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長的車停在了一座小屋前。
    小屋坐落在山腳下，門前是一片稻田。不遠處，一位農(nóng)夫正彎腰插秧，像雞啄米。
    王局長往田埂走去，徑自走到農(nóng)夫跟前，叫了一聲，爹。
    王大爺抬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既而瞬間消失。
    王局長剛升官調(diào)任的消息早已傳遍這個小山村。村里人碰到王大爺都拱手道喜，背地里卻說三道四。如今這世道，有幾個當官的不貪污，王局長能升官，肯定做了什么手腳。自從這話傳到王大爺耳朵里，王大爺心里就憋得慌。
    爹，王局長又叫了一聲，爹，我和你一起插秧。
    王局長開始脫錚亮的皮鞋，王大爺阻止道，別脫了，張秘書還在門口等著，回屋吧。
    王局長這次回來，是想接王大爺?shù)绞袇^(qū)一起住。父子倆聊到深夜，王大爺一直不點頭。王大爺說，我在鄉(xiāng)下住習慣了，你在外面做個好官，我就知足了。
    第二天清早，張秘書叫醒了王局長，說王大爺天一亮就下地了，后來村長帶著一群人來幫忙，現(xiàn)在田里擠滿了人。王局長連忙赤腳往田間走，一邊責怪道，你怎么不早點叫醒我。
    王局長挽起褲腿下田的瞬間，相機“啪”的一聲按了下去。
    回到市區(qū)，王局長才知道自己下田插秧的鏡頭被張秘書偷拍下來。照片的背景是一片人山人海的稻田，王局長挽褲腳的背影占了畫面的一大半，旁邊是一個頭戴草帽的稻草人。
    王局長把照片洗了出來，裱在相框里，經(jīng)常端詳這張照片。
    不久，一個重點建筑項目上線，好多開發(fā)商報名競標。天地開發(fā)集團是當?shù)赜忻纳鲜泄荆Y金雄厚，本是不二人選。可就在競標大會召開前兩天，王局長接到李副局長的電話，說他的一個親屬對這個項目很有意向……
    當天下午，張秘書送來李副局長轉(zhuǎn)交的天尊地產(chǎn)的投標文件，讓王局長過目。王局長示意他坐下，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和張秘書閑聊起來。
    王局長聊起了自己的童年。小時候的他是個孤僻的孩子，經(jīng)常一個人躲在家里。農(nóng)忙季節(jié)，他跟在家人身后，提個簸箕，扛根扁擔。他喜歡玩土，衣服整天臟兮兮的。
    王局長給張秘書倒了一杯茶，繼續(xù)說道，我爹是扎稻草人的高手，扎的稻草人跟真人一樣。別人家田里插的稻草人不管用，莊稼照樣被動物糟蹋，就我家的稻田安然無恙。我爹常對我說，稻草人一生堅守自己的領(lǐng)地，站好自己的崗，無怨無悔。小時候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是蹲坐在稻草人跟前玩土。別人見了都說我乖巧，我爹卻說我是個木頭人，擔心我以后不成材。
    王局長您現(xiàn)在不是出人頭地了嘛。張秘書奉承道，然后瞅了一眼辦公桌，王局長，李副局長那份文件……
    先放著吧。
    第二天，張秘書神色慌張地走進辦公室，說天尊地產(chǎn)之前承包的一個項目是豆腐渣工程，已經(jīng)被媒體披露見報了。
    王局長從抽屜里拿出了昨天那份文件，遞給了張秘書。張秘書翻開文件，抬頭問道：王局長，您沒簽字？
    王局長沒搭話，而是吩咐張秘書安排下午的例會。
    在例會上，王局長一反常態(tài)，沒有聽取下屬的工作匯報，也沒有安排近期任務(wù)。王局長在寫字板上寫了一句話，令與會者面面相覷。
    這時，王局長接到村長的電話，說他爹病倒了，速回。
    趕到家時，已是黃昏，王局長當即決定將父親送往市醫(yī)院治療。臨上車時，王大爺停下腳步，面朝門前那片稻田，靜默許久。
    王大爺忽然扭頭對王局長說，去把那個稻草人扶起來。
    張秘書剛邁腳，就被王局長叫住了。王局長小跑著來到田間，把稻草人扶了起來。稻草人頭頂那個草帽不見了，身上的稻草松松垮垮的。稻草人的骨架只剩兩根木棍，木棍交叉在一起，儼然一個十字架。王局長望了一眼骨瘦如柴的父親，眼眶一熱。
    張秘書這次沒帶相機，卻有一個畫面定格在他的腦海中：王局長深情地撫摸著田間的稻草人，身后是一片豐收的景象。
    張秘書頓時領(lǐng)悟了王局長在例會上板書的那句話：民生如莊稼，我們要甘愿做一個合格的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