有關部門也已在市里聯系好醫院,準備為患者作腎移植手術,那張十萬元銀行卡,作為手術費先期墊付醫院。董老板表示,后續醫療費用他將全部承擔。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因為竊案,發現了一位清正廉潔的領導干部、一個心系人民群眾的公仆!
縣紀委建議向上級為湯縣長報請“廉政楷模”榮譽稱號,但縣委只書記有不同意見,他認為,且不說這個稱號的具體標準是什么,也無論湯縣長履行過哪些份內之責,但失竊并不是什么好事,湯縣長自身也存在保管不當等責任,而且事情也并非非此即彼。比較務實的做法,是將竊案的前后經過系統梳理一下,進行正面解釋和網上回饋,也算是對外界各種猜測的一個澄清,還湯縣長一個公道。
按照只書記指示,有關部門立即著手落實。
而此時的作案人,傷情又有了反復,顱內又發現新的出血點,重新處在了昏迷中,醫護人員有專人看護,拿著寫有他親人名字的紙條呼喚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植物人一樣。
10
縣級班子換屆前,市長來志宏縣調研,而且是個周日,明眼人都說是為考察干部而來。此時只書記正為自己的事在省里活動,他已經任職兩屆,年齡也到點了,本屆任滿必走無疑,他的想法是向省里的大廳、局謀個位置,也好把家安在省城。市長了解只書記的情況,沒讓工作人員驚動他。
市長下來得很突然,周六晚上打過電話,周日上午就到了,湯縣長親自帶著寫作班子整了一夜材料,他想詳詳細細地給市長匯報一下建設志宏縣的具體打算。誰知,市長下車后卻擺手說:“書面匯報就不聽了,還是下去走走看看。”
不論去哪里,調研什么項目,都要臨時通知作準備,又是周日,能否臨時抓到人,很讓湯縣長撓頭。市長像是讀懂了湯縣長心中的憂慮,便說:“這樣吧,書記不在,你還要守攤,處理常規性工作,在班子成員里找個最熟悉志宏縣情況的人,給我帶個路就行了,需要你出面時再給你打電話。”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班子成員里最熟悉志宏縣情況的人,非張副縣長莫屬,他和市長之間的關系,湯縣長也早有耳聞,莫非專為他而來?便試探性地說:“市長,你看張副縣長……”
市長哈哈笑過之后說:“我還以為你想不起張副縣長呢,看來你還是有肚量的,在一個班子里就是要有大局觀,容人容事,張副縣長也有苦衷啊。”
市長對湯縣長和張副縣長的情況可謂了如指掌。
這天利用半上午的時間,張副縣長陪同市長只沿著志宏縣城南的半截城墻,來回走了幾趟,談論的話題也都是圍繞著打造志宏縣南大門而進行的。
張副縣長早知道市長喜歡古玩,便有意往這上邊聊,走著走著,他停下來,跺跺腳,故作神秘地說:“如果打造南大門,這地下的寶藏多的是,一兩年前農民的自留地里還挖出過王侯墓呢。”
市長往張副縣長跟前湊湊,一副洗耳恭聽狀。
張副縣長覺得市長感興趣,便將打造南大門的宏偉規劃又詳述了一遍,市長頻頻點頭,也認為可行。
張副縣長看看市長面帶微笑的表情,覺得時候到了,該說的話要說了,便有些迫在眉睫地說:“早想為志宏縣老百姓干點實事,眼看就要任滿兩屆常務副縣長了,再不干就沒有機會了。”
張副縣長這話寓意是很深的,但主要還是試探市長的口風。
市長接過話說:“你的情況市里清楚,進退去留是組織考慮的事。我早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張副縣長忙說:“請市長放心,我一定會站好最后一班崗。”
市長和湯榮的岳父慕副書記以往的關系不錯,在慕副書記竭力推薦自己的女婿時,市長也沒有再力舉張副縣長,可以說是給足了他面子。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慕副書記已退居二線,影響力也就漸漸淡了。
市長調研結束后,離午飯還有一點時間,他讓人把湯縣長叫到現場,意味深長地說:“以前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現在是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你的思想還要解放,觀念還要更新,不要只在志宏縣這個小圈子里想問題、辦事情,要跳出志宏,想志宏、謀志宏,打造志宏南大門,不僅是志宏的事情,更是市里、省里的大事情,是與省委提出的發展思路合拍的。”
湯縣長邊聽邊點頭,臉上變得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市長的話,顯然是對他工作思路的否定。
市長看出了湯縣長的尷尬,語言緩和些說:“往鄉下跑不是不可以,心系基層、情系民眾,也是應該的。關鍵是要拿出解決發展問題的辦法,沒有實際舉措,總往下跑,倒會給人留下作秀的印象。當然了,你來的時間不算長,有個熟悉適應的過程,我還是看好你的。”
午飯時,湯縣長一直悶悶不樂,送走市長,他還在思考著剛才的話。那些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卻背離了志宏縣的客觀實際,盲目上馬,爛鋪攤子,弄不好會捅出大婁子,到時候受苦害的還是志宏縣人民,負直接責任的是他湯榮本人。他想理理頭緒,專門找市長匯報一次。
然而,湯縣長還沒有來得及向市長匯報,縣級換屆便逐步實施了。最先調整的是只書記,他本來是想進省城的,卻當了市人大副主任。歡送會上,他一臉沮喪,牢騷滿腹,怨天尤人,不停地將一杯杯白酒灌進肚里麻醉自己,最后竟然當場出溜到桌子底下。
只書記一走,位置騰出來了,人們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湯縣長身上。湯縣長也覺得自己靠譜,雖然市長對自己的工作思路不甚滿意,但得到了廣大多數民眾的支持。再說,上次回市里,又和市長一起吃過飯,是岳父操持的,岳父還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一幅齊白石真跡送給了市長,市長笑呵呵地接納了。這件東西別說搞個縣委書記,找對門路就是搞個副市長,也是足斤足兩。岳父是聽了市長調研時對女婿的評價后,感覺對他大為不利,才出此血本的。可紅頭文件下來的卻是另一個縣的縣長接任志宏縣委書記。即使如此,大家對湯縣長的關注度仍很高,認為他勤奮、清廉、親民、務實,下一步必有重用。加上又有背景,提拔是肯定的,位置不好都不可能去。
這次干部調整保密程度比較高,湯榮一直沒有聽到關于自己的任何信息,他本想通過一些渠道打聽打聽,又擔心人家說他沒城府,沉不住氣,只得踏實下來做眼下的事。
新書記命令下了,但一直沒有到位,只過來和大家見了個面,目前仍在原地邊告別、邊交接工作。湯縣長想趁這個機會,把新書記的辦公室好好整一整,其他縣領導的辦公室也順便一起刷刷新,新班子新氣象嘛,也算對新書記的一個姿態。
湯縣長本來不想折騰自己的辦公室了,可又擔心別人說三道四。還是一起搞了吧,即使不久自己的工作變動后,繼任者占用也還是要粉刷。
領導們當然不用自己親自勞作了,只管把私人物品收拾起來,剩下的交由工作人員辦理即可。
因為要更換新書柜,就得把原書柜里的書全部搬出來。湯縣長有三個書柜,但仍然顯得不夠用,里面裝得都是工具書,重重疊疊,滿滿當當,工作人員在操作過程中,不慎將一摞書掉落在地,誰知有兩本書掉在地上就散了架,撒出了美元。
當場有四五位工作人員都面面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愣了好一會兒,牽頭的那位冷靜下來,彎下身進行現場清理。
美元是從中紀委編印的《廉潔從政若干規定》(上、下冊)書中散出的。經檢查:兩本書中的書頁已被在中間掏空,各塞入了五千美元。
牽頭人立即電話報告了政府辦林主任,此時林主任正隨湯縣長在鄉下搞調研。
林主任問有什么事?報告人說反正是急事,電話里不好說。林主任當即向湯縣長說明原因,迅速趕回縣里。
了解過情況后,林主任又立即向湯縣長作了報告。接到林主任報告,湯縣長沒有表現出像處理竊案時的鎮靜,而是放下工作,中途返回辦公室。
面對秘藏在書中的一萬美元,湯縣長無言以對,這顯然不屬于自己所有,否則也不會以這種方式存放。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個牛奶廠董老板出面招認和講述催人淚下的感人故事。上次有前因后果,勉強還能讓人信服,可這次不會再有理由自圓其說了。即使有人想做善事,又何必巧施心計,挖空心思地進行如此偽裝呢?這與為逃避打擊秘密販運毒品有什么兩樣?那么是栽贓陷害嗎?而源頭又在哪里呢?書是發的,還是人送的,又在書柜里存放了多長時間?湯縣長一點印象都沒有。是否在粉刷房子時,有人才故意塞進來的呢?但持有房間鑰匙的,只有政府辦林主任,可這期間他一直和湯縣長在鄉下搞調研,并沒有作案時間。
那么,是妻子慕俊秀嗎?因為湯縣長有一次在家里到處尋找辦公室的鑰匙時,最后是她拿出來的。難道她偷偷配過鑰匙,親自或雇人悄悄潛入過辦公室?可破費這么多錢,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就是為了把自己拉下馬,然后陪她過日子嗎?
……
湯榮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這筆錢交由縣紀委登記充公。
關于為湯縣長報請“廉政楷模”,抑或是回饋網絡,澄清上次銀行卡真相,還湯縣長一個公道的計劃,也由此草草收場。網絡點擊率再攀新高,因為換屆在即,才使人們的注意力逐步轉移到了人事問題上。
不久,湯榮的任命下來了,調任市檢察官學校副校長。緊接著,張副縣長接任縣長的紅頭文件也下來了,同時還有政府辦林主任晉升副縣長的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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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次人事調整,一點都不感到奇怪的就是張副縣長。張副縣長分析過,湯縣長雖然有背景,但慕副書記已經虎落平川,想和市長對抗顯然今非昔比,即使湯縣長不出那一萬美元的事,這個縣長位置也是要騰出來的。
這些年,張副縣長一直抱著市長的大腿沒放,他時常到市長的老家看望慰問,對他的親戚都有登記造冊,時不時就能得到張副縣長的資助。為討好市長,他在以副頂正期間,專門讓市長的親戚,即:縣建集團老總承包了遠大賓館,其中的奧妙,不宣自明。
張副縣長把前任縣長擠走后,雖然沒有扶正,但心里還是有底的,因為市長曾幾次暗示過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至于政府辦林主任,張副縣長自然沒有忘記,他平時掌握的湯縣長所有信息,都來自于林主任,特別是湯縣長的專車司機小呂那起汽車制動失靈事故,如果不是林主任處理得好,自己恐怕早就中途夭折了。
縣級班子換屆前,市長來志宏縣調研,其實也是張副縣長有意安排的,他知道市長對古玩的酷愛,便投其所好,當時故弄玄虛地給市長打電話說:“有兩件東西拿不準,市長一定要親自來鑒定一下。”
市長說:“你到市里來一趟嘛。”
張副縣長忙說:“不妥不妥,周圍到處都是眼睛,這種時候往市里跑,不是跑官也是跑官,讓人盯上就麻煩了,我倒沒什么,要是往市長身上潑污水,我可擔待不起。”
市長說:“你想得還挺復雜。”
張副縣長說:“非常時期,不得不防啊!”
市長猶豫說:“去志宏縣沒有正當理由啊。”
張副縣長緊接著說:“我早就想好了,光明正大地現場調研,專題是:打造志宏縣南大門規劃。不聽書面匯報,只我一人陪同,調研結束后可與在家的縣領導共餐。”
這才有了市長調研之行。
志宏縣作為歷史古城,民間有不少好東西。而市長喜歡古玩也是出了名的,張副縣長陪同市長在半截城墻行走時,掏出了兩件寶物讓市長鑒別:一件是玉琮,另一件是九竅塞。市長果然眼力不凡,他邊在手里把玩,邊對那件內圓外方、大方古樸的玉琮說:“這叫漢代玉琮,此物非常少見,而且有的已不再作為禮儀器使用,而是當時人們為欣賞、把玩或仿古而制造的。江蘇省漣水縣三里墩西漢墓出土的玉琮,上面扣有銀蓋,下面套有以銀鷹為足的銀底座。河北滿城一號漢墓所見的玉琮,也已改制為小盒狀。”
市長又仔細端詳了另一件寶物后,說:“這叫九竅塞中的耳塞,是漢代獨有的一種葬玉,用以填塞或遮蓋死者身上九竅之孔,為眼蓋、耳塞、鼻塞、口塞、肛塞及生殖器罩等。眼蓋為近似棗核形的玉片,耳塞似釘帽,鼻塞為六柱形,口中塞近似于U形,下部稍寬厚……”
都說市長喜好古玩,但精通到如此地步,還是讓張副縣長吃了一驚。當市長問他來源時,張副縣長沒敢說是自己的前任司機、現城關派出所副所長劉全,在一次追擊盜墓賊時繳獲的,只說是祖輩留傳下來的。
市長最后把兩件東西重新包好,遞給張副縣長說:“收起來吧。”
張副縣長疑惑地問:“怎么,難道是假貨?”
市長笑呵呵地說:“假倒不假,只是君子不奪人所愛呀。”
張副縣長也爽朗地笑過后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如果打造南大門規劃得以實施,還不定挖出多少好東西呢。”
接著,張副縣長又不失時機地對湯榮發起了攻擊,說:“湯縣長視野太狹窄,對打造南大門橫挑鼻子豎挑眼,工作就是推不動。還有,開發電子元件廠,我竭力推薦縣建集團老總,他可能聽說是您的親戚,橫豎不同意。”
市長發了一聲長嘆后,微微點頭說:“我知道了。”
張副縣長的政治生命就系在這次換屆上了,他自己也感到已經窮途末路,只有豁出血本孤注一擲,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人逼急了,什么招兒都敢用。張副縣長拋出去的這兩件寶物,遠遠超過了慕副書記那幅齊白石真跡。
不久,市長把與那幅齊白石真跡價值相仿的字畫,送給了慕副書記。他本來想把原件退回的,但又怕慕副書記有感覺。即使如此,慕副書記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女婿將會在換屆中兇多吉少。他本來還想找找省里領導的,但一萬美元的事尚未搞清,又缺乏底氣。正在猶豫時,卻被女兒慕俊秀攔下了,她勸說父親:“順其自然吧。”
時下,有很多官員喜愛書畫和古玩。于是就為有求者開辟了一條加以利用的渠道,求官求財求項目都屢試不爽。這種東西比較含蓄,不像現金因扎眼而引人矚目。然而,大凡拿得出手的書畫和古玩,不說價值連城,但也價格不菲。這年頭,誰也不是傻瓜,哪個受贈者心里都有數,收了自然不會白收。
張副縣長果然成功了。
湯榮卻有口難辯,遭人算計是無疑了,從縣長到檢察官學校副校長,這在全省乃至全國的歷史上,也不會有如此的人事安排,他將成為官場長期議論的政治笑話。
湯榮認為,確實荒唐!用《紅樓夢》的說法是:“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但用市長的說法,湯榮卻應該感到慶幸,因為那一萬美元,紀檢部門幾次提出立案,都被他否了,一立案,誰知道會查出什么事來呢?調離現任崗位,顯然是個折中的辦法。
縣級班子換屆塵埃落定后,與竊案相關的幾人也有了不同變化。涉案嫌疑人小孫奇跡般蘇醒,不久出院,暫未起訴,保外就醫;在政府大門口值勤的兩名保安紛紛辭職干起了個體;肇事出租車司機升任本公司副經理;而湯榮的司機小呂沒有隨其調走,留在志宏縣政府車隊當了調度。
此時,湯榮才感到后來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竊案的繼續,官場這門大課實在太深奧,他想到檢察官學校以后,潛心鉆研。
湯榮在去市檢察官學校報到前,市電視臺播報一條爆炸新聞:市長因受賄和濫用職權被雙規,涉案人員已被采取強制措施。這天晚上,慕俊秀在家破天荒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她和湯榮碰了一下酒杯說:“以后好好過日子吧。”
尹小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研究生學歷,軍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昨夜》、詩集《追憶》,及中篇小說《南洼村官是干部》《真相》《倒插門》《昨夜星辰》等三十余部,短篇小說《余股長值班》《武狀元讓位》《擁軍亭》等十幾部。出版中篇小說集《臉是靈魂的肖像》系列篇:《沉浮》《葉落歸根》。其中,已有兩部作品改編成電視連續劇,《沉浮》獲《小說選刊》全國小說筆會中篇小說一等獎,《京官小萬》獲首屆2012全國散文、中短篇小說年度最佳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