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五分鐘,主任軍醫龍曉陽接聽了兩個電話,這使他再次面對一道必須做出抉擇的難題。
庚子年正月初五的清晨,龍曉陽剛走出G市火車站出站口,軍褲兜里的手機鈴聲就急促的響了起來,他避開出站口的人群,接聽電話,是大哥的聲音,低沉、焦急:曉陽,你到G市了嗎?縣醫院的醫生,剛剛又下了病危通知書,父親現在已昏迷不醒,昨天他還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呢,你……
父親病危,隨時都可能離他而去,此前,父親一直都在盼著他回家過年,他是父親最痛愛的小兒子。龍曉陽想到這里,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眼圈也紅了。
作為主任軍醫的他很清楚,父親86歲,癌癥晚期,已無力再與病魔繼續抗爭,但他不相信,病情發展的這么快,初秋,父親剛做完手術,送父親回老家時,父親拉著他的手說,今年春節回家過年吧,爸等著你。為讓父親高興,他毫不猶豫的說,過年時一定回家陪您。當兵二十多年了,春節他很少回家,最近幾年,春節都是在戰區總醫院度過的,醫院還有住院的戰友,他是主任、也是老兵,他要陪戰友們一起過年。
今年春節,院領導特意安排他休假回老家看望父親,就在他將要啟程時,科室軍醫小龐接到妻子的電話,說孩子早產了,讓他盡快回來。這可急壞了小龐,他恨不得馬上飛到妻子身邊去安慰她、陪伴她,也想第一時間看到自己的孩子,可他清楚,龍主任已經多年沒回老家陪父親過年了,而且父親身患重病,他能陪伴父親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自己請假,龍主任一定會留下來替他值班,他于心不忍啊。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龍主任主動找到小龐,并命令他趕快回去照看妻子。
這個春節,龍曉陽又是在病房里度過的,直到正月初四。
年三十晚上,在值班室里,望著窗外夜空中綻放的煙花,聽著時遠時近炸響的爆竹聲,他心里無比想念父親,他用手機聯系大哥,讓大哥把手機放到父親的耳旁,他知道父親說話已經很困難了,他強忍著悲痛,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不能回家的原因講給父親聽,他知道父親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相信父親會理解他、支持他。果然,父親聽他說完后,斷斷續續的說,年三十回不來,初五回來,你什么時候回來都是年,爸等著你。父親的話,頓時讓龍曉陽熱淚盈眶。
正月初四晚上,龍曉陽把春節前就為父親準備好的營養品、新衣服都打包裝好,半夜乘坐動車,次日一早就趕到了G市,再轉乘開往郊區的公共汽車,一個多小時后,就可以回到老家,見到父親了。
此刻,他接聽完大哥的電話,便加快腳步朝汽車站奔去,突然,褲兜里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是院長的電話:遵照上級指示,我院已連夜組建了第一支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醫療隊,次日奔赴武漢。第二支醫療隊,五天后出發,你的假期只能縮短至兩天。
“疫情”就是命令,龍曉陽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隨后,給大哥撥通了電話。他請大哥轉告父親,任務緊迫,他不能回家陪伴父親過年了,更不能在父親的病床旁盡孝,請他老人家原諒,并請大哥帶他盡孝。未等大哥開口,他便掛斷了電話,轉身,朝著火車站售票大廳跑去。
當天傍晚,龍曉陽的身影出現在戰區總醫院里。
次日凌晨,在戰區總醫院第一支奔赴武漢的醫療隊中,龍曉陽的身影出現在隊列的第一排。
載著解放軍醫療隊員的專機,在靜寂的晨空中飛行,隔著機艙的懸窗,龍曉陽雙眼凝視遠方,遠方有故鄉,遠方有期盼他回家過年的老父親。他答應過父親,今年過年一定回家陪他,這次他又食言了。二十多年前,是父親鼓勵他報名參軍,是父親送他到鄉里的柳河橋畔,目送他從哪里跨上部隊的大卡車,踏上從軍之路。沒有父親的養育,哪有今天的他。然而,他回報父親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他愧對父親。此刻,龍曉陽心潮起伏,雙眼涌滿了淚水,他強忍著,沒讓淚水滾落下來。
不由的,他又想起母親,六年前,戰區總醫院組織轉場外訓,就在那段日子,母親病重,也是大哥打來的電話,讓他盡快回來,如何抉擇,他猶豫過、矛盾過,但最終還是留下來了,任務在肩,怎能分身。待外訓完畢,他趕回老家時,母親早已安葬,他沒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也沒能與母親告別,面對母親的墓碑,他雙膝跪地,痛哭著給母親磕了三個頭。此情此景,他永遠難忘。
如今,父親病危,作為軍醫,他十分清楚父親已堅持不了幾天了,他這次趕赴武漢,不知多久才能返回,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父親了,面對這一切,他內心感慨萬千:自古忠孝難兩全,何況,自己是新時代的一名共產黨員、一名軍人,一名軍醫,面對生死、使命、親情,必須做出抉擇,無怨無悔。
滿載部隊醫療隊員的專機在晨空中飛行,向湖北,向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