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斑馬的男孩
2016-09-28 10:07:22
作者:葉萬安
變成斑馬的男孩
1
這天,楊奔沒來上課。
楊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雖然只同班了一年半,卻是彼此最信任的伙伴——如果你要問我信任是什么的話,那我認為是,他把他最秘密的夢想告訴了我。
下課后,我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向楊奔家跑去。我要告訴他今天的英語作業,并把他那張得了43分的數學試卷帶給他,因為老師要求大家把自己的錯題訂正抄一遍,明天交。
天已經擦黑,街燈如同巨人發光的心臟,我加快了步伐,穿梭在密密匝匝的樓房之間。
“天歌!”突然,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駐足回頭,空蕩蕩的小巷沒有一個人,不由得心里一凜。
“是我!楊奔!”黑暗中傳來楊奔的聲音。
我松了一口氣,放心走過去:“你在哪里?”
“我在這兒!”楊奔應道,他躲在兩棟房子之間一條狹窄的暗巷里不肯出來。
我借著昏暗的燈光探頭朝巷子里望去,一瞬間我全身都僵住了。站在巷子里的,竟是一只斑馬。
一只全身黑一道白一道的斑馬!
不容我反應過來,那只斑馬居然開口說話了:“是我!我是楊奔!”
我渾身一震,頭皮陣陣發麻。
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你……你是……楊奔?”盡管我無法接受,但眼前這只斑馬會說話已經夠讓我無法接受的了。
“你先進來,別讓其他人發現。”自稱是楊奔的斑馬往巷子里退了一步,讓我走進去,“你聽我說。”
我點點頭,同時咽了一口唾沫。
“今早,我像平時一樣起床去上課,可我站到鏡子前準備刷牙的時候,卻發現……我的腦袋變成了一只斑馬的頭!”楊奔激動得尾巴左右亂掃,“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我狠命咬了一口手臂,你猜怎么了?超痛!”
我蹙眉表示同情。楊奔又說:“我簡直要瘋了,我不敢吵醒爸媽,二話不說沖了出來,才剛踏出門口半步,我突然覺得身體一陣顛簸,這下子……我整個兒變成了一只實實在在的斑馬!”他看著目瞪口呆的我,目光十分焦灼,“天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說……我……突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我明白。”我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但這實在是太天方夜譚了,所以我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痛。
“現在我哪里也不敢去,怕被人發現把我抓進動物園。”楊奔露出沮喪的神情,“你不知道我今天過得多么煎熬!還好你來了,天歌,我就知道你會來的,這真是太好了!”
到此為止,我已經接受了我最好的朋友楊奔變成了一只斑馬這個事實。
我不知所措地問:“那你打算怎么辦……我應該怎么做?”
楊奔露出期待的目光,似乎終于等到了我這句話:“我現在只需要一個便當,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點點頭:“沒問題。”
2
回到家里,我連鞋子都沒換,就以“去楊奔家一起補習”為由帶著兩個便當逃了出來。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和楊奔來到了學校后面的孖山。楊奔帶我登上山頂,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來到一塊空地上。空地約半個教室大小,楊奔說他有時會一個人逃課來這里。山頂的視野很好,可以一覽夕林市三分之一的夜景。
我席地而坐,打開兩個便當,把一個放在楊奔面前——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多帶了一雙筷子,楊奔看出我的尷尬,說:“我一定是世界上第一個吃雞腿飯的斑馬吧。”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我盤腿坐著,扒拉了幾口飯,看著遠處燈火通明、川流不息的小城,不由得感嘆:“原來夕林這么小。”
“可不是呢。”楊奔頭也沒抬地啃著飯盒里的雞腿,他一定是餓極了。
天上月明星稀,等楊奔終于狼吞虎咽地把飯吃完,我又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我也不知道。”楊奔搖搖頭,“真倒霉啊……”
“你說你今天一起床,頭就變成了……”我想了想,說,“你昨晚睡覺之前有沒有發生什么異常的事?”
楊奔還是搖頭:“沒有……不過,要是說我為什么變成了斑馬,而不是老虎獅子或者熊貓,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原因。”
我驚異地望向他,他苦笑了一下,說:“肯定是因為我昨晚穿了一套黑白條紋的睡衣,哈哈哈哈。”
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唉……”楊奔嘆了一口氣,“早知道我就穿那套恐龍的睡衣了。”
我終于忍俊不禁,又問:“叔叔阿姨知道了嗎?”
“他們還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訴他們。”楊奔說,“誰能接受自己兒子是一只斑馬呢。”
“別這樣……說不定明天你就變回來了。”我努力安慰他。
楊奔不回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要是變不回來了,我就離開這里。”
我頓時語塞,離開這里?
以前我能想到和楊奔分開的最遠距離是他家到我家,最大時間限度也不過一個暑假。我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離開。
“你一定會變回來的。”我說。
楊奔默默地看著遠處的璀璨燈火和車水馬龍,零星燭光在他黑色的眼眸里跳躍。
直到喧囂的街道變得平靜,我不得不回家了。楊奔說他這段時間會一直藏在樹林里,我向他承諾會每天準時帶便當給他。
“謝謝你,天歌。”他凝視著我。我不知該說什么,只好輕輕拍了拍他的長頸,向他告別。
3
第二天中午,我帶著便當來到山頂空地,喊了好幾聲,楊奔才從樹林里走出來。
我們一邊吃便當一邊聊天。我跟媽媽說了中午在楊奔家補習,可以不用回家。
“我媽以為我胃口開了,她好像很欣慰。”我對楊奔說。
楊奔不應,我扭頭看他,他似乎正沉浸在思索中。
突然,他抬起頭來,對我說:“不知道我媽會不會報警。”
我這才想到楊奔已經“失蹤”一天了。“她和你爸現在一定很著急吧”,我正要這樣說,又把話咽了回去。
“要是換成我弟,他們可能已經瘋了。”楊奔冷笑了一聲。
我有點黯然。楊奔常常跟我抱怨他父母,他們從來只會給他弟弟過生日,有時明明是弟弟犯的錯,卻要怪責到他身上。有一次,楊奔向我訴完苦,欽羨地對我說:“我真羨慕你,只有一個姐姐。”我沒有回答他,而我當時的心里話是:“我一點也不羨慕自己。”我姐姐太優秀了,從小到大她都是第一名,她的獎狀在家里的客廳貼了半面墻,每當我做了什么不對(父母認為不對)的事,他們就會對我說,你看你姐……說真的,我寧愿被他們用雞毛撣子打一頓,那樣我還好受一點。
我每天中午和傍晚都帶便當到孖山,和楊奔一起吃飯、聊天。我們聊天的時候,有時會有鳥兒飛下來停在楊奔的馬背上,楊奔示意我不要說話,那只鳥兒就旁若無人地在他背上蹦跶,這讓楊奔感到很癢,但他卻使勁憋著笑,終于憋不住了,他猛地打出一個噴嚏,那鳥兒立即嚇得從楊奔背上彈起來,像支箭一樣射到空中,差點沒撞在樹枝上。
楊奔有時會向我抱怨他變成斑馬后一些不好的事,他說總有很多蒼蠅喜歡在他屁股周圍飛來飛去,而他還沒熟練運用他的尾巴把它們趕跑。也有一些好的事,其中一件是他的視角比當人時大了多得多,這讓他感覺“世界一下子變寬闊了”。
楊奔“失蹤”后的第三天,他父母報了警。
我坐在第四組第五桌靠窗的位置,上課時我常常望向窗外,如有警車經過我會立即緊張起來,害怕他們開到學校背后的孖山去。但我很快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余,就算警察發現了楊奔,他們肯定也抓不到他,因為他可是一匹斑馬,跑得比人快多了。
所以,這并沒有影響我每天給楊奔送便當,只不過有一次楊奔說他聞到葷的味道會沒有胃口,讓我以后只給他配素菜。而我有時竟羨慕楊奔變成了斑馬,至少他不用每天呆在教室里,不用為繁瑣的數學公式想破腦袋。
我幾乎忘記了楊奔說他會離開這里的事。
第五天,楊奔突然對我說:“你幫我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吧,要是他們不信,你就把他們帶過來。”
“他們”指的是他父母。我答應了。
4
這天是周末,我來到楊奔家門口,按響了門鈴。一個態度囂張的小男孩打開了門,我認出他是楊奔的弟弟,問他:“你爸爸媽媽在家嗎?”楊奔的父母很快走出來,他們看著陌生的我,臉上帶著幾分戒意。
我說:“我是楊奔的朋友,我知道他在哪里。”
他們立即變得緊張起來,楊奔媽媽巍顫顫地走出來,抓著我的胳膊:“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我想了想,說:“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但我希望你們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們狐疑地看著我,剛才的警惕表情又回來了。
“如果楊奔變成了一只斑馬,你們會接受他嗎?”我把字音咬得清清楚楚。
我等待他們的回答,卻想不到楊奔爸爸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我兒子在哪里?!”
我被嚇到了,他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憤怒的公牛。我嘆了一口氣,也罷,他們沒有親眼看見是不會相信的。我只好說:“跟我來吧。”
我把他們帶到孖山山頂的空地上,楊奔從樹林里走出來,他們頓時目瞪口呆。當然,他們可能只是因為在動物園以外的地方看到了斑馬而感到驚訝而已。
“爸,媽。”楊奔凝視著他們,“我是楊奔。”
他們猛地一震,楊奔媽媽一臉不可思議地捂住嘴巴,雙眼卻刷地紅了。她全身發抖地走向楊奔,伸出手撫摸他的鬃毛,喉嚨像生銹的發動機一樣抖出字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楊奔低著頭不說話,眼角擠出一行瑩瑩的淚。
楊奔爸爸始終沒有走近楊奔,他默默地站了好久,臉上的表情卻經歷了數次起伏,終于,他一句話也沒說,扭頭走下了山。楊奔媽媽抱著楊奔的脖子一直痛哭,見楊奔爸爸離開,她淚眼模糊地撫摸了楊奔的臉,然后轉身走了,她三步一回首,直到消失在迂回的山徑盡頭。
我和楊奔相顧無言。風沙沙地吹過林間,輕拂著我滾燙的臉龐。
“天歌,你以后不用給我送便當了。”楊奔突然說道。
我問他為什么。
他說:“我開始喜歡上青草的味道了。”
楊奔說,他越來越覺得米飯難以下咽,有一次,他嘗試著咬了一口鮮嫩的青草,竟發現它們比他以前吃過的所有食物都要美味,“青草脆口、多汁,勝過一切人間美味,可惜,作為人類的你無法領略這種美食,否則我一定樂意和你分享”,他說。
我生硬地笑了笑,說:“要是我也變成你就好了。”
楊奔瞥了我一眼,不以為意。
昨天,我姐姐拿回了一枚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金牌,媽媽夸贊完她后對我說:“你以后別整那些顏料了,學學姐姐,好好念書……”我根本沒有辦法聽她念叨下去,回到房間后,我發泄般地把顏料涂滿了整張畫紙,上面是我畫了一個月的水粉畫,卻被我不用一分鐘毀掉了。
所以,要是我也變成斑馬就好了。我衷心地想。
5
雖然不用帶便當給楊奔,但我還是會按時來到孖山找他。我吃便當,他吃草。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天,聊喪心病狂的數學老師,聊各種不同味道的青草,聊三國戰記和拳皇,聊中國和美國,聊天南地北,聊這無聊的日子。
第十天,在一個涼風習習的傍晚,楊奔突然對我說,他要走了。
“什么時候?”我問。盡管我多么希望他留在這里,但我沒有說出來,因為這很自私。
楊奔說:“我還沒確定……也許再過幾天吧。”
“這樣啊。”我胡亂撥弄著地上的小草,過了半晌,又問,“那還會回來嗎?”
“我也不知道。”楊奔說。
“哦。”我呆呆地點點頭。
好一會兒,楊奔又叫我:“天歌。”
“嗯?”
“你還記得我的夢想是什么嗎?”他說。
我說:“記得。”
一次語文課上,老師問大家的夢想是什么,點到楊奔時他回答要當一名教師,老師說很好,后來楊奔告訴我,其實他的夢想不是當教師,他的夢想是游遍世界,去世界上最大的草原看日落。我問他為什么不說真話,他說他第一次這樣回答的時候,當時的語文老師告訴他這不叫夢想,于是他從此把這個夢想藏了起來,發酵成內心深處的秘密。他叮囑我不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為了向他保證,我也跟他分享了一個我的秘密:我有一次數學考試不及格,偷了同桌的試卷改成自己的名字交給媽媽檢查,媽媽沒有發現,還獎勵了我一盒新的馬利牌顏料。楊奔聽完向我豎起大拇指,并承諾打死也不會告訴別人。
楊奔打斷我的回憶:“我想我很快就要出發了。”
“我要去世界上最大的草原。”楊奔說,“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去到,但管它呢,反正我已經在路上了。我也許會跟一條兇狠的野狗成為拜把兄弟,也許會結識別的斑馬,它們一定很驚訝我會說人類的語言……對了,如果我不回來,你也可以去找我。那時候我可能和一群一模一樣的斑馬混在一起,不過沒關系,我會叫一個好心的農場主把我的尾巴染成藍色,他會答應的。如果你來了,看到一只拖著藍色尾巴的斑馬,你就知道那是我了。”
楊奔滔滔不絕地說著,仿佛無邊的草原和奔騰的馬群就在他眼前。最后,他說:“我一定會實現這個夢想的。”
我欽羨地說:“真好。”
“你也是,天歌。”楊奔扭頭看著我,“你一定會成為出色的畫家,一定。”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多么熾熱、閃亮的眼睛。
于是,我對著這雙眼睛說道:“嗯,我一定會。”
楊奔繼續侃侃而談,這天他特別“啰嗦”,起初我的心情還因為他即將離開而尤為沉重,漸漸地卻被他的暢談感染,開始肆意享受起這山間的徐徐微風,直到夕陽沉入逐漸冰涼的晚霞里。
6
楊奔變成斑馬的第十一天,他的父母來了,這次他們還帶著他的弟弟。
楊奔弟弟一見到楊奔(這只斑馬)立即撲上來,在他身旁好奇地轉來轉去,還撿來一根木棍戳楊奔的肚皮。楊奔有點不知所措,笨拙地躲避著弟弟的攻擊。
楊奔爸爸看了楊奔媽媽一眼,楊奔媽媽來到楊奔面前,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小奔,你別自己待在這里了。”
楊奔看著他媽媽,十分疑惑。
楊奔媽媽又說:“我帶你去動物園吧,那里有人照顧你,也有別的、別的斑馬,興許你還能找到一起玩的伙伴,我和你爸你弟弟都會經常去看你……”
“我不去。”楊奔打斷她。
楊奔弟弟見媽媽跟一只斑馬說話已經很驚訝,聽到斑馬說話更是驚呆了,瞪大眼睛問道:“你,你是我哥?”
楊奔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楊奔弟弟“撲哧”一聲笑了:“哈哈哈哈,哥哥,你怎么成了這副德行!”
“小馳,別鬧!”楊奔媽媽呵斥了一句,又回頭來勸楊奔,“你怎么就這么不聽話?現在都這樣子了,還不聽媽媽的話……”她開始嘮叨個不停,跟我媽的語調十分相似,我聽得頭發都要直了。
楊奔弟弟繞著楊奔,這邊摸摸那邊瞅瞅,一股滿滿的新鮮勁兒:“我哥哥變成斑馬了!媽媽,我想帶同學們來看看!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
“給我滾開!”楊奔突然一聲咆哮,一腳把他弟弟踢開。楊奔弟弟跌坐在地上,“哇”一聲哭了出來。
“小奔!”楊奔媽媽沖過去抱起弟弟,扭頭對楊奔吼道,“你瘋了嗎?!他是你弟弟!”
楊奔怒視她一眼,撒腿沖進了樹林里。
“你去哪里?給我回來!”楊奔媽媽又吼道。
楊奔頭也不回地鉆進樹林,在密密匝匝的樹木間飛奔。
我掃了楊奔父母一眼,轉身追上去:“楊奔,等一下!”
但他的身影好像抓不住的夢境一樣遠去,零落的馬蹄聲越來越小,最后化為看不見的塵埃。我磕磕絆絆地追,最后終于跑不動了,倒在地上氣喘吁吁。
我突然笑起來。我真是太笨了。
我怎么可能追得上楊奔呢?他可是一匹真正的斑馬啊!
7
楊奔消失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在課堂上常常望向窗外,望著遠方連綿成片的白云,幻想在那遼遠的天空之下,是否有一片目無邊際的大草原。
有時我會獨自來到孖山山頂的空地上,一個人吹著竊竊私語的風,偶爾會有只小鳥肆無忌憚地停在我身旁,細心啄食地上的細沙,可我稍微一欠身,它又懼怕得迅速飛走。
班主任向媽媽反映了我經常上課走神的事,媽媽狠狠責備了我一番,并說再也不會給我買新顏料。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也變成了一只斑馬。媽媽抱著我的脖子痛哭,我卻安慰她說:“別在意,媽媽,我的身體變成了斑馬,但我的心沒有變,我依然愛你。”
我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我起來后,發現自己還是原來的樣子,竟覺得有點悲傷。
后來有一天,我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全國中學生美術比賽。就在我正要把它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時,我突然想到了楊奔。
他已經在路上了,我呢?
于是我把那張報紙重新展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比賽啟事。
我的心一下子澎湃起來,它似乎受到某種驅使,讓我架起畫板,打開殘余的顏料盒子,一氣呵成地畫了一副水粉畫。我畫了一匹拖著藍色尾巴的斑馬,他站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凝視著遠處即將燃燒殆盡的夕陽。我給這幅畫取名為《變成斑馬的男孩》,寄了出去。
三個月后,我接到了大賽組委會的電話,他們告訴我,《變成斑馬的男孩》獲得了全國一等獎。
媽媽陪同我去領獎。當我站在領獎臺上接過沉甸甸的金牌時,評委老師問我:“項天歌同學,我想問一下,為什么你要把斑馬的尾巴畫成藍色呢?”
“因為他是一匹自由的斑馬。”我說。
“哈哈,藍色代表自由,很好。”評委老師笑了笑,又問,“你以后會不會考慮當畫家?”
我沉默了許久,我看著臺下的人群,他們的眼睛有期盼,有羨慕,有贊許,有溫和。
最后,我看到了媽媽的眼睛。
我第一次看到媽媽這樣的眼神,熱切而期待,卻又帶著一絲不安與歉意。
終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會。我一定會當上出色的畫家。”
評委老師贊賞地點了點頭,全場掌聲如雷。
我走下領獎臺,媽媽向我跑來,把我深深地攬入懷里。
“對不起,天歌……”媽媽一邊向我道歉,一邊簌簌落淚,“媽媽錯了,媽媽再也不會阻止你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心頭一熱,淚水終于奔涌而出,直至號啕大哭……
作者:葉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