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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爾沁的女人們



科爾沁的女人們


(長篇歷史小說故事)

 
作者:遠山
 
  薩爾滸大戰拉開了序幕。
  努爾哈赤率領六萬后金精兵與四十七萬明朝大軍展開了浴血奮戰。在遙遠的科爾沁,人們似乎都能聽到殘酷的廝殺聲。
  莽古思王爺的王府籠罩在沉寂肅穆的氣氛里。就連八歲的布木布泰也像大人一樣感到喘不過氣來。因為王爺的女兒,布木布泰的親姑哲哲嫁給了努爾哈赤的八王子皇太極,因為英勇無敵的皇太極是科爾沁的姑爺。
  莽古思王爺的處境非常艱難。科爾沁的西邊,有察哈爾蒙古的林丹汗。林丹汗跟著莽古思雖然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但林丹汗卻像餓狼一樣盯著科爾沁這塊肥肉,這令他非常反感。在科爾沁的南邊有大明朝,大明朝更是時刻都想吞掉科爾沁。在科爾沁的東邊,有來自建州女真的努爾哈赤。在聯姻方面,莽古思王爺曾經得罪過林丹汗,而攀上了努爾哈赤,倆人做了親家。現在他只有跟努爾哈赤綁在一起,才能抵御林丹汗和大明朝對科爾沁的侵犯。因此,努爾哈赤在薩爾滸的成敗,直接影響到科爾沁的安危。
  跟莽古思有著同樣憂慮的還有孔果爾王爺。孔果爾王爺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嫁給了努爾哈赤的五王子莽古爾泰。現在,孔果爾十八歲的兒子八達禮又相中了莽古思的孫女兒—十三歲的海蘭珠。雖講雙方都沒認親,但兩個同齡人卻打的十分火熱。
  莽古思王爺和孔果爾王爺焦慮不安,他倆決定帶領家人去祭軍山,祈求上蒼保佑努爾哈赤挫敗明軍。去祭軍山時,莽古思的獨子寨桑小王爺,孫子烏克善,孫女海蘭珠和布木布泰都去了。孔果爾王爺的兒子巴達禮,女兒寶布黛和白曼娜也去了。祭山的牛羊被殺死了,鮮血噴灑在綠草上。眾人在熱血里跪下來,虔誠地叩拜罕山。
  莽古思和孔果爾的手里都有一部分兵馬。
  烏克善和巴達禮都是血氣方剛的同齡人,主張把兩部兵馬合在一起,開赴薩爾滸去,助努爾哈赤一臂之力。寨桑小王爺認為這樣做無異于杯水車薪,更何況他們的西邊有林丹汗,身邊還有明安王爺呢?萬一林丹汗乘虛而入怎么辦?
  明安王爺的女兒娜木鐘和寨土門斗嫁給了林丹汗,在林丹汗面前,明安王爺是個既說得上話又很省面子的人,他為此自豪,常在莽古思面前炫耀,勸莽古思多給林丹汗送些女兒和牛羊過去,遭到了莽古思的拒絕。
   最近,明安王爺去林丹汗那里看望兩個女兒,騎著一匹白駱駝回到了科爾沁草原,顯得十分神氣。他告訴莽古思和孔果爾,說他的女婿林丹汗如何兵強馬壯,嘲笑努爾哈赤的六萬人馬這回成了肉餡,還不夠幾十萬明軍烙張肉餅吃。他指指海蘭珠等女孩子,說莽古思如果舍得把這些小羊羔趕到林丹汗的羊圈里去,往后就是天塌下來,也有林丹汗頂著。幾個女孩子氣的又哭又罵。孔果爾的獨子巴達禮說,海蘭珠是他的人,看誰敢動海蘭珠。巴達禮還說,等布木布泰長大了,他也要娶回家去當他的次妃。布木布泰生氣說,她寧肯嫁給一匹白駱駝,也不會嫁給巴達禮的。要嫁就嫁給她父皇那樣的偉岸男子。
  莽古思王爺喜歡吃漢人的飯菜。
  哲別托人給王爺捎來一份禮物。那禮物是個十六歲的漢族姑娘,叫綠娘,燒得一手好菜。布木布泰見綠娘識文斷字,心竅玲瓏,非常喜歡,就從王爺手里討了過來,給自己當嬪女。沒事時就教布木布泰學漢字,給布木布泰講漢人的故事。綠娘是皇太極從明朝境內擄來的,她已經許可人家。她的未婚夫此刻正在皇太極的養馬場里當馬夫。綠娘說,她未婚夫的學問大得很。有了綠娘,布木布泰的生活里多了一扇窗口。
  莽古思王爺要綠娘給哲別繪一幅畫像。
  哲別的畫像惟妙惟肖,布木布泰非常喜歡。在她三歲時,姑母哲別就嫁給了皇太極,她幾乎是從畫像上認識姑母的,莽古思王爺把哲別的畫像送進家廟,與祖家們的畫像排列在一起,享受四季香火。
  不時有人祈求王爺,要去叩拜畫像。因為哲別是科爾沁的保護神,是科爾沁的驕傲。海蘭珠每天都領著布木布泰去畫像前點燃一炷香,祈求姑母抱有古老而又渺小的科爾沁部落。
  布木布泰多想見到姑母和姑父啊。
  布木布泰覺得努爾哈赤充滿了神秘感,認為他就跟偉大的成吉思汗一樣天下無敵。她對姑父皇太極十分敬仰,因為她相信曾經用三百騎兵殺退敵人的千軍萬馬的姑父,一定像天神一樣威嚴,他的每一根胡須都想鋼針一樣扎人。她覺得姑母因為有這樣一個夫婿,日子肯定幸福得像天上的白云,時時俯視天下的蒼生萬物。
  綠草紅馬白披風。
  一群粉團樣的小女孩騎著馬在草原上追逐嬉戲。她們猜測如果騎著馬,幾天才能到達努爾哈赤汗王居住的盛京。
  巴達禮在不遠處訓練他的兵馬。
  布木布泰說她很想去摸摸姑父的胡子像不像鋼針。寶布黛說她想去看看她未來的夫君豪格。白曼娜說她也有婆家了,她的夫君叫多爾袞。女孩們問布木布泰有沒有婆家,布木布泰說,她要嫁就嫁個像罕山一樣偉岸的夫君。白曼娜說,她的夫君多爾袞比布木布泰大一歲,她呢,反卻比多爾袞大兩歲。布木布泰十分驚奇,她倆睡在一起,夜晚尿床了怎么辦?白曼娜說,我倆都還小呢,等到不尿床了才成親,寶布黛說她跟布木布泰是親戚,因為她的夫君豪格是哲別的繼子。幾個小女孩都認定自己的夫君有鋼針一樣的胡須,因為家廟里的戰神都是有胡須的。于是,她們反而嘲笑這年紀比她們大的海蘭珠來。因為海蘭珠臆想中的情人巴達禮的下巴上比羊屁股還要光滑。海蘭珠很生氣,說巴達禮遲早會長出胡須的。
  巴達禮來到女孩們身邊。
  巴達禮牽著海蘭珠的手鉆進了楓林。
  薩爾滸方面不斷有消息傳來,說努爾哈赤的兵馬快撐不住了,明朝大軍將要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偉大的努爾哈赤一旦敗退,將不好一群賊。
  明安王爺告訴莽古思王爺,說他的夫婿林丹汗這些時候腳板癢的難受,說不定要趁努爾哈赤兵敗薩爾滸時,來科爾沁草原做做客,討幾碗奶茶喝呢……,很明顯,明安王爺的話里除了奚落,還有威脅。
  莽古思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他非常清楚,努爾哈赤和林丹汗都是有可能得天下,坐龍庭的。努爾哈赤是關東的老虎,林丹汗則是草原上的獅子。一獅一虎都可能隨時吞掉渺小的科爾沁部落,他都得罪不起。當年,林丹汗打算迎娶哲別,被她拒絕了。現在王爺想起此事,竟有些后怕。萬一努爾哈赤兵敗薩爾滸呢?就算這次勝了,萬一哪天跟林丹汗交戰時,敗給了林丹汗呢?林丹汗將會怎樣對待科爾沁部落 ?一個哲別能保住科爾沁的平安呢?
  經過再三考慮,莽古思王爺決定不但要把更多的姑娘嫁給努爾哈赤的子孫,同時,還得挑些美麗的女孩去喂林丹汗那頭獅子。他知道林丹汗是個人物,一般的姑娘他看不上眼,他打算把美名傳遍了草原的孫女兒海蘭珠嫁給林丹汗。
  莽古思的福晉—科爾沁大妃不同意這么做。
  莽古思告訴大妃,林丹汗的氣勢現在盡管不如早先,但他畢竟是成吉思汗的嫡傳子孫,是個風光的門第,血管里流淌著像成吉思汗一樣永不服輸的熱血。
  莽古思的獨子寨桑小王爺和已經二十二歲的孫子烏克善認為王爺這么做,對不住皇太極。他們指出,這些年來,林丹汗從沒把我們科爾沁部落當成蒙古人,更沒當成成吉思汗的子孫。莽古思王爺以絕對權威制止了大妃及兒子,孫子的詰問。他指出,汗王的臺子代善,莽古爾泰,德將類,包括努爾哈赤本人身邊都睡著我們科爾沁草原上像花一樣美麗的女人,難道我們還對不起努爾哈赤大汗么?
  在決定把海蘭珠送給林丹汗的同時,莽古思也不想怠慢努爾哈赤,他打算再挑一些美麗的女孩送到盛京里去。他要讓汗王宮殿里的所有男人,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科爾沁的女人。他要讓科爾沁的女人,像花一樣開遍汗王府的每一個角落。他要讓那些女人的肚皮里,都播上努爾哈赤和他的子孫們的高尚的種子。
  孔果爾王爺雖然知道獨子巴達禮鐘情于海蘭珠,但在科爾沁,他只不過是個三等王,不放違抑莽古思王爺的意志。再說,為了科爾沁的安危,他也必經支持莽古思王爺。何況,巴達禮跟海蘭珠之間尚未安定呢?因此,當莽古思跟他談及此事時,他只有點頭的份。
  巴達禮暴跳如雷。
  巴達禮認為,是林丹汗搶走了他心愛的姑娘,他必須殺掉林丹汗。然而他也清楚,憑著他手里的幾千兵馬,在林丹汗的汗毛都無法傷及。他想,只有自己幫助努爾哈赤打敗明軍,然而努爾哈赤騰出手來收拾林丹汗,才能幫他除掉這口惡氣,奪回海蘭珠。
  海蘭珠十分悲傷,說莽古思王爺偏心眼,把她孤零零地嫁給林丹汗。她既是不能與巴達禮結成百年之好,也要跟白曼娜,寶布黛她們一道嫁到盛京去,隨便嫁給努爾哈赤的哪一個子孫。
  王爺訓斥了他最心愛的孫女兒。王爺認為,即使是去祭敖包,祭罕山,也得殺幾頭牛宰幾只羊呢,何況我們要祭的是活生生的林丹汗。十三歲的海蘭珠將作為祭祀之物被供到最神圣的祭壇上去。
  海蘭珠憂郁成疾,不吃不喝。
  巴達禮暗中點齊了兵馬,將海蘭珠約了出來,要去薩爾滸幫努爾哈赤打仗。布木布泰和白曼娜等一幫小姐妹十分興奮,也要跟著去。綠娘更是激動不已,因為她又能回到盛京,見到她魂夢相連的郎君了。
  巴達禮帶著一群小姑娘和幾千兵馬,趁月黑之夜離開了家,向草原外的世界走去。
  消息不知怎么透露出去了,寨桑小王爺和烏克善帶領本部兵馬追了上來,攔截了這些無法無天的少男少女。孔果爾盛怒之下,用鐵鏈鎖住了倔強的巴達禮。
  莽古思王爺要斬掉綠娘的雙腿。海蘭珠和布木布泰跪在王爺面前,替綠娘求情。王爺雖然暫時放過了女娘,然而小姐妹們也被關在王府里,不許走出大門一步。
  明安王爺的女兒,林丹汗的大福晉竇土門和側福晉娜木鐘回到了科爾沁草原。海蘭珠的美名傳得很遠很遠,自然也傳到了林丹汗的耳朵里。林丹汗要派竇土門和娜木鐘來向莽古思王爺提親。王爺故意問:我們科爾沁的女兒,林丹汗看得上眼么?娜木鐘姐妹說:我們不也是科爾沁的女兒嗎?林丹汗卻將我們視為掌上明珠,用東珠磨成粉給我們擦臉,何況海蘭珠是草原上最俊俏的一匹小母馬呢?何況您是貴極一方的莽古思王爺呢?
  姐妹倆的回答令王爺十分滿意。
  海蘭珠的親事定下了,娜木鐘表示,林丹汗很快就會給莽古思送來聘禮……
  巴達禮掙斷鐵鏈逃走了。他帶走了一千鐵騎。
  孔果爾王爺心急如焚,派人四處打聽巴達禮的消息,巴達禮就像一條魚消失在大海里一樣,從大草原消失了。白曼娜和寶布黛不已,要孔果爾王爺帶領她們去找巴達禮。王爺生怕她倆萬一出了差錯,無法向努爾哈赤交待,不同意。
  海蘭珠聽到巴達禮出走的消息,不哭了,她告訴莽古思王爺,巴達禮早一天嫁給林丹汗。因為她心里清楚,巴達禮一定是刺殺林丹汗去了。只有在林丹汗的身邊,她這輩子才有希望見到巴達禮一面。與此同時,她深深地為巴達禮的生命擔憂。一個十八歲的男孩,怎會是林丹汗的對手?
  薩爾滸的大戰結束了。
  努爾哈赤以六萬精兵,擊敗了四十七萬大明軍隊。消息傳到科爾沁草原,莽古思王爺和孔果爾王爺樂瘋了。他們率領家人,再次前往罕山祭祀天地,感謝上蒼對努爾哈赤的庇護,感謝上蒼對科爾沁草原的庇護。
  明安王爺的表情十分難看,因為他曾經率領本部兵馬,外加九部聯軍,攻打過努爾哈赤,他害怕一旦努爾哈赤坐穩了江山,就會騰出手來,把他和他的女婿林丹汗一塊給收拾了。
  令莽古思王爺最興奮的是,他的女兒哲別已經由皇太極的側福晉升為嫡福晉了,掌管中宮一切事務。
  那次,努爾哈赤率領兵馬得勝回朝。
  諸福晉踹著紅毯,走進汗王府為汗王賀喜,努爾哈赤興致勃勃地看了美麗賢淑的兒媳婦哲別一眼,親自封哲別為滴福晉。豎太極的結發妻鈕鈷祿氏和烏拉那拉氏心里不服,因為她們都為皇太極生養過子嗣,而哲別卻一直沒懷過胎。皇太極涂恐后宮不和,請汗王收回命令。努爾哈赤訓斥道:你一個男人,還不能為自己的女人做主嗎?
  為了慶賀哲別升為娣福晉,莽古思王爺率領家人,居然跪在哲別的畫像前叩頭請安。布木布泰吃驚地發現,姑姑的頭上不知怎么長了兩只犄角,像一頭山羊。
  游方喇嘛塔日勒來到了草原。
  塔日勒的出現,令人深感不安。他在王府外逛了好幾天,用馬鞭都抽他不走。塔日勒說,他從這么遠的西藏趕來,因為他望見科爾沁的上空有一股皇氣,他是專程來尋找皇氣的,他要把那股皇氣化緣,化一座寺廟和一顆玲瓏心。
  大伙都罵塔日勒喇嘛是個白癡。
  塔日勒喇嘛在離王府不遠的楓林里堆起一堆土,插上幾根樹枝,對著土堆和樹枝念佛禮拜,令草原上的人感到神秘莫測。
  塔日勒喇嘛終于看到了游牧歸來的布木布泰,稱皇氣都在這小女孩身上,這小女孩將來貴為天下人母,要布木布泰給她一座寺廟和一顆玲瓏心。莽古思王爺以為塔日勒喇嘛不過是癡人癡語,為了把他打發走,讓布木布泰隨便寫幾個字糊弄糊弄他。
  塔日勒接過布木布泰的事據,對布木布泰進了叩拜皇上的大禮,然后飄然西去。
  這件事,成為草原上的笑話。
  莽古思王爺的王府里,一派喜慶氣氛。
  娜木鐘和努爾哈赤貴族尼庫魯克王爺帶來幾頭白駱駝和幾張虎皮,來贏取草原之花海蘭珠。娜木鐘的感情十分復雜,她擔心兇殘而又好色的林丹汗會因為光彩照人的海蘭珠而冷落了她和其它嬪妃。同時,她又希望海蘭珠得寵,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她的死敵,自己的親姐姐竇土門打下去。竇土門不但美麗、富有,而且還有一件稀世珍寶。至于是什么寶貝,連她也沒見過,因此,林丹汗百依百順竇土門,生怕 竇土門的寶貝被別人得了去。
  海蘭珠哭得死去活來。她自幼聽慣了汗王努爾哈赤的故事,崇拜已經成為滴福晉的姑母哲別。她向往汗王的京都,牽掛音信杳然的巴達禮……現在,莽古思爺爺都要她嫁給草原上聲名狼藉的林丹汗,她心里一百個不愿意。
  幼小的布木布泰陪著姐姐哭泣。
  海蘭珠對妹妹說,她這輩子嫁不成巴達禮了,希望妹妹長大后頂替她,去當巴達禮的福晉。布木布泰雖然不知婚嫁時怎么回事,但還是答應了哭得肝腸寸斷的姐姐。
  莽古思王爺體諒孫女兒的苦衷。王爺說,你沒有錯,是爺爺錯了。這就好比祭神,不宰一兩頭羊不行。而那些羊又做錯了什么呢?孩子,為了科爾沁部落,你只能嫁給草原上的那頭狼,就算是一次莊嚴的祭祀吧。
  海蘭珠哭哭啼啼地走了。
  布木布泰在車駕后追趕姐姐。布木布泰說,她長大了就嫁巴達禮,哪怕巴達禮不長胡須也嫁。還說她要帶兵去殺林丹汗,把姐姐奪回來……
  在薩爾滸一戰中大獲全勝的努爾哈赤汗王心情很好,他派文臣范文程親自前往科爾沁草原,給莽古思王爺送來請帖,請莽古思王爺到他新建的宮殿里去做客。
  莽古思王爺覺得很有面子。
  就在王爺準備出發的前一天,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只好整天躺在王府里,一動也不能動。王爺讓孫子烏克善代替他去盛京走一趟,拜見汗王。
  這時,盛京里發生了一件大事。
  此刻還是1620年的春三月,遼陽的積雪尚未消融,而在汗王新建的宮殿里,卻發生了一樁比積雪更為令人心寒的事情。
  努爾哈赤的大福晉富察氏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十分潑辣,從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人,有時居然還罵汗王最寵愛的阿巴亥是騷狐貍精,胭脂虎。阿巴亥只好去汗王面前哭訴。
  阿巴亥年輕漂亮,為汗王生養了十二王子阿濟移、十四王子多爾袞、十五王子多鋒。很有資本。汗王責怪富察氏不該罵阿巴亥,富察氏竟然敢跟汗王頂嘴,汗王一怒之下,賜富察氏自盡。富察氏的親生兒子,五王子莽古爾泰為了討好父汗,竟然動手殺死了親娘,將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拎到宮殿里來,此舉令所有的王子、貝勒莫不駭然。
  莽古爾泰說:父汗,我已經把賤婢殺死了。寶劍上流淌的是賤婢的血,紫黑色,可見賤婢平時從沒安過好心。
  汗王的酒醒了不少,他惋惜富察氏的死,卻又不好追究莽古爾泰的責任。他想在昔日與九部聯軍打仗,兵臨城下,只有富察氏敢把他從酣睡中喊醒。現在,富察氏卻死了。
  富察氏死后,年輕漂亮的阿巴亥當上了大福晉。她的三個兒子各有賜封。就連他的弟弟阿布泰也由一個小小的游擊升到了總兵官,統領八旗兵馬,權勢顯赫。宮中的王子貝勒對此頗多隱怨,只不過怯于父汗的威勢,不敢言語。
  阿巴亥不傻,也知道眾人心中的怨恨。她想,威嚴的汗王六十多歲了,由于連年征戰,身體每況愈下,將來由誰來接替汗王的江山呢?一是大貝勒代善,因為代善已被立為太子;二是四貝勒皇太極,因為所有的王子只有皇太極一人識字。自己的三個兒子盡管聰明伶俐,畢竟年幼。萬一哪天汗王走了,她和她的三個兒子靠什么安身立命呢?
  阿巴亥決心不擇手段拉攏大貝勒代善。
  三十多歲的代善跟阿巴亥的年齡相近。
  這年皇太極28歲,跟汗王征戰,立下赫赫戰功。別的貝勒王子如果不打仗,就在盛京里玩馬、喝酒,醉醺醺的滿大街尋找女人。皇太極喜歡找個安靜的地方讀書,滿漢之書都讀。他甚至常去向關東大儒范文程請教。
  皇太極跟中宮滴福晉哲別的感情極深。美中不足的是賢淑,溫柔的哲哲一直沒為他生育兒子。而側福晉烏拉那拉 為他生養的長子豪格都已經十一歲了。皇太極偶爾也會跟哲別哲談論汗王升天后,由代善治理天下將會是什么結局。倆人的結論是,代善是個由懦弱,殘暴,自私而鑄成的一個可怕的人物,貝勒,王子們在他手下,恐怕都沒好果子吃。
  皇太極多么想親自治理天下啊。
  然而,大貝勒代善是聳立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
  他是要推倒這座大山。
  皇太極非常清楚汗王暴戾的脾氣,也清楚大貝勒代善的多疑。他處處表現出對代善的尊重與謙讓,常常給代善送些小東小西。他的過份謙恭,連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都看不過眼了,背后懷疑他跟代善結成了同黨……
  烏克善收拾好行裝,帶上哲別喜歡吃的奶酪,準備啟程去盛京,恭賀努爾哈赤搬這新都口布木布泰也吵著要去看望哲哲姑媽。
  寨桑小王爺不同意布木布泰到盛京去,路途太遙遠了,一路風餐露宿,生怕幼女吃不消。布木布泰在家大哭大鬧。莽古思王爺居然破例同意了布木布泰的請求,批準小姑娘去盛京見見世面。連綠娘要求同去盛京,王爺也同意了。
  烏克善帶著布木布泰出發了。
  努爾哈赤十分重視來自科爾沁的姻親。他派莽古爾泰和濟爾哈朗及皇孫砍托出城迎接,宰了八頭牛款待烏克善和布木布泰。
  烏克善在金光閃閃的八角殿里拜見了英明可汗。
  布木布泰沒有見到努爾哈赤,因為剛一進城,哲哲就派人把小侄女接進了中宮。布木布泰被姑母的美麗震驚了,也被中宮里的富貴華麗震驚了。遼闊的大草原怎能跟汗王的盛京相比啊!
  哲哲告訴侄女兒,宮里的貝勒王子多著呢,快快長吧,長大了就嫁到宮里來跟姑姑作伴。
  布木布泰說她答應替姐姐嫁給巴達禮了,該死的巴達禮不知跑到哪去了。哲哲聽后,不禁嫣然一笑,覺得小侄女實在可愛。
  布木布泰在姑姑的房間里看到了只比她大一歲的多爾袞,倆人似乎前輩子就有緣,一見面就成了歡喜冤家。
  哲哲讓多爾袞帶布木布泰去外面玩。布木布泰說她想看看英明可汗。多爾袞悄悄告訴布木布泰,說父汗一點都不好看,簡直像一根枯木,布木布泰說,英明可汗肯定有一把關帝爺一樣的青龍刀。多爾袞說,沒有,父汗老了,連馬都騎不穩了,連馬鞭都揮不動了。
  倆人逛神廟,逛牛馬市……
  多爾袞說,草原上來的小羔羊,你嫁給我吧,布木布泰說,孔果爾王爺家的白曼娜要嫁給你呢。再說,你老尿床,尿濕了我睡哪呢?多爾袞說,我要請額娘去找父汗,請求父汗同意把你送給我。
  汗王的小福晉代音察來到了中宮。
  年青而又多情的代音察是寂寞的,憂郁的。年長的福晉們根本沒把這匹小母馬放在眼里,而豐姿出眾的阿巴亥在床上統治了英明可汗,更加瞧不起她。代音察知道自己不但收服不了汗王那顆專橫,冷酷而又開始衰老的心,平時,就連想見汗王一面,也難于上青天。
  代音察跟哲哲的年紀啥不多。表面上,她是來找兒媳婦哲哲談心說笑,而實際上,她是想來看看皇太極。她被皇太極的英武氣和書卷氣所吸引,就連夢中,她也無法拋開皇太極。
  代音察說,阿巴亥跟代善好上了。在汗王府里,只要代善一露臉,阿巴亥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尤其古怪的是,阿巴亥經常給代善送飯。難道大貝勒的王府里就沒有女人嗎?就缺少疼愛嗎?難道富甲天下的太子就沒有一口熱飯吃嗎?難道阿巴亥的飯吃了就不死人嗎?
  皇太極眼里一亮。
  大福晉當真給大貝勒送過飯?他問。
  我可以去祖家的祠廟里去起誓。代音察說。
  偶爾送一兩次飯也很正常。他說。
  不送過好幾回了。代音察說。
  原來是這回事啊。難怪前些日子都傳大貝勒跟元妃吵鬧,甚至要殺元妃……他說。
  說是阿巴亥跟大貝勒有奸,代音察說。
  皇太極一笑:我什么都沒說。
  代音察憤憤不平:我早就知道她倆不干凈。她倆是在給英明的漢王臉上抹屎啊。我以前懷疑富察氏那些妖姿不是個好東西,沒想到這只花臉狐貍比那個老妖精還壞!我可是原湯原汁把自己給了汗王的,可那只花臉狐貍……
  皇太極喝道:你被冤枉了大福晉!
  代音察憤憤不平,我饒不了那只花臉狐貍。我要去找汗王,把花臉狐貍的丑事抖出來。
  皇太極說,這是家丑,不可外傳。何況父汗的脾氣不好,你說出去,說不定父汗會殺了她倆。
  代音察說,我就是要她倆快活不成。
  代音察找努爾哈赤評理去了。
  皇太極又若無其事地看起書來。
  善良的哲哲一直在旁邊觀看皇太極的表演,皇太極明熄火,暗填柴,表演的不顯山不露水,她看到了皇太極可怕的一面。
  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在大街上閑逛時,護衛軍的馬隊從大街上飛馳而去,大聲吆喝,關閉城門,不許閑雜人等走動。
  戒嚴了。
  布木布泰嚇得哭起來。
  多爾袞說這一點也不可怕,父汗的護衛軍經常在操場上殺人,咔嚓咔嚓,被砍落的人頭滿地亂滾,那才叫好看呢。
  布木布泰:專殺南蠻子么?
  多爾袞說,父汗什么人都殺,哪天連大阿哥都給殺了。如今大伙都怕父汗,前不久,五阿哥把他的額娘也殺了。
  說話間,護衛軍用哪個繩子拴住砍托,吆喝著往代善的王府走去。人高馬大的砍托看見多爾袞,竟然淚流滿面,哭著叫喊:十四叔,我冤枉啊!
  多爾袞喝令護衛軍松開砍托,護衛軍面有難色,說他們在執行大貝勒的軍令,多爾袞罵道,再不松開我的侄兒,我就要砍掉你們的頭。護衛軍們嚇得給多爾袞跪下了。
  布木布泰沒想到九歲的多爾袞竟有這么大的本事。她十分鄭重地說,好吧,我長大后就嫁給你,哪怕你尿床我也嫁給你……
  聽到代音察的誣告,努爾哈赤真怒了,當眾宣布了阿巴亥的四條罪狀。阿巴亥不服,說是代音察誣陷她。汗王怒斥說,代音察是羊圈里最瘦小的一頭羊,連尿都不敢拉硬的,怎么有膽量告發你這個大福晉?你這個女人,心腸像蛇蝎一樣歹毒,害的我的后宮沒有片刻安寧!
  汗王看在三個幼子的份上沒殺阿巴亥。
  阿巴亥被休掉了,暫時回了娘家。她的弟弟阿布泰受到牽連,削去總兵官職務。貝勒王子們一見到代音察,就夸她非常了不起,將汗王身邊的一只胭脂虎除掉了。代音察的臉上,浮出得意的神情,說話時竟以大福晉自居了。
  因告發阿巴亥有功,代音察終于可以在晚上伺候努爾哈赤那副蒼老的軀體了,她的地位也升了起來,升到了可以與汗王同桌吃飯。
  代善這座大山雖然沒有轟然垮塌,但他的太子地位在開始動搖,他感到十分委屈,把皇太極喊到自己的王府里去喝酒,向足智多謀的五阿弟訴說心中的不平。然而皇太極最擔心代音察這個懵懵懂懂的女人會在汗王面前把他挑唆誣告的事情抖落出來。至于代善這座大山,他不再感到可怕。豬頭煮不爛,再添一把火就行了。
  代善邊喝酒邊說:肯定有人在背后挑唆代音察。他遲早會查出那人的。又說等他繼承汗位之后,一定要將那家伙剝皮抽筋。
  皇太極的內心充滿了惶惑。
  皇太極醉醺醺地回到中宮,用巴掌拍拍哲哲的肚皮說:你的這塊荒地,難道生長不出一粒飽滿些的谷子么?
  哲哲心里慌亂不堪。是的,母以子貴。自己盡管貴為娣福晉,如果一直生不出個兒子來,遲早會被皇太極嫌棄的。一旦自己受到冷落,將會影響到整個科爾沁部落的前程啊!
  哲哲多想娘家人給她一些支援啊。
  阿巴亥被休離后,九歲的多爾袞和七歲多澤成了無娘的孩子,終日啼哭。哲哲把兄弟倆領回寢宮,精心照看,好言撫慰。她給兄弟倆安排了一間房,讓布木布泰陪兄弟倆玩耍。這三個小孩有時玩累了,竟然擠在一張床上睡著了。哲哲喊醒布木布泰,不許她跟小兄弟倆誰在一起。
  多爾袞說,她答應了,要做我的女人。
  阿巴亥事件弄得代善魂飛魄散。皇太極勸努爾哈赤息怒,說大貝勒也許是一時間糊涂,阿巴亥也許是偶爾紅杏出墻,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請父汗寬恕他們。
  努爾哈赤指著代善,傷心地說,我早就跟你講過,等我死后,我的汗位,我的女人都是你的。我們滿人的習慣,兄死弟娶其脾,父死子承繼母。你怎么就這樣等不及呢。我現在還活著,你就動起我的女人來了。
  代善叩頭請死。
  汗王無奈地,我這一輩子殺得子侄叔伯太多了,再也不想亂殺了。你去吧,繼續當你的太子去吧……
  皇太極失望了,悶悶不樂。
  他擔心自己無法推倒代善這座大山。
  就在這時,發生了砍托叛逃案。
  代善跪在汗王面前,不斷叩頭,請求汗王殺死他那犯了叛逆罪的兒子砍托。如果汗王不忍心動手,就交給他,他要親自砍掉砍托的腦袋,在父汗面前謝罪。
  汗王問及砍托逃往大明朝的原因,砍托只顧兩眼流淚,死活不開口。
  皇太極說,誰呀,有阿瑪給你做主。
  砍托拖去衣袍,身上傷痕累累。砍托說這些傷痕,都是父汗和繼母用烙鐵烙的。他如果再不逃走,就活不出命來。
  貝勒王子們看著那傷痕,萬分驚詫。
  汗王憤怒地瞪著代善。代善謊稱砍托與他的侍妾通奸,他為了正家法,才烙了砍托,并懇請父汗調查。如不屬實,則殺后妻;如屬實,則殺砍托。汗王想起自己幼時飽受繼母虐待的情景,不禁肝膽俱裂,認為代善兩目不明,兩耳不清,竟然聽信婦人讒言,要殺死親生兒子。難道你就沒有腦子嗎?難道咱們后金國是由女人的舌頭支撐起來的嗎?像你這種人,怎配君臨城下?
  汗王革去代善的太子身份,且剝去其衣祿。
  代善一怒之下,回家殺死了被汗王視為禍根的繼妻嗎,拎著繼妻的腦袋來向汗王請罪,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希望挽回太子身份。
  汗王更氣憤。因為代善一向與繼妻恩愛,現在連繼妻也殺,人性何在?
  汗王似乎絕望了,不再立太子了,提出和砍貝勒共治國政的體制,立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德格類,岳拓,濟爾哈朗,阿濟格,多爾袞,多澤七人為碩額真,共執國事。
  皇太極走進中宮,跟哲哲說起了倒霉的代善。
  哲哲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代善被廢太子,丈夫離汗位近了一步。但自己至今沒生出個兒子來,就算皇太極登基當了皇帝,這天下跟科爾沁草原又有何干系?
  哲哲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了侄兒烏克善。
  皇太極抱起了布木布泰。他很喜歡這個八歲的小女孩。布木布泰有些膽怯地望著皇太極,提出要摸摸皇太極的胡須。皇太極樂的哈哈大笑。摸過姑父的胡須,布木布泰非常失望。她對皇太極說,這胡須一點也不像鋼針,簡直跟她阿爸的胡須沒有什么兩樣。盡管很失望,布木布泰還是很喜歡姑父的,因為姑父很英俊,很儒雅,不像那個老發酒瘋的莽古爾泰。布木布泰說她長大了就嫁到宮里來,因為她答應多爾袞了。皇太極越發覺得小女孩可愛。
  努爾哈赤年老心慈,不生阿巴亥的氣了,阿巴亥又回到了汗王身邊。就連阿布泰也官復原職,又當起了八旗的總兵官。
  多爾袞得意地告訴布木布泰,現在他是執政貝勒了,想砍誰的頭就砍誰的頭。
  多爾袞領布木布泰去見阿巴亥。布木布泰在阿巴亥面前跪下來,連連叩頭,阿巴亥竟拉她不起來,問其原因,布木布泰說,阿巴亥就像觀音娘娘一樣漂亮,像傳說中的三娘子一樣漂亮。她馬上就要跟可兒回科爾沁草原了,往后想給觀音娘娘叩頭,也叩不著了。
  阿巴亥很喜歡這個小女孩,說,你想叩頭還不容易?我讓多爾袞把你要來,好不好?
  布木布泰很莊重地點點頭:好!
  多爾袞和布木布泰把阿巴亥的話當了真,倆人去了城西的實勝寺,在菩薩面前叩頭立誓,說兩人長大后一定要結為夫妻。布木布泰問立誓靈不靈?多爾袞說,父汗有什么事情,就抱著阿巴亥來叩頭立誓,最靈驗的。
  塔日勒喇嘛從寺后的廂房里走過來,對著布木布泰納頭就拜,弄得多爾袞很不高興。
  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在大街上看見了爛醉如泥的莽古爾泰。莽古爾泰揪住兩個小孩,要他們陪他去喝酒。多爾袞喝了兩口,辣出眼淚來。布木布泰死活不喝。多爾袞悄悄說,快喝,不然他會殺了你。
  布木布泰說,我沒惹他,他敢亂殺?
  多爾袞說,他連鬼和菩薩都敢殺,還不敢殺你嗎?他的額娘就是被他殺掉的。殺掉額娘后,他就天天喝酒。
  布木布泰說,前些日子代善要殺兒子,殺不成兒子就殺老婆。怎么這個人不殺兒子不殺老婆,反把自己的額娘給殺了?
  多爾袞說,汗王家就是這樣……
  布木布泰說,我怕。
  多爾袞說,你怕,還敢嫁給我嗎?
  布木布泰說,嫁!
  烏克善和布木布泰回到了科爾沁草原 。烏克善向莽古思王爺說起了京都的繁華和氣派,說汗王的兵馬比草原上的野草還多,汗王的疆土像天上的浮云一樣廣闊。汗王廢了太子,又說姑父也許會登上汗位的,但哲哲擔心自己會在宮中失寵。
  莽古思說:好,好啊,我們科爾沁草原再給姑爺送女人去。汗王手下有的是鐵打的好男兒,而我們科爾沁草原,卻有的是水做的好女兒。
  寨桑說:可惜海蘭珠嫁給林丹汗了。
  莽古思指指布木布泰說:這兒不是還有個好女兒嗎?
  寨桑說,她才七歲啊。
  莽古思說,難道她長不大嗎?
  他們定下了要把布木布泰嫁給皇太極。而布木布泰則說,多爾袞答應娶她的。莽古思說:你知道三娘子么?
  知道王昭君嗎?她們難道沒有自己喜歡的人?可她們嫁了么?我們王府里的姑娘,誰敢自己選夫君?
  布木布泰說:皇太極是我姑父啊。
  莽古思說:是你姑爺就更好了,親上加親!
  1625年初春,科爾沁草原籠罩在一片恐懼之中。一批批外地蒙古人攜老扶幼往科爾沁逃來。此刻的察哈爾林丹汗得到明朝支持,率領大軍,要來肅清包括科爾沁在內的蒙古其它部落。
  莽古思王爺親點兵馬,做好應戰準備。
  寨桑小王爺心存僥幸:海蘭珠嫁給林丹汗,林丹汗會攻打他岳父的部落嗎?
  莽古思認為,歷來成大事的人都是無情無義的。1603年,汗王不是滅了葉赫部嗎?那可是皇太極生母孟古姐姐的故國!
  大妃也憂心忡忡,說,咱莽古思家的女人怎么不會生孩子呢?哲哲至今沒生一兒半女,海蘭珠也沒生一兒半女,難道她們的肚皮永遠都是一塊墾不熟的菜地嗎?如果海蘭珠為林丹汗養下一個貝勒,林丹汗會對科爾沁這么無禮嗎?
  反正莽古思做好了應戰準備。
  有人去給努爾哈赤送信,求援。
  這時,布木布泰已經初長成,12歲了,出落得如花似玉,次妃生怕萬一林丹汗打來,布木布泰出個什么事,將來無法向皇太極交待,便稟報莽古思王爺,準備把布木布泰送到沈陽去成親。
  莽古思王爺同意了。
  布木布泰的烏克善準備好了迎親的車馬,儀仗,布木布泰卻賴在母親懷里哭哭啼啼,說她害怕。
  次妃說:你姐姐博爾濟綿氏去年嫁給多爾袞時,比你現在還小幾天呢。
  提起多爾袞,布木布泰不哭了。也許,最能誘使她出嫁的原因是希望在汗王的京都里看到那個小男孩。
  寨桑小王爺安慰幼女,一朵花兒還沒全開,如果不出這事,阿瑪和額娘都想著你在身邊再養一兩年,把花兒養得更大更艷再出嫁。可現在等不及了。為了科爾沁草原的安寧,也為了你的終身福分,你必須嫁出去。
  烏克善見吉辰已到,把哭泣的布木布泰從額娘懷里拉出來,推進花轎。布木布泰大聲說:我要騎馬去!
  烏克善不許,生怕草原上的悍風吹皺了妹妹像花兒一樣嬌嫩的肌膚。
  車滾滾馬蕭蕭。
  送親隊伍在半路上碰到濟爾哈朗,濟爾哈朗正率兵去征討林丹汗。
 
  汗王率大小福晉迎至十里之外。
  新郎皇太極迎至沈陽北崗。
  四貝勒府里正在舉行盛大婚宴,而布木布泰卻老老實實地在新房里坐福。多爾袞的福晉博爾濟錦氏等女人在新房里陪伴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感到神秘、甜美、恐懼。
  堂姐博爾濟錦氏勸慰她,說成親這事,一點也不好玩,也一點都不可怕,她跟多爾袞成親就沒害怕過。
  已有資格同汗王同桌吃飯的代音察沒大沒小地說:哪個女人不怕這一關?你不怕,是因為你到現在還是一壇封缸酒。何況多爾袞跟四貝勒怎能相比?四貝勒可是草原上最強悍的馬啊!
  哲哲對布木布泰說:從今后,你就是四貝勒府的人了,你不能喊我姑姑,要喊姐姐,也不能把皇太極喊姑父,要喊貝勒。不管四貝勒做出什么,你都要忍著,為了你自己,為了姑姑,更為了年邁的莽古思瑪法和科爾沁草原。
  36歲的阿巴亥 依舊風姿迷人。她打扮得格外漂亮,滿頭珠花。布木布泰一看到阿巴亥,就有一股莫名的親近感,同時也感到委屈,眼淚突然流淌下來。
  阿巴亥坐在炕上,悄悄地握住布木布泰的一只手,布木布泰心里溫暖了許多,情不自禁地喊了聲額娘。
  阿巴亥把兒媳博爾濟錦氏喊過來,讓她陪布木布泰說說話。并說,在娘家,你們是姐妹,到了這里,你們是妯娌,更要相互關照。
  鐘樓上的鐘聲幽幽響了。
  吃喜宴的人紛紛離去。
  皇太極打著酒嗝,搖搖晃晃地往洞房走來,滿屋子福晉格格向皇太極祝福之后,紛紛告退。只有哲哲沒退。哲哲讓皇太極今晚去她宮里睡。
  為什么……
  你的酒喝得太多了。
  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燭夜啊。
  不,你今夜不能,她才十二歲。
  十二歲?上次我抱她的時候,她有幾歲?皇太極說著,猛地把哲哲推出去,用力關上門,一步步向布木布泰走去。
  布木布泰流淚喊了聲:姑父……
  翌日,布木布泰在皇太極及哲哲和一群妯娌的帶領下,去宗廟里拜祭祖家神龕。皇太極居然用巨大的巴掌輕輕拍去她膝頭的一星灰塵,令她心里踏實了許多。
  布木布泰在代音察和管家媽媽的帶領下,穿過街道,宮殿里的房屋,向汗王府走去。她很激動,因為她馬上就要見到她從小就崇拜的英明汗王了。
  汗王在一大群如花似玉的福晉們的簇擁下,狂喘不止。他是那樣的蒼老,老得簡直像布木布泰家那匹已經吃不動青草的棗紅馬。
  布木布泰對汗王跪下:汗王!
  汗王老了,很喜歡孩子,他居然走下寶座,牽起布木布泰,問道:你喊我什么?
  布木布泰:汗王。
  汗王摸摸她的臉:論年紀,我是你的爺爺,可我不是,我是你的父親。往后,你不要喊我汗王,就喊我阿瑪,記住了么,孩子!
  布木布泰迷茫地點點頭,給汗王裝煙點火,給汗王敬獻茶蠱。汗王笑瞇瞇地接受了布木布泰的茶和煙,大聲吆喝,賞給布木布泰“裝煙錢”。
  布木布泰驚詫地看看那么多錢。
  汗王笑道:這錢,你不要交給四貝勒,是阿瑪給你的,你自己留著買果子吃。
  整整一天,布木布泰穿梭于各貝勒府,給婆婆們,伯伯們,叔叔們裝煙。最后,她去了多爾袞的府第,多爾袞和她默默注視,心里都不是滋味。當她給多爾袞裝煙時,多爾袞趁機抓住她的手。她不禁心慌意亂:十四貝勒,草原上的花開了,是因為它與春天有緣分。我倆今生是無緣的。你放開我,我是有主兒的人了……
  哲哲令管家婆帶進兩個孩子來。
  16歲的長子豪格和4歲的長女。
  哲哲要豪格和長女對布木布泰跪下,喊額娘,豪格盡管不同意,還是喊了。
  布木布泰很驚訝,自己才12歲,我有這么大的兒子了,這個家族多么及怪啊!
  其實,皇太極很少在布木布泰的房里過夜。自從過了第一夜后,布木布泰一點也不害怕這個強壯的男人了。相反,她多么希望這個男人在寂寞的春夜里陪伴她啊。
  但是,皇太極喜歡住在哲哲房里。
  就在這時(1625.3)汗王不顧渚貝勒大臣的反對,丟棄剛剛筑成的東京城,要遷都沈陽。三月初三日清晨告祭祖靈后,率領滿族老少男女及數十萬官兵,在三月初四日到達沈陽。
  所有的貝勒大臣都弄不清汗王的意思。
  汗王也不想告訴任何人。
  沈陽城比遼陽小,人口也小。
  到個陌生的地方去時什么意思?
  夜晚,在臨時駐地,皇太極偷偷告訴布木布泰:在遼陽四境到處,內外交患,無險可守。沈陽卻進可攻,退可守。
  沈陽的宮殿比遼陽更氣派,除了汗王府外,還有十四座巍峨的宮院王府。
  布木布泰常去多爾袞和豪格的王府里,因為既可見到多爾袞,又可與科爾沁的姐妹在一起談心。
  然而,皇太極卻令布木布泰在暗中注意阿巴亥的言行,這頗令布木布泰不安和悵然。。阿巴亥的三個兒子一天天大了,又得汗王寵愛,這對皇太極的威脅極大。何況,阿巴亥又主持汗王中宮的一切事務。
  布木布泰向哲哲訴說了心中驚奇。
  哲哲說,阿巴亥是一只胭脂虎。這只胭脂虎下面還有三只虎崽,遲早都會威脅到,皇太極的安全。
  布木布泰說:多爾袞不會傷皇太極的。
  哲哲說:可所有的福晉都對這只胭脂虎毫無辦法。她的肚皮爭氣,為汗王養了三個兒子。蒼天可憐我們科爾沁的女人,托祖家的福,我也有了,懷上了。
  布木布泰替姑姑高興,皇太極知道么?
  哲哲說:還沒告訴他呢,到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皇太極整天在操場上操練兵馬。
  汗王府里,常常開會。
  深夜,皇太極開會回到中宮,哲哲興奮地告訴他,自己懷上了。皇太極說:是嗎?好啊。打個哈欠就睡著了。
  哲哲很傷心。
  哲哲把她的傷心事告訴布木布泰,布木布泰也很難過,說皇太極總把她當個小孩,有時她想跟皇太極說說話,皇太極卻掏錢給她:去去,上街買果子吃去。
  姑侄倆相依為命。
  夜,汗王府里燈火通明,四周崗哨密布,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汗王正在召開渚貝勒大臣會議,他要率領十三萬大軍,向明朝會戰。
  會議一直開到天亮。
  女人們焦慮不安地守到天亮。
  布木布泰和哲哲徹夜未眠。哲哲嫁過來幾年,見得多了,心情稍稍輕松一點。而布木布泰不行。一想到十幾萬像牛馬一樣強壯的漢子又要去砍殺另外一批漢子,心里怕得不行,誰知道最后誰砍了誰呢?萬一皇太極……
  天亮時分,皇太極回來了,把哲哲和布木布泰以及其它福晉喊道中宮,說他要出征了,家里一切都聽哲哲調度。
  布木布泰突然對皇太極說,她也要去,去給皇太極燙酒吃,皇太極說,小孩子家別添亂。布木布泰說,難道是我不會騎馬嗎?不會射箭嗎?
  十三歲的多爾袞穿著一套很不合身的盔甲來跟布木布泰打招呼,他也要隨汗父出征。殺仗很好玩,多殺敵人,汗父有賞,有時還能從死人身上搜到好玩的東西。
  布木布泰說皇太極不許她走。
  多爾袞不屑地說:你們女人去干什么?用哭聲嚇走南蠻子?我們男人不用,汗父說,男子漢的筋骨是在血水里煮硬的,是在刀劍里成長的。
  大軍祭過天地祖宗,出發了。
  代音察給汗王敬酒。
  阿巴亥想隨大軍區伺候汗王。汗王說后宮不能無主,他帶走了代音察。
  貝勒們的女人望著神情肅穆的男人們,哭哭啼啼。
  博爾濟錦氏把個小菩薩悄悄塞給了她的小男人多爾袞。
  平日熱鬧的宮殿里靜得可怕。
  很快,快馬來報,汗王的大軍一路勢如破竹,連破錦州,松山,塔山等城池,現在已攻到了寧遠城下。而寧遠城里的袁崇煥手里只有明軍萬余。十三萬八旗大軍一人撒泡尿,寧遠城里就發大水了。在咱們汗王眼里,寧遠城不過是只羊圈,里面關滿了肥羊,大軍只用打開柵欄去捉羊就是了。頂多一兩天,寧遠就破了 。
  盛京里歡聲雷動。
  性急的女人已經開始打扮。
  阿巴亥滿街尋找匠人,替她的三個兒子擴建牛棚羊圈。她跪進中宮,大大咧咧地對哲哲和布木布泰說:你們怎么還坐得住?快去建羊圈啊。這次,貝勒們定能擄回像白云一樣多的牛羊。
  還有男人和女人。
  就在此時,哲哲的肚子疼的厲害,布木布泰整天在照顧姑姑,偶爾也到勝實寺去,給皇太極和多爾袞求支簽。但她卻巴望莽古爾泰早死,因為莽古爾泰多次在她面前咒罵皇太極和多爾袞,甚至對她動手動腳。
  哲哲自己不能動彈,布木布泰尚且年幼,便將后宮之事交與豪格之母烏拉那拉氏處理。烏拉那拉氏心地善良,像女傭一樣服侍哲哲。側福晉赫那拉氏因生了黃五子碩塞,不怎么把哲哲這只“不下蛋”的雞放在眼里。烏拉那拉氏卻說:哲哲這兩天就要生了,萬一生的是個皇子呢?
  出征將士回來了,戰車拖回了受傷的八旗將士,汗王也受了重傷,整個部隊顯得暮氣沉沉,盛京籠罩在一片悲寂之中。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福晉們在迎接隊伍,一見八旗兵沒吹得勝號,沒敲得勝鼓,嚇得趕緊擦去臉上的胭脂。
  布木布泰也站在路邊迎候她最牽掛的兩個男人,她看到了皇太極。她迎上去,對臉色陰沉的皇太極說:我姑姑生下孩子了。皇太極冷冷地說:生了就生了 。
  大隊人馬過去不少,她直到隊伍快過完時,布木布泰才看到了多爾袞。多爾袞臉上掛著大人一樣沉寂悲壯的神色,他攙扶著十二歲的幼弟多則。
  多則也受傷了、。
  布木布泰走近多爾袞,拿過小菩薩。是菩薩保佑了你。下回,我也要買兩個菩薩給你一個,給皇太極一個。
  代音察哭哭啼啼地走在隊伍里。
  好好一圈肥羊,眼看就要吃進嘴了,怎么反而被羊踢傷了呢?貝勒們認為蠻子領兵袁崇煥刺破皮肉寫血書,那里面肯定使用了邪術。因為十三萬八旗精兵打不過萬余眾的蠻子兵,這是在太不可思議了。
  汗王閉目養神,思過。
  布木布泰前去看望汗王。汗王躺在火炕上,顯得那樣的衰弱和蒼老。
  汗王既像對布木布泰,更像對自己,喃喃道:這是老天爺在懲罰我。我自二十五歲征討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怎么這次攻不下小小的寧遠,且一敗如此?我連自己的子孫和大臣都殺,蒼天有怨啊……
  布木布泰被汗王的神情嚇住了。
  汗王淚流滿面。
  那是一只威嚴之虎的眼淚。
  這時,忽有人來報,稱袁崇煥的使臣求見。汗王令使臣到病床前見,使臣帶來了袁崇煥的禮物,還有書信,書信上說:老將橫行天下,這次敗在小子手里,豈非天意乎?
  布木布泰以為汗王要憤怒,甚至要斬使臣,誰知汗王卻哈哈大笑,聲如洪鐘,且命人賞使臣牛馬與金錢。
  布木布泰終于懂了,汗王就是汗王!
  皇太極在中宮陪伴哲哲,盡管哲哲生了個女兒,皇太極表面上仍然裝出很高興的樣子。他知道,善待哲哲,就是善待科爾沁草原,就是善待天下。
  代音察由到皇太極身邊來噓寒問暖。受到驚嚇后,這女子似乎更加的言語瑣碎了。布木布泰剛看汗王回來,抱起了熟睡的小公主。代音察咋咋呼呼,偏要看皇太極的傷,皇太極不許,哲哲說,你就給額娘看看吧,布木布泰讓代音察小聲點,不要吵醒了小公主。代音察對穿著一身布衣的布木布泰扁扁嘴:呦,你看這孩子,再長些時候,不就像個小女人了。
  皇太極還沉淪在失敗的慘痛之中,談起袁崇煥的死守,不寒而栗。布木布泰插話說:寧遠是攻不下來,可寧遠人的心沒攻下。皇太極聞言大驚,忙問何故。布木布泰說:遼東,沈陽的兵馬并不比遼遠少,奪下了。而寧遠卻奪不下,是因為寧遠軍民怕汗王打開后腰屠城。汗王不該從“恩善尼堪“變為”不論貧富“,均皆誅殺。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情急之下,以一當十,所以汗王就敗了。
  皇太極驚詫地看著他的小女人:誰教你這么說的?布木布泰說:書上說的。皇太極說:你認識字?布木布泰說:在科爾沁,瑪法和阿瑪專門請漢人師傅教我和姐姐學漢字,讀漢書。
  皇太極說:你屋里有書么?今夜我陪你看書。
  汗王寧遠兵敗之后,氣憤成疾,加上年紀已大,病痛發作,身體一日差似一日,到清明溫泉休養去了。宮里,由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執政,四人在汗王大殿里坐成一排,處理政務。在出朝時遇到化解不開的,皇太極回來就與布木布泰探討,盡管十三歲的布木布泰身上還沒有什么女人味,但她識字,這便使她在皇太極眼里有了分量。
  皇太極便經常在布木布泰屋里睡。
  布木布泰說,她想家,想瑪法、阿瑪、額娘,想回家看看。
  皇太極答應過幾天陪她回科爾沁。
  清晨,多爾袞拍打布木布泰的房門,對皇太極說:八哥,父王可能不行了,昨天半夜派人來,說他要回來了,要我額娘連夜去看望他。
  皇太極:他沒說讓別人去?
  多爾袞:他只見我額娘一人。
  皇太極:大貝勒代善知道嗎?
  多爾袞:我還沒告訴他。
  皇太極匆匆找代善去了。
  消息很快傳遍宮院,傳遍盛京,大家都知道汗王不行了,將阿巴亥召去,說不定要商量立太子之事。
  渚貝勒匆匆趕到愛雞堡。
  一代梟雄努爾哈赤靜靜地躺在床上,結束了他偉大的一生。身邊除了一般侍從仆奴和兩名醫生外,只有哭的死去活來的阿巴亥。
  渚貝勒大臣輪班肩抬棺柩往盛京沈陽趕來。代音察提尖嗓門天啊地啊地哭。皇太極心煩:不就是怕失去與汗王同桌吃飯的榮譽么。
  皇太極與代善始終走在一起。
  棺柩當夜出更到沈陽。
  宮院里哭聲一片。
  布木布泰給老汗王裝了一袋煙。
  半夜過后,皇太極拉著布木布泰回到寢宮,與哲哲擠坐一室,誰也沒心思睡覺。皇太極焦慮不安地在屋子里走動。他叮嚀布木布泰,不論是誰喊門,都不許開,只說他早睡了,這會子呼聲如雷。
  布木布泰知道這叫欲蓋彌彰。
  哲哲禁不住問誰會繼承汗位?代善?
  皇太極:代善隨掌西紅旗,但屢遭挫折,且與碩托、岳拓不和,銳氣而失,他繼承不了汗位。
  哲哲:二貝勒阿敏?
  皇太極:阿敏是汗王的侄子。
  哲哲:莽古爾泰?
  皇太極:那莽夫連自己的生母都殺,民心盡失,誰會擁戴他?
  哲哲:難道會是阿巴亥的三個兒子?
  皇太極:最怕就是這三人,八旗中他們掌握了三旗,倘若其中一人登基,阿巴亥就可以支使任何一旗。
  天亮,鐘聲大作。
  稍稍休息片刻的貝勒大臣們集于篤菩殿,圍在汗王的棺柩四周。渾身縞素的阿巴亥和哭死哭活的代音察也在其中。阿巴亥說:汗王臨終有遺言,由十四子多爾袞繼汗位,汗王的遺言是在三軍身邊說的,并說由大貝勒輔政,等多爾袞成年,代善歸政。
  眾人驚呆。
  莽古爾泰首先發難:汗王薨逝時有哪個貝勒在場?憑這個婦人一張嘴,胡謅幾句就是遺囑嗎?
  阿巴亥:我是大福晉,會謊傳圣旨?
  莽古爾泰雙手握緊劍柄。
  岳拓和碩托兄弟也站了起來。
  代善慢吞吞的說:十四弟就算能繼位,但位尊而無功,俸厚而無勞,汗王對其愛之,最終是對其害之。
  阿巴亥見鎮不住眾人,生氣地走了。
  阿濟修兄弟三人也隨母走了。
  代音察還在哭天哭地。皇太極卻和代善共同宣布汗王遺言:你既要隨汗王去,汗王在陰間的飯桌上給你留了位子,令你自盡殉夫。
  代音察嚇得不敢哭了。
  代善當即命令侍衛勒死了代音察。
  跪在靈前的一片孝婦皆嚇得面無人色。
  篤菩殿里壓抑得人喘不過起來。
  代善、皇太極、莽古爾泰等率渚貝勒和守靈的孝婦們趕到阿巴亥的住處。這個美麗豐滿的女人正在家里憤憤不平地和三個兒子談及汗王的遺囑,見眾人闖進來,不知何故。
  眾貝勒及孝婦們一起對阿巴亥跪下。
  阿巴亥以為眾人同意多爾袞繼位,是來跪拜她的,正要謙讓,卻見代善向她宣布汗王遺言:大福晉雖然豐姿美貌,但心懷嫉妒,常使汗王不悅;雖有改變,終究逃出不出汗王的明察,如果留下,將來恐成亂國的根由,因此,伺吾終,必令殉之,于九泉之下與本汗王為妃。
  阿巴亥大驚,繼而大哭:認為是貝勒們偽造遺言,因為她有兩個未成年的兒子不符合殉夫條件。
  面對四大貝勒,她怎么抗爭得過?
  布木布泰嚇得渾身發抖。
  跪在她身邊的多爾袞也渾身發抖。但他不敢吭一聲。因為他四個如狼似虎的王兄,說不定對他說出個什么遺囑來。
  布木布泰的手在衣下悄悄的捉住多爾袞的手。
  從殉的儀式準備好了。
  阿巴亥只能屈從,含淚請求四大貝勒照顧年幼的多爾袞和多鋒。她換上禮服,戴滿寶,禁住哭泣,盛裝生于殉者的大炕上,接受眾人下拜。
  阿巴亥冷靜下來說:我自12歲侍奉汗王,豐衣美食26年,汗王恩厚如山,我怎忍心汗王,愿追隨于泉下。
  四大貝勒吆喝:送大妃阿巴亥去侍奉汗王……!
  侍衛上前,用弓弦勒住阿巴亥的頸脖。
  屋外,太陽升起來了。
  四大貝勒匆匆離開了殉難之地。
  眾孝婦也去篤菩殿守靈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阿巴亥的子媳們。見眾人走遠,多鋒才哇的一聲哭起來。多爾袞和阿濟修也失聲痛哭。兄弟三人伏在母親的尸體上,淚如雨下。
  布木布泰沒走。
  她和堂姐博爾濟錦氏重新幫阿巴亥梳頭,換衣。她撫摸著阿巴亥還是溫熱的胸口,想起阿巴亥當初要娶她為媳,對她的關愛,不由失聲喊了聲額娘。這聲額娘,令多爾袞終身難忘。
  她感到了丈夫的殘忍和狡黠。
  布木布泰回到中宮時,天快黑了。哲哲和奶媽在屋里照看女兒,顯得神魂不安。布木布泰向哲哲說起了代音察和阿巴亥的死,哲哲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布木布泰憤憤的說:當年皇太極慫恿代音察去告富豪氏,連帶大貝勒也倒了霉,現在又狠心把代音察整死。代善殺她也罷了好歹出了口氣,可皇太極……
  哲哲說:不殺代音察,皇太極就沒日子過,萬一代善知道是皇太極指使的,我們家有個平安日子嗎?
  布木布泰:他這種人太卑鄙!
  哲哲喝道:他是誰,你和我是誰?我們是連著骨肉、連著筋的一家子!他是我倆的天,是科爾沁的天!沒有這塊天,林丹汗就會去接走科爾沁的牛羊,殺我們的老人和孩子,搶我們的女人。你希望年邁的瑪法和阿瑪、額娘都死在林丹汗手下嗎?
  布木布泰難過地:我……
  哲哲:記住,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布木布泰:萬一哪天他……他也要我和姑姑殉葬嗎?
  哲哲:你不愿意。
  布木布泰:我不是怕死。我就怕殉葬后,下輩子還做他的福晉,還過這種日子。下輩子我要回到科爾沁去,我情愿牧羊……
  哲哲笑了笑。
  皇太極守靈,直到半夜方回,見姑侄倆還在燈下說話頗覺奇怪。他躺在床上轉瞬間,鼾聲如雷。這鼾聲說明他勝券在握。
  哲哲用力推醒他,說如此緊要關頭,你倒睡得著。皇太極一笑:當初汗王在九國攻打的情況下不也睡的安穩嗎?
  莽古爾泰氣勢洶洶的闖上門來,問:“你當算算誰做汗位?”
  皇太極說:“四哥就合適,你隨汗王南征北戰,功勛卓著。我們四大貝勒里,大貝勒年邁,阿敏又是侄子,只有你最配。”
  莽古爾泰興奮異常:九弟選我……
  大貝勒代善府里此刻燈火輝煌。
  一家人也在商談立繼位人的事。
  小貝勒岳汪、碩托和薩哈廉……都已經商量好了,對代善說應立皇太極。代善深知諸貝勒大臣心里擁戴皇太極,就連自己的兒子平日也跟皇太極打得火熱。而自己在殺妻弒子的驚變中,銳氣盡失,即使有謀于汗位,也恐眾人通不過,于是連夜與阿敏和哈爾濟朗商量擁戴皇太極之事。兩大貝勒正有此意。
  阿濟移和兩個幼弟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父死母亡,悲傷與恐懼交織在一起。三個像一群任人宰割的綿羊那樣驚恐不安。
  莽古爾泰醉醺醺的推開阿濟移的府門,一臉殺氣。三兄弟無不驚懼。莽古爾泰假惺惺的說要讓阿濟移繼承汗位。三兄弟居然對這個莽漢跪下來,說他們還小,還想多活幾天。
  莽古爾泰問誰配繼承汗位。
  三兄弟都說他配。
  天亮后,諸貝勒在篤菜殿里,當著汗王靈柩商量立嗣之事。出了莽古爾泰自我表現外,其他人默然無語。
  代善將昨夜寫好的推皇太極繼位的文本發給所有的貝勒、貝子。眾人莫不稱善。
  莽古爾泰暴跳如雷。
  眾貝勒一起拔劍,制住莽漢。
  皇太極故意謙讓,要代善繼位。代善推他。兩人推來推去,黃昏時分無結果。眾人主張先立嗣再舉哀。
  皇太極和代善都溜回家去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岳拓、碩托等人在代善與皇太極之間奔走呼號。皇太極緊閉大門,一連三日,在府中沉然大睡。
  布木布泰實在無法理解她的丈夫。她知道皇太極想當汗王,怎么眾貝勒請他去繼位,他反而閉門不出呢?
  皇太極認為,眾貝勒都是在刀口上舔過血的,雖講是自家骨肉,卻無一不是狼虎性子。我若立馬答應,萬一以后有事,難服眾人。我閉門不出,是故意殺去其火氣,使其馴服。
  布木布泰說:“你在學諸葛孔明。要到皇叔三顧茅廬。這手法叫欲擒故縱。
  皇太極大驚:你讀過《三國》?
  這倆人竟將哲哲忘了,一直在談漢文化。皇太極嘆道,如果能把漢書譯成滿家文字,眾貝勒要增長不少見識。
  哲哲略有不快:貝勒爺如果繼承汗位后,近漢人兒遠自家骨肉,只怕是皇位睡不安穩。
  代善指令眾人撞開皇太極的府門,眾人一哄而入,綁架一般地把皇太極捆綁到汗王靈前,逼皇太極當著汗王之面答應繼承了汗位。盡管皇太極還在推辭,盡管莽古爾泰等人心里仍有怨氣,皇太極繼位。已成鐵定之勢。代善告逾眾貝勒:汗王子侄里雖不乏神勇之士,但皇太極善于收控人心,有先賢之明,精謀略,通野戰,而且,眾兄弟子侄中唯有皇太極一人識字。就是經明朝、哈察爾等下戰表,那戰表他不用請人,自己也讀得出來的。
  眾人無言以對。
  1626年九月初一(1626),在沈陽大政殿前,沿十五亭分左右兩翼,排列著威風凜凜的法駕鹵等,斧、軾、刀、戟閃閃發亮,五色旗在秋風中飛揚。
  三大貝勒、諸貝勒大臣及文武百官齊集大政殿,正式舉行皇太極登基的盛大典禮。
  首先是皇太極率領諸貝勒大臣焚香盟誓,昭告天地;其次,皇太極自誓要敬兄長,敬子弟,三是三大貝勒盟誓輔佐。
  然后,皇太極率諸貝勒向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大執政貝勒三拜,以示自己往后不以王位居,而已是禮對三大貝勒。
  大政殿里歡聲雷動。
  眾貝勒因為皇太極立過重誓,放下心來。如果他敢違誓,難道不怕上蒼懲罰他嗎?
  文武百官朝賀。
  哲哲領著布木布泰等科爾沁的女人去寺廟進香。感謝上蒼對皇太極的護佑,祁佛祖賜福于苦難深重的科爾沁蒙古。
  從寺廟回來,布木布泰過于勞累,受到驚嚇,更重要的是心里全是為失去父母的多爾袞弟兄難受,昏迷中,她不斷喊著額娘、阿瑪。
  皇太極每天和其他三大貝勒做成一排,共同處理國事。大臣們上折時,往往皇太極還沒看,其他三人就搶過去了。莽古爾泰一見是漢文,大怒,要范文程以后用蒙文上奏折。不然砍頭。阿敏則主張朝鮮與北蒙古合成包圍之勢,他率精兵去剿朝鮮,殺的李喜血流成河。莽古爾泰則稱是共同議政,都能講話。
  最后議定由莽古爾泰和哈爾濟朗率兵征朝,打下朝鮮也就是殺了明朝威風。
  皇太極對這種四人共同執政的日子十分惱火。可剛剛即位,又毫無辦法。他窩著一肚子火氣回到中宮。哲哲小心翼翼地告訴他,布木布泰病的不輕。皇太極這才想起因忙碌而幾乎忘卻了的那個小女人。
  見哲哲懇求的眼神,皇太極去看望布木布泰,像對待女兒一樣問寒問暖,他對布木布泰說:你這樣思念額娘,我正好要派人去科爾沁報喜,這樣吧,等你病好,我就讓你跟報喜隊伍一塊回去看看額娘和阿瑪。
  布木布泰淚流滿面。她說,莽古思爺爺前兩天派人來了,說她可以到克善大婚。皇太極說,你正好代替本汗等去恭賀吧,那不是本汗的親戚啊。
  年幼的布木布泰一聽說可以回家,病好了一半,她讓管家媽媽把博爾濟錦氏喊來,問她愿不愿意一塊回科爾沁。博爾濟錦氏紅光滿面,說多爾袞居然開竅了,她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了,現在多爾袞一刻也離不得她,她怎能回科爾沁去呢?
  布木布泰心里泛出異樣的感覺。
  科爾沁的女人們涌進西宮,都托布木布泰給她們帶些禮物給阿瑪、額娘。她們一個個揚眉吐氣,盡管皇太極不是自己的丈夫,但皇太極是咱們科爾沁的女婿,哲哲是中宮大妃,往后看誰還敢小看我們科爾沁的女人。
  多爾袞也來給布木布泰道別,見博爾濟錦氏甜膩的看著自己,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掏出懸在胸前的小佛像送給布木布泰,愿佛祖一路保佑她。
  博爾濟錦氏傷心的哭了,問多爾袞:我送你的東西,你送給別人,你嫌棄我了嗎?難道我就舊了嗎?
  多爾袞說:布木布泰是你的堂妹,我汗的側福晉,說不定哪天要做大福晉的。我們一家都是孩子,沒有汗王的扶持,莽古爾泰他們隨時都會在我們頭上拉屎。我送佛像給布木布泰,等于送給汗王皇太極。
  博爾濟錦氏這才破涕為笑。
  只有布木布泰懂得多爾袞的心。
  仗仗,車馬啟程了。
  由皇長子豪移當護親大將軍。
  一路上果真是皇家氣派。
  原本沉默寡言的豪移在路上變得多話起來,對布木布泰一口一個額娘。他甚至大膽的告訴布木布泰,哪天汗王駕崩后,她就是他的女人。旗人興這個規矩。
  科爾沁蒙古一片歡騰。
  莽古思王爺府里張燈結彩。他率領子侄及草原上有地位的貴族祭祀祖先,因為我們科爾沁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了。女婿半邊子,換言之,女婿的天下我們科爾沁占一份。
  快馬飛報,說皇太極的福晉布木布泰和皇長子豪移率兵馬向科爾沁賞賜來了。莽古思王爺十分驚喜。
  剛剛大婚的吳克善也率人馬去接妹妹。
  布木布泰的生母次妃樂的團團轉。
  瑪法、阿瑪、額娘及其族們問起皇太極登位大典時,布木布泰沉默不語,沒有眾人想象中的興奮。她眼里,只有阿巴亥的血和兇神惡煞的莽古爾泰等人。問急了,她哭起來:我要回家,回科爾沁。
  莽古思王爺怒喝孫女荒唐。
  大妃護著布木布泰:好孩子,你這不是回家了嗎?你額娘把你從前睡過的屋子打掃出來了,你今夜就睡那兒。你的小白狗、小黑馬都在等著你呢。
  莽古思說:你還是個孩子,也許不適應那種富貴的生活。不管怎樣,你真想回來,也要為汗王生個王子再說。你姑姑至今沒生出個像樣子的東西來。我們科爾沁的人有頭有臉,可女人的肚子也該爭口氣啊。
  綠草、黑馬、紅披風。
  布木布泰、吳克善、小玉兒及其它小姐妹在草原上馳騁,談笑風生。
  布木布泰說:哥,哪天你生了女兒,我生了兒子,就把你女兒娶來做兒媳婦。
  吳克善說:你若當了皇太后,我女兒不就成皇后了?如果我生了兒子,你女兒嫁不嫁?
  布木布泰說,汗王的公主到科爾沁來,算是下嫁。下嫁的事我做不了主。
  說話間,他們看見一彪人馬從遙遠的天際跑過來,到近前一看。發現是察哈爾部林丹汗的賽士門和貴族尼庫魯克王爺來了。隨著而來的還有布木布泰的姐姐海蘭珠。海蘭珠嫁給林丹汗五年來,一直沒回過家。如今海蘭珠已經是個十八歲的豐美女人了,連吳克善和布木布泰也沒一眼認出她來。
  海蘭珠滿臉憂傷。
  吳克善以為賽士門她們是送海蘭珠回來省親的,策馬揚鞭回去報喜。
  成吉思汗的嫡孫子孫林丹汗是一匹犟馬,永不屈服。他一心想繼承成吉思汗的霸業,統一蒙古,然而,科爾沁等部落走得太遠了。他的霸業有堅強后盾,大明朝,大明朝不但在道義上支持他,每年還給他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林丹汗派賽士門把海蘭珠退回來了,‘
  莽古思緊張起來:海蘭珠犯了什么過失?她并沒犯五出之罪啊?
  賽士門告訴王爺,海蘭珠自從進了汗王府,從沒笑過一次,不僅如此,每次林丹汗由盛大慶典,她反而悲聲啼哭。這些年,她不但沒給汗王生養一兒半女,反而處處與其他太后作對。可其他太后誰不比他富有?林丹汗的幾個太后:蘇春太后、囊囊太后、賽士門太后都是姿色出眾且十分富有的女人。有的光家奴就有數千人。尤其是蘇春太后,其子額哲而被林丹汗立為王嗣,據說蘇春太后手里還藏有一個稀世珍寶,連林丹汗都沒見過。至于賽士門,姿色豐美是在草原上出了名的,而囊囊太后雖說窮點,但極富才華,頗令林丹汗喜歡。
  海蘭珠算什么?一只懷不上駒子的母馬,且作為老大,目中無人,且時時哭喪著臉,把林丹汗的好運氣都哭光了。
  賽士門把海蘭珠退還了科爾沁。
  莽古思王爺退還聘禮:八頭駱駝、八匹馬,一百頭綿羊。這次,王爺真正發怒了,他怒斥林丹汗的無恥,把賽士門轟出了家門。賽士門威脅說:林丹汗會發兵來的,到時候說不定讓你王爺去他汗王府里當個羊倌。
  賽士門走后,王爺說:我們是皇親國戚,我的皇太極大汗不會允許林丹汗來侵犯他的岳丈。
  但不得不防。科爾沁草原的王爺、貴族們召開會議,各家及時訓練兵丁,以防林丹汗突然來襲。
  海蘭珠在家依舊憂郁,在陪布木布泰玩耍時,嘆吁自己命不好,如果當初她嫁給皇太極,這時候恐怕三個王子也生出來了。
  賽桑小王爺見女兒郁郁寡歡,心中也煩。咱們蒙古的女人總不能空在那兒,得讓她嫁人。因為送上門的奶酪都是餿的,只有上門來求得奶酪吃起來才又香又甜。賽桑又說讓海蘭珠在科爾沁貴族中選個人嫁出去算了。莽古思說,林丹汗喜怒無常,如果哪天消了氣,又要海蘭珠回去服侍他怎么辦?不如四方謠傳海蘭珠的美名,這美名遲早會傳到皇太極的耳邊,他就會上門求親的。
  布木布泰整天和父母及小姐妹們在一起騎馬牧羊,讀書寫字,心情很好,似乎早已忘卻了盛京里血腥的宮廷爭斗。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后,莽古思王爺突然請來一個畫師,給布木布泰畫像,并說要把她的畫像跟哲哲的畫像供在一起,讓后人膜拜。
  盡管不情愿,但布木布泰還是得回去了。這期間豪移跟布木布泰的妹妹小玉兒玩的火熱,盡管小玉兒才十歲,已經出脫成美人坯子了。小玉兒也要跟姐姐到宮里去。說是去看姑姑,在盛京頗感寂寞的布木布泰說服了爺爺和父母,同意帶小玉兒去沈陽。
  就在這時傳來消息,林丹汗糾集與后金背盟的喀爾喀巴林部,率兵攻打科爾沁農安塔城。
  在科爾沁的那些日子里,布木布泰最想念的人是多爾袞,回來后,她與多的關系仍是若即若離。后宮森嚴,但多爾袞的福晉博爾濟錦氏是中宮大福晉哲哲的堂侄女,布木布泰的堂妹。多爾袞常常帶博爾濟錦氏來后宮請安,其真實目的,只不過想看看布木布泰。皇太極說多爾袞與多鋒兩個幼弟,心地純良,孤苦無靠,讓布木布泰多多關照他們,讓他們在后宮里感受一點家庭溫暖。
  年僅14歲的多鋒居然常常廝混于煙花人家,與一個比他大七八歲的妓女綠娘打得火熱。綠娘原是戲子出身,常在煙花院里扮戲,多鋒也跟著粉墨登場,簡直丟盡了愛新覺羅家族的體面。
  多爾袞怕弟弟長此下去,會招來殺身之禍。他訓斥多鋒,多鋒竟拔劍相對。之后,又跪在阿巴亥的墓前大哭。多爾袞和阿濟移管不了多鋒,只好求助于布木布泰。在布木布泰的勸阻之下,多鋒好不了幾天,反而變本加厲,把綠娘和一班粉頭領進王府,吹拉彈唱,惹得眾人議論紛紛。
  阿濟移和多爾滾無奈,準備給多鋒說個姿色無雙的女人,以此來拴住多鋒。這個女人就是舅舅阿布泰的女兒。起先兄弟間與多鋒商量,多鋒嫌其年幼,且不會唱戲,不要,后又問布木布泰喜歡嗎布說好像不錯的,多鋒說,既然嫂子說好,我就娶了。
  阿濟移兄弟對皇太極十分敬畏,給弟娶妻之事,去稟奏皇太極。誰知皇太極去郊外游獵去了,便拜托布木布泰征詢皇太極的意見。當晚,皇太極說這門親乃親上加親,于私于公都是好事,他讓布木布泰把這意思轉告阿濟移兄弟。
  就在阿濟移和多鋒迎娶新娘之際,皇太極命護衛軍將阿濟移抓獲,稱阿濟移私與罪臣阿布泰結親,乃“行為悖亂,擾亂國政”借聘親之罪,費了阿濟移。阿濟移不服,要布木布泰當著眾貝勒的面與之對質,眾目睽睽之下,布木布泰不敢看丈夫的眼睛,違心的說了謊話。
  阿濟移痛罵她是狐貍精轉世。
  布木布泰十分痛苦,覺得沒臉見多爾袞。
  夜晚,皇太極說,他是防患于未然,堅決阻止阿濟移與阿布泰的聯合,把威脅汗位的力量扼死在搖籃中。
  因迎親之事,多爾袞與多鋒又感到大禍臨頭,誰知皇太極反而扶多爾袞做了鑲白旗旗主,利用小兄弟失父失母,要尋找靠山的心理,極力提攜,領其出征,封其美號,百般利用,使兩白旗大臣言聽計從,認為阿濟移的被廢,是自作自受。
  兩兄弟對皇太極感激不已。
  多爾袞對布木布泰的感情十分矛盾,說布木布泰是個沒有德行的人。而多鋒說嫂子絕對沒有害人之心。
  眾貝勒見阿濟移兄弟權勢漸大,骨頭漸硬,又掌握著三旗,心里總覺得這三人是個威脅。現在,皇太極借機廢黜了阿濟移,眾貝勒不由松了口氣,感激皇太極為他們消除了隱患,感情上更靠近皇太極了。
  這年布木布泰二十歲了,她三年里給皇太極生了四女雅圖,這年又生了皇五女阿圖。生養過兩個女兒的布木布泰想春筍一樣成長起來,變得豐滿而秀美。尤其是她喜歡讀書,知古通今,氣質不凡。單憑這一點,皇太極對她恩寵有加,極其信任,把宮中的財務交給她管理。
  皇太極在城郊有座莊園,由一批擄來的漢人奴隸在那里耕作、放羊、牧馬。布木布泰去莊園巡查,在那里認識了飽學之士寧光明,寧乃明朝儒生,從清軍入關內擄來的,寧和布木布泰頗談得來,布木布泰稱寧為師傅,向他學習漢文。她鼓勵寧不可荒廢學業,因為她相信寧遲早會成為國家棟梁。布木布泰把寧的情況告訴了皇太極。皇太極說,如果那人果真通文史,我就廢去他奴籍,封個官給他當當。
  這期間,林丹汗又與明朝勾結一起,騷擾其他蒙古部落,皇太極調集兵馬遠征察哈爾,在出征的將士里,有多鋒。誰知多鋒根本沒心思打仗,心里惦記著綠娘,把軍務交給別人,連夜趕回沈陽,在綠娘房中。
  多爾袞的福晉博爾濟錦氏,對丈夫的這個弟弟也是又疼又恨,聽說他又偷偷跑回來,知道其罪在死連忙去求布木布泰。姐妹倆跑到煙花人家,鴰母說,姐夫把眾姑娘領回家去了。倆人又趕到多鋒王府,多鋒跟綠娘正在扮演《西廂記》故事。他聽到布木布泰的警告后,不以為然,說他回來一是治痘疾,二是給皇太極獻寶。
  他要把一匹病馬獻給皇太極。
  禁衛軍守在宮外,不許他牽馬晉見汗王,他大吵大鬧。皇太極只得出來,見過那匹“寶馬”,第一次動了要殺幼弟的念頭,只是一時下不了決心。
  在此之際皇已處理了阿敏。十月間,皇太極親率八旗大軍伐明,勢不可擋,一直殺進關去。派阿敏留守沈陽。
  阿敏在汗府內變得十分猖獗,他竟召集所有留城將領和福晉開會,請相士圓夢,說他每夜入夢皆有英蛇護身。他要留城將領每日對他叩拜。
  他對皇太極沒有一句請圣安的話。
  岳拓和豪移提前率得勝之師回沈陽,阿敏在大政殿居中面南而坐,要岳拓和豪移對他遙拜一次,近前復拜一次,儼然國君。
  連善良的布木布泰也看出了阿敏的野心,感到了他對皇太極的威脅。當皇太極回來后,她向皇太極說了阿敏的事,要皇太極先發制人,制服阿敏。皇太極笑笑覺得這無所謂,都是自家骨肉,何必事事當真呢?布木布泰驚訝了,讀不懂丈夫了,那么精明、強悍、有城府的丈夫,居然對迫在眉睫的威脅不屑一顧。
  不久,皇太極命阿敏以大貝勒身份,去替換濟爾哈朗守永平等京東四城。結果不到三月時間,四城皆失,又將永平、遷安城里的官民屠盡。
  皇太極憤怒了,斥責阿敏敗壞大局,屠民留下無窮后患,他不許阿敏及其諸將入城,在城外抓住了阿敏。
  阿敏被議十六項大罪,當死。
  皇太極從寬免死,免去其大貝勒和旗主貝勒之稱,終身幽禁,所屬人口、財產均歸其弟濟爾哈朗,讓濟爾哈朗為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本來就跟阿敏有矛盾,因此對皇太極感恩戴德,忠誠至死不渝。
  幽禁阿敏,貝勒們又是一片叫好聲,尤其代善,覺得皇太極的心腸過于慈軟,留下阿敏不殺,遲早會成禍害。
  皇太極十分動情地說,阿敏是叔叔的兒子,跟我們也是自己骨肉,我是在下不了這個狠心。
  處理完阿敏之事,回到西宮時,已是子夜時分。小公主睡著了,布木布泰還在燈下等候皇太極,因為皇太極這些日子夜夜都留在布木布泰身邊。
  皇太極一進屋就興沖沖地要喝酒。他把處理結果告訴布木布泰,說,這個叫后發制人。后發制人比先發制人更具致命性。布木布泰為何不殺阿敏。皇太極說,殺他有什么好處?但終身幽禁對我有好處。而阿敏,跟死去有何區別?比死更難受。
  布木布泰完全讀懂了丈夫。
  皇太極醉了,胡亂掰手指,口齒不清的說:莽古爾泰,莽古爾泰……
  布木布泰明白丈夫要向莽古爾泰下手了。
  皇太極又率軍出征了,大軍圍攻大凌河。莽古爾泰的兵馬托軟疲怠,因此莽古爾泰與皇太極爭吵起來。莽古爾泰惱羞成怒:你怎么專跟我為難?我看你是汗王的面上,處處順著你,你還嫌不夠,非得殺了我你才稱心如意了嗎?
  說話時莽古爾泰手按刀柄怒視皇太極。
  其同母弟弟知道魯莽的哥哥闖了大禍,此舉乃授人之柄。德修類為救哥哥,大喝一聲:你這舉動大悖,誰能,快跪下向汗王請罪。德修類輪著去打莽古爾泰,其心意是想救哥哥一命。
  莽古爾泰遷怒于德修類:你這蠢貨竟敢打我,嘩啦一聲,抽刀出鞘五寸多長。
  皇太極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代善等人覺得皇太極太懦弱了,憤憤不平的指責莽古爾泰:如此悖亂,遲早要弒君的,不如去死!
  莽古爾泰為他的愚蠢付出了代價。回沈陽后,眾貝勒議政,他被議為酒醉后御前露刀,革去大貝勒名號,降為一般貝勒,罰銀一萬兩。
  朝賀之際,代善發現原來并坐的四人,只剩下自己和皇太極了,此刻他才認識到了皇太極的心機,同時也為自己感到后怕,知道自己做下了許多不利于自己的錯事。他出于無奈,主動提出:既擁戴皇上為君,又與皇上并坐,非禮也。從今以后,皇上面南而坐,他坐在一側。
  征戰歸來,論功行賞,皇太極對沒什么戰功的多爾袞和多鋒說:兩幼弟初次遠征刻苦勤勞,克期奏凱,應予嘉獎。
  這天,汗宮外圍滿了人,沸沸揚揚。只見一條大漢,獨自一人從明朝境內捉回30個漢人,5個蒙古人,還有32頭牲畜,大漢在宮外與護衛軍爭吵,要進宮去,把他虜獲的這些戰利品敬獻給大汗。
  布木布泰從街上回來也看現在。大漢發現了布木布泰,喊了一聲。因為布木布泰經常去軍營走動,所以大漢認識她。
  布木布泰在護衛軍前替大漢講了幾句話,護衛軍將大漢和戰利品一起帶到汗王府。皇太極被大漢的神勇驚呆了,封他“巴魯圖”稱號,且將所獲全賞與他。
  大漢乃“五大臣”之一得費英東的兒子,著名武士鰲拜。
  鑒于鰲拜的神勇,皇太極當即留下他,封為“管護軍大臣”在鑲黃旗內任護衛軍參領。
  莽古思王爺的計謀成功了,海蘭珠的美名終于傳到了皇太極的耳朵里。他每次向布木布泰打聽海蘭珠的情況。哲哲和布木布泰也希望海蘭珠嫁到盛京來。
  正在這時,布木布泰的奶奶(科爾沁大妃)和母親(次妃),均因思念女兒,來到了沈陽。定下了皇太極與海蘭珠的婚事。
  皇太極喜事連連,經范文程牽線,明將孔有德、耿忠明、尚可喜率1.2萬官兵和數十門大炮來降。皇太極封孔有德為都元帥,耿尚為總兵。
  孔有德的幼女孔四貞自幼失母,小女孩又甚為可愛,況且孔有德征戰在外。布木布泰跟皇太極商量,將孔四貞收為義女,留在身邊,跟格格一樣撫養。
  盛京城外,炮聲震天。
  城門上披紅掛彩。
  皇太極第三次親征察哈爾林丹汗,勝利班師回朝了。奇怪的是,這支隊伍里除了有牛馬、奴仆外,還有一群花花綠綠、珠光寶氣、同時又神采不安的女人。
  她們是這次戰役的戰利品。
  她們是林丹汗的福晉及貴族們的妻。
  人馬停留在汗王宮殿外。
  作為這次出征的主將之一,多爾袞立下赫赫戰功,奠定了他的地位。
  像以往每次征戰回宮一樣,大小福晉們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攜帶貝子格格前去迎候自己的丈夫。
  那些花花綠綠的女人暫停在宮外操場上,皇太極命布木布泰及所有福晉,去陪伴那些失去國家與夫君的落魄女人,因為她們都有高貴的血統,有的甚至有豐厚的家產。
  賽士門是認識布木布泰的,她對布木布泰十分親熱,說布如今是皇太極的美酒和駿馬,皇太極一天也離她不得,她希望自己能嫁給皇太極。布木布泰強忍心中的反感,說到了盛京就到了家。皇太極廣有天下,就會有天下一樣的寬廣胸懷,一定會接納她的。賽士門說有帶來了三千多戶部屬,牛羊無數,皇太極娶她絕不吃虧。多尼庫爾客忠誠的守在賽士門身邊。
  賽士門提出要見皇太極,當面說好嫁娶之事。皇太極在大政殿里升朝理事,犒勞得勝歸來的多爾袞、岳拓、豪移、薩哈廉等將領。賽士門當眾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太極一時舉棋不定,代善等貝勒一同奏請皇太極接納賽士門。
  布木布泰心里雖有些發酸,但見眾人的意思,也婉請皇太極納賽士門,因為只有將賽士門選入宮闈,才能撫慰眾心。
  皇太極終于下了決心。
  多尼庫魯克高興萬分,到操場上向那些歸降將士和女人們傳播這一消息,萬眾歡騰。
  皇太極讓貝勒們挑選被擄得得女人。
  豪移看中了伯奇福晉。
  阿巴泰看中了俄爾哲圖福晉。
  濟爾哈朗喪妻不久,對妻妹蘇秦太后心儀已久,皇太極早就答應了他,誰知哈代也看中了美麗富有的蘇秦太后,兩人爭執不下,幾欲翻臉。皇太極勸代善娶娜木鐘(囊囊太后)。代善嫌她頭上穿的連朵像樣的珠花都沒有,不肯娶。最后要了財產豐厚的察哈爾汗的女兒泰和修兒。
  娜木鐘因無人娶她而感到十分傷心。
  皇太極便親自娶了娜木鐘。
  歸降人員及貝勒們無不盛贊皇太極美德。
  皇太極連娶兩位林丹汗的遺孀,消息傳到中宮,性情溫存的哲哲也沒個好臉色了。皇太極撫慰道,這些女人早先都是林丹汗的福晉,身份高貴,血統也高貴,況且,一個女人起碼值十匹大馬啊!
  布木布泰說,不是怕你娶多了,而是代善不要的女人你娶了來,不怕眾人恥笑,跌了汗王身份。
  皇太極的臉陰沉下來。
  只剩下代善對他存在威脅了。
  雖然徹底征服了蒙古部落,皇太極已有幾房福晉,且大權獨攬,但他心里依舊感到空虛。一是后金兵強馬壯,但他卻不能稱帝,怕名不正言不順。二是自從聽到海蘭珠的美名后,他便日夜思念這個從沒見過面的女人。他的不安表現在對待哲哲、布木布泰及其他福晉上。
  哲哲跟侄女商量,派人通知科爾沁莽古思王爺,速派迎親隊伍上路。十月秋高氣爽,吳克善把大妹海蘭珠送到了沈陽。
  海蘭珠一成親,就入主東宮。
  連賽士門也替布木布泰感到不平,盡管海蘭珠是姐姐,但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雖然布木布泰只給汗王生過三個女兒,子星不旺,他海蘭珠恐怕連女兒都生不出來呢。早年嫁給林丹汗幾年,一粒干豆子進宮,一粒干豆子出來,連芽都沒發過。
  海蘭珠的到來,令哲哲姑侄倆十分高興。他們博爾濟錦氏家的女人,統領了汗王的后宮,后宮能管半個天下啊。
  誰知海蘭珠一來,皇太極就迷得神魂顛倒。鳳凰樓內的五宮主們連連翹首皇太極來同坐同寢,這樣就可以多一次獲得皇子龍兒的機會,然而,皇太極只知鳳凰樓里有個海蘭珠。
  寵冠后宮的海蘭珠,不啻于中宮宮后了。
  此刻,姑侄倆才發現博爾濟錦氏家里的海蘭珠是一只胭脂虎。姑侄倆同病相憐,相擁而泣。賽士門及娜木鐘憤憤不平,昔日海蘭珠在林丹汗府里,是她們的手下敗將,現在竟騎在她們頭上來了。她們邀同布木布泰一同去告發海蘭珠,說海蘭珠曾經跟一個白發道姑學過媚術,善使蠱,那白發道姑很可能是一只雌鹿,咱們汗王怎能跟雌鹿的徒兒同床共枕?
  布木布泰和哲哲訴恥了她們,盡管是胭脂虎,畢竟是我們科爾沁的女人。
  范文程上疏:后金國鏟除朝鮮,別服蒙古,占有一半天下。向來武官打江山,文臣理朝政。他建議皇太極開科取士。
  皇太極對范章京的話向來言聽計從。
  這次取士的對象,是從擄來的漢族儒生中選拔。而那些儒生多為滿官的奴隸。皇太極是將他們選出為民。滿旗貴族對此頗有微詞,認為皇太極讀漢人之書太多,非要讓奴隸來當滿人的官。
  寧完我是皇太極的家奴,專門負責草料場,喂馬。布木布泰曾去看過寧完我,見那個清瘦的年輕人騎在馬背上讀書,頗為驚奇,后發現寧完我乃飽學之士,便時時去他那里,向他請教。
  這次廢除儒生的奴隸身份,皇太極竟把寧完我給忘了。布木布泰壯膽提出此事,皇太極狐疑地看著布木布泰,問她怎么知道。布說,她早就拜過寧完我為師。皇太極眼露兇光,他說,假如寧完我如若不是真正的飽學之士,殺無赦。
  寧完我滿腹經綸,頗得遼東大儒范文程的欣賞,皇太極歷來視范為老師,時分信任。寧完我因“通文史”而被錄用,入文館,授為參將。初入文館的馬國柱也選中,后加兵部尚書,入選后任江南,江西,河南三省總督。寧完我后授大學士,太宗世宗兩代名臣。
  多爾袞在征察哈爾時勇猛和智謀都表現出來了,受皇太極嘉獎。他善待降臣。林丹汗的繼承人額哲在多爾袞感召下,在其母素泰太后的動員下,將蒙古歷代傳國玉璽獻了出來。
  多爾袞飛報皇太極。
  皇太極心內狂喜,親往迎接。
  焚香,拜天,受璽。
  有了傳國玉璽,可謂名正言順。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貝勒和滿旗貝勒大臣,恭請皇太極稱皇即位。
  皇太極已是穩操勝券,卻又故意稱自己德不能服臣民,功不能超先祖,怎能登基稱帝。薩哈廉等貝勒被逼檢討過去,再次向皇太極表忠心。
  皇太極又征詢漢官鮑承先、寧光武、范文程、羅綿繡意見,無一同意。多爾袞捧滿字表,巴達禮捧蒙字表、孔有德捧漢字表,率諸貝勒大臣跪于宮門外,行三跪九叩大禮,皇太極方才同意稱帝。
  稱帝大典在新建的崇政殿舉行,上“寬溫仁圣皇帝”稱號,建國號大清,改元崇德,改沈陽盛京。
  封代善為和碩兄禮親王,多爾袞睿親王;多鋒豫親王,濟爾哈朗鄭親王,岳拓成親王,豪將肅親王,阿濟修武英郡王……
  封:清寧宮中宮大福晉哲哲為皇后,東關譙宮海蘭珠為辰妃,西麟趾宮娜木鐘為貴妃,東衍慶宮賽士門為淑妃,西永福宮布木布泰為莊妃……
  莊妃地位一下子降到了第五位,心里涌生了多少酸甜苦辣。海蘭珠這些日子似乎也很不順心,皇太極稱帝不是帶兵征戰,就是處理朝政,勞累成疾,時時流鼻血,也很少在她宮里寢睡了。姐妹倆的關系漸漸融洽起來。作為中宮皇后,哲哲希望團結,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1637年七月初八,辰妃為皇太極生下了皇八子。皇太極國平家和,因此特赦天下,并將初生的皇八子定為皇嗣。在崇政殿、清寧宮等處大宴賓客。
  辰妃再次得到皇太極的寵愛。
  鳳凰樓下的彩臺五宮,完全被辰妃的光彩蓋住了,誰還去關注生了三個女兒的莊妃呢?連賽士門等也不斷向辰妃獻媚,生怕海蘭珠講她不是。
  這時,布木布泰又悄悄懷上了。
  但依舊沒人關注她。
  她反而因此清靜下來,不施粉脂,衣著素雅。她的樂趣放在讀書和撫育三個女兒身上。以至于有次皇太極看了半天,才認出這個捧著一本書、身穿布衣的女子是那樣的脫俗淡雅,是他曾經深深寵愛過的小妻子。皇太極似乎覺得欠了莊妃什么,她抱起了三歲的女兒阿圖,對莊妃說:你怎么沒錢買衣?莊妃說:國力艱難,皇上讓百姓種菜而少養蠶,是以儉養民養國,我穿穿布衣,心里也覺清爽。
  當夜,皇太極留在了永福宮。
  皇八子只活了六個月就死了。
  皇帝和辰妃痛不欲生。
  皇八子死后的兩天,莊妃生下了福臨。
  皇帝對福臨的出生,也表現平淡。莊妃知道,皇八子的夭折對她來說是件好事,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她必須裝出悲痛的樣子,在月子里遣人去向姐姐和丈夫致以哀悼和慰問。
  哲哲甚至比布木布泰更高興。她守在布木布泰的產房旁,激動地說:我姑侄倆這么多年,總算給皇上留下一粒龍種了,對得起祖宗了。
  辰妃因兒子夭折,竟一病不起,終日啼哭。皇太極親調飲食藥餌,還帶她去郊外散心。此時布木布泰生產后有半年多了,她把福林交給奶媽,像個傭人一樣服飾辰妃,有幾次,皇太極看見她端著為辰妃擦洗身子,端屎端尿,不僅深受感動,覺得布木布泰的賢德無人能比。
  布木布泰說,要想辰妃姐姐露出笑臉,恐怕得把娘家人請來了。
  由于皇太極稱帝,科爾沁博爾濟錦氏都得到了封賞,一家人都認為天下有他們的一半,這時皇太極派人來請他們進盛京去陪伴海蘭珠,他們感到有些不妙了。
  在此之前,皇太極命大學士范文程親自前往科爾沁草原冊封莽古思為和碩福親王,封其大福晉為和碩福妃。可是為科爾沁草原嘔心瀝血的老王爺已經入土為安,只好立碑于墓前,由賽桑小王爺朝見謝封。
  哲哲的生母和碩福妃帶著兒媳賽桑之妻和孫子吳克善等人來了,在豐盛的家宴上,歌聲響亮,舞隊翩翩。然而辰妃依舊臉色蒼白。布木布泰和眾人悄悄的看看辰妃,畢竟一母同胞,心里也為姐姐悲泣。
  辰妃一想到,兒子出生時也是滿堂歌舞,而此刻,兒子呢?她不由潸然淚下。
  皇太極立即命令停止跳舞。
  布木布泰從小就跟哥哥吳克善最親,她偷偷的問吳克善,嫂子生女兒了嗎?如果生了。可要給福林做老婆。
  多爾袞被任命為奉命大將軍,岳拓為揚威大將軍,已掛過大將軍帥印了,兩人將親率二十萬大軍分左右兩翼伐明。他們的死對頭是洪承疇。
  多爾袞披掛完畢,突然心里一激靈,跪倒永福宮去看看莊妃和福林。多爾袞深情地注視著莊妃,突然說:這是一場惡仗,薊遼總督可不是一只隨人捏的軟蛋,他手下的兵馬也不是一盤散沙。此次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再見皇嫂一面。
  多爾袞覺得很傷感。
  布木布泰也很傷感:去吧,別想那么多。
  多爾袞突然說:萬一我戰死疆場,你去我靈前啼哭祭祀嗎?
  布木布泰忍不住抽泣說:我不去,我不會去的,但我在心里立你的牌位,日日夜夜地為你念佛。
  布木布泰從頸上取下小佛像,掛在多爾袞的脖子上:睿親王,佛爺保佑你旗開得勝啊。
  奶娘領著福林走進來。
  福林懂事的說:皇叔吉祥。
  多爾袞抱起福林說:我皇兄真有福氣啊。可我,哪天暴尸荒野,連個繼承封號、捧孝子缽的人都沒有。
  布木布泰說:你是怎么啦,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如今,你在朝中只在皇上和禮王之下了,位高權重,怎么說起話來這樣沒三沒四的……去吧,睿親王,為了江山社稷,我盼你得勝而歸。
  多爾袞:江山社稷,是誰的江山誰的社稷啊……不說了不說了。九阿哥,你額娘再教你讀什么書?
  福林說:回皇叔,我在讀《千年詩》。
  松山,錦州久攻不下。
  皇太極只得暫別病中的海蘭珠,御駕親征。海蘭珠的身體日漸衰弱,雖有布木布泰和姑姑哲哲守在身邊,她仍感到孤獨。昏迷中,她不斷念叨著皇上。
  哲哲和莊妃商量,盡量前線戰事吃緊,但必須把海蘭珠的病勢告知皇上,免得日后他雷霆震怒,沒人吃罪得起。
  皇上聞訊,連夜拔營趕奔,派大學士西福、剛木、索尼等前往問候。
  五更天氣,索尼等人方入大清門,至內門擊云板叫門時,宮里哭成一片。索尼等不及進門,轉身回馬急奔,在盛京城郊遇到皇太極,以辰妃已逝奏聞。
  皇太極慟哭失聲。
  他飛馬馳入大清門,直撲關舏宮,直撲到海蘭珠的遺體上,人竟昏厥過去。
  宸妃死后,皇太極身體虛弱,心情煩悶。他隱約間時時聽得有人背詩,他把福林喊去,考問福林。孩子的回答令皇太極感慨萬千,對莊妃有了新的認識。
  孤獨的皇太極時時策馬出郊游獵,每次都去看過辰妃煢墓,令隨從祭茶祭酒。他們又時時在煢墓前看到,有人已經焚化過紙錢……他心里清楚,那人肯定是賢德的莊妃。
  夜晚臨幸永福宮,他倆談得最多的是辰妃。皇太極見幾年來布木布泰始終一身布衣,便說:哪怕國力再艱難,朕擁有天下,贍養無數臣民,難道還養不起自己的愛妃嗎?他命令莊妃脫去布衣,重新更衣梳妝。
  當等到更衣梳妝后的布木布泰出現在皇太極面前,皇太極驚呆了,眼前這人不就是幾年前的辰妃嗎?他摟過布木布泰,動情地說:辰妃,我知道你不會離我而去的,我倆有皓首之約啊!
  布木布泰心酸不已。
  松錦大捷。
  八旗將士殲滅了十三萬明軍。
  他們俘虜了薊遼總督洪承疇。
  洪承疇寧死不降。
  大學士范文程不知勸過多少回。
  貝勒大臣們對皇太極這樣看重洪承疇很不理解,認為一刀就能了結的事,怎么拖到今天,反把個手下敗將當成了天王老子一樣。皇太極稱:我們要入主中原,情同瞎子,而洪總督正好是個引路人啊。
  皇太極為洪承疇不降傷透腦筋。
  他為此而不舉行慶功宴會。
  布木布泰說她可以去試試。
  此時洪承疇已經餓了六天了,可還在硬撐著。在布木布泰的勸說下,他喝了參湯,終于活了下來,愿意歸降。
  皇太極大喜,在崇政殿舉行慶祝勝利的宴會,貝勒們紛紛向新降的洪承疇和降官降將敬酒。在里面的還有遼東巡府邱民卿等。宴會之中,忽有探子來報,說崇禎帝在北京問洪戰死,建祠表彰其忠貞不二,并親自設壇祭祀。
  這么盛大的宴會,皇太極只露了一下臉,就回到了永福宮,居然像小孩子一樣,說他怕。怕一種東西,這種東西現在越來越威脅他,可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
  皇太極的鼻子里又流出血來。
  這天清晨,酷熱的天氣似乎突然涼爽多了。皇太極在鐘鼓中醒來,發現布木布泰早就在地下為他煮好了奶茶。他以為這是宮女太監們做的事,讓莊妃去做,心里很不過意。
  他穿好衣,問道:辰妃,我的朝珠呢?
  他又把布木布泰當成了海蘭珠。
  太監們在宮外候駕,皇太極嘆了口氣:我多想像尋常人家,在床上讓太陽曬曬屁股啊。我太累了,真累了。莊妃勸道:皇上若實在累得很,就歇朝一兩日吧。皇太極不情愿,說上次歇過了,免群臣朝賀,讓諸王辦理政務,可身為萬乘之君,總不能常歇朝吧?山竣則崩,木高則折,年富則衰啊。
  為了皇太極早日康復,莊妃拿出私錢,往各大寺廟施舍祝禱。
  皇太極退朝之后,走過鳳凰樓,就把頭低下來,不忍看見如今依舊空鎖在那里的關舏宮。他徑自走進永福宮。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讓布木布泰陪他說說話。
  皇太極說:上蒼養朕,朕養子民,可子民都沒過上好日子啊。連你,也跟著朕受盡驚嚇和委屈。朕覺得對不起你。從今往后,后宮里的事你就管起來吧。哲哲性情溫存敦厚,不打江山保社稷,心善不行啊。
  又說:十四弟這些年屢立戰功,朕把他挾上了馬。我知道你和他之間皆有情義,但誰叫你是朕的妃子呢?
  布木布泰嚇得忙對皇太極跪下:不不,我對皇上從沒有過二心……
  幾記沉重的鐘聲似從天上墜落。
  皇太極疲憊的笑笑,摸摸布木布泰淚濕的臉:我的小女人,你長大了啊。
  他要到清寧宮御榻上去,不想留在布木布泰屋里。布木布泰把他送出永福宮的大門。她看見太監提著紗燈,攙扶著皇太極緩緩往前走去,地上拖著皇太極沉滯而又緩慢的影子。
  立馬橫刀的皇上竟衰弱成這副樣子。
  一股不祥的預兆襲上心頭u布木布泰心神不寧的在寢宮里看書,但她怎么也看不下去。她記起新婚之夜,在她既緊張又渴盼的時候,醉醺醺的皇太極推開了哲哲,也像剛才那樣摸摸她的臉,說道:我的小女人,你還是個孩子,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忽聽得皇宮宮門云板傳出哀音。
  少頃,清寧宮那邊哭聲大作……
  皇太極的去世無異于天崩地裂。
  靈柩停放在崇政殿里,守靈大臣和貝勒們默然不語,大家相互窺視,很明顯心思不在守靈上。
  西麟趾宮貴妃娜木鐘膽怯的望著那一張張冷漠的臉,心生畏懼,她早就知道當年阿巴亥生殉汗王的事。她在靈前跪拜啼哭:我為皇上生過兒子啊……
  她抱著還不滿兩歲的皇子博穆博國爾,將孩子的腦袋使勁按在地上:磕呀,求父皇保佑你長命百歲……
  眾貝勒依舊冷冷地看著這可憐的女人。
  布木布泰渾身縞素,不哭不嚎。她靜靜的看著皇太極,這個她又愛又恨、又崇拜又畏懼的男人,竟這樣本本分分的躺在那兒。剎那間,她萬念俱灰,對守靈貝勒代善和多爾袞說:我該回宮去焚香沐浴了。
  代善說:這是洗澡的時候嗎?
  布木布泰說:皇上走了,在九泉之下也許過于寂寞,我要追隨他去。
  眾人大驚:這不和祖制!你的兒女年幼,不能殉夫。
  布木布泰這才放聲大哭:我嫁給皇上十幾年了,皇上除了征戰,就是治理朝政,我竟沒能好好服侍他幾日。現在,你們還不許我去服侍他嗎?
  聞者莫不流淚。
  哲哲皇后沉重的說:莊妃,這是哭的時候么?我們博爾濟錦氏的女人,從來沒有翻不過去的山。
  哲哲頒旨:由大學士范文程、寧我等任總守靈,貝勒王爺還要共議國事。
  為爭帝位,王爺們進拔弩張。
  代善本有資本有實力繼位,但他已有63歲,人生中磨難多,鋒芒盡失,自己丟開了爭位的念頭,作壁上觀。
  多爾袞在朝門做帳辦公,心神不寧。
  豫親王多鋒、武英郡王阿濟移在他靈前長跪不起,請多爾袞繼位,且統西白旗大臣,其他旗的人都愿意推他。多爾袞心內蠢蠢欲動,嘴上卻說:你們這樣做,逼得我只有一死而已。
  豪移王府人聲鼎沸。
  西黃旗大臣圖爾移、索尼、圖賴、整科等,在王府里議立豪移為君。考慮豪移出身不太高貴,提出方案:以豪移繼位為帝,立莊妃之子福林為太子。
  豪移連夜跑去找德高望重的鄭親王濟爾哈朗,位西黃旗已定,立肅親王為君。濟爾哈朗淡淡一笑,帝王天下,帝子繼位,我無異議,但要跟睿親王多爾袞和諸王商量。
  兩白旗大臣聽說兩黃旗擁立豪移,強烈反對,說:豪移是一莽夫,為人殘忍,立他為君,不異斷送江山社稷,我等都活不成了,他們再次叩拜了多爾袞。
  多爾袞找到濟爾哈朗,說他實在為難,他若不繼位,恐西白旗將士要惹禍端,繼位呢,又覺得自己功德,不足以治天下。濟爾哈朗又是淡淡一笑:那龍椅底下是一座火山啊!你不妨跟兩黃旗大臣好好商量,誰當皇帝都一樣。
  索尼、鰲拜等大臣在三官廟里積極籌劃豪移之事,豪移許諾即位之后決不虧待大家。這時,太監來報,中宮皇后宣索尼等兩黃旗大臣晉見。
  索尼等人不敢違抗皇后懿旨,匆匆去了。在走出中宮的時候,索尼和鰲拜等人嘀咕:兩白旗寧死也不許豪移繼位,堅持下去,先帝的江山恐要毀于一旦。
  多爾袞在這之后去了三官廟,召見了兩支旗中的首腦人物索尼。索尼毫無商量余地的地位:先帝有皇子在,父在有皇子在,父死子繼,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
  和碩禮親王也被請進清寧宮,
  鄭親王濟爾哈朗也被請進清寧宮。
  兩白旗將士和兩黃旗將士已經劍拔弩張,一方是,若立豪移,寧愿去死,一方是弟子江山,追究他人侵占。
  皇宮內彌漫著火藥味。
  連守靈的女人們也不敢哭出聲音。
  這時,皇后把多爾袞請進了清寧宮,多爾袞本想試探皇后的態度,誰知向來敦厚溫存的哲哲劈頭就問:我想聽聽睿親王對繼位的事有什么看法?
  多爾袞措手不及。
  哲哲又說:天子自挾三旗和鄭親王的鑲藍旗已退位了,可以放棄豪格,但也說不定皇帝和睿親王,你說立誰?
  多爾袞口被封住,只能說:看來,不立豪格,只得立福臨,可他才六歲。
  哲哲說:睿親王從大局著想,不因爭位而使祖家百戰艱難而獲得的宏業毀于一旦,實在難得!既然睿親王提出要立福臨,這是好事。福臨年幼,可以設攝政王。
  多爾袞再一次目瞪口呆,明明是皇后要立福臨,反而成了他要立福臨。
  皇后這才露出笑臉,溫和地說:布木布泰這些日子水米不進,一心要追隨先帝而去,人熬得不成模樣。睿親王知書達理,言辭得體,去勸她幾句,也許能幫她拾回一條命來。
  聽說布木布泰不吃不喝,多爾袞不禁心頭一揪,他拔腿就往永福宮跑去。布木布泰淚水漣漣,卻越發顯得嫵媚動人,楚楚可憐,用哀怨的眼神望著多爾袞。久久久久,她才說:你為什么不許我殉葬?皇上去了,我和福林孤兒寡母的,遲早要成老虎嘴邊的肉,你讓我去依靠誰?
  也是久久,久久,多爾袞低沉、沙啞的說:布木布泰,這世上還有我哪。
  布木布泰:我怎樣能靠上你……
  多爾袞:我的嫡福晉是你的堂姐妹,我不護著你,誰護著你?
  范文程等守靈大臣命人往皇上靈柩旁堆冰塊。皇上駕崩已經六天了,況且又是八月天氣。看來,即位之事不議好,皇上也許就無法入土為安了。
  天色尚未大亮,布木布泰在宮女的陪同下來到清寧宮。看來皇后哲哲也是一夜未睡。她倆讓宮女退了出去,太監守住門。
  布木布泰說,今天議立嗣君,皇后你得在崇政殿里壓陣。
  哲哲有些緊張,認為一個女人在崇政殿里坐著不合適。布木布泰說,你不是一個女人,你是整個科爾沁部落。皇上去了,你是一國之母,誰敢不聽你的號令?
  黎明時分,索尼、鰲拜等兩黃旗大臣會于大清門前,對天盟誓,我等齊心協力,擁戴先帝骨血繼位,寧可一死,也要護衛兩黃旗的天子尊嚴。
  兩黃旗的皇宮近衛親軍張弓挾矢,環立于宮殿四周。濟爾哈朗第一個走進崇政殿,問鰲拜準備跟誰打仗。索尼等人齊聲應答:今日議立嗣君,不比尋常,我等保衛會議,以防奸人作亂。
  會議一開始,索尼、鰲拜搶先發言,提出要立皇子。多爾袞命大臣們暫退,因為這是諸王議立嗣君的會議,是愛新覺羅的事,大臣無權參加。
  代善圓滑之極,他早已知道后宮和兩黃旗、兩白旗都不同意立豪移,卻說:帝逝當立皇子。豪移乃帝之長子,當即皇位。
  鄭親王也明白內幕,表面附和。
  肅親王豪移也知道內情,氣呼呼地說:你們少拉我做幌子,我福少德薄,不是當天子的命,不能擔此大任。說罷,憤憤退出會場。
  豪移一走,豫親王多鋒和武英郡王阿濟修更加反對立豪移。代善和濟爾哈朗提出豪移,心里清楚說不通,不過做個順便人情。現在豪移走了,順勢收回提議,兩不得罪。
  多鋒等又提出立多爾袞。
  多爾袞故作沉靜,默然無言。
  多鋒急了:睿親王不允,就該立我。當年汗父的遺詔中就列有我的名字!
  多爾袞反駁他:汗父遺詔中不也有肅親王豪移的名字?有名字的人多呢。
  這時皇后來了,穩穩地坐在皇太極坐過的龍椅上,溫和地說:我想來聽聽諸位貝勒王爺的意見。
  哲哲的到來,頗為出人意外。
  多鋒沒把皇后放在眼里,照舊說自己的:如果不立我,論年長就該立禮親王!
  見哲哲來到,代善便知道該怎樣表現了,他依舊很圓滑:睿親王如若應允即位,當然是祖宗有德,國家有福,人民有幸。可睿親王不答應,那就該立皇子。我走了,多年不問政事,實在難勝此任。
  兩黃旗大臣一齊佩劍上前,大聲喝道:我們吃穿都是皇帝恩賜,養育之恩大于天!如果不立皇帝之子,我們就在這大政殿里殉了皇帝,也不愧君臣一場。
  意思很明顯,不立皇子,兵戈相見。
  代善忙說:我乃皇帝之兄,年邁體衰,皇上在時就隱退園林了,現在又有什么資格來參與議立大事呢?說罷溜出會場。
  阿濟修也跟著代善走了。
  多鋒依舊大聲爭吵。皇后突然冷冷得問:豫親王,皇帝就睡在你面前,你要繼位,先去問問皇帝看。
  多鋒只好知趣的閉了嘴。
  多爾袞見狀,站起來說:既然肅親王謙讓退出,無意繼位,那就當立皇九子福林為帝,至于我們兄弟,汗父仙逝時,都尚年幼,是皇兄一手把我們拉扯大的,我們怎能窺視他的座椅呢?只是福林年幼,暫由我和鄭親王左右輔政,分掌八旗,待福林年長之后,當即歸政。
  兩黃旗大臣頓時面露笑容,松開劍把。
  眾貝勒無不點頭稱善。
  于是當場讓大學士范文程擬定誓書,眾貝勒王爺在崇政殿里,當著皇帝的面,對天盟誓,共奉幼主福林為帝,誓死效忠,誓言完畢,哲哲因緊張過度昏厥過去。
  這天,福林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樣,又想賴在布木布泰懷里撒嬌。母親告訴他,從今天起,你不是額娘一人的了,你屬于天下的的蕓蕓眾生,而天下的蕓蕓眾生也屬于你。福林在太監的擁戴下,坐上龍攆。
  奶娘(嬤嬤)見福林年幼,擔心他沒見過大陣勢,呆會兒害怕,也要上龍攆陪伴福林,福臨往外推她:嬤嬤,這龍攆是皇帝做的,你不能坐。
  多爾袞、濟爾哈朗率諸貝勒、親王及文武大臣跪了一地,迎候皇帝大駕,心里突然對自己跪拜六歲乳兒很不是滋味。福林登上了八角金殿的寶座。半空里想起驚天動地的朝拜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與此同時,一個稚嫩的聲音也在半空中想起:封中宮皇后哲哲為皇太后,封永福宮莊妃為皇太后,命皇叔睿親王多爾袞同叔父鄭親王濟爾哈朗共同為朕輔政。
  這聲音雖稚嫩,卻在盛京上空久久回蕩。
  吳克善帶著科爾沁部落的深情來朝賀福林繼位。皇太后布木布泰和哲哲在后宮設盛宴款待吳克善。這是家宴,除了后宮幾位娘娘,只邀請了多爾袞。
  吳克善帶來了他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博爾濟吉特氏比福林小一歲,天資聰慧,很討人喜歡,跟在福林后面喊皇帝哥哥。,福林也很喜歡這個小表妹,在家宴上,他不斷給表妹夾菜。這一對小兒女的情誼,令皇太后和多爾袞看的心頭滾燙。當年,他倆也是這樣親熱的。
  多爾袞提出與吳克善結親,讓福林娶小表妹。這正和皇太后的心意。親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博爾濟吉特氏便有了皇后的身份,只待長成,就送往宮中與福林成親。吳克善更是歡天喜地。
  小表妹甚至都不想回科爾沁去了,吳克善拉走了小表妹,小表妹哭著說:皇帝哥哥,你什么時候去接我?
  扎西喇嘛在宮外吵嚷,說他要晉見皇太后,太監無法攆走他,只好去后宮啟奏皇太后。皇太后讓扎西喇嘛進來。她已經認不出扎西喇嘛了,后經扎西喇嘛提醒,這才記起這喇嘛早先給她看過相,說他貴不可言。
  扎西喇嘛要皇太后兌現承諾,他要找皇太后乞化一座寺廟和一顆玲瓏心,寺廟好說,可玲瓏心是什么呢?
  多爾袞來了,攆走了扎西喇嘛。
  皇太極在世時,多爾袞就經常出入后宮,因為他是皇太極最信任最重用的幼弟,還因為他的嫡福晉博爾濟銳氏是布木布泰的堂姐,哲哲的堂侄女。那時,他雖然與布木布泰兩情依依,但怯于皇太極的威勢,無法成其好事。
  如今皇太極死了,多爾袞作為攝政王來后宮向兩宮皇太后商談國事,是自自然然的事,何況多爾袞位高權重,其他人又能說什么呢?
  多爾袞一來,就在皇太后宮里吃幾杯酒,有天晚上竟然沒有回王府。第二天博爾濟錦氏(已封為王妃)找到了后宮,對皇太后跪下了,哭哭啼啼,求皇太后往后不要把多爾袞留在后宮。
  不久,王妃暴斃。
  哲哲問皇太后:你和多爾袞的事究竟打算怎么辦?現在,王妃去了,皇上也去了,你倆干脆成親算了。咱們滿人有祖訓,父死,子可娶庶母;兄死,弟可娶皇嫂。何況福林繼位,里面有睿親王天大的功勞。
  皇太后說:大清朝是一駕沉重的馬車。福林太稚嫩了,我們姑侄畢竟是女人,太柔弱了,我們推不動這駕馬車,得靠睿親王和眾位貝勒拉著馬車往前奔啊。假如我現在就答應了睿親王,他還有拉車的心思嗎?等他輔助皇兒,再立一兩件驚天動地的大功再說吧。那時也沒人敢講閑話。
  哲哲說:我們對睿親王,可以說是外撫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情。
  大學士范文程上奏攝政王多爾袞,說李自成攻克北京,崇禎皇帝朱由檢自縊在梅山的東槐樹下,這時候正是進取中原的大好時機。
  眾貝勒舉棋不定。
  范文程說,民謠都出來了:朱勇蕎麥李永磨,做的一個大饃饃,送給隔壁趙二哥。再不進取,恐為貽誤良機。
  多爾袞與皇太后商量進取中原之事。皇太后說,這個李闖,忽然做了中原皇帝,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大清國進兵中原,不是去奪取大明江山,而應打出為崇禎帝復仇的旗號,這樣可以收服漢人之心。
  多爾袞猶豫道:人生苦短我倆從小到現在,一晃二十多年了,現在好容易聚到一起,廝守快樂,我已知足了,何必出兵打仗,爭這中原,也許,沙場兇險,往后……
  皇太后卻令多爾袞出征,建功立業,見多爾袞依舊磨蹭,不由生氣了,讓他永遠不來見她。多爾袞只得服軟。
  當夜,多爾袞又留在了后宮。
  多爾袞說:滿山之靈秀,草原之豐盡在布木布泰一人身上了。
  福臨祭告天地,太廟。
  皇太后和哲哲與福臨一起來到大政殿與諸王諸將一起,頒賜多爾袞“奉命大將軍”敕印。授權多爾袞“帶統大軍,平定中原,戰守方略,一切賞罰,俱俱等事”并頒給御前蠡旗黃傘等儀仗。
  多爾袞成了代駕親征。
  號炮聲震動了盛京。
  多爾袞率副帥豫親王多鋒、武英郡王阿修移及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漢王。范文程、洪承疇等謀臣,幾乎是出傾國之兵,向中原進發了。
  捷報頻傳:大軍已到山海關。大軍與吳三桂聯手,在石河擊敗了李闖。大軍已開進北京城。多爾袞乘攆入武英殿開坐,定鼎燕京……
  盛京城里歡聲如雷。
  這是大清開國以來最大的勝利啊。
  連寺廟里的和尚都放起了鞭炮。
  精壯兵丁都被多爾袞帶走了,盛京城里只剩下老弱病殘。當捷報頻頻傳來之時,兩宮皇太后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尤其當聽京師人只聽有九王,不知滿洲還有皇帝時,這種憂愁疑慮更加深了。假如多爾袞自己稱帝怎么辦?
  這些日子皇太后寢食難安。她后悔多爾袞向她求婚時,她沒答應他。
  哲哲和皇太后兩人相對發愁,實在想不出控制多爾袞的高招。留守沈陽的鄭親王濟尓哈朗心里也懸著。
  皇太后一聽說多爾袞禮葬崇禎皇帝,為造陵墓,令軍民服喪三日,心里便明白,這男人已經成熟了,比皇太極還要成熟。她認為,李闖被稱為流寇,敗就敗在一個“流”字上,多爾袞一定不能流,要攻占一城是一城啊。
  兩宮皇太后認為,明朝宮殿壯麗輝煌,中原繁榮昌盛,富貴風流,美女如云,盡管多爾袞對皇太后有情有義,那份情誼能抗拒這些天大的誘惑嗎?尤其是出京前多爾袞在病中跟人說過,假如他當了皇帝,就不會生病,這就更令皇太后提心吊膽了。連兩位太妃娜木鐘和巴特瑪也心急如焚。如果多爾袞篡位,她們只不過是皇嫂,哪能跟太妃的地位相比?她們提醒皇太后要多長幾個心眼。
  皇太后能有什么招呢?
  她只能去太廟求先帝保佑。
  只能去寺廟求神靈保佑。
  盛京,輔國公吞齊喀和固山額真河洛會由北京馳返沈陽,稟奏兩宮皇太后,說“燕京勢吞形勝,乃自古興王之地,攝政王請皇上遷都于北京,以定天下。”
  皇太后熱淚橫流,是喜淚。
  她的眼珠沒瞎,她沒看錯人。
  她的情郎真的是一個多情多義的人……
  由鄭親王濟尓哈朗護駕,福林和兩宮皇太后告別福陵和太廟,起駕了。福林對著天空喊道:皇阿瑪,我要到北京去當皇帝了!
  科爾沁部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帶著女兒來到北京,暫住驛館,吳克善是奉孝莊太后懿旨送女兒來京訂婚的。
  博爾濟吉特氏已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她心里忘不了那個兒時的“皇帝哥哥”。而皇帝福林現在卻對她不冷不熱。父女倆在驛館一住半年,福林要把博爾濟吉特氏退回去,但孝莊堅決不同意。
  博爾濟吉特氏在草原長大,性情耿直火爆。見面之后驛館,難免心情煩躁,心里很氣福林。在她看來,這門親事是孝莊做主的,自己又不是嫁不出去,順治擺什么臭譜!沒有我的科爾沁的女人,就沒有大清國!

  作者簡介:作家、編劇、導演。長期從事文學創作,至今發表和出版各類題材的文學作品八百多萬字,其中多篇部獲獎并搬上了銀幕和銀屏。編導拍攝各類題材的影劇四十多部,其中多部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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