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作者:艾嘉辰
作者:艾嘉辰
現在我又在基礎天體物理學必修課上走神。
“同學們,大家記住,P000000的毀滅過程及原因是我們本門課程結業時的必考點,現在有哪位同學可以自告奮勇地帶領大家再復習一遍這個內容?”
“老師,我可以!首先,P000000是我們前不久也就是2770年出版的第七版《宇宙天體命名編號法》中第一頁第一章第一節的第一個天體的法定命名編號,它的俗稱是太陽。當然,考試的時候可不能寫太陽,要寫P000000,否則會被扣分的!”
話音未落,他和老師用眼神進行了片刻的交流,老師點了點頭,露出了贊許的表情,并示意他繼續。
“P000000的本質屬性是一顆穩定星,它原本是一個可以自行發光和發熱的類球狀星云。但由于‘2199湮滅’事件的發生,現在的它已經徹徹底底地死亡了,所以過去稱它為‘恒星’的說法也隨之改變了。至于‘2199湮滅’事件,老師,好像我們只需完整地寫上這個專有名詞就可以了吧?”
“好的,感謝這位同學的精彩回答,請坐。不錯,對于現在的你們而言,你們只需完整寫上這個專有名詞就可以了,具體的來龍去脈不需要你們去掌握。那么,我們繼續……”
“老師,我想具體地了解下‘2199湮滅’事件。”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舉起了手。
“哦?嵐修同學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開始聽我的課了?”老師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這個事件你會在‘人類宇宙史’這門課程中學到,你應該去問問教那門課的老師,而不是在我的課上問我。”
“可那位老師的答案我不滿意。”我壓低了聲音說道。
“哦?你還不滿意?”老師的嘴角明顯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更準確一點而言,是我不相信他的回答。我去過圖書館去閱覽相關書籍,在幾百年前的大眾科普讀物上都明確寫著太陽是一顆恒星,它還有著將近50億年的壽命,怎么可能在22世紀初突然死亡了呢?而且我們的‘人類宇宙史’這本教科書上給出的解釋也很荒謬,說是因為太陽表面的氧氣濃度不知何種原因急劇增加,使太陽中心氫物質的燃燒效率超越了完全燃燒,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十萬兆倍,使得太陽在極端條件下以驚人的速度‘自殺’了,這又怎么可能?不說這個數據之夸張,就說太陽即使達到了完全燃燒,那它的熱能也將隨之不可想象地增加,它的體積也將膨脹到足以吞噬地球,我們怎么可能……”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我也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你現在給我坐下,我們繼續上課。”老師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他的兩腿微微顫抖,上下兩排牙齒死死地咬在一起,就像是混沌未分前的天地。
我沒有聽他的話,繼續說道:
“但老師,您是親身經歷過‘2199湮滅’事件的人,您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你…你從哪里聽說的?我只有459歲,我怎么可能去過黑核,你在胡說些什么?”
“老師,我們現在都已經是28世紀了,年齡還造不了假嗎?還有,您說的黑核是……?”
“嵐修!你給我現在出去!立刻出去!”他的臉色由紅潤變為發紫再到現在的煞白,汗珠一顆顆從他那象征著絕頂聰明的腦袋上滾落,流到了他的額頭、他的眼角,汗水的酸澀刺激著他的眼睛,他舉起胳膊用手背擦汗,露出了他那已被腋下的汗水浸得透明的白襯衫。
“老師,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想知道真相,我……”
“嵐修,出去……”他的身體現在已經控制不住地發抖,他用左手緊緊攥住右手手腕,用力地壓于腹部,期待這樣能使自己稍稍緩解一些,降低下從他內心深處不斷蔓延生長的恐懼。
我背上書包走向教室門,即將走出門時,我微微側過頭,低聲向著那個此時像一個融化了的雪人的老師問了一句:
“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咣!”
教室門被狠狠地摔上了,不是我干的,好像也不是那個老師干的。關門聲之大就像是盤古用巨斧劈開天地時一樣,而這扇教室門,也仿佛將兩個世界隔絕開來。
我的世界與其他人的世界,我,與整個的這個世界。
不知道他最后有沒有聽到我問他的那句話。
我走出學校,抬頭望了望人造電子天幕,搖搖頭,輕嗤了一聲:
“真的嗎?我不相信。”
現在,按照一個之前被奉為某個宗教的領袖的誕辰紀年法,我正生存在公元2777年。
現在根本不像幾百年前寫的科幻小說那樣夸張,我們既沒有發現外星人,也沒有在月球和火星上開辟新的殖民地,畢竟人類的技術發展到現在還是不能完全地探索宇宙,宇宙實在是太大太大了。根據現有的人類水平,我們還是可悲地沒有達到卡爾達舍夫等級的一級,僅僅只是0.97級而已。不過我們還是在生物科學領域取得了重大突破,以前人類的三大夢想:永生、飛翔和時空穿梭現在已經基本可以實現兩個了。時空穿梭的不穩定性還是很大,所以目前還沒有廣泛投入使用。
至于永生,我們終于破解了人類衰老的秘密,無論是端粒再生長技術還是自由基清除技術現在都已實踐和應用。人類也成功地將水熊蟲、海蛞蝓以及燈塔水母三種生物的基因密碼成功破譯,并突破了人體自身的抵抗,使得人類基因和“三種生物特異質良性可控基因”可以完美結合,突破了人類生老病死的規律。當然了,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恩賜,雖然人類的發展過了幾十個世紀,但貨幣的重要性從貨幣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未曾動搖過。
不過我也不羨慕那些可以一直活下去的人。因為你在每一次呼吸的同時都必須有充足的經濟來源保證你的機械義體和大腦營養修復液可以隨時更新替換,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在還有“國家”這個概念的時候,記得在現在的4區中,有一個國家的開國元勛曾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死亡和稅收可以完全肯定。”現在看來,他只說對了一半,死亡并不是每個人都要面臨的選擇了,永生變成了一種昂貴的商品,只有共同議會的稅收繼續存在著。
電子天幕上利用氕氘氚人工核裂變制造的的假太陽依然在明晃晃地照耀著,街道旁的柳樹看上去仍然和千年前的古詩中所描繪的一樣,一樹碧玉、萬條綠絳。
因為我們1區在征集季節選擇意見時,大多數選擇了春季,所以我們的春季占全年時間的80%,可以說一年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春季。在旁人的眼中,春天多美好啊,象征著盎然的生機。春天的太陽不像夏天時的燥熱,不像秋天時的暗淡更沒有冬天時的短暫,所以,在太陽死亡之后,他們更希望依賴科技讓天幕上永掛一個春天的太陽,告訴他們要好好地繼續生活下去,留給他們勇氣和希望。
但我知道,太陽是假的,柳樹是假的,春天是假的。那電子天幕,根本不會給我帶來希望和慰藉,它只會每時每刻地提醒我:太陽死了。那個由無數個自動調節銀幕和監視器組合成的人工蒼穹,不斷地昭告著宇宙的偉大與冷酷和人類的渺小與卑微。我知道,這個天幕既是充滿著希望的也是充斥著絕望的。太陽死了,太陽對地球的吸引力將會數以億倍的降低,盡管我們在許多無人區建造了引力產生推進器,但誰能保證地球不會有那么一天脫離它已經航行了46億年的軌道呢?現在這個天幕,成了我們對抗銀河系的嚴寒、缺氧、無光等極端環境的最后一層保護膜了。但它同時,也將我們與外界密不透風地隔絕開來。
我有時呆呆地望著天空,像是幾千年前那個憂天的杞人。其實我一直覺得那個杞人也挺可愛的,別的人都在歌頌太陽的溫暖,贊美春天的明媚,只有他一個人,擔心這天會不會塌下來。我也同樣擔心,這天幕一旦損毀了,那人類的末日是不是真的就要到了。
但我比杞人稍微厲害那么一點點,我不光擔心天會不會塌下來,我還擔心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我。那天生物技術課去生物所參觀,看到那些貓狗老鼠兔子狐貍放在人類制造的完全擬態全息環境中的樣子,我的心頭莫名生出一絲恐懼。人類的技術已經發展到即使囚禁那些動物,它們自己也不會察覺到自己已經被囚禁,依然在它們以為的大自然中繁衍生息。那么我又如何確定自己不是那批動物呢?我又如何確定自己不是正在被別人囚禁、觀察和實驗呢?
于我而言,支撐我活下去的不僅僅是希望,還有對我自己結局的好奇。
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去我頭頂上這片天幕的外面看看。
我揚起頭,瞇著眼睛看著那個假太陽,就在這一瞬間,那個太陽突然滅了。
我瞪大了眼睛,頭頂上的電子天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起初是一兩個圓點逐漸暗淡,后來圓點快速地向周圍擴散,最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熄滅。此時在路上行走的人群也都開始驚聲尖叫,慌張地向四處奔跑、不斷跌倒。剛剛還沐浴在和媚春光中的人群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在生物所里遇到人工投放的天敵時的動物。什么風度,什么尊嚴,什么道德,統統化作泡影,現在,我和他們心中想的一樣:我想活。
我避開慌亂的人群,用盡全力向著遠處還沒有熄滅的電子天幕下跑去。這一場景我曾在無聊時翻閱的‘人類宇宙史’上看到過,書中把和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十分相似的毀滅性歷史事件稱之為‘2199湮滅’事件。
我也不知道我那時為什么要拼了命的向發光的電子天幕下跑去,可能在那時,身為人的理智已經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了,只能憑借我們身為動物的、和那些飛蛾那些深海魚同樣擁有的趨光性這一本能來指引我的方向。
很可能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記住了書中在介紹‘2199湮滅’事件中的幾句話:“那時,太陽在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之后頓時熄滅,地球瞬間被黑暗和死寂吞噬,90%的生物沒有逃過那場災難……”死亡可能不完全代表著黑暗,但對現在的所有人而言,黑暗就意味著死亡。
我用盡全力地奔跑,直到把肩上的背包扔掉,直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直到自己喉嚨里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直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遠處的光越來越暗。
“嘭!”
我在黑暗中撞到了一個物體,我被撞倒了,仰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掙扎著想要起來,卻發現實在是沒有起來的力氣了。
那個物體也被我撞倒在地了,好像是個人。
我費力地支起上身,發現那個被我撞倒的人好像正慢慢向我走來。我有一些害怕,摩擦著地面向后退去,他背對著天幕上的光,我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知道他走到了我身邊時,我的脖子上突然一陣刺痛,然后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后暈了過去。
不過在我完全失去知覺之前,在他轉身將要離開時,我還是借助天光依稀看到了他的側臉。
那是一張完全不可能在這里出現的臉。
“薩爾斯會長,十分抱歉,我們沒有抓到實驗員LP……”
“我知道了,開啟三級警備,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然后清除!”
“你醒了嗎?感覺怎么樣?”
聽到聲音,我睜開眼睛。眼前的事物看得并不太清楚,只能依稀辨認出有一個人現在正坐在我的身邊。
“你是?”我警覺地向后挪了挪。
“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叫月舞,你是嵐修,對吧?”
“對,我是嵐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會找到我?這是哪里?”聽到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緊張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一點,但我依然要保持警惕。
“我一個一個地回答你。第一,我是從黑界出來專門找你的,是嵐珀告訴我的,因為只有你能阻止薩爾斯的計劃。”她說道。
“黑界?嵐珀?薩爾斯?這些都是什么?”我插話問道。
她沒有理我,而是繼續說:
“第二,你是被共同議會的警衛軍發現了,他們懷疑是你破壞了1區的電子天幕,要把你抓到共同法庭進行審判,是我在他們押解你去往共同法庭的路上救了你。”
“什么!這怎么可能!我根本沒有破壞電子天幕!這一定是搞錯了……”我怒吼道。
“第三,我們現在正在共同議會警衛軍專用的‘迅龍’一號火箭的倉庫中,我們要搭乘‘迅龍’一號到達共同議會的中心,也就是黑界的核心——黑核。好了,你的問題我都回答完了,你說吧。”
“這,這些都是什么啊!什么黑核,什么‘迅龍’火箭,我只是一個普通學生,我為什么要被你抓到這里!”一時之間太多未知的信息涌入我的腦中,我無力思考,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一定是在做夢。
“嵐修,你先冷靜下,我知道一時之間告訴你這么多肯定會讓你難以接受,但你必須要明白,你別無選擇,因為這就是你的宿命。”
我仍然訝異地說不出話,感覺就像是從幼稚園一下子步入了成人社會,以前的平穩安逸剎那間被擊得粉碎,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現在發生的一切是一場夢嗎?還是之前的一切才是一場夢呢?
“距離我們到黑核還有一段時間,我就盡量地給你講一講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我們這個世界的真相吧。”月舞說道。
聽到“真相”二字,我的精神又變得振奮起來。
難道,我一直苦苦追尋的真相馬上就可以得到了?或許,這個叫做月舞的女人真的可以帶領我去找到這個世界的真相!
畢竟,現在的我除了相信她,也別無選擇。
“你在民眾區的身份是一個學生,但你其實是共同議會‘上帝之手’計劃的執行人員。而且你還是‘上帝之手’計劃的主要提出人和首席執行科學家。因為‘2199湮滅’事件,你的有關‘上帝之手’以及黑界的全部記憶被共同議會抹去了,所以你不知道這一切很正常,對于生活在民眾區的普通民眾,的確沒有必要知道黑界,知道的話,反而是一件壞事。”
原來以前我的那些對自我的懷疑都是有理由的!我真的不是“完全”的我。我稍稍理了下思路,感覺有些事情可以解釋通了,但有些事情還是無法解釋。
“那我為什么離開了黑界來到了民眾區呢?”我問道。
“因為是你一手策劃了‘2199湮滅’事件,導致共同議會的‘上帝之手’計劃遭到重創,黑核主席兼議會裁判長薩爾斯判決你終身驅逐,并抹掉了你有關黑界一切的記憶。”
“等等,為什么你對我了解地這么清楚,你也是黑界的人吧。”
“嵐修先生,我是您之前的首席助手兼議會1區警衛軍隊長——月舞。”
“月舞…月舞…可惡!我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我握緊拳頭敲打著自己的頭,希望自己能夠回憶起一絲以前的記憶,但這無濟于事。
“您不必如此,等我們到了黑核進入了您的研究所您就會恢復記憶了。”
我聽她說完這句話,眼前突然一亮。
“哦,為什么?”
月舞笑道:
“您在準備施行您的‘真相光明’計劃時,就做好了計劃失敗被放逐的打算。所以您專門在計劃施行前就將您有關黑界的所有記憶導出在了‘桃源’并保存,所以您回到了實驗室就可以從‘桃源’中導出您之前的所有記憶了。”
“嗯……‘桃源’是什么?‘真相光明’又是什么?”月舞解釋得越多,我的疑惑也就越多。聽了她的解釋,我還是一頭霧水。
“先生,‘桃源’是您自行研發的人工智能信息組織系統。它最重要的用途是搜集信息并匯集到黑核,使得黑界可以監控民眾界,防止各種恐怖事件及暴力危害的發生。同時,它也可以借助在它接近無限的存儲空間中記載的所有樣本和情況來分析現在發生的各種事件以及預測未來的事情,使得聯合政府可以根據數據的預測趨益辟害,做出提前的判斷和行動。當然了,作為‘桃源’之父的您享有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秘鑰,您可以用這份秘鑰將‘桃源’作為您的私人‘大腦’,將您的記憶完整地儲存在‘桃源’之中,以備意外的發生,就像現在的情況。”
“所以說‘桃源’就是一個我的記憶備份盤?”我問月舞。
她笑了笑:
“您當然可以這么理解,但‘桃源’的作用遠遠不止于此。您在研發完成后,還曾經向共同議會提出建議,希望把記憶儲存推廣至民眾區的平民,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最大化地享受低廉的‘永生’了。”
聽到這里,我的后背卻竄上了一股寒意。月舞說得沒錯,如果‘桃源’真的如她所說,那么普通民眾的確不需要花費高昂的費用去維持肉體上的永生了,他們完全可以利用‘桃源’實現數據上的‘不朽’。畢竟在很大程度上,一個人的記憶就代表著他的存在。能夠將一個人的記憶永久地保留下去,那么他也將永遠地停留在那個時間點,停在死亡的終點線前。
她說我曾提議過將這種技術普及至平民,我怯生生地問她:
“那,那聯合政府同意我的提議了?”
“當然沒有了。當初您的那份獨一無二的秘鑰還是您自己費了100多年的時間才爭取來的。畢竟您是‘桃源’之父,共同議會代表和薩爾斯也不好意思拒絕您,因為‘桃源’和議會已經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您對于整個黑界乃至于整個世界都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但薩爾斯同時規定,這世界上有且只有您才可以享受‘桃源’的私人記憶儲存備份功能,這個世界上只有您做得到在數據上不朽和永生!”
聽完月舞的話,我突然松了一口氣。是為我那份獨一無二的“永生”嗎?我不知道。
“那個‘真相光明’計劃又是什么?”我接著問她。
“您不知道‘真相光明’,但您肯定知道它的另外一個名字——‘2199湮滅’。”
“什么!?難道是……”
“是的先生,您在執行‘真相光明’計劃失敗后,薩爾斯決定封鎖消息,消滅一切相關資料,并經由共同議會將它改名為‘2199湮滅’事件。所以在民眾區生活了數百年之久的您不知道它的原名也是合理的。畢竟這件事對我們整個世界的影響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2199湮滅’事件的具體內容?”
月舞遲疑了片刻,但她還是選擇了告訴我:
“您既然問我了,我還是告訴您吧。‘真相光明’計劃是為了阻止您自己之前提出并主導的‘上帝之手’計劃的。無論您的記憶是完整的還是部分缺失的,您的直覺一向如神明般敏準。的確,我們現在的這個世界,是被‘篡改’過的世界。”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月舞繼續說:
“在22世紀初,由于人類無節制地向地球索取資源,再加上全球自然變暖和人類的助力,地球上出現了各種極端環境和重大自然災害。糧食、土地、水甚至是空氣都被大量地污染破壞。面對資源的匱乏以及接近100億的人口壓力,人類選擇采取最為直接的方式用以分配資源——戰爭。在一系列的天災人禍后,地球上的總人口銳減至20億,這引起了當時全人類的反思。但是各個國家的領導人一致認為戰爭的發動沒有錯誤,人口的減少和戰爭的發動都是由于環境的破壞、資源的減少。所以他們沒有從自身出發,而是想要人為的制造一個極端環境,以訓練后代人類的耐抗性,并以此預演如果地球在未來真的面臨危機時人類的反應。所以在2139年各國領導人簽署協議,決定將2140年后出生的所有新生兒投放到‘末日避難所’也就是我們現在如今身處的世界……”
聽到此處,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渾身發抖著。
“所以這就是我當時提出的‘上帝之手’計劃?”
“是的。但計劃僅僅過去了50多年后,您就覺得這個計劃是不道德和錯誤的,剝奪了后輩們與我們共享資源的權利,為了終止它,您就策劃了‘真相光明’。因為在避難所里,黑界是核心,其他12個區以同心圓的形式圍繞黑界,稱之為民眾區,在避難所之外的真實世界黑界人員稱之為‘真界’,所以您當初帶領了一眾起義軍想要打破電子天幕,破除避難所與真界的阻隔,您便把此計劃命名為‘真相光明’。”
“所以你們阻止了我?”
“不,您成功的打破了電子天幕,避難所中的所有民眾時隔60年再次沐浴到了真正的太陽!只不過,是外面真界的各國元首擊潰了您的所有部隊并將天幕重新修復了。”
“什么?不是黑界?是真界的人!?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月舞沒有說話。
“那現在呢?我要再一次去執行我那被真界阻止了光明計劃嗎?”
“是的先生,不過這次真界不會阻止您,因為這也是他們希望的。”
“什么?”
“第一,真界的自然已經自我修復了很多,現在可以滿足整個世界所有人的生存了,我們的后代沒必要在這里繼續受苦了。第二,真界的領導人也反思了自己的行為,覺得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現在他們想挽回,所以您是唯一的最佳人選。第三,薩爾斯切斷了與真界的聯系,他想自立為王,真界的老家伙們想讓您除掉他。”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但為什么在這個時間呢?還有那個人的臉為什么……”
“哈哈,和您長得一樣嗎?我就知道您最后肯定會問他。”月舞笑了笑
“畢竟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遇見自己的克隆體是件相當可怕的事。”她看了看表,繼續說:
“您在記憶傳輸至桃源完畢后,就下達了一個自動指令,當您‘覺醒’后就自動向真界和您的克隆體發出信號,收到信號之后,真界、您的克隆體便和我一起做協助您的準備。這還要感謝您克隆體給您注射的一針麻醉劑,不然在那么慌亂的情況下我又能如何找到您呢?”
“那你之前說的審判我是騙我嘍?”
“不,先生,這是真的。”月舞臉色一沉。
“不知何種原因,您在黑界編號為LP,身份為助理實驗員的克隆體嵐珀自行摧毀了電子天幕!由于您有克隆體的事只有您和我知道,而您的克隆體可以說與您的相似度達到了100%,所以黑界乃至于真界的人都誤以為是您破壞了天幕……”
“但他為什么這樣做?”我問道。
月舞聳聳肩。
“我也不太清楚,克隆體原本的唯二任務只是幫您收集您在民眾界時無法得知的黑界信息及研究成果進展,和協助您配合真界再次開始您的計劃,他為什么這樣做我也不知道。”
“也許他和當初的我想的一樣吧……等等,你說他和我的相似度是100%?!那你……”
“先生,最令人捧腹的是我們安插在您的學校負責觀察您覺醒程度的查理。那天查理回來向我報告說您已經‘徹底’覺醒了,都認出他了!可以開始計劃了!查理也算是您手下的骨干科學家了,但是他太過膽小,對您相當畏懼。您在執行真相計劃之前因為他輸錯了一個數字就把他罵了個劈頭蓋臉,讓他害怕極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500多年,但他還是沒有忘記。”
“哦,原來這樣算覺醒啊,只要我開始懷疑周遭的世界就算覺醒了?之前的‘我’給覺醒的定義也算簡單直接。我說老師怎么……誒,我好像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咚!呲!”
“先生,我們到了。”月舞說完,只見火箭倉庫的門開了,她徑直走了出去,我一時想不起來還要問她什么問題,只得跟上了她。
走出門一看外面我吃了一驚,地上都是尸體,血濺了滿地。
“哦?看來您的部下等您等的不耐煩了,提前動手了。”
看著月舞竟然不為所動甚至有些習以為常,一絲懷疑從我的心頭浮現。
跟著她繼續向前走,不自覺走到了長廊的終點,是一個大廳。
“薩爾斯在嗎?”
月舞一腳踹開了門,走進了大廳。
只見大廳中央的地上趴著一個人,那人見到月舞,喃喃著:
“月舞,你這個叛、叛徒!”
“嘭!”
是月舞開槍打死了那個人。
“先生,您這次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別人都替您解決了!”
看著眼前這個與我長聊了數個小時的女人,我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極度的寒意。我向后退了幾步。
她仿佛沒看見似的繼續說:
“先生,您現在只需從大廳中央發光的光梯上一直往上爬,就能到達真界啦!沒想到他們連這個也給您炸好了……”
原本慢慢后退的我聽到她說完立刻停住了腳步。什么?真界?真相?就在這梯子的上面?爬出去就能看到真相?
我還是被“真相”誘惑得喪失了理智,急忙沖到了大廳中央,抬頭一望,果然有一個我伸直胳膊就能抓到的梯子。那梯子好像是金子做的,通道盡頭的光照耀在梯子上,把梯子照得無比燦爛與神圣,這梯子好像就是神話中的雅各布天梯,只要我攀上去就一定能找到真相!
我伸出雙手,抓住梯子,在我踏上第一根支架時,我彎腰看了一眼在梯子下面浸在血泊中的薩爾斯。
我興奮地快速攀著,恨不得一秒鐘爬到盡頭,看看我期待了一生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樣。迎面吹來的風變得愈發清爽,我的體感溫度變得越來越舒服,看著梯子盡頭的光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亮,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啊!就要爬到了!那就是真正的太陽嗎!
我終于爬了出來!
這就是真的太陽嗎?比人造的耀眼萬倍!藍天,煦日,和風,鳥鳴……
“這就是被隱藏的真相嗎!”
突然,我的四周響起了回音般的聲音:
“真相,真相,真相……”
尋著聲音的來源,我環視四方,看到了剛剛爬到梯子頂端的無數個自己……
原載于《草原》 2020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