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 漪
第一章 水華
2014年7月5日是我刑警生涯中最不平凡的一天。它徹底地改變了我,改變了一切理所當然,將單單純純的生活無以復加地填充,瞬間滋生成噸成噸的藍藻,成噸成噸地在我腦海里泛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原本可以準確判斷,現在卻看不穿了。是的,我需要理理頭緒,把案件重新記述一遍,把材料規整規整,要贏回主動權,讓真相靠近我。這是從寧波開往廈門北的D3XX0次列車,如往常一樣運行平穩,可到達瑞安站,卻有一大批人涌進了1號車廂??催@穿著,一部分是醫護人員,還有一部分是鐵路警察,到底發生了什么?根據下屬警員的匯報,1號車廂12D座的男士猝死,死因正在調查。相關人員已帶回警局訊問。
下午3點,尸檢結果出來:氰化物服用過量引發猝死。尸體表面可見鮮紅色的尸斑,特別是耳廓、耳垂呈櫻紅色,顏面及嘴唇有紫紺。通過 “普魯士藍法”,檢測到胃、腸、心血管等處有殘留的氰基離子,從而證明氰化物中毒的事實。吊詭的是,在死者口腔還殘留相當稀少的洗潔精。
死者身份:姓名——吳昭祥,年齡——22歲,在校大學生,就讀福建XX大學音樂系。此行伙同3位友人前往普陀山,是朝拜還是觀光未知,歸途中遇害。
與3位友人關系:同校不同系,因同一社團結交,在“小說俱樂部”有各自的代號,死者代號“殘月”。
根據以上警員搜集的資料,我大致了解案件的輪廓,決定馬上訊問相關人員。
1號人員,朱婷婷,29歲,1號車廂12F座的女士,死亡過程的目睹者。暫不清楚與死者生前是否全無關系。
審訊室內,我負責訊問,張警司負責記錄,朱婷婷面對著我們坐。
(考慮到對方情緒尚未穩定,改變訊問,采取詢問)“很抱歉把你帶到警局,耽誤了回家的行程,還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br /> “沒事?!保ㄒ桓庇惺碌谋砬椋?br /> “你和死者生前認識嗎?”
“完全無交集……其實動車上經常坐一起的是陌生人?!?br /> “哦,那你第一眼看到他是什么印象?”
“第一眼就是他抽搐不正常的時候?!?br /> (我去,這人也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
“那你……”
“等等…讓我想想…不對不對。他上車的時候,好像很喘,應該是跑進車廂的。”
“那他中途有離座嗎?”
“沒注意?!?br /> “一點都沒注意?”
“我一直都在睡覺,直至被他嚇醒?!?br /> (雖然她的表情是很急躁,但急躁所引導的果敢回答與簡練語言,有種令人深信不疑的感覺。)
“好吧,現在切入主題”頓了頓,使氣氛凝重“能否將他臨死前的舉措描述一下?”
“我是被他驚吼聲嚇醒的,瞬間困意全無。手就這樣”她試著模仿“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嘔吐,拼命嘔吐,不一會兒…其實,就3秒吧,側倒地上,抽搐,蜷縮著抽搐……實在是太嚇人了?!?br />
(她又冒汗了,順著鬢角,滑過臉頰,只不過這會兒是冷汗,看得出心有余悸。無論是剛才的大汗淋漓還是現在的冷汗直冒,其實都是緊張造成的,都是種逃避的心態控制著汗腺的分泌:剛才的速戰速決是為了逃避現實,現在的難以言說也是為了逃避現實。而這種逃避,在我看來,是最真實的反應。)
“先緩緩”待她捋順了氣“有沒有注意到此刻車廂內其他人的舉動?”
“注意……別開玩笑了,大伙都嚇呆了。他側倒的時候,我最先尖叫,C座大媽直接瞪大眼睛捂嘴半癱在B座大叔身上,然后前后排開始站起來探究竟 。我們真的不敢碰他,實在是太驚悚了,那抽搐,仿佛幾十萬伏電流四串全身…真的不敢碰…”
(她緊張得連氣都接不上,身體不住地顫了一下。)
“那后來?”
“就半分鐘,我們活生生地愣了半分鐘,活生生地看著他抽搐、劇烈地抽搐、不停地抖動、抖動、顫動、微顫,最后像白老鼠一樣‘吱’地一聲不動了。這會兒才闖進個男的,想扶起他,卻發現斷氣了……對了,這男的后面還跟著一男一女,也是硬擠,男的倒還鎮定,女的驚叫得比我還瘆人……接著是‘殘月怎么了?’‘怎么會這樣?’‘到底是誰干的?’……整車廂瞬間‘嘩變’,乘務員、列車長也是趕得匆忙,反正現場一片混亂,可以說我的記憶是卡帶的。不過,也就幾分鐘到站,秩序還好,估計是列車長報警了。”
“唉,攤上這事……說實話,他還挺帥的,所以看著他抽搐,就非常的不忍心,可是越不忍心就越不知所措,最終就這樣活生生地死在我面前?!彼K于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這不是你的錯,誰也無法拯救,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面對死亡也束手無策……對了,餐桌板上的物證在混亂之際有沒有人動過?”
“沒有,但是他側倒的時候,手中的礦泉水也跟著灑倒一地,只剩個空瓶,傍著他不停顫動的頭?!?br /> “空瓶?你確定?”
“是的!”
(可案發現場并沒發現空瓶,看來是有人趁圍觀之際,偷偷撿起……不,有可能是乘務員堂而皇之地撿起,也有可能被整車的人踩過最后遺棄在某個角落,直到清潔人員發現,然后清除??傊谖已燮は拢谶@案子所觸及的世界里,它的痕跡已被抹去,這帶有杏仁味的氰化物的痕跡……)
“非常感謝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
2號人員,江萍珺,47歲,1號車廂12C座的女士,死前狀態的知情者。暫不清楚與死者生前是否全無關系。
(這里請允許我省去關于死亡目睹的再次確認,由于后來江女士陷入昏厥,所以也無法提供太多的信息,只能佐證朱女士口供的真實。詢問的重點聚焦于死者在毒性發作前究竟吃了什么,而我最想知道的是,洗潔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酸甜醬?你是說他用薯條蘸酸甜醬?”
“是的。難道你們還沒查出酸甜醬有問題?”
“啊,這個,還在化驗中……對了,為什么你那么確定酸甜醬有問題?或者說為什么如此刻意地去強調酸甜醬的存在?”
“難道你不覺得薯條蘸酸甜醬很奇葩嗎?”
(忽然發現最近大媽們遣詞造句是得心應手,兩個“難道”并沒給我帶來任何壓力,只是有點想笑。)
“奇葩并不能解釋問題,況且我也經常這么做。”
“越來越搞不懂你們年輕人在想些什么?你知道嗎?他是三根薯條蘸醬吃,結果吃進去,眉頭就皺了起來,趕緊擰開瓶蓋大口喝水,結果就這樣送命了?!?br /> “等等,他喝水之前有沒有吐出那些薯條?”
“有啊,有啊,忘了說了,大口地吐,全吐了,表情很難受。唉,肯定是那酸甜醬的問題?!?br /> “那先喝的第一口水有沒有吐出來?”
“你問問題可否別那么摳???我只記得大口大口灌,不記得還要小抿一下嘗嘗鮮?!?br /> (大媽們似乎把調侃當做生活的態度,久經風雨消磨了腦子,也打磨了這張嘴。我嚴重懷疑這女人會暈過去。)
“那他是不是喝到一半就緊緊掐住自己脖子?”
“不止,灌了有三分之二,臉上表情比之前更不正常了。剛剛是吐得難受,臉煞白,這會兒是憋得難受,臉紅得跟關公似的。然后倒地……”
……
“非常感謝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br /> (單就從態度上看,前者9分,后者7分;若從真實程度分析,應該都沒隱瞞。把兩位說辭放在一起,恰好銜接得上,而這種恰好是很自然的。我愿意相信朱女士的真性情,也愿意相信江女士調侃背后的真用意,我決定以此作為參照條件推理下去。可事實真的如我所愿嗎?)
……
“來,咖啡?!?br /> “謝謝?!?br /> “我先讓剩下的3位回招待所了。”
“哦,好……就是跟他同行的3位友人?”
“對,安排他們分開住,不過沒有監視?!?br /> “嗯,暫時不用……對了,老張,說說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br /> “看法?我覺得主角尚未登臺亮相,一切都還撲朔迷離?!?br /> “你是認為謀殺,并且兇手在他們3個之間,對不?”
“對。今天詢問的兩位女士,根據剛才小吳呈上來的報告,和受害人生前沒有任何關系。而且她們的陳述并不十分聰明,沒有隱瞞真相的能力。當然,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br /> “沒錯,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但,謀殺?還得斟酌。我們不能忽略自殺的可能性,因為我們很難證實‘他喝的第一口水有沒有吐出來’。如果吐了,他應該能察覺水有異味?!?br /> “不,不。你注意到洗潔精了沒有,它是一個混淆因子,暫時性麻木了味覺。而且,氰化物溶于水,僅是淡淡的苦杏仁味,在人難受的時候是很難察覺的。”
“你不能憑著自己感覺去判斷,他也可能是‘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當然,前提是他察覺到水有異味。如果沒有吐出,只是大口大口地灌,那么就能肯定是謀殺?!?br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說,當他有所防備卻大口大口地灌,其自殺傾向是非常明顯的?!?br /> “沒錯,況且水中氰化物濃度肯定超過10-4M,難說他沒有察覺。還有,如果他沒吐出第一口水,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奇怪……是啊,如果換做我的話,肯定會先漱口!可他沒去洗手間……”
“得去查查他餐桌板上的清潔袋!”我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
7月6日天未晴,小吳呈報上化驗結果,案發現場那邊也將采集的資料傳真過來。匯總信息如下:
1、餐桌板上的酸甜醬檢測出洗潔精成分。因液體顏色、濃稠度與酸甜醬相近,故不易察覺,導致誤食。
2、案發現場無空礦泉水瓶,任何死角均未放過。詢問乘務員,無撿起記錄;詢問清潔員,無打掃記錄。他們的態度,十分肯定:案發時消失的空瓶,與我們無關。
3、1號車廂12D座清潔袋尚未開封。嘔吐出的半截薯條在漢堡包裝盒內。其唾沫檢測出殘留洗潔精,證實死者生前誤食,但未檢測出氰化物的存在。
4、案發時餐桌板上確定有薯條、漢堡,也確定沒有中杯可樂。常規的套餐模式被打破,令人生疑。
5、死者抽搐時,1號車廂與2號車廂之間的廁所過道傳來驚吼,一名男子匆匆往后車廂跑去,過了1分鐘,又跑回1號車廂,跪倒在尸體旁,身后有倆人跟著擠進人群。經在場人員確認,是3位涉案人員之一:嚴霜。
6、死者在案發前45分鐘離席,前往后車廂,大約15分鐘后回座,手提麥當勞袋子。閱讀書20分鐘后開始進食,從袋子里并未拿出中杯可樂,而是礦泉水。案發后排查:袋子空的。
7、死者剛進車廂氣喘吁吁,不出5秒動車便開了。
8、死者在“寧波——瑞安”動車時間段,離席兩次,一次廁所,一次未知。其余時間幾乎都在閱讀,書名:《等待戈多》。
9、死者在該時間段,表情平靜,第二次回座,面帶微笑,看來心情不錯。
10、經在場其他目擊者確認:案發前,朱婷婷趴著餐桌板睡覺;案發時,江萍珺突然暈眩。二人所述結合,確定為目擊者代表證詞,可以采用。
……
事實總是在合情合理的生活軌跡中出乎意料地發生了,當你自作聰明地將昨天復制給了今天,將熟悉的不斷熟悉,陌生的不斷陌生,無所防備地將慣性填充,你會發現自己越來越逃不出自己營造的籠。而當你困身籠中,四肢開始慵懶,進而身心,進而腦子,思維跳不出只能原地打轉,越轉就越糊涂?;畹貌幻鞑话滓苍S不是事,死得不明不白才是真大事。我和老張都把他的死看得太過簡單,自以為是地替空瓶、酸甜醬,甚至清潔袋安排角色。我們渴望著自殺的畫面,曾經多次將三者聯系起來,演繹出“自殺”的好戲,可事實終究愿違?!爸\殺”是個敏感詞匯,但并不麻煩,麻煩的是那些“多余”的舉措,往往死無對證,只能旁敲側擊。你問我“他為什么上車氣喘吁吁?”我能給出的是N種解釋,人證、物證所做出的貢獻則是排除選項。值得慶幸的是,此次禍首選項可以窮盡,10條“公理”雖然一定程度沖擊了思維過程,卻無逸出思考的結局:3人至少有一兇手。
這便是黎明前規整的材料,理清的頭緒,可真相真的能靠近我嗎?
第二章 水紋
身份證、戶口本(復印件)輕而易舉地獲得,名正言順地攤放在我的面前。3個人,不4個人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廈門。也許,他們操著一口令人費解的閩南話;也許,他們已經10年沒登上鼓浪嶼;也許,他們早已習慣臺風要來不來的臭脾氣??墒聦嵣?,他們口口聲聲的閩南話,卻在口口相傳中變質;他們口口聲聲的鼓浪嶼,卻終究是兒時的鼓浪嶼;他們口口聲聲的臺風天,只不過是臺風擦過了廈門的臉。這座城市,非常傲嬌;城市的人,參不透的距離感。
眼前3位,與我歲數相仿。我28,做的是28應做的事,長的是28應有的臉??勺C件上的他們,20看不出20的活力,21卻總是瞇著眼,22倒像最年輕的。長發飄飄的20沒有微笑,不是眨巴眨巴的眼,而是平靜地直視前方。鳥窩頭發的21和蓄著胡須的21,走的是個性路線,好像永遠扣著大耳機,試圖將心情沉下去。唯有死去的22,炯炯有神地暗示著:他,還活著。
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悲傷。為什么雙手要插著褲袋走路?為什么駝背低頭去看腳下的風景?為什么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烙印在大大小小的證件上,告訴世界:我就是這么的自我?為什么?難道壓迫感很值得享受?難道寂寞感很值得玩味?難道負罪感很值得擁有嗎?眼前的3位,正玩著非常危險的游戲。
……
上官雯,女,1994年4月18日出生,代號“枯荷”;
樓以凡,男,1993年3月2日出生,代號“冥火”。
……
老塞咖啡店,一如既往的綠招牌,放著“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隨意地呼喚著隨意的人來做客??看白氖且荒幸慌?,男的皺著眉,女的掛著淚,看似在約會,心情卻差到谷底。他們話很少,常常以沉默做回答,雙方像是無聲的異性磁鐵,本應相互吸引,卻不知為何在中間矗立起同性的磁塊,無數次排斥著內心當初的歡喜。桌上的咖啡紋絲不動地擺著,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彼此,等著誰先喝上第一口,誰先打破沉默。醞釀的時間實在是太漫長了,變濃變苦也是情非得已,可終究有人要一飲而盡,眼睜睜地看著另一位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們,分手了。
……
上官雯,居住于廈門市西堤別墅,獨生女;
吳昭祥,居住于廈門市禾祥東路奔馬新村,有一兄。
……
殷商時代,一如既往地閃著紅大字,沿著那條曲折的巷道,投向最為漆黑的角落。這個被孤立的世界,存在著一群耽于虛幻的人,唯獨這死角對死角相隔甚遠的一男一女,聊著現實中的事。QQ窗口越來越頻繁地閃動,笑臉接踵而至,時不時逗趣的話語也是看得心醉??苫貜蛥s等得花謝,無感的語氣詞獨立成句,一次冷水、兩次冷水……澆得人心碎。他無奈地讓笑臉揮了揮手,她卻視而不見地起身,挎包,走人。
他,又玩起了英雄聯盟。
……
樓以凡,就讀于福建XX大學信息技術學院,單身;
嚴霜,就讀于福建XX大學文學院,單身。
……
豪聚順,有名的東山大排檔,建在鐵路公園旁邊。這兒白天安靜,晚上沸騰,多是旅人走了一天的路來這用餐。這兒的魚很是新鮮,從不炸,也從不煮,只用蒸,蒸出個三分鐘熱度便上盤。這兒都是大圓桌,一家子圍著坐,挨個挨個緊湊著,一人唬弄了一句,滿座便炸開了花。唯獨這犄角旮旯里偷偷地擺著個雙人桌,倆男的對坐喝著悶酒,氣氛蕭條。數數這桌底的空瓶,塞得下一箱,再加上桌上的,夠得著一箱半。一人臉通紅,一人面不改色;一人說胡話,一人聽著胡話。沒勁歸沒勁,干得倒挺爽快,不過這倆瓶“嘭”的響聲終究淹沒在歡聲笑語里。大概等人都散了,他倆才跌跌撞撞地攙扶著離開,結沒結賬不知道,可能也沒這能力了結這筆賬。
此刻,天上沒星星,沒月亮,只有不斷往外冒的酒花。
……
是時候叫他們三位進來訊問了。先審誰,得跟老張商量商量。
“還是那女的先吧?!?br /> “不,我們總是會把‘先入為主’當做是正確的,因此第一個人必須嫌疑最小?!?br /> “你如何測量他們的嫌疑?長相,資歷還是家庭出身?就這三張破身份證,你就別指望參透出什么玄機了?!?br /> “但,我們可以猜啊。女的心理承受能力較差,越放后面,她就越不安,到時講出來的就越實在。至于那倆男的,我看高個先?!?br /> “他長得不老實啊。”
“你長得也不老實啊……個高好歹有點氣質?!?br /> “你這,啥邏輯。好吧,就聽你的?!?br />
第三章 冥火
我是因為她來到小說俱樂部的,那時她是社長,一個大一新生就攀上這位置,我也是醉。她定了很多奇怪的規矩,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社員間只能以代號相稱”。我已經忘記了“冥火”的由來,大概是抓鬮得到的,反正無關緊要,她喜歡就好,習慣就好,在這兒,我任由她擺布。可這女人越是放縱,她就越致命。分手的理由很簡單,她有“外遇”了。
是誰?我沒問她。反正她QQ窗口無時不刻抖個不停,反正她擺在桌面上放肆地讓你瞧,反正讓你瞧的全是有“代號”的男人。我嫉妒得發瘋,發瘋地記錄下每次抖動,發瘋地尋找那些“緋聞男友”,發瘋地臆想把他們全部殺光。是的,其中有“殘月”。
學長,一位很有氣質的學長,她很迷戀。當她認識他的第一天,她第一次婉拒了我的邀請;當她Q他的第一天,她第一次拒絕了我的邀請;當她Call他的第一天,她第一次無視了我的邀請。巧合?一定不是巧合!我從不把戀愛當做兒戲,分手視為家常,每一次巧合,我都不會過多追究,可當巧合一而再,再而三,不追究的,還是男人嗎?
我決定整整他,理由很充分,手段很簡單:叫上她和他,去一個地方玩玩,然后當著他的面玩我的女人。計劃很順利,因為嚴霜哥們的臨時加入,變得更加完美。是的,動車票我定,我、嚴霜和她坐一起,他自個兒呆一車廂。要知道,這動車是倆車頭連在一起的,他想都別想過來找她。(其實只有來時動車是這樣的,這里“冥火”的陳述出現漏洞)當然,旅館也是我定的:我和她一間,不,這太愚蠢了,我只想玩她,不想操她;我們仨男的一間,她自己和別人住,只要他倆分開,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事先說明,他很信任我,一廂情愿地把我當做兄弟,我表面上對他也很好,很好。
計劃歸計劃,事實常常“紅杏出墻”,當初覺得沒什么,現在想想有點奇怪。1、在旅館,趁我洗澡的時候,嚴霜反鎖了“殘月”的門,他倆單獨在屋子里聊些什么,我很好奇。(這里說明一下,舟山朱沙尖一帶旅館的3人間套房,是兩單人床在主臥,附帶廁所。還有一間次臥單獨一張床,門可上鎖。)2、一路上,“枯荷”好像不理“殘月”,倒是經常跟我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這也沒什么,真正心有芥蒂的是嚴霜跟“殘月”好像很熟。反正,他們仨好像在做秀,原本打算孤立“殘月”的,到頭來好像我被孤立了。3、“枯荷”在來時的動車上用手不停摩擦我大腿內側,這暗示性太強,我不敢看她,也不敢阻止,勃起讓我很尷尬。她應該注意到了,卻只是笑了笑,讓我覺得很假,因為以前她連撫摸我的勇氣都沒有。(來時,我們仨在12號車廂,嚴霜7A,我7B,“枯荷”7C)4、失事前,“殘月”來過我們車廂,因為他的那份麥當勞在我包里。這不奇怪,事先約定好的,奇怪的是,“殘月”講了個吊詭的事,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
寧波站的站臺設置不同于福州,一個大站臺上面寫著“3”和“4”,也就是說,在3號站臺上車和在4號站臺上車是一個地方,不過是各分兩列排隊。當下樓梯后,左手邊是開往廈門北的動車,右手邊是開往武漢的高鐵,奇怪的是高鐵長得跟動車一模一樣?!皻堅隆绷晳T性地往右側看,急匆匆地往1號車廂跑去。結果進了1號車廂,發現有幾位看上去像企業高管的人在談話,這分明是VIP專座,只有8排,哪來的12D。他略感不對,趕緊往里沖,可1號車廂就1節,進入的是2號車廂。不僅如此,動車車坐靠椅上的背套應是藍色的,可這里全是紅色的。腦袋發熱得厲害,趕緊去問2號車廂和3號車廂之間的乘務員。一查車票,才發現上錯車了,是對面那列,此刻離發車,只剩10秒。
我當時聽完,對他笑了笑,說聲“幸好趕上”。可坐在我旁邊的那倆人好像連聽都沒有聽。半小時后,“殘月”死了,他真的上錯車了……
可兇手不是我,最多只能算是惡搞。酸甜醬含洗潔精是我使壞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整他,那玩意吃不死人,且一入口便可察覺。說來也湊巧,有一次單獨和“枯荷”出去吃麥當勞,她咬著半截薯條饒有情趣地說:“你知道嗎,‘殘月’薯條愛蘸酸甜醬,是不是很奇妙?”是的,很奇妙,她跟他在一起就一直很奇妙,3個月抵得我3年,也是酸酸甜甜惹人醉啊!我一直想不通,他們倆的三個月:QQ很頻繁,電話卻不是很多,見面估計只在社團碰頭,哪來的情感維系?可靜下心想想,也對,防著我搞“地下戀情”,這么做是必須的。因此我對他更加厭惡,男人何必遮遮掩掩,有種就放馬過來爭??!我的3年不是像他甜言蜜語搞定的,而是腥風血雨一路爭來的。呵,多少男人“慘死”在我的手上,我也要讓他見識我的陰霸。
不過,他的死完全成了我的夢魘,我要的不是這種結局。警告他,讓他別癡心妄想,才是我的打算。的確,現在的情形對我來說太不利了:殺人動機、物證,呵,恐怕還有人證,全都指向我。是的,麥當勞是我買的;是的,礦泉水是放我包里的;是的,連食物都是我親手交給他的,可,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不是“死神”,我只是被“死神”玩弄的愚人……
其實,這一路兩夜,作怪的心理一直在打退堂鼓。“殘月”是個很好的人:早上,叫醒我的是他;下樓遲了,給我留包子做早餐的是他;忘帶打火機,借火燒香的是他;登船買票,早早替我們排好隊的也是他??伤胶茫以接X得心煩:在珞珈山,有尊送子觀音,他調侃我‘早日和枯荷生子’;在佛頂山,他硬是拉著我在“佛頂頂佛”四大字前拍照;在梵音洞,他指著空無一物不厭其煩地對我說“看,那有座觀音像”??上В沂冀K看不到,只看到了他的遺像。
以上,便是“冥火”的陳述。
……
“最后問你三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br /> (“冥火”咽了口痰,喉結向上提了一下。)
“根據你的陳述,我大致了解了酸甜醬的秘密??赡愕降资窃趺醋龅??”
“其實,我去麥當勞并沒有索要酸甜醬,那是我事先準備好的,連同他的那份放在一袋子里?!?br /> “根據你的陳述,我覺得你在‘洗澡’一段有所隱瞞。你都洗澡了,如何看見嚴霜反鎖‘殘月’的門?”
“這……其實不重要吧。是的,我…不知道誰關上門,我只聽到門響了一聲…唉,剛剛順口說的?!?br /> “順口?他們若是背地里,門會‘啪’地一聲讓你聽得清楚嗎?你是不是沒在洗澡?”
“有,我真有!好吧,‘背地里’是我臆想的,行了吧?!?br />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其實,我也很在意他們倆在房間里做了什么?因為這是這件案子唯一的盲點,死無對證的盲點,你知道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趴在門上偷聽,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偷聽!我只是關了噴頭猶豫了一下,然后聽不見動靜,就繼續洗澡了……是的,我是很好奇,但我神經質的對象不是嚴霜,他是我最好的哥們!”
(“冥火”急著一口氣說完,臉瞬間漲紅。)
“根據你的陳述,我想核實一下:嚴霜是不是受你邀請,才參與這次旅行的?”
“是的?!?br /> “你確定?”
“確定!”
(“冥火”的眼神非常堅定,堅定得讓我非常困擾,困擾我的又多了一重。)
第四章 嚴霜
說實話,在這次旅行前我和“殘月”壓根就不認識。雖然同屬一個社團,但畢竟大我一屆,十有八九是碰不到面的。至于“冥火”、“枯荷”是如何認識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此麄內齻€關系好像不太融洽,而且這對分手的戀人總感覺怪怪的,一時半會兒也猜不透他們現在的關系。在這復雜的關系譜上,我僅和“冥火”熟絡,“枯荷”這女人我是萬萬碰不得的,畢竟也是“前嫂子”??梢赃@么說,我是這個案子的當局者,也是這個案子的旁觀者,我能大致描述案件的始終,卻無法理清案件背后千絲萬縷的關系。是什么契機讓“冥火”相邀“殘月”上火車?是什么理由讓“冥火”與“枯荷”不避嫌地坐在一起?又是哪陣陰風讓我無所事事地陪他們普陀朝圣?越描越黑的人物關系加快了劇情的發展,倏然間,命案發生了。
我想就這次旅行提供點有用的信息:1、我很費解,為什么我晚訂動車票,而“殘月”與他們同期,我卻意想不到地和他倆坐一起,而“殘月”被出局。這只能解釋為“冥火”不可告人的用意。2、我很納悶,“枯荷”一路上為什么不和“殘月”攀談?明明是一起出來玩個實在,卻刻意地保持著5米左右的距離。想來“殘月”本身也不明所以,動不動借“渴不渴啊”、“累不累啊”、“重不重啊”這些套話來引開話題,卻總被“揮手致意”,無形中封了“殘月”的嘴。3、我很懷疑,“冥火”的初衷。當初在豪聚順,他是這么邀請我的:“你也來吧,幫我把關把關‘枯荷’的新男友?!眮淼狡胀?,我才意識到這句邀請得反著聽:“你也來吧,幫我收拾收拾‘枯荷’的新男友?!薄皻堅隆辈皇莻€敏感的人,他學的是打擊樂,能把握的僅是節奏,難以感知觸碰心靈的旋律;而我不同,我是個敏感的人,我學的是中文,總有一把篩子在心里,無時不刻過濾掉膚淺的表面,沉淀的是我眼中的真相?!摆せ稹痹谄胀铀龅囊磺校砻嫔蠠o關痛癢,實則有意無意地刁難,而這種刁難結合著“枯荷”的無視,我覺得是時候挺身而出幫助這不自知處境的他。4、我很擔心,正常地交流會被惡意地曲解。整個旅程,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時而提醒,時而催促,無非是想讓我和“殘月”保持距離,以便他更好下手。其實“冥火”的心思是有點變態的,他致力于孤立“殘月”,認為我每次靠近“殘月”是對他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可事實上,這沒到背叛不背叛的地步,僅僅是道義上的不認同。在我眼里,他的一切行為分明是在毫無理由地百般阻擾;分明是在宣泄自己令人作嘔的占有欲。他的女人還屬于他嗎?分明是過去式了,還攥緊手里,認為“枯荷”依舊附屬于他的影子,理所當然地去懲戒偷情的“小三”,連我都成了他懲戒的工具。說句難聽的話,“冥火”打心里害怕戴綠帽子,實際上,他連戴綠帽子的資格都沒有!5、我很清楚,“殘月”的為人。也許我們曾經各走各路,可當我們共走一路時卻有太多可聊,從生活到游戲,他把他的所有秘密都無私地與我分享,包括對“枯荷”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愛慕之情。他很實在,不像“冥火”裝逼:有事沒事地泡吧,學一些舞池交際的“狐步”;有事沒事地搞個大人范,和你在大排檔吃酒劃拳,他會告訴你“不要去帶‘吧’的地方”;會告訴你“這頓飯我請”。如果,現在“枯荷”面臨一道兩難的選擇題,我會建議她選擇“殘月”,“閉月羞花”才是真正的幸福。
以上是我所在意的5個關鍵點,而由點及面,對整個案子的分析得從一道邏輯題講起:
有三頂紅帽子和兩頂白帽子。將其中的三頂帽子分別戴在 A、B、C三人頭上。這三人每人都只能看見其他兩人頭上的帽子,但看不見自己頭上戴的,并且也不知道剩余兩頂帽子的顏色。問A:"你戴的是什么顏色的帽子?" A回答說:"不知道。" 接著,又以同樣的問題問B。B想了想之后,也回答說:"不知道。" 最后問C。C回答說:"我知道我戴的帽子是什么顏色了。" 當然,C是在聽了A、B的回答之后而作出回答的。試問:C戴的是什么顏色的帽子?
我們三個之中至少有一個是罪犯,換言之,我們三個之中至多只有兩個是清白的,因此白帽子代表“無罪”;我們三個有可能全是罪犯,因此紅帽子代表“有罪”。根據上述的條件,我們是可推出結論的,這里不表??蛇@個案子卻不滿足這些條件,問題在于:你問A,A回答“不知道”,可“不知道”的本質有著天壤之別。在此題中,A“不知道”的是自己戴什么顏色的帽子,“知道”的是別人戴什么顏色的帽子;而在此案中,A“不知道”的是別人戴什么顏色的帽子,“知道”的是自己戴什么顏色的帽子。可惜的是,A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告訴別人自己戴什么顏色的帽子,而會竭盡全力地去證明自己戴的是“好”帽子。這也正說明了邏輯的天真,現實的殘酷,現實往往不講邏輯。但,我相信警方有能力辨別真假,這種能力無非就是比較,比較“冥火”、我、“枯荷”三人證詞的共同部分,出入較大的或者無法銜接情節的視為“假”,而“假”的次數最多者先視為“罪犯”。不過,我可給你們打個預防針,我們三個有可能說的都是真的,只不過對真相的理解是假的……
我記得此題最后的答案是“C戴著紅帽子”,也就是說,“C是有罪的”??伞翱莺伞辈粫谝膺@些細節的,因為給我們仨戴帽子的“殘月”已經死了……除非,警方重新給我們扣上“帽子”。
以上,便是嚴霜的陳述。
在我最后提問之前,先將此邏輯題的分析列下,作為日后參考:
如果B、C戴了兩頂白帽子,那么A肯定知道自己戴的是紅帽子,但是A不知道自己戴的是什么顏色的帽子;
如果A、C戴了兩頂白帽子,那么B肯定知道自己戴的是紅帽子,但是B也不知道自己戴的是什么顏色的帽子;
如果A、B戴了兩頂白帽子,那么C肯定知道自己戴的是紅帽子,但是 C是在聽了A、B的回答之后而作出回答的。
所以有結論1:他們中最多只有一個人戴白帽子,不可能有兩個人戴白帽子。
如果A戴白帽子,B戴紅帽子,C戴紅帽子,那么A不知道自己戴紅帽子還是白帽子,但是B看到一頂紅帽子,一頂白帽子,由結論1就知道自己戴紅帽子。
如果A戴紅帽子,B戴白帽子,C戴紅帽子,由結論1A就知道自己戴紅帽子。
如果A戴紅帽子,B戴紅帽子,C戴白帽子,由結論1A就知道自己戴紅帽子。
所以有結論2:A和B看到的應該是“兩紅”才會不知道自己戴什么顏色的帽子。
根據結論2,所以C就是戴紅帽子。
……
“嚴霜,你的陳述非常有意思,既可視為一種參考,也可視為一種挑釁。像你這樣的聰明人,是不會用大好年華去搬弄是非的,因此我愿意參考你的推理,也希望你能解決我的困惑?!?/pre>“沒問題。”“據目擊者說,你在死者,也就是‘殘月’瀕死時,剛從廁所出來。當你目睹這驚心的一幕,你的舉措除了驚吼,居然是往后車廂跑,這讓我頗感意外?!?/pre>“往回跑是為了……”“我知道,我知道是為了什么,你不必解釋。你做得很對,只是不像真心好友第一時間的第一反應,冷靜得連‘驚吼’都失真了。”“簡直無法忍受你的臆想!別一廂情愿地認為我做的每件事情都另有目的,別自作聰明地把這些目的推斷為‘殺人動機’。我往回跑,就是不自覺地往回跑,而不是你腦子里重復上百次的‘邊跑邊偷笑’。如果說,及時將情況告訴‘冥火’、‘枯荷’是種偽裝,那么獨自跪膝、捧著軀殼、等著冷卻,難道不也是一種偽裝嗎?”“好了好了,這個問題暫不討論?!崩蠌埵懿涣?,吼了一嗓子。“也罷……你的秘密無窮無盡,可分享的卻少之又少。我希望你能明白,緘默是種美德,也是種罪責。套用你的句式,別一廂情愿地將有跡可循的事情隱瞞,別自作聰明地將死無對證的事情公開。你所說的關鍵5點,在我眼里一文不值,就因為處處牽連著‘殘月’,讓我如何向死人證實你的陳述。正如你所說的‘我們三個有可能說的都是真的,只不過對真相的理解是假的’,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執念于理解真相呢?”“因為……”“因為真相不如你所愿吧?!蔽覜Q意不讓嚴霜說成一句話。 第五章 枯荷
“謝謝你,以凡?!?br /> 在別人眼里,高大的你出奇地平凡;而在我眼里,平凡的你出奇地高大。別人都說你脾氣不好,可我覺得你脾氣很好;別人都說你很貪玩,可我覺得你很會玩……當你將最誠懇的一面展現在唯一的我面前時,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你。3年,熱戀的第一年,苦戀的第二年,眷念的第三年。還記得高二時,你將手機還給我的第一次初見,那令人抓狂的短信至今仍讓我“女兒”津津樂道:“SB,來認領你的小靈通,思誠201”。我裝得很生氣去找你算賬,你卻看都不看我一眼,指了指旁邊的桌子,然后耍起了臭流氓,硬讓我說謝謝,“好,謝謝……謝謝你妹!”我瘋子般地從你教室沖了出來,暢快地在走廊釋放青春?;匕嗉壓?,你發了條短信到我手機上:“SB,你又落東西了?!蔽艺A苏Q?,回了句:“落下了你”……還記得,你我當初的約定嗎?那天,沒有櫻花做背景,沒有煙雨朦朧做水印,晴空萬里飄不下一片葉。蟬在嘶鳴,我在哭,你卻抱著我在笑,貼著耳朵,輕輕地說:“等你,在大學”。一等,一年零一月……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可是明明單身的你卻讓我高興而已。我應該哭的,愛一個人是應該哭的,只有喜歡才會高興。對不起,時間讓愛退化了。于是,這一年來我們拼命地嘗試讓愛復蘇:看了幾十場電影,逛了上百次街,365天天天在老塞培養感情。結果,美式咖啡,太苦……我想,這次旅程也是你的挽回吧,多了倆人,是怕我倆單處尷尬吧。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好得讓我忍不住摸你,習慣性地靠近你,想對你說“上床,上床……”,也許我的身體交給你,愛會重新來過吧。
……
“回答我,昭祥?!?br />
你我相識已有三月,可彼此卻不甚了解。你喜歡在QQ上冒泡,卻總是在社團里潛水。冒泡的時候總像打了雞血,說的盡是些不著邊際的話;潛水的時候則杳無蹤跡,偶然遇見也只是微笑致意。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啊,難怪“冥火”總說“得提防你”,也是怕“帶著面具的太宰治”復生,進行一場內心的屠殺。不過這次旅行,讓我重新認識了你:陽光、帥氣,看不出一點陰郁。一路上總是 “噓寒問暖”:“渴不渴啊”、“累不累啊”、“重不重啊”。要知道這水絕大數是你買的,這行李絕大數是你提的,要喊累也是你先喊,不過“冥火”、嚴霜旁邊站著看倒是讓我很氣憤……在房間,我躺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不自覺地想起你:為什么在QQ上如此瘋狂地追求我?又為什么在生活上如此拘謹地伺候我?我哪有這么大的魅力,使你沉湎于意淫的世界,喚起你熊熊的關心呢?也許,不善表達的你,難以面對著我說出心聲,只好不停地抖動窗口來表達你的好意。不過,謝謝你的好意,春去秋來的三年是很難被春去春來的三月所取代的,當我挎起包離開網吧的那一刻,不知坐在遙遠角落的你是否看見,那就是我的回答……可是,你的回答呢?當你在動車上一動不動的時候,你的回答就是沉默嗎?不,你那死死不肯閉上的眼,充斥的不是眼白般的空洞,而是無限擴大的瞳孔般的恐懼。你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所害,因為自殺的你無論如何也會給我個答復,哪怕只是個“哦”……斷了線的風箏,終究是回不來了;沒了根的樹,終究是活不成了;失了魂的你,終究是沒下文了……
懷疑,仍在蔓延;煎熬,仍在繼續。
……
“至于他,嚴霜……”
“不了解!”
他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盯著我,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然后嘴角上揚,笑得很有內涵。他是經“冥火”介紹來社團的,最初的定義是“好哥們”,現在的定義更像“基佬”吧。自從我和“冥火”分手以后,他倆形影不離??Х鹊険u身一變成酒吧,西餐廳搖身一變成大排檔,愛情搖身一變成基情,縱是我胡思亂想,但淡藍的他取代了粉紅的我卻是不爭的事實。也許是寂寞把倆人捆在了一起,在沒星星、沒月亮的夜晚,他們爛醉如泥地攙扶前行,在我前方不出10米的上坡,唱著走調的《王妃》,唱著那句“夜太美”……男人的世界,我不是很懂,可我明白,只有在男人的世界,男人才會真正的快樂。頹廢是每個男人的天性,極力地掩飾頹廢在裝出來的生活中過得如魚得水是喪失人性的重要一環,只有在頹廢被默許的啤酒氛圍中才能享受比做愛更舒暢的快感。女人所不能給予的,正是給男人一個攙扶的臂膀,一個可以頹廢的理由……正因如此,印象中的他總是黑白的,總是側臉的,總是笑著,不知在笑些什么。我偷偷地在書上畫下了他,給他加了根煙,夾在右手食指與中指間,還讓他呼出了三輪煙圈,一圈比一圈大。可事實上,沒見過他抽,肺應該很健康,應該不會時不時干咳,他讓自己頹廢得很另類。把頭埋在書里,把頭托在手心里,把頭保護起來,好好地安在脖子上,轉動眼球已足夠。一個人的世界,不必強求什么,連白紙都不要,活著就好……
也許,他的笑沒有內涵,只是笑。
……
“相信我,警官?!?br /> 我知道,你們已經鎖定了目標,在我們仨之間??杉幢闳绱?,想要破案依舊困難重重:1、我們三個的陳述都是片面的?!摆せ稹迸c生俱來的戲謔性人格使他做事欠考慮,估計陳述也偏主觀。而嚴霜正相反,把自己藏得很深,不按常規出牌的他,想必故弄玄虛了一番。至于我,找不到任何的證據去證明自己的清白,自始至終在案件里扮演著“被動者”的角色,我壓根就沒有機會去改變現在所面臨的境遇,只能被迫像提線木偶般舉步維艱。2、“兇手不唯一”存在著巨大的可能。若是單人作案,逐個排查是有效的;若是合伙作案,則必須明確三者間和三者與死者間的關系,為此,我在上文已述,僅供參考。不過有一對關系值得你們注意:嚴霜與“殘月”之間尚未知的秘密。3、案件存在許多盲點。這不單單是困擾你們的,也是困擾我們仨的,包括兇手在內,正如他無法預知到“殘月”竟然差點上錯車。從我的角度出發,旅館內他們發生的所有事情均是盲點,如果案件的誘因隱藏其中,我便是無辜的受牽連者。同樣,“冥火”有“冥火”的盲點,嚴霜有嚴霜的盲點,可他們的盲點我卻一無所知。你們最大的優勢在于掌控了全部的盲點,我相信先前的二位肯定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甚至主觀上的臆想。把盲點匯集起來,試著排除,是唯一可行的辦法。4、大多數盲點均是死無對證?!摆せ稹迸c“殘月”、嚴霜與“殘月”、我與“殘月”,建立在這三重關系上的所有盲點均是私人所有,換言之,當關系雙方中的其中一方死去,那么關系間的所有秘密只剩另一方所知。可事實上,另一方采取的往往是隱瞞或欺騙,即便如此,你們也會因“死無對證”而束手無策??偠灾?,選擇相信誰,是你們的自由,也是你們的職責。我盡了我的義務,將一切如數奉告,剩下的,就是等你們相信了。
以上,便是“枯荷”的陳述。
……
“的確,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這個案子終將以‘死無對證’而告終。我不能寄希望于你們三位,可事到如今,只能盡量相信你們的陳述。接下來我所提問的,你只能回答‘是’、‘否’或者‘不確定’?!?br /> “好?!?br /> (“冥火”部分)
“你是否經常忘記關掉QQ窗口,而被‘冥火’發現聊天記錄?”
“不確定?!?br /> “‘冥火’是否追問過你,關于QQ的聊天記錄?”
“否?!?br /> “你是否在來時的動車上摸過‘冥火’的大腿?”
“是?!?br /> “你是否在旅行中多與‘冥火’閑聊?”
“是?!?br /> “你現在還愛‘冥火’嗎?”
“否。”
“‘冥火’現在還愛你嗎?”
“不……確定。”
(“殘月”部分)
“‘殘月’最近一段時間是否經常Q你?”
“是?!?br /> “在殷商時代的那次,你是否見到‘殘月’本人?”
“否?!?br /> “‘殘月’參與這次旅行,你是否吃驚?”
“是?!?br /> “在這次旅行中,你是否刻意地回避‘殘月’?”
“是?!?br /> “而‘殘月’在旅行中截然不同的表現,是否讓你感到錯愕?”
“是?!?br /> “‘殘月’愛你嗎?”
“……”
“你是否懷疑過‘殘月’愛你?還是說,你是否試著去理解‘殘月’愛你?”
“是?!?br /> “也就是說,你懷疑QQ上的‘殘月’與旅行中的‘殘月’不是一個人?”
“……”
“快回答?。 ?br /> “……讓我說句話吧,‘殘月’之所以在旅行中表現得很‘大哥’,而不是很曖昧的態度,是因為我已經很明確地拒絕了他。他這么做無非是想退一步做朋友而已。僅此而已!”
(嚴霜部分)
“你是否和嚴霜讀同一個專業?”
“是。”
“你是否與嚴霜有過節?”
“否。”
“你是否介意嚴霜在你和‘冥火’之間存在?”
“否?!?br /> “嚴霜參與這次旅行,你是否吃驚?”
“否?!?br /> “嚴霜和你們倆來時動車坐在一起,你是否介意?”
“否?!?br /> “你在旅行中是否經常與嚴霜攀談?”
“否?!?br /> “而他卻經常和‘殘月’攀談?”
“是?!?br /> “你很留意,而‘冥火’看起來很介意?”
“是?!?br /> “于是你就很好奇他們之間攀談的內容?”
“是。”
“他們告訴了你?”
“是?!?br /> “無關緊要?”
“是?!?br /> “你覺得他們沒講實話?”
“不……確定?!?br /> “你是否覺得嚴霜是一個參不透的人?”
“是。”
“那他會不會愛上了你?”
“什么!”
(“枯荷”部分——允許做答)
“礦泉水是否你買的?”(此題以“冥火”的陳述作基準,若回答“否”,則礦泉水應是嚴霜買的。)
“是。”
“買了幾瓶?”
“3瓶?!?br /> “為什么?”
“我喝玫瑰花茶,自己泡的。”
“然后塞到‘冥火’包里?”
“是?!?br /> “塞的時候包里是空的嗎?”
“不。里面有平板電腦、相機、充電器,還有香、貢品、洗漱的東西,反正有空間放。不過后來漢堡就塞不進去了,‘殘月’和‘冥火’的那份硬塞,其余的只好拿手上?!?br /> “我檢查了那個包,是挺大的,拉鏈還特別多。不過我很好奇,‘殘月’為什么不把吃的、喝的拿手上呢?”
“哦,因為‘殘月’當時兩手都提著行李袋實在不方便。而且他袋子里有半瓶水,不夠的話,再到我們車廂拿,順便把麥當勞帶走。”
“我明白了??蛇@么說,水的問題只關于你了?”
“……但我真的是在自動售貨機買的!嚴霜,嚴霜可以作證!”
“怎么作證?他是陪你一起去的?”
“不…我現在不知道,腦子一片空白…求你別再問了?!?br /> “好的,該問的也問完了。走之前告訴你一件事,你后半段的陳述方式很像嚴霜,你們似乎都在尋找這個案子的答案。不過得提醒一下,要想證明自己推理的能力,先得證明自己頭上的帽子是清白的。嚴霜的嘴撬不動,只能委屈你,抱歉?!?br />
第六章 漣漪
美麗的月之湖,水面靜靜。環湖四周,樹木叢生,遠處的坡上有幾戶人家,窗前的燭火微微搖蕩,星星點點裝飾著靜謐的夜。湖畔,習習晚風吹著草彎腰,送進了袖口,一身透清涼。情侶間不說話,只把頭藏在你盤坐的腿上,默默地注視著你的下巴,不知何時迷戀上了你的棱角。無趣的你,不懂撫摸我的頭,或是親吻我的嘴,只懂抓起身邊的石子,一下、兩下往湖里敲,咚咚響,咚咚響,漣漪陣陣不說話……我情不自禁地抬手,來回摩擦你的下巴,不小心碰到了你的喉結,奇妙的凸起,男人成熟的標志在我手心里把玩。可你仍舊看向遠方,是婆娑樹影還是燭影搖紅束縛住了你的眼神,只留給我你眼皮底下的世界。忽然,你停下了手,不再去敲靜靜的湖面,眼光逐漸地收攏,45度角,似乎在凝視著漣漪的褪去。我,也放下了手,把頭側過去,抬了抬身姿,看向你所“癡迷”的地方。是的,漣漪即將消散,湖面即將平靜,倒映出……背后的那個人。
……
在結束三人審訊之后,我開始歸納猜想。
一、 假設三人同時作案(可能性:4星)
依據:1、三個人的無力自白:
“是的,麥當勞是我買的;是的,礦泉水是放我包里的;是的,連食物都是我親手交給他的,可,這又能代表什么呢?”(冥火)
“不過,我可給你們打個預防針,我們三個有可能說的都是真的,只不過對真相的理解是假的……”(嚴霜)
“我們三個的陳述都是片面的……至于我,找不到任何的證據去證明自己的清白?!保莺桑?br /> 2、存在串供的嫌疑:從內容實質上看,“冥火”側重的是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嚴霜側重的是他人扮演什么角色,“枯荷”側重的是自己和他人角色間的某種關系;從信息價值上看,“冥火”提供的是案件表象,嚴霜提供的是表象與真相間存在差距,“枯荷”提供的是真相隱沒于表象。3個人的陳述幾乎無交集,令人生疑。
盲點:迄今為止,仍找不到3個人的共同利益點,也很難建立起關系模型。就像來時的動車,A、B、C座坐在一起,很正常又很尷尬。
二、假設二人同時作案
這里牽涉到帽子問題。由于是二人作案,紅帽子兩頂,就存在調換帽子的可能。三人作案就不必考慮,因為都是紅,怎么調都一樣。注意,調帽子的一方可能“無罪”,也可能“有罪”。當其“無罪”時,意圖旨在于保護某人;當其“有罪”時,意圖旨在于陷害某人。而具備“調換”能力的人,在我看來,只有嚴霜。當嚴霜旨在“保護”,那么對象應是“枯荷”,所以我提出了疑問,“枯荷”卻一臉不解;當嚴霜旨在“陷害”,那么對象不定,因為他的措辭是這樣的:“冥火”的刁難、“枯荷”的無視。還要注意,由于是二人作案,所以旨在“保護”的一方是一廂情愿,而旨在“陷害”的一方是兩人商量好的。當然,這些均屬情況復雜化,先做說明。
“冥火”與嚴霜(可能性:1星)
1、不對等的認識:“冥火”至今認為“嚴霜是我最好的哥們”;嚴霜背后卻說“‘冥火’連戴綠帽子的資格都沒有!”
2、互相猜疑:“冥火”覺得嚴霜跟“殘月”混得很熟是在孤立他;嚴霜覺得自己成了“冥火”懲戒偷情“小三”的工具。
3、互相隱瞞:“冥火”在東山大排檔,隱瞞了旅行的初衷;嚴霜在旅館,反鎖房門,隱瞞了自己和“殘月”的關系。
“冥火”與“枯荷”(可能性:3星)
在“冥火”的陳述中,可以看出他非常愛“枯荷”,甚至達到了瘋狂的境地,不惜一切代價去收拾“殘月”。但,“冥火”欠缺勇氣,不具備單獨作案的實力,若有“枯荷”相助,則可能性大增。二人存在共同目的:“情感復原”,而最大的障礙便是“殘月”存在。試想一下,“殘月”三番五次地QQ騷擾“枯荷”,作為前男友內心肯定不是滋味,而作為當事的女主肯定也不勝其煩,于是二人利用此次旅行,展開了謀殺計劃,恰逢嚴霜的參演,為這出戲增添許多看點。不過,質疑聲在心里越擂越響:作為情殺的案例,此次“情殺”的理由也實在勉強,正如“冥火”所言,“警告他,讓他別癡心妄想,才是我的打算。”的確,這宣泄的不是被“劈腿”的恥辱感,而是表明身份的占有欲。但“占有欲”作為謀殺的誘因是站不住腳的,因為“枯荷”已經很明確地拒絕了“殘月”,主動向“冥火”示愛,而“殘月”也在旅行中用行動說明了,“我只想和‘枯荷’做朋友而已”。那么,“冥火”占有欲一說只能認為故意粉飾,實則另有隱情,他們三者中的關系絕非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嚴霜與“枯荷”(可能性:1星)
1、關系曖昧。嚴霜表面上說,“這女人萬萬碰不得”,實際上巴不得走進她的世界,替她做“閉月羞花”的選擇;而“枯荷”表面上“腐化”嚴霜,實際上是對其愛慕已久:無時不刻地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刻畫在書上,刻畫在腦海里。
2、言語曖昧。嚴霜對于“枯荷”的描述,在遣詞上值得捉摸,他先說“枯荷”無視“殘月”,后說“殘月”愛慕“枯荷”,那么“枯荷”形象自然高冷,相對處于不利的境地。然而,他又說“枯荷”被“冥火”攥緊手里,身不由己。若接上“枯荷”的臺詞:由于我身不由己,“自始至終在案件里扮演著‘被動者’的角色”,因此“找不到任何的證據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此銜接,只能理解為“枯荷”的無奈,卻猜不透嚴霜的用意:究竟是被迫謀殺的無奈,還是被疑謀殺的無奈?究竟出于“陷害”的心態,還是“保護”的心態?在兩人作案的大前提下,只能理解為“保護”,不過這種“保護”不屬于上文所講的“調換帽子”的情況(因為兩人均戴紅帽子),而是嚴霜自己擅自站在“枯荷”身前,用自己的帽子擋住“枯荷”的帽子,是“遮擋帽子”的絕妙手段。
可是,這種無奈是“冥火”造成的,他倆謀殺的對象應是“冥火”,但事實上死的卻是“殘月”。所以,我只能證明他倆有站在同一戰線的必要,卻無法證明他倆的共同敵人是死者。
……
這是不可湊泊的月之湖,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作伴,只有陣陣妖風掠過湖面。蘆葦都往一側倒,想貼近看看湖里的自己,一不小心沾到水,就像一滴血滴進眼里。環湖四周,荒蕪的草地,沒有一棵樹,卻有一群烏鴉常來駐足。駐足在離湖不遠的古宅屋頂上,每過一時辰從屋頂飛向蘆葦叢,再從蘆葦叢飛回屋頂,群鴉來襲一回合兩次,直到天亮,卻不知飛哪了。宅里沒人住,住的都不是人,是一具骷髏挨著一具骷髏,并排坐在長鐵椅上,雙手束縛被麻繩打了活結,系在靠背的第二條杠上。烏鴉也許吃了他們的肉,可白骨剩著浪費,若有幾只狗呆著該多好。不過狗是進不了古宅的,因為烏鴉在屋頂守著,守著那幾具骷髏。這忠心也確實感人,前主人“棄肉喂鴉”也算值得??墒聦嵅⒉蝗绱耍瑸貘f白天附體成了人,晚上脫殼成烏鴉,如果骷髏被移動或是換了位或是損了部件,那么就變不回去。這是湖的詛咒,夜幕降臨;也是鴉的守望,《等待戈多》……
……
老張看不慣我那套紙上談兵,信奉著“實踐第一”的教條出門辦案。我們倆表面上是分工,實際是各干各的,他嚴重懷疑我陷入了嚴霜的謎題之中,認為所謂的“依托關系”辦案可能性不大,決定逐一調查三人最近的狀態。對此我毫無意見,只在臨走時拜托幾個細節:
1、 詢問小說俱樂部其他社員:嚴霜的代號。
2、 詢問“冥火”、“殘月”、嚴霜的舍友:三人是否玩“英雄聯盟”。
3、 詢問“枯荷”的舍友:期末階段是否常夜不歸宿。
4、 詢問朱沙尖XX旅館清潔人員:7月5日一早退房后,在打掃204號房次臥時,是否發現安全套。
5、 取調“殷商時代”關于6月25日晚來店人員記錄。
6、 取調6月13日至6月30日“冥火”訂動車票記錄。
7、 在“枯荷”的允許下,查看她和“冥火”、“殘月”及嚴霜的QQ聊天記錄。
老張一一記下,門也不帶上,急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剩我一人,和一杯涼透了的咖啡,盯著它許久,竟發現水面微漾,肯定是哪震動了桌面,但絕不是我,盡管你不相信。每次這樣無所事事地靠在沙發椅上,總喜歡回憶些瑣碎的小事:大學放暑假,宅在屋子里哪都不去,看著后宮片流口水,所謂的“抖S”和“抖M”也深有體會,時不時變換扮演這兩種角色,“攻”、“受”都做了一番嘗試。想想我的發育,偏早還是偏遲,記不清了,大概和老師有關系。自從她開講“性器官”的那節課,我便在意起了“光禿”,可能是意念作用強大,不出一個月便長毛了。說實在的,我很害羞,尿尿都得貼近便池緊緊地,也很驕傲,被窩里總喜歡掀開內褲瞧瞧,然后搞大,雖然一開始并不順利?!拔液苌贝蠹叶歼@么說,看見美女,兩眼注視的永遠是乳房,心里想的凈是“玩奶子”。一旦有女的胸罩若隱若現,我就興奮,興奮得想拉扯她胸罩兩條帶子,看著她捂得緊緊地說“呀沒得”。的確,意淫是一種病,可不是性病,很健康的。我還是能很正常地與女生交往,她們都喜歡跟男生聊,只要男生夠娘。至于聊些什么,記不清了,很久沒玩女人或者被女人玩,旁邊總是“老張”類的大叔或是“小吳”類的乖仔,要么凈抽煙要么連抽煙都不會。??!天真無知的小男人,頹廢無知的老男人,還有我這盲目無知的野男人,絕妙的三人組,連搞基的機會都沒有?,F在,剩我一人,把咖啡喝個精光,到廁所解決一下。
……
隔天傍晚,老張從福州回來,小吳從寧波回來,帶回來的全是空氣,預料之中。從來沒指望這倆男的在外辦事能捎帶些特產,除非吩咐。一屁股坐下,就是“哇哇”叫,叫兩聲就“咕噥咕噥”地大口灌水,表面上不想說,實際漲紅臉快憋不住了,真相即將脫口而出。
第七章 死水
7月14日,公布結果的日子。嚴霜、“枯荷”坐在我和老張對面,只不過這次角色換了一下:他負責訊問,我負責記錄,小吳依舊把守著門,不讓外人打擾。桌上擺著一盒面巾紙,一根警棍,兩副手銬,必要時都有用武之地。事先說明一下,他們仨都還是“自由身”,不過被監視。
我的習慣是轉筆,老張的習慣是開訊前咳嗽兩聲,緊接著客套話一句,絕不再多,然后直奔主題。
“前兩天,我們在福州、寧波兩座城市進行了一番調查,加上之前你們的陳述,通過對比驗證,已經得出了結論?!?br /> 話音剛落,“枯荷”便不自在地扭動起來,死命地搓著手。
“不必緊張。殺人都不緊張了,這會兒緊張個啥?”我插嘴,不自在地又轉起了筆。
“是這樣的‘枯荷,’你期末階段是否經常夜不歸宿?”
足足一分鐘她不吭聲。我在看嚴霜的表情,低著頭,只有那鳥窩頭發搭理我。
終于,她怯生生地“嗯”了一下,聽不大清楚,但點頭承認。
“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
“因為你緊張,所以編不出來,請說實話好嗎?”估計老張會氣個半死,說好的讓他問,可我就是管不住嘴。
“沒事,大膽地說?!崩蠌埦褪菞l狗,見女的就搖尾巴,不過這會兒不介意,我在意的是嚴霜的手竟然發抖了。
可她還是沒吱聲。
“還記得殷商時代嗎?”我決定親自出馬。
“記得?!?br /> “那晚,你也夜不歸宿,舍友說的。哦,對了,那是第一次,接著好幾天都這種情況。姐妹們說你變了,變憔悴了?!?br /> 不吱聲,那我繼續。
“你撒了個謊,其實在殷商時代你看見了‘殘月’,可你不敢說,因為你們做了……”
“沒有?。?!”震耳欲聾的尖叫,人立馬站了起來,兩眼只把我活活瞪死。不過,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嚴霜竟然握拳,死死地咬著下嘴唇。
老張咳嗽了兩聲,又示意了我兩眼,說了句:“沒別的意思”,算是打了圓場。
她坐下,不再看我,低頭擦眼淚。
“你不想承認,沒關系,我來描述:你先離開了殷商時代,‘殘月’也很知趣地打起了網游。呵,老套的劇情。誰都知道大街上碰熟人正常不過,何況是在學生街附近,要是被看見一起進旅館,多尷尬啊,為此你還煞費苦心地跟他在網吧聊那么久拖時間,10點半,都門禁了小姐。約摸,你們12點碰頭,反正藤山戴斯的柜臺人員說了,‘有一男的要了你的房間號’,男的長啥樣記不清了:個挺高的,長得挺帥的,發型正常吧?!蔽颐榱藝浪谎?,“至于你們在房間做什么,我不感興趣。”最后一句,違心。
“簡直胡扯——”嚴霜嘀咕了一句,不幸被我聽見。
“胡扯?是,這確實胡扯,也確實只有你們會干出這胡扯的事來!”話鋒一轉,“‘枯荷’,你曾對我說:要留意嚴霜和‘殘月’的關系。呵,你想知道嗎?”
“枯荷”側過頭,用一種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他,我第一次發現她眼睛其實很漂亮,流過淚的眼就像水晶。
“是的,告訴我?!?br /> 我想了想,“老張還是你來說這事吧——”
他倒是當仁不讓,“好的。經朱沙尖XX旅館一名清潔人員表示:7月5日清晨,在打掃南區A1棟所有房間后,發現一盒杜蕾斯牌子的避孕套被拆封使用,卻未告知柜臺。本來普陀山就是佛教圣地,在此地做這種事,確實比較醒目,所以過了一周,旅館人員還是記憶猶新?!?br /> “關我什么事?”不屑的表情,卻看出他內心的動搖。
“當然,避孕套不能說明什么?可南區A1棟就住了你們三男的,還有三女的,以及三個老太婆。避孕套是男款,你說呢?”我又機智地插了一嘴,看著他表情逐漸地僵化,而“枯荷”則一臉吃驚。
“更關鍵的是,這該死的避孕套是在204號房間發現的;最關鍵的是,這要命的安全套現身在房間的次臥。雖然只用了一個套,呵,也是速戰速決。”
“簡直胡扯——”看得出他想“殺人滅口”了。
“不,這是事實”感謝老張及時撲火,“‘冥火’曾經對我們說過,在他洗澡的時候,你刻意地進了‘殘月’的房間并反鎖了門。而這就有時間、有空間去辦那件事,除此之外——”
“沒有?。。 闭鹋膰浪兄肛Q向了我們,而‘枯荷’卻慟哭起來,看得出她悲痛萬分,可為什么會悲痛萬分?
“我明白了,同病相憐的兩位弱者。你們喜歡‘殘月’,卻不愛他,可他深愛著你們,于是你們表面上滿足他??山K究是厭煩了,于是聯手殺了他。哦,可憐的雙性戀?!?br /> “你在胡說——”嚴霜身體迅速前傾離座,出手的右拳直往我臉上沖,不過一下被老張銬住了。
“老實點?。?!以為這是哪?給我坐下!!!”干得漂亮,老張。
他的怒氣依舊不能平息,嘴里含著無數的臟話,反復著“狗娘養的”四個字來填充短暫的沉默。終于,“枯荷”再也忍不下去,再也不去裝好奇、裝吃驚了,一把抱住了嚴霜,嘶吼著:“別再說了!別再逼他了??!”
我第一次看見嚴霜簌簌滴落的眼淚……
……
真相憑借著一個收放不自如的晶狀體,我們自作聰明地讓它聚焦于極遠處的一點,然后悄悄地戴上有色眼鏡,過濾掉不利于自己的部分。我和嚴霜都戴上,欺騙了所有人的眼,卻欺騙不了法眼。從頭說起,太累太累,就允許我直奔主題吧。我和“冥火”之間的愛情是在老塞咖啡店結束的,即便咖啡又濃又苦,我也不予理會,濃的是他,苦的是他,執迷不悟的也是他?!皻堅隆彪S之跟進,可說實話,他太陽光了,我,“枯荷”承受不了這種光,于是一次次拒絕。在這一時期,拒絕是雙線的,否定“冥火”的同時否定“殘月”,我的心如刀割、如亂麻。就這樣彷徨地走著走著,突然在前方不出10米的坡上,一個身影飄過了一句“夜太美”,不知不覺醉入了他的懷抱。殷商時代,那一夜,QQ里的“殘月”比往常更加的癡狂,直白的彈雨似的話語激起了我無限的性欲,我忍不住偷偷地發了條短信,告訴嚴霜:“我需要安靜?!币苍S“冥火”有機會知道這一秘密,可事實上他卻執迷不悟,于是“殘月”成了我倆做愛時的床簾。朱沙尖,那一夜,夜半有鐘聲,可人卻依舊酣睡,只有被寂寞包裹住的我需要安慰。按事先約定的,我下了樓,204開著門縫,里面一片黑,剛到就被嚴霜拽進了小黑屋,小黑屋里的次臥,那避孕套事先準備好的地方。他很壞,膠布死死黏住了我的嘴,而他的嘴卻貪婪地吮吸著我的肉體,窒息、窒息、令人窒息的快感,似乎聽見了隔岸普濟寺傳來的佛音。啊,極樂世界!那一夜,他抽了第一根煙,也給我抽了幾口,他悄悄地告訴我,“殘月”醒著,我回頭一看,門開了一個小縫……
——“枯荷”的告白
真相就像自己的爹娘一樣,永遠在身邊卻視而不見。戴眼鏡的人往往會因找不到眼鏡而苦惱,玩手機的人往往會因找不到手機而崩潰,其實眼鏡就在眼前,手機就在手里,只不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只相信自己的臆想罷了。我親眼看見“枯荷”買了3瓶礦泉水回來,親眼看見“冥火”從包里取出礦泉水給“殘月”,也親眼看見“殘月”死時那從手中脫落的空瓶。一個念頭閃過,我驚吼一聲,可腿卻不聽使喚地往回跑,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不是‘枯荷’干的”。從那刻起,我下定決心,要保護自己所癡迷的肉體和靈魂,于是邁開第一步,召來同伴返回現場,把“冥火”也拖下水。在陳述的過程中,我盡可能地措辭嚴謹,更多地去質疑“冥火”的初衷,不滿他的人格,而用“無視”一詞來淡化“枯荷”的存在。“帽子”一題無非就是個幌子,希望將疑點更多地聚焦在我身上,卻不料加劇了警方對我和“枯荷”關系的猜疑,將彼此的遮羞布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底下。雖然遮羞布并非案子的核心,但我們是體面的人,是有隱私的人,終究敵不過你們赤裸裸地“污蔑”,終究只能慘淡地收場……也許,你們會問我為什么這么執著?執著地給“枯荷”扣上紅帽子,又執著地替她遮擋紅帽子——因為一句話。當她回頭看見門縫后,便扯下了膠布,貼著我耳朵說:“真想殺了他——”
除此之外,還有幾件事要交待:1、藤山戴斯,那一夜是我和“枯荷”的第一夜。2、我和“殘月”是鄰居,都住在奔馬新村,當初選這所大學也是參考了這一點。3、我和“殘月”在次臥什么都沒干,只是告訴他,待“冥火”入睡后換下床(“冥火”不會真心想和“殘月”睡的),我要看世界杯(主臥、次臥都有液晶電視,但不能打擾“冥火”睡覺,有聲音、有光線都不行,這無疑成了最好的借口。對了,那場是巴西對陣哥倫比亞,四點開戰),看完比賽再把床位換回來。待“殘月”入睡后,差不多2點,呼叫“枯荷”下來,可不知怎么的,我反鎖的房門竟然開了個小縫(估計“殘月”有鑰匙),他終究是發現了我們的秘密,不過發小就是發小,什么都沒說。4、關于“冥火”,見陳述,那部分是真的,除了反感就剩反感。5、最后,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也是有代號的,不過只有“枯荷”知道。藤山戴斯,那一夜,她喚我:“死水——”
——嚴霜的“告白”
嚴霜與“枯荷”牽著手走出了審訊室,等待他們的絕不是幸福,而是門縫后的一絲恐懼。法律也許無法插手他們的“性生活”,可終究有鬼會來偷窺他們的“罪惡”。我忽然想起嚴霜的陳述,簡直就是一連串的反語:所謂的“我和‘殘月’壓根就不認識”,事實上從小認識;所謂的“‘枯荷’這女人我是萬萬碰不得的”,事實上玩弄于鼓掌之間;所謂的“我成了‘冥火’懲戒的工具”,事實上“冥火”成了他替罪的羔羊。他活脫脫就是個騙子,而且是光明正大的騙子,明知謊言一戳就破,仍以一身的“謊言”示人,妄圖迷惑警方,實則迷惑自己。“枯荷”怎么可能是兇手?看來他對自己的感情也心存畏懼……他們離去的身影,我無法觸及,也不想觸及。此刻,只想快點逮捕“冥火”,告訴他,弱者只有眼淚。
……
是的,人是我殺的。
我恨“殘月”,更恨“枯荷”。我整整等了她一年零一個月,日夜思念的一年零一個月,她竟然說分手就分手,把我的青春熔鑄在她的性福之上,把我美好的大學憧憬踐踏得支離破碎!可我拿她毫無辦法,已被愛情束縛得身不由己。然而,我終究是“冥火”,終究會點燃心中的“妒火”,于是我計劃了這次旅行,目的不是奪回這個女人,而是給這個女人一輩子的痛!為此,我費盡心機地設計:殷商時代,那一夜,去的不是“殘月”而是我。我登陸了他的QQ,辦法很簡單:之前他找我代練,給了英雄聯盟的賬號,并落下了句:“認真玩,這可是大號”。于是,QQ便到手,只需在談話后刪除記錄即可,也不必過分擔心,因為此時的他正在演出。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就是為了讓她反感,等的就是那句:“我現在有事,先走了……”真的很痛快!你們知道嗎?這一戰的作用既可以探測他倆之間的關系,又可破壞他倆之間的感情,從旅程中發現,效果顯著:“枯荷”幾乎不理會“殘月”。豪聚順,那一夜,我試著邀請嚴霜入伙,沒想到他立馬就同意了。知己就是知己,我還沒說出目的,他便知曉了我的用意,所謂的“把關”他是最在行的,在情場上他的眼界絕對比我開闊。朱沙尖,那一夜,是我最不安又最安心的一夜,當成功種下罪惡的種子后,我睡得很香很香,正如第二天一早嚴霜說的:“看來是做了個好夢?!币獑栁液螘r種下“種子”?在洗澡的時候,也正因如此,才不會過多介意“嚴霜鎖門”一事,畢竟自己做的也是見不得人的事,不被發現就好。我是用浴巾包著一瓶礦泉水的,那瓶水是從寧波站自動售貨機買的,是在到站時有意買的3瓶之一,也就是自己沒喝的那瓶,對,我就是要嫁禍給那“賤人”!在浴室,我把口袋里事先準備好的一小包氰化物全部倒進瓶子,水溢出來就溢出來吧,擰上蓋,一瓶嶄新的“農夫山泉”。我承認有點緊張,至少在出浴室時手是發抖的,可嚴霜卻沒注意,忙著在床上發短信。知己就是知己,配合起來就是默契,我順理成章地把浴巾塞進包里,當然,浴巾裹著“種子”,看不見的“種子”。第二天,在車站,“枯荷”非常懂事地把買來的“農夫山泉”放在一堆雜物之上,然后就是在動車,我站起身,伸手往行李架上的包里掏,掏出“種子”給了“殘月”。說實在的,我沒想到那天他如此配合,竟講了個故事給我打了個掩護,聽完之后,我也是發自內心地笑了笑,說聲:“幸好趕上?!?br /> 嗯,這就是我所有的謀略,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你們……
——“冥火”的遺書
毫無保留,不,還有太多的疑問,只不過這些疑問無關緊要了,你好走就是,反正弱者只有眼淚。
——我在遺書后補寫
附:平行世界里的異端生物
四個看上去交往頗深的人,卻依著自己的代號過著毫不相干的生活;四個看上去積極向上的人,卻有著異于常人的甚至畜牲般的行徑。四個人互相欺騙,互相利用,愛情友情在此糾纏不清,像成噸成噸的海藻成噸成噸地在我腦海里泛濫。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依舊看不穿……我所困惑的,正是兇手死了,幫兇走了,而這兇手與幫兇間卻沒有任何交流,恰似一道不可能的數學題:“兩條平行線竟然交叉在一起。”我想重溫一下那個吊詭的畫面:“冥火”在浴室里下毒,嚴霜在臥室里對著“殘月”撒謊,“枯荷”可能在樓上等著嚴霜的回復。三個完全隔離的空間,卻不可思議地圍起了四面高墻,更不可思議地圍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也許這個人曾經有機會逃脫,試著打開一絲門縫,結果卻令他瞠目結舌,以至于無法向另一扇門里的人述說真相;也許上帝對此人動了惻隱之心,試著放下一條繩子,結果他快成功時卻不小心松了手,一墜便粉身碎骨,一墜,墜在了四面高墻圍起的密閉空間里。這既是始料未及的,又是預料之中的,在這三個空間里,表面上預料之中,實際上始料未及,尤其是“枯荷”所在的空間,至今還有諸多疑問,盡管已無關緊要。我一直耿耿于懷一件事,“枯荷”為什么在來時的動車上當著嚴霜的面,不停摩擦“冥火”的大腿內側,她究竟愛著誰?究竟在干什么?難道做愛時想著另外一個男人?難道她早已知道門縫后有人,卻更有干勁地“做”下去?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我竟然淡忘了她的存在,直至“冥火”的死才讓我意識到她的地位。不出意外的話,嚴霜也會死去,一湖的“死水”頃刻間漫上了我的心頭……
鬼稚子
201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