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的種子萌發于一次紛爭,紛爭的原因是村口那塊宅基地。
風水先生說這是秧村頂尖的宅基地,誰家能在上面建上房子,誰家就能連續富過五代。
宅基地只有一塊,眼饞的人卻有一村。可大家心里亮著,在秧村,真正有實力奪取這塊宅基地的其實只有兩家:水酒家,苦柳家。
水酒家在秧村開了爿小賣鋪,多年下來,積蓄溢缽,是村里的首富,任何世道,有錢就有力量,水酒對宅基地垂涎是有道理的。苦柳家財富沒法和水酒家比,但苦柳家族人多,同胞兄弟就有七個,在村里是仗勢欺人,一般人誰敢去惹?
如今,紛爭一觸即發。
水酒仗錢勢,趕忙把一塊木樁豎在宅基地里。苦柳仗人勢,不甘落后也豎了一塊。水酒用錢買了一窯磚,放置地上。苦柳全家去河里撿幾板車的鵝卵石,也堆在地上。
那天,水酒喝了一點水酒。那天,苦柳受了老婆一頓苦罵。在宅基地上,他們像兩只紅眼公牛,干上了。在秧村,兩個男人單挑旁人是不好插手的。水酒和苦柳身子骨相似,打了半天不分高下。水酒大喝一聲,誰幫我打苦柳每人賞錢若干。苦柳說,誰敢動我苦柳一根毫毛,滅他三代。
架還是他們兩人在打。斷斷續續打到黃昏也沒有輸贏。水酒說,今天放過你這小子,等我兒子來收拾你。苦柳說,今天放過你這小子,等我兒子來收拾你。
此時,水酒的兒子來寶和苦柳的兒子來富手牽手在人群中看熱鬧,他們都為精彩的打斗場面鼓掌叫好。
那時來寶和來富只有5歲,都是家里的獨苗。可第二天,他們都被狠心的父親送往習武的圣地。來寶去少林寺,來富上武當山。
10年過去了,水酒和苦柳每次見面都會說同樣一句話:等我兒子回來后看他如何收拾你!
又10年過去了,水酒和苦柳的兒子都如約歸來。
現在來寶和來富都25歲了。兩人骨架如虎、形體似豹。
復仇是肯定的,否則送他們出去20年干什么?
秧村人一直都在渴望這場提前預告了20年的動作大片。
太陽剛剛升起,打斗的大幕就開啟了。地點就是在那塊早已荒蕪、野草肆虐的宅基地。
水酒和苦柳穩坐在木板凳上督戰。村人把兩對父子里三層外三層裹了起來。
打斗再也不像20年前水酒和苦柳的那些摟抱的土招式了。兩位習武之人打得有板有眼,有招有式。騰似飛鷹、穩如大象、移如脫兔、轉似靈豹。
旋風陣陣,碎草飛揚。圍觀的村人助威喝彩聲不絕于耳。雙方勢均力敵,難分伯仲。水酒和苦柳暗暗叫苦,這樣鏖戰下去,非落得個他們當年的下場不可。
水酒罵了一聲,狗崽子,給我狠點,打死他!苦柳吼了一句,兔崽子,使出絕招,打癱他。
水酒和苦柳都站起來吶喊。水酒罵道,你個狗崽子,今天不贏,我臉面何擱。苦柳吼道,你個兔崽子,今天不贏,我撞墻而死。
從日出斗到日落,眾人還是沒有看出輸贏的跡象。村人喝彩助威聲漸零漸落,他們都感嘆道,除了一些花哨動作,和20年前那場打斗一樣,沒有輸贏。村人心灰意冷,有人蠢蠢欲動,準備退場了。
水酒和苦柳臉如猴屁。
水酒憤怒了,準備跨上去幫兒子一把。苦柳惱怒了,準備跳過去助兒子一手。
這時,人群中迸發了一聲銳器劃破長空似的慘叫,只見來寶以一記迅即不及掩耳的重掌擊打在來富的胸口,同時,來富的飛腿也落在了來寶的胸口。兩人各自朝空中噴射猩紅的血后筆直倒地,在夕陽的照耀下,血痕宛如兩道交錯的艷麗彩虹。
旁人趕緊搭脈、按人中。可遺憾的是,兩命頃刻全斃。村人扼腕嘆息。
此時的水酒和苦柳像兩柄枯葉,搖曳落地。
相隔20年的兩場打斗都是平局,不同的是20年前的人依然活著,20年后的人卻一同歸天。
20年的期待換來的只是一幕悲劇。一塊宅基地竟然讓兩個年青后生付出了血的代價。斷子絕孫的水酒和苦柳,他們還有什么資格談什么富過五代?
白發人哭黑發人,是人間最大的不幸啊。來寶和來富的尸首就安置在宅基地上,兩個近60歲的人哭得老淚橫飛,暗無天日。
20年的恩怨隨著來寶來富的去世煙消云散。水酒和苦柳都想到把兒子安葬在這塊宅基地上。這次他們不再爭執了。活人住不了就讓死去的人去住吧,水酒和苦柳此時才想到了一塊。
第二天清晨,秧村人聽到宅基地上有打斗的聲音。村人嚇得不敢出門。水酒和苦柳卻奔向宅基地。擦亮昏花的老眼,他們看到來寶和來富在繼續惡斗——不,是在切磋武藝。
是的,來寶和來富沒有那么容易死。兩個練了20年武功的年輕人都使用了閉氣功欺騙了他們的父親罷了。
水酒和苦柳都以為自己在夢中,他們相擁而泣。此時,來寶和來富武藝切磋得更是龍飛鳳舞、光彩炫目,打得清晨的太陽都一蹦一跳往上躥。
水酒和苦柳擊掌叫好,掌聲驚飛了休憩在宅基地草叢中的一對白鷺。
后來,據秧村人說,水酒家和苦柳家在宅基地上合建了一幢大宅院,兩家人和和睦睦,成了秧村世世代代睦鄰友好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