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臻小說三題
作者:喬臻
被告席上的山杏
作者:喬臻
被告席上的山杏
山杏離開她久居的村莊時,是懷著一種既幸福又有點酸楚的復雜心情走向山腳的,不過,當她坐上三輪車的時候,不知為什么還是沒有回頭看上一眼自己住了十三年之久的那兩孔窯洞••••••
山杏是十八歲那年從一個很偏僻很貧瘠的山溝嫁到這邊來的。那時候,人出落的水一般靚,心情又好,所以嫁到這邊時就像一朵美麗的彩云,從那個山溝飄進婆家的這兩孔窯洞,又像一只自由的、高貴的小燕子覓偶于此,在這兩孔窯洞里筑巢壘窩,孕育愛情的種子。總之,山杏剛住進這兩孔窯洞時的心情絕對是美好的,這一點她至今沒有否認。
山杏的丈夫毛頭是一個標準的山里那種算不上壯實和彪悍的男人。個頭比山杏略矮,臉很黝黑,眼也很小,但很有光氣,透著精明的一面,他的嘴也小,兩顆黃且黑的大板牙向嘴唇外翹著,說話時有點濺唾沫。他沒有一點手藝,只能干粗活。
山杏嫁給毛頭時,她是不懂得愛情的,戀愛是什么東西,她自然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是女人,女人到了十八歲就得找男人,然后生小孩,做母親,這很美好。拖小就因為十九歲了還找不上男人,讓她們很是嘲笑了一陣子。所以,毛頭第一次托人上門提親的時候,山杏連看都沒看一眼,就一口應承了這門親事。她想只要是男人就行,只要有人提親就應該答應。她想,女人生下就應該是人家的人,是男人的人。洞房那夜,毛頭在山杏身上干那件事的時候,山杏覺得毛頭很有力氣,讓她飽嘗了生理上的巨大快樂與幸福。她覺得,結婚就是好,要比她原先想象的不知好多少倍。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夜。她想好了,要好好待毛頭,只有毛頭幸福了,才會給她更多的快樂。就這樣,她簡單反復地想著這件事,幸福的一夜沒有合眼,她看見毛頭騎在她身上干那件事時是如此得激動和有力,而干完后又是如此得疲憊不堪,頭一挨到枕頭上,便發出粗吭的呼嚕聲。她愛戀地用手摸著毛頭充滿肌肉的前胸。此刻她覺得毛頭什么都好,連出氣的聲音也比他爹有勁兒,而且很有節奏。不過唯一讓她略感厭惡的是從毛頭嘴中呼出的氣味怎么如此的臭。想了一陣后她還是想起了這種氣味原來和自己下邊那個地方的氣味極其相似。想過之后,她不覺失笑起來。
毛頭是一個十足的莊稼人,他娶到山杏這朵鮮花做妻子,是他做夢也沒有想過的,所以他很疼愛山杏,處處要爭個強,爭個先,不讓山杏受累。日子雖然清苦一點兒,但與同村的其他人家相比,毛頭家的日子顯得富裕一些。婚后在山杏一氣生下兩個孩子的某一天,毛頭忽然叫住正要去挑水做午飯的山杏,講出自己想到蒙地打些零工的想法。山杏在以前也聽說過這些年蒙地經濟發展很快,需要大批民工,而從這里走出去的人也大多日子過得比以前強了好多。所以毛頭一講出自己的想法,山杏便滿口支持,于是他選擇了出行的日子,便踏上了去蒙地的路••••
毛頭去蒙地的未來是毛頭和山杏無法預料的。不過,他們彼此都盼著這一走真能將他們帶入天堂,過上好日子。
毛頭到蒙地后,看到的情景遠比想象得要差,雖然這里到處興建高樓大廈,一派經濟騰飛的景象,但這些和他這個外鄉人似乎無多大相干,因為他沒有一點手藝,只能到工地上做力氣活,一天下來累死累活不說,到月底算帳••••••工資少的可憐,狠心的工頭還要克扣拖欠,一年下來手里的工錢所剩無幾。
不過,一位烏盟的工友告訴毛頭,釘鞋可以賺錢,毛頭決定試試運氣。
毛頭先是裝作去釘鞋,并給師傅遞上煙,一邊脂一邊仔細看師傅釘鞋的手藝,他看見師傅做了很多活兒,仔細算一下,一上午這位師傅大概掙了幾十元錢,而且都是現錢。他覺得釘鞋的手藝并不難學,一看就會。如果花上幾百元買上一套設備,自己也干臺鞋這活,沒準一年就能當個萬元戶呢。
毛頭是個精明人,說干就干。結果不到一年,手頭手中就有近萬元的積蓄,角提有多高興。不過,他思念山杏和兩個孩子,他決定立刻回家,將山杏和孩子接出山溝。
現在山杏就這樣連同兩個孩子被毛頭接了出來。三輪摩托車在不平坦的山腳小路上慢騰騰地顛簸著, 此刻,山杏回望了一眼自己住過的那兩孔窯洞。窯洞不算很大,隨著山勢坐東北向西南,門面的崖上抹上去的白灰剝落得斑斑駁駁。門窗上斜吊著的那串紅紅的辣椒是今年才剛剛收獲的,不知是山杏忘掉帶走還是故意留下的,反正山杏看到后并沒有在意,只是兩眼直直地望著窯洞頂端山坡上那一叢叢枯萎的蒿草,任它在深秋的山風中左右搖曳••
“城里真好,水都是軟綿綿的!”山杏一大早擰開自來水籠頭,一股清泉噴灑出來。山杏用手掬起水一邊洗臉一邊說“毛頭,這水是從什么地方流進來的?怎么水的味道和家鄉的味道不一樣?城里人就是會享福,伸出嘴來就能喝到水,不像咱家鄉,挑一擔水得走上二三里地,真累死人。”山杏喝了一口自來水,絮絮叨叨地說著。見毛頭不說話,抬頭看了一眼,見毛頭依然蒙著被子在酣睡呢。而兩個娃早已在院子外面東張西望起來,并不時發出稚嫩的喧鬧聲。山杏趕緊走出門用手示意著娃,叫他們不要高聲,以免吵了鄰居。臨進城時毛頭就告訴山杏,城里不比鄉村,說話做事處處小心,尤其是鄰居之間最難相處。這些話山杏是認真地并牢牢記在心中了。
吃過早飯,毛頭背起釘鞋的家伙,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吩咐山杏“上午領著娃到街上轉轉新鮮,再買上點急需用的東西。早點回家做中午飯,要看緊孩子,免得弄丟了。”山杏一連聲地答應著“是,是。”毛頭走后,山杏對著鏡子穿扮起來。她覺得鏡子里的她今天比以往更漂亮了,臉上紅潤而且放光。她仔細地對著鏡子尋找著眼角的魚尾紋,然而尋找了半天,也沒找著,這使她很欣慰。屈指算來,山杏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她穿上了毛頭回家時買給她的紅短襟上衣,覺得確實短點,這使她整個臀部露在了衣襟的外部,略顯的有些不雅。她這樣想,老家可不敢這么個穿法,老人們會笑話。他們認為女人穿著應該嚴實點,尤其不應該將臀部太外露了。這樣會讓男人一看就心跳,說不準還會招惹出事端呢。可是,毛頭說,現在城里女人都是這么個穿法,怪好看的。她想,毛頭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讓自己這么穿,一定是對的。她這樣想著,心里也覺得釋然了。
上午,山杏領著毛豆和毛杏兩個孩子去街上轉,她看見有那么多的行人急急匆匆地穿行在人行道上,像無數蝌蚪在涌動。馬路上各種大小不一的車輛一輛挨著一輛急駛而過,像一條長龍望不到盡頭。這些人和車一定有什么要緊事,否則決不會如此匆忙。她一邊迷惑地想一邊抬眼望去,一棟棟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把整個天空圈的很小。她想,城市里什么東西都比鄉村里的大,但是城市里的天空卻要比鄉村小的多。她想數一下東邊最高的那棟樓究竟有多少層,她聽毛頭說過好象是二十層,她要見證一下,于是,仰起頭一遍一遍地數,但總也數不清,因為數著數著就串層了,強烈的陽光照在大樓窗戶的玻璃上又折射回來,山杏的雙眼被炫耀得流出了眼淚,她用手背幾次擦拭后又重新去數,但一次和一次的層數不一樣。她讓毛豆和毛杏去數,兩個娃的結果也不一樣。毛豆說是二十二層,毛杏說是十九層,他們兩個為此還差點兒打了架。山杏想,快別去數了,一定是二十層,因為毛頭說是二十層。
快晌午了,她依舊沒走出離家多遠的地方,于是她決定回家做午飯,因為以后的時間還長呢,慢慢地再去了解這座陌生的城市吧,山杏這樣想。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山杏來城里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因為住久了,住慣了,剛來城里那種陌生和渴望了解的心情此刻已蕩然無存了。她很會適應環境,就像當初嫁什么樣的男人都無所謂一樣。反正,結婚生子。現在山杏已然完全融進了這座城市里,已被這座城市所吸收,她一點也不感到陌生了。山杏近來有種發自內心的躁動,常常攪得她坐立不安。她想應該為這座城市做點兒什么或最起碼為家里做點什么貢獻,她也想像別的女工一樣去上班掙錢。這個想法是在一天晚上毛頭把她騎過后她告訴毛頭的。毛頭用驚異的目光注視著她,良久,放聲長笑。山杏嚇了一跳,以為是說錯或是毛頭不同意,不料毛頭笑過后拍著她的肩膀說“山杏,謝謝你能為家里分憂啊。可是做什么呢?要不和我一起釘鞋吧?”“不,我不想釘鞋,我想干點別的營生。”山杏說。“那好吧,明天我找些熟人幫你問一下。”毛頭說著躺下睡著了。可山杏卻一夜沒有合眼,她在想自己工作的情景••••
這是個永遠要記住的日子,山杏有工作了。不過,這是毛頭多次托人才找到的。毛頭的老鄉二憨在菜市場賣菜,眼下正好缺一個幫手,因是老鄉關系,毛頭一說二憨便爽快地應承下來。
一大早,山杏便來到了二憨賣菜的攤點。二憨給她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只是幫二憨將捆好的菜搬在秤上,其它時間是站著或與二憨蹲在一處,一邊等買菜的顧客,一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嘮一些瑣碎。幾天后山杏便對二憨有些了解,二憨與毛頭雖說是老鄉,但并不同村,因家境貧寒,十五歲的二憨便只身進入蒙地,一直搞蔬菜的販運和批發買賣,至今已是而立,尚是獨身。因手頭有些積蓄,便想雇個幫手,山杏便是他做生意以來第一個雇工,所以二憨心情特別得好。
山杏在二憨的菜攤一干就是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里,只要有人留心觀察,便會發現,山杏和二憨越來越熟了,男女之間應該有的距離,也越來越縮短了。他們相互之間有時一個眼神,便不知飽含了男女之間多少深情和愛戀。常言說的好,孤男寡女獨處一起,最易惹出風流韻事。此刻山杏和二憨是早已瓜熟蒂落了。他們背著毛頭,不管黑夜白天,只要有空,便要干那件男女之間的事••••••總之,山杏與二憨在一起的時候,她是幸福的、快樂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事。無風便會起三尺浪,何況山杏和二憨是真真切切有那種關系。賣菜的人都說,山杏一定是騙二憨的錢才與二憨睡覺的,要么一定是山杏的男人是個陽痿,否則山杏不會與二憨干那種事。因為在其他人眼中,二憨簡直就不是個男人或起碼所有女人不會正眼去瞧他的,因為二憨的長相實在是太像水滸傳里的武大郎了。持這種觀點的女人,永遠不能理解山杏。可山杏卻這樣想,男人只要那地方行就比什么也強。正是在這種思想的驅使下,山杏喜歡上了二憨。
山杏與二憨的這些事,毛頭或多或少也聽到了一些。但是他有點不相信,因為山杏依舊對他體貼人微,只要他精力允許或他愿意,當他和山杏干那件事的時候,總也覺得山杏與原來并無不同,所以僅有的一點懷疑便也即生即滅。
就這樣,山杏在兩個男人面前出色地表演,使得她與毛頭一度相安無事。他依舊早晨出去,坐在早已屬于他那個兩平米不到的地方,默默地釘鞋。晚上收工回來,津津有味地吃著山杏已經做好的飯菜。他很滿足,滿足的就像天天過大年一樣。兩個娃子毛豆和毛杏也在一天天長大,現在已經上學了。
可是二憨卻不這樣想。一天上午他給山杏丟了個眼色,便一起溜出了菜攤,回到二憨租住的民房。山杏知道,二憨是肯定想干那事了,她也樂意。于是一回到房間,山杏便躺在二憨那張充滿煙油和汗味的舊床上,將褲子利索的褪到腳下。可是,等了一會,卻不見二憨的動靜,微微的張開迷朦的眼睛,卻看見二憨眼淚汪汪地看著她的下身出神。這一次,山杏覺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屈辱襲上心頭,惱怒的吼了一聲,“不要臉的東西”, 一邊立刻將下衣提了上來。二憨被她一吼,嚇了一跳,等明白過來時,他立刻跪在山杏的床前。“死鬼,怎么回事,又要耍什么新花招了?”山問二整。“山杏,我算個男人不?”你怎么不算男人?除了個子矮一點兒,其他比驢還厲害,每次完事我的兩條眼好長一陣子圈不回來。山否笑著說。“可是那么好的東西流進你的體內,不能結出果子,白白浪費了,讓我多么難受。你看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連個孩子也沒有,將來誰養活我呀。”二惑依舊跪在地上望著山杏說。“啊,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借鍋吃飯還想連鍋端呀。”山杏指著二憨說。“求你給我生個娃,我二憨一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求你了,山杏,我替我的祖宗給你磕頭了。”山杏望著二憨滿臉的真誠,心便軟了。她想,是呀,法。 一個男人最無能便是打光棍,無后就是絕門的意思,山杏是知道的。二憨說得在理,是應該給二憨生個娃,因為二憨確實對她好,不給生個娃是有點對不住二憨。再說女人就應該生娃,否則就不是女人,她想通了這件事后便答應了二憨。不過,二憨與山杏說好,明天上班后,兩人便一起離開菜攤,離開這座城市,去另一座他們都比較陌生的城市里居住。山杏想,等給二憨生上一個娃后再回來與毛頭住,反正自己也少不了什么,她想毛頭是不會怨她的。于是兩人又認真地干了那件事后開始了外出的準備。
陽春三月,蒙地通往河南開封的高速公路上,一輛滿載乘客的中巴車急速地行駛著。車上的乘客大都因為長時間的乘坐而顯得疲憊不堪,他們的身體大都隨著客車的運行節奏前后左右地晃動。有的乘客緊閉著雙眼,嘴里發出令人厭惡的鼾聲,看來已經沉沉入,睡了,司機是一個中年男人,他一邊開車一邊點上一只香煙,順手打開錄音機。錄音機空轉了兩圈后便發出了一個男歌手的唱腔:
我低頭,
向山溝,
追逐流逝的歲月•••
是一首信天游調。山杏看了一眼在身旁已經睡著的二憨,跟著錄音機小聲哼了起來。這首歌,她從小就會唱,而且也很喜歡唱。可是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聽這首歌了,現在聽起來,特別興奮。她先是跟著錄音機小聲哼,慢慢地,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了,歌聲婉轉清麗、美妙悠揚。客車里的乘客忽然被這來自身邊的歌聲驚醒,個個瞪大眼睛,端詳著坐在車后排的山杏,屏息靜聽,等到一曲終了,車內頓時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而山杏則依舊沉浸在歌的意境中渾然不知,是旁邊昏睡的二憨被人們掌聲驚醒后才用手把山杏從沉沉的意境中推醒。山杏見滿車的乘客都在用同一種眼光看著自己,害羞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根。
“唱得真好,挺有味。”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
“大妹子,再唱一首吧,你是從陜北來的吧?聲音真地道。”坐在前排的一位中年婦女說。
于是山杏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趕牲靈。她唱到“你若不是我的哥哥喲,你就走你的路”時車廂里又一次爆發出長時間熱烈的掌聲。
就這樣,在山杏的歌聲里,中巴車在不覺中已駛到了開封。下車后,二憨和山杏先在車站附近的小旅店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二憨便外出租房去了,臨近中午,二憨興奮地回到旅館,告訴山杏已租好了住房。這是一處絕對偏僻的地方,住房緊靠城郊的一個養牛基地旁邊,門前是一片平整的菜地。因是三月,這里天氣又特別暖和,所以地里的菜已有一尺多高,嫩綠嫩綠的,空氣也蠻清新。房間不大,與山杏在蒙地租住的房間頗有點相似。
總之,二憨和山杏是以夫妻名義住進去的,外人決無異議。他們出則同行,人則同眠。只有一些人略有點惋惜,那就是山杏與二憨很不相稱,因為山杏確是有點姿色。
毛頭是山杏一天一夜沒有回家,才開始尋找山杏的。最初,毛頭只是覺得山杏是去朋友家或干其他的事偶爾一晚未回。可是一連兩天山杏還是沒有回家,毛頭這才開始驚慌起來,他先是去二憨經營的菜攤上尋找,不料,攤點的商販們告訴他,二憨已經好幾天不來攤鋪了。再問其他人二憨去哪了,都搖頭不知。毛頭整整在蒙地這座不算太大的城市尋找了半個多月,仍不見一點音訊。為此毛頭領著毛豆和毛杏去公安局報了案,又去電視臺錄了相。他相信,只要電視上播出毛豆和毛杏痛哭流涕思念山杏的畫面,山杏只要看見就會立刻回來。他想好了,不管山杏在哪里,干了什么,他一定要找回來,并且依然愛她。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山杏好象一下子從世界上消失了。這下,毛頭和家里所有人一致確信山杏是與二憨私奔了,或者被二憨拐走了。
于是,毛頭和家人開始了漫長的尋找山杏的征途。
對于這些,山杏根本不知道,因為她壓根就見不到電視,更何況看了,所以毛豆與毛杏在電視上的畫面她永遠也看不到。
在山杏外出的一年多時間里,起初她也很想念兩個娃,有時也想到毛頭。然而在他懷上二憨的種后,她便漸漸地把這些思念淡忘了。現在,一個剛滿月的女嬰已在山杏的懷中了。她每天的任務就是和這個新生兒嬉戲玩耍。小生命的一舉一動常常逗的山杏合不攏嘴,她很幸福,她忘掉了所有的不快。
當山杏與二憨盡情享受愛情的結晶給他們帶來愉快的時候,毛頭正經歷著人生巨大的悲痛和不幸。
為了尋找山杏,他幾乎花光了近幾年釘鞋積攢下的所有積蓄,找遍了蒙地這座城市的所有旮旮旯旯,問過了所有與二憨有過來往的商販。請神官下馬,求風水先生看相,但二憨和山杏卻仍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許是毛頭尋找山杏的誠心打動了上帝,所有賣菜的商販對毛頭產生了憐憫,或許是這些人對二憨這種不道德的行徑出于強烈的痛恨。一句話,應該山杏倒霉。在毛頭向商販們無數次打聽二憨下落的時候, 一直未開口說話的光棍劉老漢,告訴毛頭一個天大的消息,二憨與山杏有可能去了河南開封了••••
得到這一消息,毛頭激動的一夜沒有合眼。第二天,天剛剛放亮,毛頭便來到了汽車站,坐上開往開封的汽車。然而,當汽車到達開封后,他望著茫茫人海,尋找山杏的那顆激動的心徹底涼了。偌大的城市,去哪里尋啊!毛頭雙手揪住自己蓬亂的頭發放聲嚎哭,引得無數行人駐足觀嘆。他不愿意這么多人瞧見自己的模樣,強烈的自尊心告訴他“男人呀,別輕易掉眼淚。”然而,越是這樣想,眼淚越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地往下流。啊!老天爺呀,你怎么如此的不公平,難道自己就真真是個窩囊廢不成?難道山杏真的是自愿跟著二憨私奔?不,一定是二憨這個狗雜種欺騙了山杏的感情,拐走了他的山杏。毛頭的思緒就這樣亂紛紛地想著,用袖口揩去眼淚,搖搖晃晃向車站附近的小旅館走去••••
一連多日,他天不亮就出去,晚上街燈熄掉后才返回旅店,他決心地毯式搜索,要一寸一寸把這座城市找遍。他堅信山杏此刻也在忍受著二憨巨大的折磨。有時候,甚至幻覺到山杏蓬頭垢面出現在他面前,抱著他放聲大哭的情景。就這樣,他忍受著饑餓的困擾,穿著叫花子一樣的衣服,蓬著頭,幾乎問遍了開封城的所有旅店,到過了所有的小吃鋪、菜市場。然而,根本看不到山杏或二憨的影子。由于睡不好,加上饑餓和開封氣候干燥的原因,毛頭嘴腫唇裂,淡淡的血水從裂開的口子中慢慢地往外滲流。為了減少干裂的痛苦,唯一的辦法是他經常用舌尖舔著嘴唇。這樣一來,本來就向外翹的大黑板牙,經血水的涂抹,幾乎和嘴是一個顏色,根本分辨不出牙齒來。遠遠望見,就像一個黑紅的茄子,著實嚇人,而兩只原本不大的眼睛,此刻,也腫脹和布滿了血絲。加上他蓬著頭和身上的破舊衣服,十足是一個流浪街頭的乞丐。
這天,他照例早早地出去,他搜索的范圍已開始向郊區擴展了。快到晌午的時候,他走到一處養牛的棚圈旁。他看到棚圈里有幾頭牛正在吃草,沒有人影。牛圈旁邊有幾處民宅,好象是養牛的人家,牛圈的前面是平整的菜地,他看見一個婦女正在放水澆菜,于是他便走了過去。
“大嫂••••” “要飯要到地里了,不知好歹,趕快走開!”毛頭還沒說完,便被這位婦女一連聲的呵斥制止了。
聽見人家誤將自己當乞丐,毛頭先是覺得可笑,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行頭,又想到至今不能見到山杏的影子,不覺悲從中來。他看了一眼做工的婦女,雙腿一跪,淚如雨下。
“啊,你這人怎么耍起了無賴,我只是說你兩句,又沒怎么你,可你卻這樣,真是世道變了,要飯的技巧也變了!”她一邊絮叨一邊在下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人民幣,大概是二角或五角,遞給跪著的毛頭。
這一下,毛頭更是肝臟欲裂,不覺放聲大哭,哭聲中充滿悲憤,凄愴。
毛頭的這一舉動,直嚇的婦女扔掉了手中的工具,撒腿跑回了牛棚附近的宅舍。
慢慢地,毛頭恢復了理智,穩定了情緒。看看天色已晚,便蹣跚著回到了旅館。伸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路過旅館旁邊時,撿到不知誰扔出去的半瓶老白干酒,坐在旅店的地上,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擰開酒瓶,喝了一口。猛然,酒水滲入了嘴唇裂開的口子中,鉆心的疼痛刺的他跳了起來,他狠狠擦掉沾在唇上的酒水。不曾想,這一擦,反倒將嘴唇上的已經結了的痂全部剝脫了下來,露出不完全愈合的新肉來。這一下比原先更加疼痛了。他一咬牙,舉起酒瓶,干脆讓滿嘴唇沾上酒水。不久,開始的疼痛便慢慢地減弱,最終失去了知覺。由于是餓著肚子喝酒,加上原本不勝酒量的他,一會便有了醉意。他望著發黃的電燈泡,瞇縫著醉眼,搖搖晃晃地舉著酒瓶,發瘋一般吼唱起來:
滿天星星就幾顆明,
滿村村就挑下妹妹你一人。
你若不嫌我丑來,不嫌我窮,
做牛做馬我也甘心,
做牛做馬我也甘心。
歌聲悲愴,凄婉!
就這樣,毛頭在歌唱中醉去。一覺醒來,看見自己依舊抓著空酒瓶,屋里充滿了酒氣。他感到頭也漲痛得厲害,強撐起不太穩當的身軀,一步一步離開旅店,又向昨天去過的地方走去。因為昨天自己一時的激動,錯失了打聽山杏的機會。
也是毛頭該找到山杏。
原來,毛頭昨天遇見的那個婦女就住在山杏的隔壁,是個菜農。平日里,經常到山杏家串門,也逗逗山杏剛生下的娃。昨天,遇見毛頭的怪事,一早她便告訴了山杏。
“怪事了,乞丐怎么會這樣呢?怪事了。”山杏聽后道。
“真是怪事了,要么是個精神病人?”婦女道。
“是不是這個人遇到了什么難處?要不,咱倆再出去瞧瞧,或許還能碰上。”山杏邊拍著懷中的娃,邊說。
“那個人長相很可怕的,別嚇著娃,要不別出去了。”婦女說。
“怕什么,倆大人,何況還是白天。”山杏說著抱了小娃就往門外走,婦女也跟了出來。
這就是巧合,山杏與婦女走出家門時,毛頭也恰好到了。
他一眼便看見了昨天的婦女,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啊!天那,是山杏,是他的老婆,是失蹤一年多的山杏。毛頭差點喊叫起來,撲過去••••
然而,他愣住了。是山杏懷中的娃讓他放棄了剛才的沖動,他冷靜了一下,隨即低著頭,伸出了一只骯臟的手,向山杏她們乞討起來。
“你這要飯的,昨天是怎么了?給錢不要,哭什么哩?”婦女說。
“是不是嫌少?我們也是外出打工的,掙錢也不容易。”說著山杏將五元錢的一張人民幣遞給毛頭“不要嫌少,多跑幾家吧。”山杏說。
毛頭用哆嗦的手接過山杏手中的錢,強忍著心中巨大的悲痛,彎著腰,點了點頭,一轉身,便離開了山杏和婦女,踉踉蹌蹌地回到了旅館•••
他想,山杏的下落是找到了。可是山杏懷抱中的娃,顯然是別人的。如果貿然去找山杏,一旦山杏不愿意跟他回家或二憨不讓走呢?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是太弱了。他不可能把山杏搶回去,而且一旦動起手來,弄不好還會把自己搭進去。所以還是往老家通個電話吧,讓爹和小弟帶幾個后生一起來做幫手。從見到山杏的那一刻,看見山杏無憂無慮的樣子,山杏是被拐走的念頭在毛頭心中,已是蕩然無存了。
因此,他覺得現在的辦法是怎樣把山杏從二憨身邊搶回來,而不是迎接回來,原來留有的對山杏的美好愿望已蕩然無存。“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亂人日的賤母狗”, 這是他回到旅館后因極度憎恨而蹦出的兩句話。他在旅館邊那個掛著蘭州拉面招牌的餐館里要了一大碗拉面,三口五口吃完便走。在一個五金雜貨鋪里,他買了兩把鐵錘,做防身用,又買了二米多長五公分粗細的尼龍繩,他想好了,一旦山杏反抗,便將她綁起來。
毛頭的爹和小弟在接到毛頭電話后的二十多個小時后便帶了同村的三個后生趕到了毛頭所住的旅館。因為汽車晚點,他們趕到開封時已近晚上,毛頭領他們每人吃了一大碗拉面后,回到旅館內稍做休息,便開始商量搶回山杏的方案。
“先是毛頭叫門,與二憨敞明了談,領回山杏。”毛頭爹一邊抽煙一邊說。
“萬一二憨不讓山杏走,與毛頭打起來怎么辦?”毛頭的小弟說。 “我們幾個藏在暗處,一旦毛頭與二憨打起來,你們幾個便沖過去,兩個幫毛頭打二憨,兩個進屋將山杏捆起背走。”毛頭的爹做著分工。
“就怕驚動鄰居出來幫二憨的忙,那就麻煩了。”毛頭插話說。
“怕個啥,來一個往倒干一個。驢吃趕車的,沒法兒啦?”一個后生將手中的鐵錘狠狠地砸向地面說。
“不能太沖動,打得時候穩住點。本來是有理事,萬一打得過了頭就是沒理了。”毛頭的爹將吸剩的香煙隨手扔掉說。
“那也得給二憨這個龜孫子一點厲害瞧瞧,這驢您日的也太大膽哩。”小弟憤憤地說。
“都怨我,是我太相信這個爛女人哩。”毛頭看了一眼小弟說。
“總之,不能把事情鬧大了,一旦讓警察知道介入此事,我們就不好搶回山杏了。”毛頭爹說。
“我看最穩妥的辦法是在山杏租住的房子周圍偷偷守候,一旦山杏出來不容分說上去捆起來就走。”一個后生說。
“萬一山杏一兩天不出來呢?”另一個后生用探詢的口氣說。
“別扯了,都幾點了。我們一會就能行動,見機行事吧。”毛頭的爹看著毛頭說。
毛頭看了一下腕上的電子表,現在已是晚上十二點多。“事不宜遲,行動吧。”隨著毛頭爹的一聲令下,他們幾個人便出門一路疾行來到了山杏租住的民房。山杏的房間里依然亮著燈,但沒有一點聲音,毛頭試著推了一下門,門竟然沒有上鎖,一下就推開了。山杏穿著衣服斜躺在睡著的小娃子旁邊,頭也未抬,口中說了一句“這么晚才回來,半夜在外頭做甚哩?”毛頭一聽就知道是山杏誤把自己當作二憨了,立刻怒從心頭起,搶上一步用力將山杏從頭發上拽起來,罵道“睜開你的狗眼,還記不記得老子,你這個不要臉的爛貨!”山杏睜著驚恐的目光,看著面前發瘋般的毛頭,又看見從屋里沖進來五六個男人,驚嚇的頭一栽便暈了過去,一道尿順著褲腿流了出來。他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下兩下捆起山杏背起就走。旁邊一個后生望著仍熟睡的嬰兒低聲征求毛頭的意見“娃怎么辦?”“不要傷害她,娃子是無辜的。快走,狗日的二憨馬上就回來哩。”毛頭揮了一下手說。
誰也沒有料到,搶回山杏的事情竟會如此順利,而且背上的山杏沒走多遠,便醒過來了,她根本就未做任何反抗。她說她想知道他們把她的娃子怎么了。
“放你娘一百個心,狗崽子此刻正睡的好著呢。”毛頭狠狠地說。
“那就好,二憨一會就能回來,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快解開我的繩索吧,我愿意和你們回去。”山杏好象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似地說。
就這樣,毛頭一行人帶著山杏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不過,不是蒙地租住的家,而是十幾年前山杏嫁給毛頭時的那兩孔窯洞。
山杏回到窯洞后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她一定遭到了毛頭的毒打。不過如何毒打,我們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山杏進入這兩孔窯洞便一直沒有出來過。聽見到過山杏的人說,山杏的腿被毛頭打折了,不能行動,就在窯洞里養著。也有人說,山杏那天回窯洞后,便被毛頭父子二人捆綁在門板上,用磨山藥粉的鐵擦子毀掉了容貌。聽人說,山杏當時痛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這是毛頭聽了爹“都是漂亮惹的禍”的話后才決定這么做的,因為他怕再一次失去山杏。
一年后,山杏再次離開了窯洞,不過,這次和上次是不一樣的。上次是毛頭用三輪摩托車接她去蒙地過好日子的,而這次卻是逃出來的。毛頭把山杏搶回窯洞后,是否如人們說的那樣對山杏進行了教訓,毛頭是從不與人提起的。只是在搶回山杏十多天后便離開了窯洞,又一次踏上了蒙地,繼續自己釘鞋的生涯。
毛頭去蒙地山杏是知道的,她逃離窯洞并不是去開封找二憨,而是匆匆來到蒙地尋找毛頭。
她頭上披了一塊寬大的淺黃色頭巾,大半個臉被毛巾遮掩著,只露出兩只眼睛來。因是炎夏,她這身打扮,與這種氣候很不相宜。
山杏來到蒙地租住的房屋時,已是中午。毛頭正端起一碗剛出鍋的面條,看到山杏的到來,他驚訝萬分。而山杏卻顯得很平靜,倒是像在娘家小住一陣子后又回到自己家一樣。她解開頭巾,坐在了炕邊,對著毛頭說“快給我也盛上一碗,餓死人哩。”毛頭定了定神,順手把自己手中已經盛好的一晚面條遞給了山杏。這時候,毛頭看見山杏那張熟悉的臉已經不見了蹤影,出現在面前的卻是一張極其丑陋的花臉。
毛頭望著山杏沒有絲毫怨恨的面容,準備給自己盛面條的那把勺停在離鍋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良久,山杏把吃完面條的碗遞給毛頭,他才回過神來。
“毛頭,你打我,我一點也不怨恨你。其實,你不找我我也準備自己回來了。你知道,我很想毛豆和毛杏這倆孩子,也想你。當初我是看到二憨苦苦哀求我給他生個娃的份上才離開你的。現在我已經給二憨生了一個娃,盡管不能如他所愿要個男娃,但總算也有了親生骨肉。當初,我就想好了,給他生個娃以后,就回到你身邊繼續和你一起過生活,給你做飯洗衣。現在我不是回來了嗎?反正我什么也沒有少下,我依然是你的人。我后悔臨走時沒有和你商量,這是我的錯,所以,我根本就不恨你毀掉我的面容。只要跟著你,面容的好壞無所謂。”山杏對著毛頭斷斷續續地說。“你真糊涂,連夫妻必須相互忠實也不明?你想,你是我老婆,怎么能隨便又與其他男人睡覺生娃呢?”毛頭看著山杏的眼睛說。
“對不起毛頭,我不該和二憨睡覺,可是每當看到二憨那種乞求的眼神,我就不由自主地心軟下來。我想,二憨活得連個牲口也不如,牲口都能做那事。你說,我怎么就這么糊涂呢?”說完話山杏閉上眼睛,任兩行清淚從閉著的眼縫中奪眶而出••••
毛頭聽了山杏的訴說,先前的憎恨漸漸沒有了,一股柔情襲上心頭。他愛憐地看著山杏,自責的情緒慢慢地填塞滿了他的大腦,他愧疚地低下了頭••••
然而,山杏做夢也沒有想到,好多天后的一個上午,她突然收到法院的傳票,原來是檢察院以山杏構成重婚罪把她起訴了。
這讓山杏想起前不久有個自稱是律師的人找到她,說要幫她把毛頭告上法庭。他說毛頭對她容貌的毀損,已構成故意傷害罪。她想,這城里怎么就這樣呢?和家鄉一點兒也不一樣。男人打自己的女人是祖宗傳下來的,女人做錯了就應該打。“我才不告毛頭呢,毛頭是我男人,他想多會兒打就多會兒打。我愿意,害你甚事哩?你趕緊給我走!”山杏對著這個律師惱怒地說。
“真是愚昧,打死也活該!”那人狠狠地說。
法院開庭那天,毛頭領著毛豆和毛杏,二憨抱著與山杏生下的娃子,一起來到了法院。
此刻,毛頭和二憨誰也不怨恨山杏,他們都想為山杏做點什么。而山杏呢?她望著法庭正中懸掛著的國徽,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為別人做了好事,國家不表揚獎勵,反而說自己有罪?更何況,毛頭都能原諒她,真是怪事了!怎么就招惹上檢察院了呢?
山杏憤憤不平地向審判大廳走去••••
駁回起訴
三月的榆樹村,已是遍地綠色。站在村子中央,放眼望去,四周皆山。山不太高,也不陡峭,屬于較舒緩的那種橢圓形狀。村子不大,有十幾戶人家,因是地理環境的原因,這十幾戶人家很集中地居住在山腳下較平坦的地段,開發出一些田地,種植一些較常見的旱地農作物如玉米、山藥、黃豆等。
村子雖名曰“榆樹村”, 實則并無榆樹。其名稱的由來,卻也無法考證。不過,像雞冠草及俗稱“壁蔬”的一種藤本植被則滿山遍是。此外,就是其它雜草了。
村子左前方有一道小溪,水流得不緩不急,水色清澈見底。小溪的水是從后山半腰的一個蟒蛇洞中流出來的。據傳說,好多年以前,這個洞里寄住著一條碩大無比的蟒蛇,蟒蛇的頭有一頭牛那么大,眼睛像燈泡,兩顆獠牙如山頂那顆已枯死的古柏向外伸出的粗硬堅實的兩根枯枝一樣,白森森地向外暴露著。據說,它的生活習性是快近中午時才將頭伸出洞外覓食。離它三五米遠的動物如羊、雞、兔、鼠,只要它嘴一張,這些動物就會自動進入其嘴里,無任何抗拒的跡象。至于它是不是傷人,誰也沒有親眼見到過,反正聽說有一年張三家八歲的男孩走失后,再也沒有找到。所以,村民們由懼怕到憤怒。于是他們在晚上蟒蛇睡眠的時候,把成捆的干柴堆放在洞的周圍,等到正午巨蟒出洞覓食的時候,將其點燃。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一定要燒死它。
不過究竟蟒蛇是在村民們瘋狂的燃燒中死去的,還是在傍晚月黑風高之時遁去的,人們無法知道,只是忽然有一天,在人們繼續放火焚燒的時候,從洞里流出一股冰涼的清泉,它澆滅了燃燒的火,一直向山腳下流去,就這樣匯集成了現在這條小溪。從這以后,村民們再也沒有見到這條巨蟒,而且至今人們也無法知道它的長度,因為人們根本就沒有見過它的尾巴。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神龍見首不見尾”吧。
村民吳福保每每牽著他的那條黑花母牛在這條小溪飲水過后,便讓牛獨自在山坡上吃著青草,他自己則斜躺在離牛不遠的地方,注視著小溪出神,常常會想起關于蟒蛇的這些傳說來。有時候,他也能想出關于蟒蛇的幾十種遁去的猜想。他很想把這些想好的故事講給村民們聽,可是村民們都很忙,沒有一個人在他想這件事的時候能夠出現在他的旁邊,傾聽他的奇思妙想。這多少令他這美妙的想象留下些許遺憾。現在,吳福保就是在這種想象中注視著小溪,并且深深地陶醉著••••
正是這無聊的想象,才惹出了讓吳福保一生也無法彌補的過失來。從此他恨小溪,恨蟒洞,恨李栓,恨李栓家那條無恥的王八蛋公牛。
事情就是這樣。
當吳福保倘佯在巨蟒遁去的種種美妙猜想中的時候,他的那條黑花母牛正忍受著向異性求愛的巨大痛苦。此刻,它正進入發情期。渾身不自在和躁熱難挨的它,嘴角淌著口水,踢著后腿,搖著尾巴,大喘著氣。總之,一個正常母牛發情求愛的所有表現,此刻它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可惜進入沉沉思緒的吳福保卻根本沒有發現。正是因為他的過失,給了李栓家那條雜毛老公牛絕好的時機。它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和母牛交配過了,為此它多少有些惆悵。不過它也知道,自己已是暮年光景了,沒有殺它,是主人李栓多少還記得自己年輕時做出的巨大貢獻的緣故。要么,自己早已成為何人的盤中餐也未可知。所以盡管自己體內也常常有過想與異性交配的躁動,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光景,也就做罷了。所以它很順從它的主人,它愿意就這樣慢慢地老死,而不是被殺死。
此時,李栓正牽著他的那條雜毛老公牛經過吳福保放牧母牛的地方。強烈的母牛發情求愛的氣味頓時像電流傳導給了李栓牽著的公牛。一種本能的欲望令老公牛雄風陡起,它忘記了所有的一切,一揚犄角,查力掙脫韁繩,奔向母牛,做起了它們彼此想做的事情。
而此時,吳福保才從公牛和母牛交配的嘶吼聲中回過神來,他一看是李栓的那條雜毛老公牛正在和自家的母牛發瘋般交配,氣急敗壞地舉起手中的木棒揮舞著向還在母牛背上爬著的公牛打去。然而,一切都已遲了,它們已經完成了生命的嬗變。
看著自家的母牛與李栓家的公牛交配后,露出歡快的樣子,以及李栓家公牛大喘著氣,搖搖晃晃地向山下走去的情景。吳福保頹然倒地,傷心得哭了起來。
因為他早就等著自家的母牛發情時,要去四十里外的種牛廠配德國純牛種。這樣,母牛生下的牛犢才能賣到好價錢。他想自己已是近四十歲的人哩,至今因無錢娶妻,依舊孑然一身。他計算過,一條德國純牛小犢就能賣上好幾千元錢呢。不用三年,就能有上萬元的積攢。到那時,哪怕是娶一個寡婦或者離婚的女人,也能圓上娶妻生子的春秋夢。
可現在,是李栓家這條王八蛋雜種老公牛破壞了自己已經設計好的春秋大夢。這怎能不讓他傷心呢?
“哭什么哩!不讓牲口交配難道是留著你去交配不成?”李栓邊走邊說。
“放你娘的屁。什么快死的老雜種也想沾我家的金枝玉葉?你給我賠償損失!”吳福保一邊揉著紅腫的淚眼,一邊氣沖沖的向李栓奔來。
“什么金枝玉葉!都是你那條賤貨招惹我家的老牛。我的老牛本來就年老體弱,憑上你家的賤貨,傷了這么大的精氣,我還要找你賠錢哩!”李栓看見吳福保怒氣沖天向自己奔來,不覺也生起氣來,邊說邊撲向吳福保。就這樣,兩個大男人為了兩個牲畜的性愛廝打的昏天黑地,難舍難分•••••
縣法院立案大庭是在吳福保家的黑花母牛被李栓家的老公牛奮力交配后的某一天上午,對吳福保起訴李栓侵權案立案受理的。也在同一天,立案的法官也對李栓起訴吳福保賠償損失請求給予立案受理,因訴訟是起于同一事實,法院便決定合并審理。
主審法官是一位臉無表情、冷若冰霜的中年女性。
她接案后先讀了吳福保的訴狀。大略是:李栓家的雜毛老公牛,因主人看護不周,強行與原告即吳福保家養的黑花母牛交配,致使黑花母牛無法與德國純種公牛交配,故將來所生牛犢一定賣不上好價錢,這是質量存有瑕疵的原因。為此公牛主人李栓應負因其公牛侵犯了母牛的性權利,而給母牛的主人吳福保造成的損失。
她又接著翻看公牛的主人李栓的訴狀。
大意是:
某日,因母牛的主人吳福保未盡到照看其母牛的義務,使其飼養的母牛因發情而勾引了原告即李栓的公牛,致公牛和母牛交配成功,因公牛本已年老體弱,損害了公牛的精力,減損了公牛的壽數,從而減少了公牛為主人勞做的時間,這就給主人的經濟收入,造成了損失,故公牛主人要求母牛主人給予一定數目的經濟賠償。
女法官認真地詳閱了兩位當事人的訴狀,覺得案情其實并不復雜,順手翻開置于案頭的幾部中外名案例,看了半天冰冷的臉上不覺露出笑容。隨手拿起筆,鋪開稿紙,寫出如下判詞:
此事真蹊蹺,中外案例無記載。認真細推敲,事出皆有因。母牛不該太多情,公牛亦應自保重。世間萬物皆如此,兩位主人無責任。據此,判決如下:
駁回起訴。
吳福保手捧著縣法院的判決書,跪在黑花母牛面前失聲痛哭:“你這個不要臉的畜生,怎么也和妓女差不了多少?妓女尚且知道賣身要錢,而你卻賠上自己白賣,你真是個畜生•••• ”他一邊哭,一邊罵著母可是母牛卻毫不理會主人這一套,它幸福的晃動著尾巴,用舌頭來回反復舔著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李栓則一手捧著判決書,一手揚起一根堅硬的木棒狠狼地抽打著公牛的屁股,嘴里不住地罵著:“老得快死呀,還想著干那玩意。年輕時還沒干夠?你這畜生。要不是看在你為我付出那么多辛苦,前幾年我早就把你殺得吃了。你這個畜生,老不死的騷貨,害得我還貼了五十元的訴訟費。”
公牛望了一眼漸漸西沉的夕陽,面無任何表情,它似乎并沒有為自己與母牛所做的那件事而感到慚愧和不安。只是回望了一眼主人,四蹄一跪,滿足地睡著了••••
鄉村記異
某日,在城里做官的A君,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
故鄉的景色一如幾十年前的舊樣。長滿農作物的土地依舊平展展地鋪在那座山城下。山坡上,野草雜生,偶爾看到有一株或幾株野百合在草叢中站立著,好似從地底下竄出來的一樣,精氣又好看••••
A君目視這一切,興致索然。于是,他沿了一條土路,信步走去。過了一條小溪,來到西村。記憶中西村共住著王姓、解姓、康姓等五戶人家,孩童時經常與此間的小孩嬉鬧玩耍。A君放眼看去,村子依舊,但已無人居住,房屋破敗不堪,已沒有了往日的生氣•••••
此刻,A君悵然若失,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鄉愁。正準備離開時,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座不是很大的農房,農房的院墻下站著一位纖纖少女,如一位美麗天使,正沖著他笑。
A君正納悶間,看見從屋里走出一位中年婦女,對著少女說著什么,并向他招手示意進屋。A君不由自主地跟著婦人進了屋里。屋子不大,不像A君以前在鄉村居住過的房子那樣寬敞。屋子是一里一外,外間是灶房,里間是居室,不大,炕很窄,但收拾得很干凈。
A君想,自己雖然離開家鄉多年,但幾乎每年都會回來看看,對家鄉的人和事并不陌生。怎么沒聽說過有這么一戶人家呢?正詫異間,少女已從外間款款進到里間,端了一杯熱水遞給A君,并沖著A君淺淺的笑。恍惚中,A君似曾與少女相識,且很熟的樣子。
A 君忽然想起,這家人原來姓蘇,是南方人,來此居住已有年月••••
正想得出神,婦人已是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其精美程度A君在城里五星級酒店也未曾見到。除菜的豐盛精美,其酒更是香味四溢。婦人坐于A君對面,少女手執酒壺,斟酒把盞,并不時向A君拋撒媚眼。A君看到少女兩頰布滿淡淡的紅暈,眼神中似有對A君的哀怨,不禁心旌搖曳,加之酒的作用,A君竟舉止失態。少女看看婦人,示意A君慎重,但婦人似渾然不覺••••
約摸兩個鐘點,少婦說是需去屋后找炭添火,A 君便自告奮勇地去,他出了屋,在屋后滿滿裝了一籮筐炭,沿著來路返回屋子,卻見屋子已不見,且空無一人。
A君大駭。舉目四顧,王姓、解姓、康姓等五戶村民的房屋依舊破敗不堪地荒廢著,自己卻站在離小溪不遠處的一個土丘上。然而,手中卻提著滿滿一籮筐炭,嘴中還留有酒香的余味••••
此后,一連多日,A君多次去曾遇見這怪異的地方,但再也沒有見到蘇姓少女和婦人,以及那個不是很大的農房。
A君把自己所遇向家鄉的人們提起,人們說此間并未有蘇姓的人家住過。于是,大人、小孩一致斷言A君患了妄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