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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之眼


蝴蝶之眼
 

 
金鎮是阿華的老家,卻不是阿華的根。用阿華的話講,這片土地給他的只有慘淡,沒有片縷的溫暖可言。“我更愿意將那里叫‘鎮金’(震驚),老家只剩個屋架子,回家更像走馬觀花,好比是荷花池里著了火——藕燃(偶然)的問題。”
阿華其實還不滿二十歲,初中沒畢業,和父親來H市也有五六年了,逡巡在各個工地,一家人住在城郊出租屋中,有個哥哥在H市讀大學。

H市作為沿海特區,阿華這樣的年輕工人如過江之鯉。每天收工擠上公車后,阿華看著城里架設的鋼筋水泥堡壘,都在心里默數有多少座摻雜了他血汗的結晶。

城里別的都好,就是人擠人,人趕人。車上有空座,先得讓給自己老子,若是還有,大多時候還得讓給別人老子,加上臟兮兮的工服與其他乘客敬而遠之的漠視,阿華習慣坐到臺階上,“這些高級寫字樓、高檔小區起碼我也睡過享受過,還上過廁所,比這些擠公車人強得多!”阿華時常這么自我開解。

回到家的時候,華燈初上。國道上高架橋林立,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出租屋區顯得落寞,昏沉,幾盞私架的黃燈泡有氣無力。微光照在路口的石碑上,隱約見到“銀村”字樣,名字倒和阿華老家金鎮一樣富貴,只是居住了大量像阿華這樣的外來務工家庭。
   
阿華和父親每天回到家已接近9點,母親身體不好,早已吃過睡下,哥哥上完課回家做飯,料理家務后再回學校。吃飯的時候,父親說,老家的屋子透風漏雨的,需要修補了,不然回去住得不踏實。父親和阿華商量,還有兩個多月就春節了,做完這個月就一起找老板結工,回去修房子。
   
月底的一日,工地財務辦公室內,財務拒絕給阿華父子結算,稱現在還沒年關,資金沒到位,工錢結不了。阿華分明看到財務昨日從銀行提了一大筆錢,厚厚的黃油紙信封裹了十幾封。雙方爭吵起來。窗外圍著的工友越來越多,對辦公室指指點點。
   
老板聞訊趕到,將阿華父子叫到自己辦公室,請他們坐下喝茶,遞煙,慢慢商量。
   
“老叔,怎么今年這么早結工?”老板也是金鎮人,按輩分是該叫阿華父親老叔,不過他從未聽過老板這么叫,也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父親顯然也是頭一遭遇到,臉上有點窘紅,把老家的情況說明下。
   
老板的臉頓時苦了下來。“老叔,咱們自己人我也不瞞你,我來工地也是為了和工人們商量……”老板狠狠抽了一口煙,嘆氣道,“現在一些工程款還被拖著,今年其他工地傷了三五個工人,前后賠了幾十萬,工錢真發不出來了。”
   
阿華看著老板,金勞力士手表的手上還夾著燒剩半截的中華煙,衣裝筆挺,皮鞋擦得和他頭發一樣反光刺眼。父親老實巴交一輩子,老板磨兩句老叔,看來是準備逆來順受了。
   
“我們辛苦了一年,總不能不發工錢吧?”阿華忿然道。
老板陪著笑道,“自然是不行的,天底下就沒有不發工錢的理!只是……”老板的臉又拉下來,“我想把工錢打個折!”
阿華怒笑道,“工錢打折就有理了?那怎么不搞買一送一、買一送三大酬賓啊?”
   
“哎,小伙子就是沉不住氣,您說是不是?老叔!”老板對阿華父親笑著道,“咱們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是那種沒良心的人嗎?”
   
老板沖好茶,遞給阿華父子,繼續說道,“我是計劃每人記八分工,不記滿。至于老叔您這,賬面上記八分工,我私底下再補全老叔。您看怎么樣?開春后您還來我這的話,我給您再安排貼瓷磚的活,工錢高!”
   
阿華心道,兩分工一年算下來也有萬把塊,工地這活日曬雨淋還沒節假獎金,一年到頭連工錢都拿不齊!但阿華父親聽到不用扣自己工錢,已是千恩萬謝,仿佛得了莫大的好處一般。
   
隨后,老板將工地上的工人們都召集起來,將自己的不幸遭遇與工錢安排復述了一遍,群情嘩然,義憤填膺!還有個別工人叫嚷著要去告老板,老板一張臉快苦出黃蓮水,嘆氣道,“你們去告我也沒法子,進去了就是蹲幾年,但工錢更指望不上了是不是?我要是真昧良心,直接跑了,還來和你們苦口婆心地商量?”頓了頓,他又指著阿華父親義正言辭道,“知道不?這是我親老叔,老家有事得提前回去,八分工,一分錢不多!”
    工人們想想只好無奈散了。他們心里也清楚,自己一沒文化二沒勢力,別說告老板,真告倒了,活沒了,錢也沒了,處境豈不更慘?官司這玩意,打完了誰還管你?
回去路上阿華父親心情很不錯,覺得老板還是懂關照老鄉,阿華不忍心打擊父親,因為干的活是只多不少,錢還是那個錢,到底是誰厚道,天都曉得,只有父親曉不得。
 

 
金鎮在S市,離H市六百多公里,地處平原,一面環著山,一面靠著海,是個略微封閉的小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金鎮由于地理條件不錯,有山有水也有地,當地書記填海圈田圍池塘,賣山賣地賣水庫,GDP年年高漲,只是貧富差距不見小,原因無他,錢都進了少部分人的腰包,大部分人卻只能背井離鄉,另謀生路。這也是阿華不喜金鎮的原因。
經過八個小時的車程,終于到了金鎮。阿華是金鎮西集人,西集位于金鎮東北方,兩公里左右。下了車,由于天色尚早,阿華和父親徒步回家。大路兩側原本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穗青,稻穗黃,微風一來像起了浪。阿華記得小時候,這里也有自家的田,五六年前鎮里的干部不讓種了,說是蓋廠房,每人發了一百塊補償金。地就在那時荒了,人也慌了,鎮里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幾代人,簡直是沒了生計。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外出似乎成了唯一選擇。

阿華父親就是那時決定外出打工的。阿華剛讀初一,哥哥初三,父親狠心讓他輟了學,一家人去了H市。后來才知道,田地不是建廠房,給有錢人建別墅,一座平均六七畝地,更有甚者占了數十畝地,前庭后院,地下車庫地上別墅。幾年下來田地成了別墅區,有了別墅街。阿華曾和其他人一樣憤青,謾罵抨擊這些為富不仁者,但別墅還是一座座落成,去了省廳上訪無果,媒體也沒有一家敢報道,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也都心寒另謀出路。

阿華家是一座小平房的瓦屋。建了也有二十多年,兄弟倆都是在這里長大。現在瓦塊碎裂,黃土夯實的墻壁也斑駁不堪,像個老頭,暮氣蒼蒼。阿華前往鎮里買水泥灰和磚瓦,幸好父子倆這幾年混跡工地,建筑雖然不算精通,但修補下老房子還是綽綽有余的,也不用再去雇人。

也有一年多沒來金鎮了。阿華感慨著鄉鎮的變化。鎮上買賣熱鬧,商品琳瑯。最令阿華吃驚的還是鎮中心位置,竟然建起了高層商品房!而且規模不小,足有一百多畝地。數棟已經竣工的樓層,簇擁在瓦舍平房間,有種巨人出現在矮人國的不協調感。阿華走近一看,其他樓層卻都停工著,偌大的工地半個人影都沒有,售樓辦破破爛爛,玻璃碎了一地,就像是遭了匪難,一張張大字報像狗皮膏藥般貼在在墻皮上。

阿華隨口叫住一位過路的中年人。
“某家叔,這好好的房子怎么成這樣了?”阿華指著高層小區問道。
“別提了,書記批了地,開發商也承諾按人頭發補貼,最后只有幾百塊。那么大一塊地啊!該種多少莊稼,糟蹋咯!”中年人搖頭嘆息,繼續道,“鎮里人本就不愿賣掉這地,建了房子也沒我們份啊,都被幾個開發商圈完了。但書記偏要賣!”說完他湊近阿華,小聲的說,“別看這里狼藉,書記家連房頂都快被鎮民掀咯,壓不住啊!”
“那沒政府管管?”阿華奇怪道。

“誰來管?誰敢管?”中年人眼角一挑恨恨道,“早前還不至于此,只是部分老鄉游游街,喊喊口號,那些開發商卻來脾氣了,偷偷支喚區公安局半夜抓走了十幾個。第二天整個金鎮都沸騰了,圍了鎮政府和派出所,把大小頭頭都關了起來,鎮派出所又報警請求支援,市里來了兩車防暴武警,看到這陣仗又灰溜溜回去了。現在就等專家過來談判呢!”
阿華拜別中年人,回家和父親說了這事。

父親嘆了口氣,“這事遲早都要演一遭的!民怨滔天,當官的把地圈賣給有錢人,不僅沒地種,現在村里人連宅基地都沒有,娶媳婦分家總要間房吧?原先賣幾千的宅基地,現在炒到七八十萬,還有價無市,一拖十幾年沒見解決。”

這事像鞭炮引線被點燃,更多積壓的問題一串串爆發。比如書記前幾年賣了不少果林給有錢人做生基,一塊生基地要價一百萬,書記一句話擺平了異議的果農,“就這點破山還能種出黃金來?還不如賣給死人好賺錢!不同意的以后入戶分田甚至宅基地,可別找我”。再比如前幾年修高鐵,一戶人家荷花池被納入規劃,高鐵集團連本帶利賠了五十萬,書記一轉手就只剩三十萬,還因那人有點關系書記給了面子,不然能有一半就燒高香了。

金鎮的天老大,金鎮的書記就是老二,頭角崢嶸,非常人可及,不僅在金鎮響當當,鎮外也一樣馳名。前年鎮外一村子祖墳需要修繕擴增,祖墳在金鎮轄區內,嫌兩棵龍眼礙事,找書記交涉。書記要價二十萬,嚇得那人眼睛都凸了!書記卻是大氣凜然,“龍眼,龍眼,可是山龍之眼啊,你們老祖宗命貴享用龍氣,你們子孫才能福澤百代,人丁興旺是不是?何況這兩棵也是老樹了,果實碩繁,都是果農的心血啊!給少了不僅主人家不滿意,也跌你們老祖宗臉是不是?我這價可是周全雙方,權衡再三了!”一句死人好賺錢,一句不跌死人臉,金鎮的資源價值確實得到書記最大程度開發了。
 

 
不過這次鄉民可是真逼急了,書記也鎮不住,連夜跑路。鎮民從他家搜出來的煙是幾千的好煙,酒是上萬的名酒,拿去賣了后平分眾人,竟比賣地分的人頭款還多!
聽說談判專家到了,阿華連忙跑去湊熱鬧。鎮民們里三層外層圍著,三四個代表正和專家談判。
大冬天里,現場十分熱火。鎮民們個個面紅眼紅,扛鋤頭舉鐮刀怒視著對面十幾個持槍武警。這些農具因沒地發揮,大都繡跡斑斑,而武警們持槍的雙手不知是汗還是水,濕涔涔的,微微顫抖。

鎮民代表主要是一個族老,幾個有聲望的鎮民,談判專家四十多歲,坐在桌子邊拿手帕不停擦著汗。
“你們有什么……需要申訴的,都可以向我提!我會……向上級政府反……映,一切都是可以解決的。”談判專家說話同時腿還打擺子。
一個鎮民代表給族老和自己點了煙,又遞給專家一支,見專家謝拒也不堅持。幽幽道,“怎么解決?從娃娃幾歲起書記就是這么跟我們說的,現在娃娃都可以娶媳婦了,還是這么說!”
   
圍觀的鎮民七嘴八舌爭著說開,“當年生我娃時,書記就說不用急,到時放宅基地,大家都買得起……”、“這幾年有錢人不停建房子,什么時候買賣的宅基地,書記也不說,只是打包票說到時都有的,按人頭分售宅基地……”、“可不是嗎?我為了騰房子給娃娃結婚,自己在田里搭個草棚住,現在田地都建了別墅,連草棚都沒得住,還宅基個屁地……”
瞅著群情洶涌,談判專家汗又下來了,身后的武警們緊了緊握槍的雙手。“書記這樣循私枉法,欺上瞞下,黨和政府都不會饒恕他的,還諸位鄉親放心。”談判專家向四周討好地笑著說,“一定嚴肅處理……嚴肅處理……”
“沒錢沒地沒房子,連書記都跑了,還處理什么。”另一個代表不耐煩道。
“跑不了的……跑不了的……,要相信我……相信政府……相信黨!”談判專家像捏鴨嗓子般穩了穩語氣,“你們圍著鎮政府和派出所也不是息事寧人的法子,把人放了好吧,都好商量。”似乎不放心,又補充了句,“你們沒把人怎么樣吧?”
“都是自己鎮里人,堵了門也沒上拳腳,還能怎么樣?倒是你們公安抓走了我們幾個老鄉怎么樣了?”族老發話了,“這可都是各家的主心骨,半夜三更抓人,這就像話嗎?這就能解決問題了?”

談判專家連忙轉過頭看著區公安局局長,局長心想壞了,由于搞夜襲,幾個鎮民被抓時基本都穿著單薄的睡衣,手下沒為難他們,但想必也沒什么關照,都關黑屋了。不過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絕對不能實話實說,不然場面更難控制。
“我馬上叫人送回來,保證沒事,保證沒事!”局長叫過來心腹,小心叮囑他回去放人,隨便一人買件外套,吃了飯再送回來。
“你們放人,我們自然也放人。”族老道。

雙方又從中午對峙到傍晚,被抓走的幾個鎮民終于平安回來,連忙回家見提心吊膽的家人。族老看到人回來了,便讓圍鎮政府和鎮派出所的人散了。談判專家長吁了口氣,臨走時還一個勁強調事情會有交代的,讓鄉親們平心靜氣,等待處理結果和補償。
 

 
阿華回到家。

“事情怎么樣了?”父親問道。
“嘿嘿,還能怎么樣,一起放人唄!”阿華嗤笑道,“我就猜到是這樣的結果,大鬧大補,小鬧小補,不鬧沒得補。”

金鎮的事情市里也壓不住,省廳還專門開了會議研究如何解決,下了重令,讓S市的領導亡羊補牢,自己擦干凈屁股。S市的市委書記召開新聞發布會,聲明會尊重群眾意見,維護群眾利益,公正對待,嚴肅處理!又派人下金鎮給老人派發大米、食用油等物資,這厚待鎮民們可是黃花閨女上花轎——頭一遭享受。上頭政府吩咐讓他們先安心過年,過了年再解決事情,鬧劇終于稍稍平息。

有道是民不可無主,金鎮的書記畏罪潛逃,許多工作都無法開展,所以上頭調遣了一位書記。新官上任,連夜在鎮里開廣播大會宣讀就任決議,表決心信心。不料上半夜剛開完廣播,下半夜書記就傳出被就地免職。

金鎮的民眾還在云里霧里時候,有消息爆出這個新書記是個山寨貨,黨員身份是造假的。也不知誰這么神通廣大,半夜便把證據遞到了上級部門,連夜核查無誤,所以就地免職帶走。

金鎮的新書記走馬觀花,屁股都沒坐熱乎就鋃鐺入獄,而金鎮一夜廣播,書記的位置又空了下來。事情總是這么戲劇,有書記的時候,鄉民像一根崩緊的弦,不堪壓迫,沒書記了,又覺得空蕩蕩的,沒著落。
山寨書記落馬后,牽扯出的幕后黑手令人瞠目結舌,竟然是金鎮高層小區帶頭開發商之一,其他幾位開發商也受到盤查,又查出其中一個年前承包的江堤工程偷工減料,那年江水沖崩了河堤,里面竟堆滿了木頭和蘆葦桿,直接被捉走。

金鎮的高層小區就這么持續拋荒著,連別墅區的許多有錢人都不敢回鄉過年,往年都是通宵煙花爆竹,今年的金鎮顯得特別清冷,沒了大部分農活,鄉民們也特別清閑。
正月初一,阿華路過別墅區,往年這時候是豪車堵路,現在卻門可羅雀,偶爾幾輛三輪摩托呼啦而過。這里曾是阿華童年的樂園,隨著阿華的成長,步子越邁越大,這片樂園也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沒有了。如今的清靜,倒有點像小時候的田園,只是少了蟈蟈蟋蟀,少了稻田菜園,也少了荷塘蕉林。
透過金玉其外的別墅,阿華看到的是背后的殘忍與憂傷。要不是父親割舍不下,阿華連回家的欲念都沒有,和鎮里很多年輕人一樣,這一代,他們沒有根,也不需要。
 

 
年后,阿華一家人又回到了H市,工地老板沒有食言,阿華父親被調去貼瓷磚,工價大概是之前的兩倍多。只是這算是匠活,看進度給工錢,阿華父親還算生手,一天下來也就多幾十塊錢,即便如此,父親也是開心得整天嘴角合不攏嘴。阿華卻意外換了份工作。

說來也是話長。回H市頭幾天,因工地還沒開工,阿華常去市區逛逛。一天走在街上聽到有人喊“搶劫啊,抓賊啊……”,緊接著一個大漢從他身邊竄進一條小巷,旁邊有人躍躍欲試,卻不敢追進去。阿華卻毫不猶豫跟著追進去,大漢見只有阿華一人,從身后掏出一把小刀,比劃道:“臭小子,別自找麻煩!”
阿華小時候雖然也打架撒潑,但都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式,他自然不是那種頭腦發熱又大英雄主義的人,頓時停了下來。那大漢見阿華停下,也邊慢慢后退著。此時地上有一堆碎石,估計是附近商家裝修后,還來不及清理。阿華兩手抓了幾顆大石子,掂了掂分量,假裝揮手,那大漢果然中計往旁邊一躲,此時看他勢頭正老,阿華把兩手的石子狠狠砸過去,“砰、砰、砰”幾下,石子大部分都擊中大漢,阿華在工地做了幾年,拋磚的功夫可是爐火純青,隨便都可以拋上四五樓。幾塊石子砸得大漢滿頭滿手的血,小刀都砸飛了。阿華就勢往前一撲,就把大漢壓翻在地。

此時被搶的苦主才趕到,旁邊的群眾看到大漢已經逞兇不得,紛紛幫忙壓制,有人報了警。阿華看到幾個上去幫忙的人也偷偷打幾拳踢幾腳,笑了笑沒說話。轉身一看,原來被槍的是這位女士,三十歲左右,面容姣好,穿著細高跟,緊身裙,臉畫著淡妝。
“難怪那賊選她下手,穿這樣怎么可能跑得快。”阿華心想。包包失而復得,女士忙對阿華千恩萬謝,一會說要請他吃飯,一會又說要送他面錦旗,一會又拿出錢給阿華。阿華都一一謝絕。不一會兒公安到場,也對阿華見義勇為精神提出贊賞,還請阿華回去登記,要報給上級褒獎。阿華想若被父母知道他見義勇為了,肯定不是高興而是心驚膽戰,所以阿華也謝絕了公安的好意。
不知道大漢還有沒同伙隱藏,阿華也不敢久留,想辭別女士,那女士卻死活不讓,一定要請阿華吃飯做為答謝,阿華以自己要回家拒絕,不料那女士又要送他回去。阿華只好答應。

女士領著阿華走到附近停車場,她去開車。不一會兒一輛嶄新的奧迪TT駛入阿華眼簾。
“看不出您挺有錢啊!”在車上阿華對女士說道。
“還好,做點小買賣。”女士笑著說道,“叫我麗姐吧,真是太感謝你了!小哥怎么稱呼啊?”
“呵呵,也不是多大事,我叫阿華,S市人。”阿華答道。
“哪里不大事了,我早上剛取的錢,要給職工發薪水和進貨的,幸好沒丟。”麗姐松了口氣,接著道,“你住哪里的?在哪讀書?”
“我住城郊的,您送我到銀村路口就行。早沒讀書了,在工地打雜呢!”阿華道。
“那有沒有興趣來姐姐這邊工作啊?待遇不敢說多高,比工地好。”麗姐笑著問道。
“這個……我什么也不懂,又沒文化,搞砸了就不好了。不用因為我幫了你就特別關照我。”阿華有些心動,又不好意思,覺得有點邀功的味道。
“瞧你擔心的,我是真缺人,本來想還這兩天招工的。”麗姐嗔怪道,邊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你考慮好聯系我,工地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的。”
“恩,我回去想想。”阿華道。
“記得聯系姐姐啊!”麗姐臨走時還強調著。

回到家,阿華躺在床上,腦海想著麗姐的事。母親的咳嗽聲陣陣傳來,母親的病已經拖了幾年,不是不能治好,就是手術費用一直沒籌夠,哥哥平時兼職賺點生活費,但要掙錢還是不現實。

阿華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金鎮,想到曾經的田園變成別墅區,想到荒著的高層小區,想到大部分鄉親因無田可耕后的茫然與不知所措。阿華不想這么庸碌下去,弱者沒有選擇生活的權利,只有別人強加的選擇。

阿華拿出麗姐的名片——“蝴蝶之眼”酒吧。“毛毛蟲也有破繭化蝶的夢想。”阿華腦海一震。
 

 
“蝴蝶之眼”在市里的黃金地段,鋪面還不小。阿華聯系麗姐的時候是下午,酒吧還沒開張。麗姐讓她稍等,她過來開門。

半小時后,一個倩麗的熟悉身影出現在阿華眼前。

“等很久了吧!來,我帶你看看里面的環境。”麗姐急急火火開門領阿華進去。
“員工們晚上七點才上班呢!”麗姐邊開燈邊補充道。
與門店外巨大絢麗的“蝴蝶之眼”招牌不同,酒吧內部裝修顯得十分低沉,竟是以黑白雙色做主調的,這和阿華印象里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酒吧截然不同。
“怎么樣?還不錯吧!這可都是我設計的。”麗姐得意道。
“恩恩,很漂亮。不過麗姐,你這酒吧怎么叫做‘蝴蝶之眼’呢?”阿華奇怪道。
麗姐笑容一僵,“沒什么,因為我喜歡蝴蝶嘛,你不知道蝴蝶是全色盲的嗎?所以這里只有黑白色。”
阿華覺得麗姐有什么事隱瞞著,但她不明說,也不好打破沙鍋問到底。“哈哈,原來是這樣啊,麗姐真別出心裁!”阿華裝傻道。
阿華第一天就直接上崗了,就是負責端端盤子,送送酒水。底薪雖然不高,但麗姐說許多客人會給小費,一個月下來也有可觀的收入,何況一天就忙那幾個鐘頭,肯定比做生做死的工地好。

晚上八點后,客人開始多起來。此時阿華和幾個侍應生也熟悉了,畢竟大家歲數差距不大,自來熟。來酒吧的多是條件不錯的小資,白天衣冠楚楚,晚上卸下僵硬的條框偽裝出來輕松。這會功夫阿華已經收了近兩百塊的小費,心情像蝴蝶一樣美麗。客少的時候阿華也不和老職工搶端酒水,對于這么上道的新人,那些老職工也比較滿意。

“阿華,知道么?以前我們酒吧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強哥神神秘秘地對阿華說。
“那是什么樣子?”阿華好奇道。
“以前咱們酒吧也是五光十色,還有舞池DJ,嗨爆了!”強哥說道。
“那為什么現在這樣?”畢竟這里也不算清吧,卻很少吵鬧。
“哎,還不是麗姐……”強哥嘆息道,“別看她這么漂亮,又開朗,說起來也是可憐……”強哥似乎陷入一段漫長的回憶中。
“得了,別裝深沉了!”阿華輕輕一拳打過去。
“嘿嘿!”強哥也覺得自己裝過頭,“這酒吧以前是麗姐和先生的產業,當初那男人沒多少錢,貸款辦了這間酒吧,兩口子一起辛苦打拼,生意終于紅火起來,那男人還做起了大生意,然后你猜怎么著?”
“該不是始亂終棄這么老掉牙吧?”阿華道,“麗姐這么漂亮!”
“人一壞六親都不認了,還看你漂不漂亮嗎?”強哥白了阿華一眼道。
阿強想想金鎮的書記,那些本地的開發商,似乎也是這個道理,繼續問道,“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離婚唄!麗姐也傻,只要了這間酒吧,其他東西都沒要,然后就裝修成這樣了。”強哥道。
“要是我,肯定不肯這么善了。”阿華為麗姐不平。
“你要懂的話現在你是老板了,還用來端酒水嗎?”強哥戲謔道。
“難道你就懂?”阿華反駁道,“毛毛蟲都有權利做蝴蝶的美夢呢!”
“哈哈,別侃了,又有客到,做事做事!”強哥招呼阿華道。

阿華很快適應了這樣的工作節奏,麗姐對阿華相當關心,總是怕他不習慣。其實在工地都勤快慣了,阿華每天走得最晚,幫忙收拾下酒吧。酒吧里的客人就像地里的稻子,割完一茬還有一茬。這一日打烊的時候。酒吧里人都陸續走光,阿華依然最后才走,正想關燈鎖門的時候,麗姐回來了。
她看起來心情很糟糕,直接倒了一大杯伏特加就往嘴里灌。阿華嚇了一跳,連忙搶掉杯子,還來不及勸說,麗姐又拿起一瓶紅酒“咕咕”地灌。
“麗姐,發生什么事了?喝酒也不是這么喝啊!”阿華又搶走酒瓶制止道。
 
不知何時,麗姐已經淚流滿面,也不說話,在那哭著哽咽。不一會兒又開始吐,連坐都坐不穩。這可嚇壞了阿華,連忙上前扶住麗姐,麗姐就伏在阿華的肩膀繼續哭。阿華長這么大連女孩的手都沒牽過,此刻感覺到麗姐曼妙的身材,鼻尖竄進來的混合酒氣的香水味,阿華窘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兩只手垂著不敢亂動。
發泄了一陣,麗姐哽咽著說,“他結婚了,我剛從他婚禮回來。”

阿華頓時明白,原來是麗姐的丈夫,不,應該是前夫再婚的緣故。阿華不知道怎么安慰傷心的麗姐,只是輕拍著她的肩膀。良久,麗姐突然問道,“阿華,你會開車嗎?送我回家。”看著阿華站在那里傻傻的模樣,麗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喝太多酒了……”

阿華也看出麗姐這樣開不了車的,幸好自己在工地也開過車,雖然沒有駕照,但應該沒問題。于是阿華清理了地板,開車將麗姐載到她家的小區樓下,此時阿華看著昏昏沉沉的麗姐,臉龐的淚水都還沒干,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像只受傷的蝴蝶,柔弱到讓人心疼。
麗姐迷糊中說出了地址,阿華半扶半抱,終于把麗姐送到家里。將麗姐放到床上后,阿華正想離去,麗姐卻突然醒了,抱住阿華不讓他走。阿華正想掙開,麗姐整個人又貼上來,親住阿華的嘴。阿華頓時覺得整個世界一片空白。麗姐一轉身,和阿華躺到床上……

那一夜,麗姐和阿華說了很多關于前夫的事情,酒吧的名字是她前夫起的,在一起時候前夫說她漂亮得像只蝴蝶。離婚后,麗姐想過改掉名字,但轉念一想這一切也怪自己傻,以前的世界不是好的就是壞的,對自己好的就會永遠好下去一樣,但人心到底是五彩斑斕的,時間會轉變所有的顏色,所以麗姐保留了酒吧名字,卻撤改了酒吧的風格。
阿華也和麗姐傾訴了很多,在金鎮長大,金鎮本是他的家,但這個家卻被歲月被腐落被貪欲逐漸蠶食刪減。H市雖然大都名會,五彩繽紛,卻沒有屬于他的家……
 

 
阿華和麗姐像一對依偎的蝴蝶,彼此有了肩膀依靠,有了傾訴與傾聽。日子在這些改變中飛快流逝。很快一年過去,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阿華在酒吧經常看到一個年輕女孩。

女孩很奇怪,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來酒吧,點了酒水就靜靜在角落玩手機,有時坐老半天,有時一小會就離開。長長的頭發,細致的臉蛋,阿華漸漸發現她來的時候,自己的視線總是兜兜轉轉又回到她身上,她的身影就像不定時的鬧鐘,總是回蕩在阿華腦海,和麗姐給他的感覺不同,麗姐渾身充滿著成熟女性的魅力,對他無微不至。而女孩則像一朵薔薇,靜靜綻放。女孩叫靜,此外,阿華一無所知。

這一天女孩又來了。照例是阿華送酒水過去,幾位老職工看到阿華經常盯著女孩看,都主動把機會讓給阿華。

“靜美女,又來啦?”阿華笑著和女孩打招呼。送酒水的次數多了,女孩也認識阿華。
“是啊!”靜微微一笑,卻難掩幾分落寞,也沒低頭玩手機,“你忙嗎?陪我說說話唄!”
“不忙,不忙!”阿華連忙道,“我和同事們說下就行。”阿華快步跑去吧臺,和強哥幾個說暫時別叫他,然后又跑回靜身邊,全然忽略強哥幾人的壞笑。
“今天怎么沒玩手機啊?”阿華問道。
“怎么?你很希望我一直玩手機嗎?”靜沒好氣道。
“不是……不是……”阿華臉紅著,平日的利索勁都丟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心臟急驟有力的跳躍。“因為你平時玩手機的樣子很好看。”看到靜又有異議的樣子,阿華趕緊補充道,“不過你不玩手機的樣子更好看。”
靜被阿華緊張的樣子逗樂了。“哈哈,沒想到你還挺靦腆的嘛,該不會還沒談戀愛吧?”靜笑著問道。
“額……沒有……”阿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自己都二十一了,戀愛經歷如同白紙。
“天啊……笑死我了,現在還有你這種單純的小男生啊!國寶啊……”靜臉上的落寞已經一掃而過光。
“你笑起來更好看呢!”看著靜美麗的笑容,阿華有些發癡。
靜被阿華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正好靜的手機響了,阿華收起窘態。“喂!我都說了,今天沒時間,不去……”靜的語氣很煩躁,“啪”一下掛了電話,阿華心里惴惴然,擔憂是自己讓她煩躁。
“那個……你有事我們改天再聊也行的。”阿華看著煩躁的靜,試探地問道。
“沒事,有朋友約我吃飯,不想去。”靜干脆地說道。“國寶你幾點下班啊?陪我去個地方好不?”靜似乎不想多說,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下班要很晚呢?”阿華隨口道,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你約我出去?”
“沒時間啊!那算了!”靜失望道。
“可以的,有時間的,我去和老板說下,馬上就可以下班。”阿華欣喜道,走到一邊給麗姐打電話,說朋友有事找他,麗姐很爽快地答應了。一瞬間,阿華心里有點小復雜,類似愧疚,好像自責,又有點期待和興奮。

阿華和靜在街頭走著。靜沒說去哪,阿華也沒有問。兩個人就這么走下去,不知不覺走到H市最大的廣場——華都廣場。

華都是H市的地標旗幟,夜色中更顯旖旎。廣場上零零散散的人散著步,有老夫老妻,也有年輕情侶,此刻他們仿佛沒有負擔,陪著家人愛人,一臉悠閑地享受H市的夜色。周圍高樓林立,前方是開闊的大海,夜空中的大海傳來微微的細浪聲,漫過阿華的心頭,激蕩起一種別樣的情愫。

阿華陪著靜沿廣場一圈圈地走著,中央的音樂噴泉突然噴發,條條水柱映著七彩的燈光,交織成奇特的圖案。靜開心地像個孩子,蹦蹦跳跳地湊過去。
“國寶,知道嗎?今天是我生日。”靜突然道。
“真的嗎?”阿華吃驚,又嘆息道,“生日快樂!可惜沒來得及準備禮物。”
“我想要的只是有個人陪我過生日。”靜鼓起臉蛋調皮地說道,“鬼才稀罕你的禮物!”
“是嗎?那原本是想要男人還是女人陪你過生日啊?”阿華壞笑道。
“嘻嘻,你猜呀……”靜又跑開了,阿華在后面追著。廣場周圍種著許多觀賞花卉,開得燦爛。阿華順手折了一朵,藏在身后,喊靜過來。
“靜美女,快過來!”阿華沖著靜招手。靜走了過來,“給,送你的禮物,不要嫌棄!”
靜呆呆看著阿華手里的花,眼眶突然紅紅的,不過很快就掩飾下去,一把搶過花又跑遠,“傻瓜,快來追我啊……”
 

 
阿華覺得幸福定像小貓或者長著小貓的腳,悄無聲息的時候就來了。

靜是外地人,在H市念書,大三。他們的來往漸漸密集起來。不過更多時候是靜約阿華,靜從不讓阿華去她的學校。

四月,靜說想看櫻花,阿華第一次請了兩天的假,陪靜去W市看櫻花節。不得不說高鐵的速度令阿華吃驚,一大早在H市上車,還不到中午就到W市的櫻花園。
漫山遍野的櫻花,漫山遍野的人頭。阿華用力牽著靜的手,唯恐被人潮沖散。靜完全沉浸在櫻花瓣飛舞的世界里。不過在阿華眼里,地多大、人多擠、櫻花再美也不及靜一笑的萬分之一,穿梭在人群腹地,牽緊靜的手,世界是如此真實的,屬于他們兩個人的。

傍晚時候靜累了,才提出回W市找吃的住的。他們簡單吃了晚飯,進了一間賓館,不巧的是賓館只剩一間房了。阿華剛想說換一家賓館,靜卻和那個前臺道,“沒事,就要那間房吧。”

直到進了房間,阿華心頭的躁動還沒完全壓下。這時靜讓阿華先去洗澡,她收拾下行李。阿華洗好后,靜也去洗澡。阿華躺在床上,總覺得躺左邊不合適,躺右邊也不合適,他心里確實對靜有綺念,又擔心靜的態度。
靜洗了很久,阿華覺得幾個世紀都過去了靜才出來,此刻靜已經換成睡衣,坐在床邊擦頭發。濕漉漉的發絲貼著靜白皙細嫩的臉龐,臉上帶著洗澡后的輕松慵懶,迷人極了。
靜看著阿華那呆傻樣,笑了出來,“有那么好看嗎?呆國寶。”
“比下午的櫻花好看多了。”阿華認真道。
靜突然嘆了口氣,喃喃道,“為什么不早點遇到你……”
“什么?”阿華感覺到靜的情緒突然不對勁。
“沒什么,睡覺吧!”靜擦完頭發躺到阿華身邊。阿華抱住靜,眼神火熱。靜卻顯得情緒低落,她呆呆地看著阿華,眼神像金鎮收割后的田野,充滿空曠的灰寂。阿華心中的火熱頓時褪去,“靜,你怎么了?不舒服嗎?”阿華問道,覺得此刻靜就在枕邊,但又好像隔著千言萬語,千山萬水。
靜沒有答話,翻身留給阿華一個柔弱的背影。正在阿華六神無主的時候,靜的聲音傳了過來,“抱我,抱緊我……”
阿華手穿過枕頭,握住靜的手臂,將她抱在懷里。靜抱著阿華的手,像是怕他會溜走,抱得很緊。阿華感覺到手臂傳來“滴答滴答”的濕熱,靜哭了。阿華更加忐忑不安了,正要發問,靜的聲音又傳來,“什么也別問,抱著,睡吧!”

第二天靜又仿佛沒事了一樣,欣喜地挽著阿華的手臂逛街,像是昨晚哭泣的是其他人。阿華心里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到H市,和靜分開后,阿華正準備去上班,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麗姐的電話。麗姐讓阿華過去她家一趟。阿華心里很糾纏,這一年多,麗姐幫了他很多,也讓他成熟很多,她讓阿華感受到了少有的溫暖,卻和靜的感覺不同,阿華知道,他對麗姐,有情,有性,卻少了愛。
 

 
“聽說你和吧里一個女顧客好上了?”阿華剛進門麗姐就徑直問道。
“嗯……”阿華不想瞞著麗姐,低著頭,不知道怎么繼續回應。
麗姐的眼淚霎時就下來了。她似乎想站起來,掙扎了幾下又癱在沙發上。阿華連忙上前扶住麗姐。
“我一直和自己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畢竟我大你十歲,又是你老板。所以我早就有了心理預期,你早晚會有自己的愛情,伴侶,家庭,然后離我而去。”麗姐哭得十分傷心。“但聽到你親口承認的時候 心又像被狠狠扎進刀子,真的很疼很疼。”
“不會的,不會的,不管和誰在一起,我都不會不管姐姐的,不會讓你孤孤單單。”阿華抱緊了麗姐。
良久,麗姐情緒稍微恢復過來。“你知道那個女孩是做什么的么?”麗姐突然問道。
“靜在讀書啊!”阿華有點莫名其妙。
“我帶你去個地方……”麗姐若有所思道。麗姐隨即開車載阿華來到一個大學門口。
“咦?這不是靜的學校嗎?我們來這里干嗎?”阿華奇怪道。
麗姐也不說話,就是把車泊在路旁。“等……一會你就知道了。”

車內是令人壓抑的沉默,像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阿華覺得心很沉很沉。過了不知道多久,校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走出來,不就是靜么?
阿華想起靜說她最近白天課很多,有時間再聯系他。那現在靜要去哪?“出來找吃的、買東西甚至無聊走走吧。”阿華這么想。
不一會兒一輛豪車來到靜身前,下來一個年輕的公子哥,靜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公子哥一把攬過靜的肩膀上了車。

此時阿華已經有點坐不住了,麗姐攔住要下車的阿華,發動車子跟在公子哥的車后面。“一定是朋友,恩!還是關系不錯的朋友,沒什么的。”阿華安慰自己。
然而公子哥驅車來到一家大賓館門口,攬著靜的肩膀進了賓館……阿華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下來了。“為什么?為什么靜要這么做?難道那個才是他男友?自己是第三者?還是靜只是在耍自己?”阿華腦子一片漿糊。

麗姐看著阿華慘白的臉,心中十分不忍,但也明白自己此刻幫不上什么。一連三四天,阿華都要求麗姐載他過來在校門口守著,每次接靜走的車都不一樣,接她的人也不一樣,但目的地卻都是驚人的相似——賓館。

此刻,阿華頹然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感覺全身的力氣甚至靈魂都被突然抽空了,一種空洞又鋒利的疼痛填滿了所有感官。車上收音機里報道著午間新聞,“某地公安又破獲了一起女大學生應召賣淫的事件,據了解,這樣的事件當下并不罕見,在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能否把持住名利的誘惑……”
阿華的淚水靜悄悄流了下來。咸咸澀澀,入口全是苦楚。麗姐眼眶也紅紅的,伸出手將阿華攬進懷里,阿華雙目死寂,身體冰冷,僵硬得像塊石頭。麗姐緊緊抱著阿華,“哭出來吧!哭出來就不那么辛苦了。”麗姐用身上的溫暖和柔軟,盡可能地寬慰阿華。
酒吧外面大雨傾盆。阿華不知道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上班也是渾渾噩噩,面無表情,幾個同事都猜測他肯定出什么事了,又不敢問,生怕惹阿華不高興,雖然他看起來已經很不高興。

這時靜來了,幾個同事也隱約知道她是阿華的對象,偷偷過去告訴她阿華最近的情況。
“怎么啦?大國寶?誰惹你了?”靜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華看著俏麗的靜,腦中又想到這幾天麗和不同男人出沒賓館的事情,痛到麻木的心更加刺痛了起來。他覺得呼吸都有點困難起來。阿華此刻的眼神讓靜很害怕,包含著矛盾,不舍,決絕與痛苦。
“你別嚇我……”靜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絲哭腔。
阿華突然丟下手頭的事情發瘋一樣跑出酒吧,靜在后面叫喊著追出去。幾個同事怕出事也趕忙想追出去,坐在吧臺的麗姐突然制止他們,“別出去,讓他倆自己解決。”
阿華頂著雨一直跑,靜在身后緊緊追著。阿華站住,靜趕上來,撐開傘,又連忙拿出紙巾想幫阿華擦拭,阿華推開靜的手。
“你一直在騙我?”阿華突然說道。
“你到底怎么了?我騙你什么了?”靜覺得委屈極了。
“快活居,新悅閣,天海一家……”阿華慢慢念出這些名字。每念一句,靜的臉就蒼白一分,她終于意識到發生什么事了。
“就為了錢,值得嗎?”阿華直接攔住一輛的士走了。剩下在雨中呆呆的靜,看著的士漸漸遠去,靜癱坐在地上,大聲的哭,雨聲將她的哭聲掩埋,回蕩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阿華在車上看著哭泣的靜,撥通麗姐的電話,“幫我個忙,送她回學校。”
一把傘出現在靜的頭上。靜喜出望外,猛地抬起頭,“阿華……”然而她看到的是麗姐,麗姐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又去車里取了毛巾給她披上。送她去學校。一路上靜一遍一遍撥打阿華的電話,“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這一刻,靜覺得他倆的感情,已經脫線,不在服務區了。
 

 
阿華并沒有回家,來到他和靜第一次約會的廣場。大雨籠罩了整座都市的夜空,卻濯洗不去靜曾經的足跡。阿華記得靜在哪塊磚上跑哪塊磚上跳,記得靜的表情,靜的笑,記得靜身上的體溫。
   
“活在都市里的人都是一段段故事,雨一樣下著,這片城市每天都上演著悲歡離合。”阿華心里想著,“每段故事都有過去,會在人心刻下或深或淺的傷痕,比如金鎮,比如麗姐,比如靜。”
   
阿華打開手機,一大串靜的呼叫記錄。“你真的愛我,就不應該瞞著我,有什么困難都可以一起面對。”阿華給靜發了這條短信。卻沒有得到回應。
幾天后,阿華去靜的學校等她,卻沒看到靜,靜的手機也一直打不通,阿華慌了,擔心靜是不是出了意外。多方打聽后,阿華找到靜的班主任,詢問靜的去向。
   
靜離開了……跟學校請了長假。班主任只是說靜回家了。阿華失魂落魄地走了。

幾天后,阿華收到一個無地址包裹。包裹里有一封信。
“知道嗎?國寶,收到你短信的時候,我差點就忍不住回去找你。我不奢望你原諒我,因為連我自己都覺得不配擁有純潔的愛情,感謝你,讓我碰觸了這么奢侈的一種感情。在酒吧的時候你就吸引了我,和其他服務員不同,你有真誠溫暖的笑容,像冬天里的陽光一樣美好。有時候我好恨,為什么我要生在破碎的家庭,媽媽從小就離開了我,留下兩個弟弟和殘疾的父親,我用青春,用身體做一場交易。好恨,為什么不早點遇到你?還記得那晚我們第一次出去,真的好開心,從沒有一個男生單純地為我的生日祝福,為我高興。W市的櫻花之旅,我想向你坦誠一切,給你我的所有,但我的身體好臟,怎么也洗不干凈。我不敢再繼續,害怕住進你心里、記憶里不再是完美無暇的我。不要找我,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會去哪里。或許以后,我們能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在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相遇,那時我一定勇敢抱緊你。”署名是:“愛你的靜”。
   
信的旁邊有一個精致的玻璃瓶,裝著靜生日那晚阿華送她的花,花已經枯萎,卻完好無損。阿華看著枯萎的花,想起和靜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么美麗的回憶,卻像一場蝴蝶的旅途,美麗之初已經寫好了早夭的結局。
   
日子又回到正軌。阿華的哥哥畢業了,家里也終于攢夠錢給母親治病。麗姐最近心情也像天氣一樣反復不定。阿華知道,麗姐的前夫又回來糾纏她了。他新婚的妻子,只關注他的事業及優越的生活條件,不會燒他喜歡吃的菜,不會半夜起來為他蓋被子,也不知道他的灰的黑的白的西裝該搭配什么樣的領帶分別放在哪個柜子中。他和新歡在一起,每天想的是麗姐這個舊愛。直到他忍不住試探,對新婚的妻子謊稱自己即將破產,那女人竟然急著打官司,怕分不到多少財產……所以他徹底死了心,終于明白沒有什么比遇到一個愛自己的女人重要。阿華知道,麗姐還是深愛著那個人的,不然也不會這么痛苦。
   
“回去吧,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在瘋狂的愛欲后,阿華抱著麗姐道。
麗姐沒有回答,靜靜地閉著眼睛,但眼角滑落的淚珠出賣了她的內心。
“我知道,也明白的。我們之間還缺少可以長相廝守打破世俗忌諱的東西。放手吧!”阿華道。
“這樣對你太不公平。”麗姐撫著阿華的臉道。
“這世界何曾公平過,很多人,很多事注定要適應。”阿華道,“不用擔心我,我也打算離開這里了,找個可以重新生活的地方,有方向,夢想和路。”
   
從麗姐家里出來,阿華撥通了哥哥的號碼,“哥,我想去個地方……”
   
阿華喑啞的聲線使電話那頭陷入沉默,阿華想象得到哥哥在電話另一端發愣的情景。“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哥哥溫和地回道。
   
麗姐終于還是和前夫復合了,阿華也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車,火車上,阿華收到了麗姐的短信,只有四個字:“一路順風!”阿華收起手機看著窗外,火車經過一段長滿野花的山谷,很多蝴蝶在飛來飛去……

“很快,就要到靜的家鄉了……”想到這里,阿華笑了。
 
作者:李楠
來源:作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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