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文打了個長長的哈氣,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在心里罵了聲娘。中午輪到鐘文值勤,怕校長領(lǐng)導(dǎo)檢查,一直熬著不敢打瞌睡。
“鐘文老師!”這個聲音洪亮而有些膽怯。
鐘文慵懶地瞥了一眼,猛地兩眼放光,臉上卻又極淡定,笑著說:“是雷先生啊,快請進來坐。”
這個粗獷而又靦腆的漢子是鐘文班的尖子生雷勝聰?shù)母赣H雷大平。他左手負在后背,有些緊張:“俺進城送菜,順道給娃帶來三百塊生活費。”
“哦,勝聰這孩子成績好,人品也好,老師和同學(xué)都喜歡他呢!”
“這都是多虧了鐘老師的教導(dǎo)啊!”雷大平感激地伸出左手,恭恭敬敬遞上一包東西,“這是俺娘做的梅干菜,用來扣肉,那一個香啊,請鐘老師一定收下我們?nèi)业倪@份心意!”
“這是我分內(nèi)之事,你們太客氣了。”鐘文這樣說著,隨手接過擱在一旁,“你家在白龍岙吧,聽說那兒盛產(chǎn)雷筍,筍肉鮮嫩而又粗大,是吧?”
雷大平一怔,很勉強地點了點頭。
“我爸爸和幾個叔叔近來一直念叨著想吃上新鮮的雷筍,你能不能幫我買上八十斤啊?”鐘文一直說得很緩和,忽然快起來,“當(dāng)然,錢我是一分都不會少你的,包括你的辛苦費!”
雷大平犯難了,他家并不種植雷竹,二叔和四表姑家倒是種了,可筍價能叫到每斤十四五塊啊,決不能向他們白要,可拿鐘老師的錢又覺著不妥。
雷大平回家后,一咬牙,決定自己掏錢,大不了跟老娘再吃上一個季度的野菜!
三天后的星期天,雷大平趁趕集的機會,送了八十斤雷筍到鐘文家里。鐘文給他錢,他無論如何都不收,鐘文拗不過他,只好一再道謝。
雷大平以為此事就此了了,沒想到大半個月后,鐘文再次提出還要三十斤,并表示這回一定要他收下錢。
這回雷大平真的收錢了,否則兒子得挨餓了。
周末,雷勝聰垂頭喪氣地回來,說:“爸爸,我想配副眼鏡。”
“怎么,眼睛又深了?”雷大平萬分心疼,以為又是兒子讀書用功過度。
雷勝聰搖搖頭:“是鐘老師把我調(diào)到最后一桌了。”
雷大平沉重地吐出兩口氣,說:“下星期我跟鐘老師去說,一定請他幫你換回來!”
雷大平在辦公室左哀右求。可鐘文卻淡淡地說:“不是我不幫忙,而是以勝聰同學(xué)的個子坐第二桌,同學(xué)們都有意見了,都是我的學(xué)生,我不愿偏心,也不想別人說我的心老向著好同學(xué),還請你體諒我的難處!”
雷大平無奈地在校園里徘徊,忽然看見宣傳窗里的“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結(jié)構(gòu)”,瞬間臉色鐵青,他媽的!
一個月后,學(xué)校六大部門的主任換屆選舉,如果能調(diào)至政教處、教務(wù)處、或者是財務(wù)部干上幾年,說不定校長之位就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鐘文早在半年前就活動起來了,送禮送錢,一樣不少。你以為他家老子和叔叔真的吃得下那么多雷筍?還吃不厭嗎?他不是向老子盡孝,而是向校領(lǐng)導(dǎo)盡“忠”。
那天鐘文在榮光大飯店宴請領(lǐng)導(dǎo),上了一道油燜筍,那股鮮汁來自筍的每一絲肉。領(lǐng)導(dǎo)們無不稱絕,尤其是校長周文慧,還特意問服務(wù)員是哪兒產(chǎn)的雷筍,服務(wù)員說是從五十里外的白龍岙采購來的。
于是,鐘文打算每位主任送十斤雷筍,周校長二十斤,后來又送了三十斤。
然而,出來的選舉結(jié)果卻讓鐘文驚得半晌合不攏嘴,自己居然是后勤部主任,雖然算是部門領(lǐng)導(dǎo),可是在后勤部也意味著自己沒什么希望再向上爬,很可能就陷在這里了。
“難道是我做的還不夠?”
很久以后,鐘文聽說雷大平那天怒氣沖沖地闖進辦公室喝問過周校長,周校長當(dāng)時見到雷大平的氣勢,險些嚇走了三魂六魄,鎮(zhèn)定之后,馬上叫其他人出去,說自己要單獨和雷先生談話。同時,他還得知周校長格外照顧雷勝聰,三天兩頭喊他去辦公室,還幫他申請了助學(xué)金。
鐘文忿忿地想:“一定是你個雷大平脅迫校長,壞我名聲,你兒子還在我班上,咱們不妨走著瞧!”
校長室里,周文慧拽著一張學(xué)生檔案,照片上是一個俊朗的小伙子,一旁的名字是“雷勝聰”。
周文慧喃喃地:“媽媽在你出生不久就一走了之,已經(jīng)夠?qū)Σ黄鹉懔耍瑳]想到上個月還搶了你和爸爸奶奶的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