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降落的影子
作者:陶代倫
作者:陶代倫
一
那是1988年盛夏的午后,在沙石坎,陸超的老家。天空閃著白光,像掛滿金子一樣,蟬躲進了蔭涼,一聲聲叫著煩躁。村邊的小河熱得找不到方向,只有村口那棵黃角樹依然淡定。
“陸超在家沒有?”
“蕓兒在家沒有?”
午飯后不久,鄉政府計劃生育小分隊的人輪流叫喊,惹來陸超家里那只消瘦的黃狗,站在院子的中央,汪汪地狂叫,誰也不敢再靠近一步。大熱天這么熱鬧,火冒三丈的陸超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他還是壓住了滿腔的怒火。
妻子蕓兒懷上了二孩,肚子明顯的大了。村里有鄉計生辦安插的眼線,不知被誰告了。陸超正在給妻子蕓兒收拾東西,準備去姐姐家躲幾天,沒想到那幫人來的那么快。
“你趕快走后門往外跑,我去開門應付一下。”陸超把蕓兒送出了后門,一會兒,抱著三歲的嬌嬌慢吞吞地打開了房門。
“哪個找我干啥子?”陸超假裝沒看見,低著頭問起來。狗還在大叫著,一點也不讓步,陸超沒有招呼的意思。小分隊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就這樣站在遠處,和狗對峙著。
“聽說你老婆蕓兒懷上了二胎,我們是來落實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的,帶她去計生辦做檢查。”一個鄉計生辦工作人員大聲對著陸超說。
“我老婆沒有懷娃兒,是哪個王八蛋在亂說?”陸超故意這么說道。
“喊你老婆出來,我們找她談談。”小分隊的人對著陸超吼道。
“我老婆沒有在家,趕場去了。”陸超的回答,半真半假,小分隊的人睜大了眼睛。幾個大個子的隊員拿起竹竿朝著擋路的狗一陣猛打,狗跑到遠處,發出異樣的目光。其他隊員快步走進陸超的屋內,尋找他的妻子。
“你們要干什么?搶人嗎?”嬌嬌被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嚇哭了,陸超也大喊起來。
沒有找到蕓兒,小分隊員們似乎沒有聽見嬌嬌的哭聲,他們更加憤怒。
“叫你老婆三天內到計生辦檢查,否則重處!”一個領頭的隊長朝著陸超大聲嚷道,并發給一張接受檢查通知書。
“簽個字!”一個隊員跑上去,將隊長手上的檢查通知遞給陸超,陸超看也沒看,直接撕掉了,讓小分隊員目瞪口呆。
陸超高中畢業,還復習了兩年,當然知道基本國策。即便是“獨生子女光榮”,想到村里那么多人超生,覺得自己超生一個也沒什么不可以,不當“獨生子女光榮戶”,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我們還會再來的,請你看清政策!”一個隊員鼓起眼睛,邊走邊說。不管怎樣,小分隊終究還是走了,嬌嬌也停止了哭聲,安靜下來。
午后,陸超把嬌嬌送到父親陸大齊的手上,隨后又交給母親看管著。此時,火燒云鋪滿了西邊的天空,河水像暗紅的鐵流一樣翻滾。陸超拿起鋤頭往田邊走去,在太陽下不停地勞作,讓汗水濕透衣背,然后在太陽下烤干。陸超曬成了一個黑黢黢的人,小分隊員如果看見自己,肯定不認識。或許這樣,可以減輕心中的苦悶。
妻子離開了沙石坎,在姐姐家安頓了下來,幫著姐姐干著家務,等著孩子出生。
“蕓兒,你還是別累著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姐姐勸著蕓兒,讓她歇著。
二
已經是深夜12點了,陸超屋檐下的黃狗“嚎”叫了一聲,然后跑出院子,這明顯是有人拿棍棒攆走的。
“咚!咚!咚!”
隨后,傳來了敲門聲,還有幾個人在大聲喧嘩。陸超白天實在是太累了,睡得深,還在鼾聲大作。陸超做起了好夢,夢中的他正牽著蕓兒的手,來到一個自由的海上王國,那里敲鑼打鼓,彩旗飄飄,載歌載舞,迎接著遠方的客人。此時,越來越急的敲門聲連同吼聲,還有遠處狗的叫聲,陸超想繼續做著美夢,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有個鬼呀?”陸超尖叫起來。
“陸超!陸超!”
“蕓兒!蕓兒!”
陸超迷迷糊糊,摸不著頭腦,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翻身爬起來,燈也不開,手里拿個棍子,悄悄地打開門,看不清門外那些人的臉。
“我們是鄉計生辦的。”門打開一條縫,陸超剛舉起棍子,一個人的手電照住了他的眼睛,陸超這才猛然想起小分隊的人,她們來抓蕓兒刮宮引產。
“深更半夜,你們私闖老子民宅,沒有王法嗎?”陸超說話也不客氣,好歹自己也是一個高中生,懂點法,根本不管那一伙人干嘛來了,爆出粗口。
小分隊的人幾乎全都亮起手電筒,照在陸超的身上。此時的陸超像被困住了,沒有太多的辦法。
“蕓兒,請你起來!去鄉上計生辦做個檢查!”陸超什么也看不見,用一只首捂著眼睛。兩個女隊員從陸超的身前走進屋內,喊著陸超妻子的名字,叫她起床。
沒有蕓兒的回應,床上也沒有一點動靜,打開室內的電燈,一個女隊員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蕓兒。
“怎么回事?你老婆呢?”陸超不理不睬,保持沉默。
說句實在話,為了計劃生育基本國策,落實計劃生育措施,小分隊員也是夠辛苦的。在夜里工作,主要是“捉大肚子,刮宮引產”。后來,聽說“超生”嚴重,鄉干部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抓計劃生育工作。小分隊里,其實很多都是鄉干部。
今晚,小分隊來了個“英雄白跑路”,當然有些情緒。
“白天晚上都找不著,你把老婆藏哪里了?”一個帶隊的領導找陸超討個說法。
“老婆的腳長在她的身上,我管不著。”陸超據理力爭,似乎老婆的事,與自己無關。
“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你知道計劃生育政策嗎?”領導苦口婆心,給陸超宣講起政策。陸超把頭轉過去,根本聽不進去。
“請你們出去,老子要睡覺了。”陸超毫不客氣地驅趕小分隊的人。
小分隊的人都說遇到“釘子戶”了,一個個都垂頭傷氣。小分隊的人走遠了,陸超家的黃狗重新回到窩邊,叫著叫著無人搭理,最后還是安靜下來。陸超倒在床上,一會兒又做起夢來,時斷時續,好像是些惡夢。
三
躲在姐姐家的蕓兒還是令人不安,她的耳朵總是像在避開塵囂,對來往的行人都要察言觀色。在姐姐家兩個多月了,肚子也鼓起來,幫姐姐干家務活也有些力不從心。嬌嬌整天呆在屋子里,實在憋不住了,無論如何還是要出門透透氣。剛踏出門,一股稻草的香味撲面而來,蕓兒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遇見了美味。
“你是哪里人?”一個過路的人,經過房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孕婦,突然問道。
“我們注意到你好多天了,你是來躲超生的吧?”一個自稱村計生服務員的人質問起來。蕓兒有點慌了,眼睛盯著他,找不到語言。
“有你屁事!”蕓兒的姐姐正巧從村邊趕過來,看到正在發生的一幕,攔在蕓兒的身前,對著那個計生服務員一陣大罵。
蕓兒見勢不妙,回頭跑回姐姐家里,忙著收拾起衣物,準備離開,但不知該去哪里。姐姐的心情也很凝重,看著蕓兒不言不語,凝思的表情,像一塊石頭,沉入了谷底,有些心疼。
“要不去舅娘家里?”舅娘住在十里開外的一個偏僻的獨家院落,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平時沒人去打擾。姐姐安慰著蕓兒,同時與蕓兒商量。
“嗯,好!”蕓兒恍然大悟,想起了舅娘。舅舅去年因病死后,與兒女們分開,她一個人住著。
“別忙,我給你做點吃的。”蕓兒說著就往外走,姐姐拉了回來。
“還來得及,吃了飯再一起走。”姐姐趕忙去廚房燒火做飯。飯后,姐姐一路相送,走著曲折的山路,走到舅娘的跟前。
“舅娘!”蕓兒和姐姐幾乎同時喊道。舅娘正在收拾地上的柴禾,聽見有人喊她,抬起頭來。
“哦,是你們來了,快進屋坐!”舅娘立馬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高興的帶著蕓兒和姐姐往屋里走。
“舅娘,蕓兒有事要麻煩你老人家了。”姐姐左手扶著舅娘,右手牽著蕓兒,座下來后,姐姐把蕓兒躲超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給舅娘講著。
“放心,相信舅娘會照顧好的。”舅娘雖然年過六十,身體還是很硬朗。話題打開,她們有說有笑,蕓兒腦海里的那些烏云,煙消云散。
姐姐真是個好姐姐。把蕓兒安置在舅娘家后,又馬不停息地來到沙石坎村,把蕓兒現在的處境和舅娘家的情況給陸超復述了一遍。
“謝謝姐姐!”陸超目送姐姐走出了村口。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那個中年人把計生辦的人叫來了,圍坐在姐姐家門前,等著蕓兒現身,直到月亮爬上了墻。
“圍著我家干什么?我家不需要你們站崗!”姐姐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看見有人守著,憤怒朝他們喊起來,“轟”的一聲把門關了,熄燈睡覺。
“我們還會來的。”門外聽見計生辦的人在說,最終還是走了。
四
陸超隔三岔五地來到舅娘家,送去一些食物,看到舅娘與蕓兒聊的開心,陸超似乎放心了。
“別出門招惹那些人!”陸超反復告誡妻子。
經過在姐姐家的教訓,蕓兒更加謹慎,一步也沒有踏出舅娘的家門。自舅舅去年過世后,舅娘還是有些孤獨,時常坐在床頭與蕓兒閑聊,和蕓兒的關系更加親密。舅娘也知道了蕓兒生孩子的大概時間,并在鄰村找好了接生婆。有了舅娘的幫助,蕓兒對生下孩子有了信心。
那一天終于來了。凌晨4點多鐘,蕓兒的肚子隱隱作痛,躺著床上無端的憂慮和恐懼。沒有辦法,叫醒了舅娘。
舅娘對于孕婦生孩子,還是有經驗的。她仔細給蕓兒看了看,又觀察了一會。
“可能是要生了,先忍著點。”舅娘一邊安慰著蕓兒,一邊砍下幾節竹子,裝上煤油,做好個火把,去請接生婆過來。
“我請接生婆去了,先照顧好自己。”舅娘走了出去,蕓兒在床上艱難地熬著。
接生婆離舅娘家幾里地,都是些小路,不大好走。只是舅娘太熟悉這些路了,舉著火把一直往前走,不到一個小時,接生婆背著藥箱跟著舅娘一起走到了房前。
“哇!哇!”舅娘帶著接生婆還沒打開門,就聽見了嬰兒的哭聲。舅娘趕快燒起開水,協助接生婆,忙這忙那。此時,村子和周邊的村民都被嬰兒的哭聲從睡夢中驚醒了,但搞不清是誰家的孩子,很快就要天亮了,鄰居們閉目等待明亮的天空。
“蕓兒,生了生了!”舅娘高興地喊著蕓兒。接生婆很麻利地剪斷臍帶后,出了一口大氣。孩子順利生下來,和嬌嬌一樣,又是一個女兒。
“陸超其實想要我生個帶巴的。”蕓兒看來不是很滿意,低聲說道。
“你男人重男輕女的思想還嚴重也。”接生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蕓兒的話。伸手接過蕓兒早已準備好的紅包,趕緊開門繞道離開了。此時,天已麻麻亮,舅娘趕緊去對門院子找到小侄兒。
“蕓兒生了,快去告訴陸超。”舅娘急促地說道。
“好,我稍后就去。”小侄兒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舅娘也累了,回到家中先給蕓兒煮了兩個糖雞蛋,然后做著早飯。
“舅娘,休息一下吧!你別累著了。”蕓兒太清楚舅娘了,不知該怎樣感謝。從昨晚到現在,舅娘一直忙這忙那,實在是太累了。
清晨,越來越多的人帶著疑問走過舅娘家的房前,左瞧瞧右看看。村干部聞悉也趕來了,敲著舅娘家的房門,舅娘不理不睬。村干部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來,等著舅娘出來,硬是要問個究竟。
“我們要調查調查,是不是有人在這里躲著生娃了?”
“如果是外來超生的,我們要收取“教育費”。當然也可以把超生罰款直接交給我們鄉計生辦。”村干部平鋪直敘,做起了蕓兒超生費的征收工作。
舅娘守在蕓兒身邊,她們根本沒有聽門外那些人在說什么,等著陸超過來。
村干部對計生工作一絲不茍的精神,不佩服真還不行。他們守住蕓兒不松懈,同時,派人報告了鄉計生辦。
“我們先寫調查材料吧!”鄉計生辦的工作人員來了,想方設法把舅娘叫了出來。
“她不是我們這里的人,她家的情況我不曉得?”舅娘把話題說道很遠,一句話就打發了。
無論如何,她們不能找舅娘的麻煩,畢竟一個老奶奶生活不易。
五
孩子生下來第二天,除了熱鬧還有惶恐,讓蕓兒哭笑不得。陸超得到孩子已生的消息,雖然臉上看不出高興,心理卻是美滋滋的。喊來了舅子張強,一同綁起了滑竿,馬不停息地趕往舅娘家。
舅娘所在鄉的計生小分隊輪流看守著,村干部也沒離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舅娘家的院壩本來就小,來的人擠不下了。
陸超和舅子張強遠遠地看見舅娘家門口的熱鬧,他們想停下來,等著院壩的人散去。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來人離去。
“我們還是要去面對。”陸超喊著舅子往前走去。
陸超和張強硬走進去,聽見那些人眾說風云,又沒有哪個人可以說了算。陸超不吭聲,任何人的話不回答,悶著收拾行李,把蕓兒和孩子抱在滑竿上,準備接走。
“你是她的什么人?請把事情說清楚。”一個計生干部走到陸超旁邊,詢問陸超。
“你是陸超,沙石坎那邊的?”還是村干部厲害,問了周圍的人,有人認識,以前多次來過這里的。陸超媳婦來這里超生,已經被他們摸個一清二楚。
“讓開,好狗不擋大路”,陸超和舅子張強抬起坐在滑竿上的妻子和娃,對攔阻他的計生小分隊隊員氣憤地說道。
前后左右都被圍著,陸超想要離開,那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人拿著超生費罰款通知下達書,罰款金額六千,三月內繳清。有人強行地攔著,有人不停地講解計劃生育基本國策,還有人說罰款到期不清將按程序起訴到法院,強制執行。七嘴八色的聲音沒有消停。
“我老婆才生了娃,老子要帶老婆孩子回家,我叫你們走開!”一個上過高中的人,說臟話,在這里說“老子”一定不妥,陸超沒有顧及這些,緊接著就是一個勁兒地罵。
“有啥子事,老子回家在說。”陸超一口一個老子,橫眉冷對。舅子張強也幫著姐夫推開身邊的那些人,拳頭握得緊緊的,像要打架的樣子。陸超去年才分家出來,家庭狀況可想而知,要繳納上萬的罰款,實在很困難,無可奈何,只能耍橫。再說,即便要繳罰款,也不能繳這里。
最終,陸超還是沖破了阻力,抬著妻子同孩子走在返家的路上。
“人呢?”陸超剛走不遠,老家這邊的小分隊也來了。剛到舅娘家旁邊,急忙問著。這顯然是舅娘家所在鄉的計生干部聯系的。有人喊著陸超,說老家的小分隊也來了,趕緊走。這人聲音很大,聽得出是舅娘的侄兒。陸超避免在路上扯起來,繞道抬著蕓兒和孩子回家。
兩個鄉的小分隊無地自容,他們坐下來認真地商量對策,一陣客套話后,只好分手告別。
“蕓兒生了。”陸超剛回到家門,父親陸大齊喊著母親趕快迎接。陸超一邊說,一邊叫母親抱著孩子,自己抱著蕓兒回到屋里。
六
“我有妹妹了”,大女兒嬌嬌高興壞了,逢人就說。
陸超和妻子蕓兒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左鄰右舍的人前來看望,一會兒轉身就走了,除了客氣話,找不到更多的話語,都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計生辦那伙人,不找他的麻煩是不大可能的。
生孩子是喜事,更是煩心事,陸超有些悶悶不樂。有句話說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陸超現在里里外外一把手,出了照顧好蕓兒,還要照顧自家的承包地,酸甜苦辣,陸超自己知道。
“這是我們計生辦的主任,吳超。”村支書劉錢給陸超介紹道。陸超剛杠上糞桶準備出門挑糞,就遇上劉書記帶著鄉上小分隊的人趕過來。
“你在說什么?”陸超似乎沒有聽見,隨口問道。
陸超擔著空著的糞桶,走向豬圈的糞口,干自己該干的事。
“你把糞桶放下,吳主任找你談談。”村支書劉錢勸道。
其實劉錢書記對陸超還是算客氣的了。陸超讀高中那會兒,劉書記還常夸陸超,說他成績好,有可能考上大學,為村里爭光。高考落榜后,還一直為他遺憾。因為計劃生育政策,劉書記也沒有其它辦法。
鄉上計生辦吳主任親自來陸超家落實生育政策,并和小分隊一起來催收罰款,足以說明對陸超超生的重視。陸超故意把豬糞凼里的糞水浪起很高,攪得很臭,不想讓他們靠近。
“超生罰款通知書!。。。。。。”一個計生干部只好拿著罰款通知大聲地念著,生怕陸超聽不見。
“老子沒得錢拿給你。”陸超突然吼起來,在場的人張大了眼睛。幾個隊員就要進門搬東西,還有人沖向豬圈,準備把豬放出來。
“你們要爪子,不講文明嗎?”陸超的父親陸大齊聽見吵鬧聲,出門一聲吼,小分隊的人就這樣停止了行動。
陸大齊住在側邊的老房子里,曾經擔任過小隊長,雖然時間不長,但還是熟悉計劃生育政策。兒子違反計劃生育,聽之任之,他也有責任。聽院子里的人說,他還是一個老封建,希望兒媳能超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
“陸老隊長,是你呀?”計生辦吳主任認識陸超的父親,轉過身來,走向陸超的父親,所有的人都看著陸大齊。
“罰款不繳不得行,計劃生育政策一視同仁,沒有人能夠講特殊,你是知道的。”吳主任給陸大齊說道。支書劉錢也走過來,與吳主任一起陪著陸大齊坐下來,交流著。陸超的母親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她端起一條凳子坐下來,默默地看著他們,一聲不坑。
“這樣吧,我幫陸超預繳1000元,剩下的以后再說。”陸大齊直接給吳主任一個答復,支書劉錢沒想到陸大齊今天這么配合,居然把家里的那點積蓄拿了出來,為兒子陸超排憂解難。在書記劉錢的眼里,陸大齊向來是個很摳門,不大好說話的人,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們還是約定繳款時間吧!”吳主任最后說。
一個隊員把擬好的分期繳款單拿給陸超簽字,陸超看也沒看,直接撕掉了。陸超想來確實很憋屈,恨自己上高中的時候不夠努力,本可以考上大學,有一個美好前程的,可是眼前的日子,苦不堪言,窩了一肚子的氣。
“盡快想辦法繳清。”計生辦吳主任向陸大齊道別,再看了看陸超,對著陸超說。陸超擔起一挑大糞往外走去,吳主任的話也沒有在意聽。
當然,大家還是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
七
陸超耷拉著腦袋,坐在門前的石凳上,腦子里亂如麻。二胎生了,二女兒明天就要滿月了,依照習俗,應該做個滿月酒,請鄰里、親戚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才是,可是陸超一點準備也沒有。父親也不只有陸超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呢。父親的那1000元錢是好不容易攢下來,弟弟要找媳婦,妹妹要辦嫁妝,無論如何要還給父親,家里翻箱倒柜也就幾百元錢,拿什么還呢?再說,罰款還有幾千呢?陸超不在往下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八十年代末,中國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大江南北,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到洪流中去。沙石坎雖然偏遠,但是,陸超偶爾也會聽到一些消息,比如:某某去廣東打工了,聽說舅子張強幾天前也跑廣東那邊去了。陸超的心亂糟糟的,想不出頭緒,還是順其自然。
天空還是原來的天空,只是有時蔚藍,有時烏云密布。
“陸超,把超生罰款繳清吧!”小分隊的人又找上門來了。
“你們殺我血我也沒辦法。”陸超邊說邊走,以為這樣就可以交差。
小分隊的兩個人伸手攔住了他,只能坐下來,兩眼盯著地下那些走動的螞蟻,排著長長的隊伍,一直朝前走。至于他們說什么,陸超根本就沒有去聽。
“要不我們到豬圈牽豬兒去賣錢喲!”其實經過撥亂反正以后,八十年代人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法律還很不健全,特別是在基層,工作方法粗暴、簡單。陸超反身坐起來,跑向豬圈,手里拿著扁擔。在場的人下了一跳,小分隊的人當然去不了豬圈,眼睜睜地看著陸超。話說回來,陸超家的豬兒根本就沒有長大,一百斤也沒有,就是賣了,也繳不清罰款的。
“罰款不繳不得行!”一個隊員再次發聲。父親聞聲又來了,勸所有的人保持冷靜,不要沖動,有話好好說。
“要不你還是繳點吧?”父親陸大齊又來了,他勸說兒子,同兒子陸超商量著。
“我也盡力了,兒子確實也沒有錢,等陸超把豬喂大,賣了錢再繳罰款行不?”父親又轉向小分隊的人,同他們協商。
“又過了大半年了,就這么拖著不繳!”一個隊員氣氣沖沖地說。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接下來就是一陣吼聲,聲音越來越大,態度越來越急,互不退讓,眼前的場景對陸超大為不利。陸超被夾在中間,行動艱難。
“陸超,還是去借一點吧?”陸大齊再次與兒子陸超商量。
“你們讓開,老子看能不能借到一點錢。”陸超沖出包圍圈,往一邊走了。陸超現在的狀況,要借到錢,恐怕是很困難的。
小分隊的人就這樣靜靜地等著,然后某個人發個聲,問找到好多錢了。時間過得也快,快到十二點了,也不見陸超的身影。小分隊的人也還是等得,他們是要在陸超家吃飯嗎?陸超家的廚房并沒有冒煙,自己家的飯也沒有做。陸超的妻子急了,讓大女兒嬌嬌叫來了父親,并把家中僅有的300元錢拿給父親陸大齊,讓他把小分隊的人打發走。
“兒子可能沒有借到錢,我再去幫他找找。”陸大齊知道小分隊的人不走,兒子陸超是不會回來的。他故意繞過院子,避開小分隊的視線,在附近一個親戚家擺起農門陣來。
農村飯,兩點半。村子的人陸陸續續做飯,陸大齊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慢慢地往回走。
“我們這里的人都不富裕,沒有幾家人有余錢,東借西借就借到300元,我也盡力了,要不你們收著吧。”陸大齊看著小分隊的人,拿出現金,為難地說道。小分隊的人都餓了,互相觀望著,沒有人搭話,也沒有人去接收陸大齊的300元現金。
“你們要去想辦法,實在不行,可以去信用社貸款。”一個隊員走過來,終于接了陸大齊的錢,并告誡他。說句實在話,兒子超生,與父親又有啥子關系呢,真是奇了怪了。
“貸款可以不歸還嗎?”陸大齊是真急了,直接往家里走。小分隊的人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走了。
“蕓兒,開門!”母親畢竟是母親,怕蕓兒和還在吃奶的孩子餓壞了,把家里積攢起來的雞蛋煮了兩個給蕓兒送來了。
“莫生氣,生氣不好。”母親安慰著生著悶氣的蕓兒。
八
以后的那些日子,鄉上計劃生育小分隊成了陸超家的常客。陸超也不示弱,鐵定一條心,就是不繳超生罰款。對付的辦法是:要么針尖對麥芒,要么不理不踩,來個冷水湯豬不來氣,隨便哪樣。
今天本來天氣很好,轉眼間烏云密布,嘩啦啦地下起雨來,把房屋上的土墻都打濕了。陸超渾身濕透,跑進屋子躲起雨來。搖籃里的二妹崽,號啕大哭,壓過雷聲和雨聲。陸超走過去,本能地抱起來安慰,想喊孩子莫哭,卻不知喊什么,陸超這才想起二妹還沒有取名字。
“我們給二妹取個啥子名字好呢?”陸超轉向蕓兒問道。
“取起名字還是上不了戶。你讀了那么多書,隨便取一個吧。”,蕓兒知道,超生罰款沒繳清,派出所是不給上戶的,于是眼睛環視過來,對陸超說。
“就叫超超吧?”陸超在征求蕓兒的意見。
蕓兒沒有說話,自然是默許了。想想“超超”這個名字還不錯,一是繼承了陸超的血脈,二是“超生”出來的,還要繳納超生罰款呢。父親陸超,女兒陸超超,這叫承前啟后,繼往開來。
年底了,鄰居們開始辦年貨,陸超的家里并沒有安排,過年就過年,好像與自家無關。
“這是法院的裁定書,我們這是依法辦事,請你按期履行,否則我們將申請法院強制執行!”一個計生辦的干部大聲地向陸超宣布,這大過年的,說什么不好,偏偏說這些傷心話。
陸超想大罵,想想是法院的裁定,壓制著心中的怒火,瞪了兩眼,大步走開。
這以后,計生辦的干部及小分隊員們來的次數真的少了,法院卻找上門來,他們沒有小分隊的人話多,但實際多了。家中僅有的一點存款也被收了,除了兩張床和一張桌子,沒有更值錢的東西了。
九
又是一年過去了,陸超已經變得不像一個人了。本來是帥哥一枚,如今身體枯瘦,蓬亂的頭發,滿臉的胡子,疲憊不堪的模樣,真叫人寒心。
時下打工的浪潮洶涌,年輕的人陸續走出村子,走出四川,走到沿海一帶。沙石坎村最近好像又走了幾個人,他們大多去了廣東。四川的打工仔在廣東很吃香,有人說這是“川軍”,“川軍”這個名字在全國都叫得很響。陸超看著兩個孩子想說點什么,又像口水一樣吞了回去。嬌嬌快滿五歲,超超在地上也能屁顛屁顛地亂爬亂跑了,如今生活的艱難,家都不像家,窘迫的樣子,真想流淚。
“姐夫,過幾天跟我一起去廣東打工吧?”舅子張強來到窮得叮當響的姐夫家,懇求姐夫陸超。
陸超笑了笑,看到張強那認真的樣子。
“到時再說吧!”陸超看著張強,又看了看蕓兒,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張強在深圳打工已有一年多了,要不是他的母親要做一個手術,還不會回來的。他見過深圳的大發展,如同見過了大世面,這么短的時間,也是西裝革履的穿著打扮,有點人模人樣了。張強昨天趕回來,今天就來到了姐姐家,他為姐姐、姐夫一家的生活擔心著呢。
張強給嬌嬌和超超都買了小玩具,又與姐姐蕓兒聊起了家常。
“姐姐還是勸勸姐夫吧。”張強對姐姐蕓兒說道,然后拉著姐姐一起趕往縣醫院,看望病床上的母親。
母親的手術很成功,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康復。在陪伴母親的閑暇之余,張強給姐姐詳細講起了深圳的那些人如何打拼,如何奮斗的故事。特別是大把大把撈錢的現實,讓姐姐亮起了眼睛。
“我還不能出去,有兩個娃娃呢。”蕓兒愁著臉說。
“那就讓姐夫先去。”張強直接說。
母親出院那天,蕓兒回到了沙石坎。看著身體虛弱的兩個妹崽,蕓兒的心理一陣愧疚。陸超走出院子,坐在一棵黃角樹下,望著沙石坎那條小河,茫然。腦子里反復是超生罰款、二女兒的戶口、兩個孩子的撫養。。。。。。
蕓兒找到了陸超,知道他的苦,站到陸超的身邊,看著他。
“過幾天我弟張強就要回深圳打工了,要不你隨他一起去吧?”蕓兒開口了。陸超看著妻子的眼睛,仍沒有說話。
“我不勉強你哈,你是一家之主,你說了算。”蕓兒害怕陸超不愿意。
“我決定出去闖一闖,只是苦了你和孩子。”蕓兒笑了,高興起來,拉著陸超就回家,比當初結婚時還興奮。
“這幾天我多陪陪你。”陸超就要外出打工了,蕓兒陪著老公陸超趕鄉場,買新衣服,走親戚,回到家里還準備了下酒菜,夫妻倆很開心,天還沒黑就相擁上床睡覺了。這是孩子出生后,難得的激情。
一天,兩天,就這樣過了一星期,陸超買好了去深圳的火車票,收拾著行李,就要離開沙石坎這個家,離開蕓兒和兩個孩子。
“走了,你要照顧好兩個孩子。”跟隨黎明的那陣風,陸超踏上了趕往深圳的列車。
“曉得了。”蕓兒送老公到火車站,揮手告別,直到火車“哐當哐當”地動起來。
十
深圳的天空是蔚藍的,和瀕臨的大海一樣。
陸超來到了深圳,就像來到了花花綠綠的世界。他第一次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那些街道花花綠綠的世界,有些眼花繚亂。想到老婆和孩子,想到自己的責任,一點也不敢懈怠,其它的什么也不能想。
這是九十年代初,來深圳的人大多為了淘金,他們就像“弄潮兒”,在這里大干、巧干、拼命干,陸超當然也一樣。陸超不能享受深圳的繁華,他找到了一個工地打工,因為沒有技術,干著最簡單的雜活。條件那是艱苦的,工作勞累更不用說。
“陸超,趕快把水泥抬一包過去。”工地上一個施工員喊道。
“好多,馬上就來。”陸超應聲道。
陸超就這樣整天下著苦力,到了晚上差不多沒有多少力氣了。
夜色降臨,工地上閃爍著零星的燈光。陸超走進工地上的公棚,打開從老家帶來的被褥,就在公棚里打地鋪,全然不顧,躺下就睡著了。
陸超在工地上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他的頭腦靈活,一看就懂。他常常向技術工人學習安磚、支木、打混泥土。。。。。。只要是工地上的技術活他都學,這對于一個讀過高中的陸超來說,不是難事。陸超出了干活,基本沒有別的,有時把別人的活也干了,可以說叫不知辛苦。他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時常令工友們感動。
兩個多月過去了,陸超收到老婆蕓兒的來信,信上說兩個月沒有來例假了,可能是又懷上了。陸超沒有多想,懷上就懷上吧,現在除了打工掙錢,根本顧不上其它。如果蕓兒懷上男孩,那就好了,這正是一家老小都盼望的。陸超也沒有回信,只知道有錢了就往家里寄回去。老婆知道陸超是怎么想的,特定生下來,這可是第三胎呀,嚴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那罰款少不了兩萬,家里不知道會弄成什么樣子,這行嗎?蕓兒思想上在激烈的掙扎。
有了生二胎的經歷,要生下第三胎,蕓兒是有辦法的。思來想去,蕓兒決定生下來。
“陸超好好在外掙錢吧。”蕓兒心中念到。
沙石坎的那條小河不停地流淌,時間也在流逝,但是,陽光很好,蕓兒收到陸超從深圳寄來的匯款。蕓兒趕忙繳清了二胎的超生罰款,日子看起來平靜多了,陸超不在家,更沒有人懷疑蕓兒懷上了三胎。蕓兒還在家忙里忙外,帶著兩個孩子慢慢地長大。
慢慢地,蕓兒不在出門。蕓兒的肚子明顯大起來,穿再大的衣服也遮擋不住。村里的人不會想到,左右鄰舍也不知道,蕓兒就這樣等著生三胎。
“就說我去深圳找陸超了。”蕓兒給陸超的父親陸大齊說道。蕓兒不在出門,附近的人好久也沒有看見蕓兒了,有時過路難免問到蕓兒。蕓兒這次生孩子,哪里也不去,其實就呆在家,沒有人知道。當然,陸超的父母還是知道的。
蕓兒肚子痛的那一天,陸超的母親找到村上的接生婆,說蕓兒可能要生了。
“怎么可能?”接生婆好像知道了蕓兒的老公不在家,有些吃驚。
“生了,生了,是個兒子!”陸超的母親高興地喊著蕓兒。蕓兒雖然痛苦,額頭還出著大汗,想到為陸家續了香火,在苦也覺得甜。
這后來就不用說了,小分隊緊跟不放,還要逼著結扎。好在經醫院醫生鑒定,蕓兒不能結扎。他們只能找陸超,那是找不到的。
陸超這次并沒有與計生辦的人作對,工資發了馬上就給蕓兒寄去,寫信叫蕓兒把罰款繳了。
兒子取名叫陸子超,這回是陸超的父親陸大齊取的名,大意是超生生的一個兒子。有了陸子超,全家上上下下,干什么都不覺得苦和累。
十一
“你是陸超?”工地的項目經理叫著陸超,陸超正搬運著磚塊,立即停下來。
“老板,有事嗎?”陸超回答道。
“你工作勤奮,又愛學習,各項技術不錯。我們安排你擔任該工地組長,希望你認真履行職責。”經理就這樣決定了。
“感謝經理信任!我一定干好。”陸超就這樣當上了組長,月工資漲到了四千,這還不包括獎金,讓工友們羨慕。
陸超的工作有目共睹,工友們都很佩服。他每天在工地上忙來忙去,工作上一點也不敢懈怠,整天都能看見他忙碌的身影。他不僅僅是工作踏實肯干,老子反應也十分靈活,時常給經理提出工作改進意見,把工地上的事看成自己的事來做,深得經理的贊許。
“經理,工地上質量的監管和工序流程需要改進一下。”陸超向經理匯報著。
“你看這樣行不?”陸超繼續拿出自己的建議方案。
“很好,就這樣改進。”看來經理真的看上他了。
陸超所管理的工地一片繁忙。工程進度快,質量好,無安全事故,不誤工期,各項工作有序進行,為該企業贏得了好評,陸超本人也獲得了“先進標兵”稱號。
功夫不負有心人。陸超創造的業績促進了公司效益的增長,獲得了部門經理的推薦,得到了公司上層的重視。
“陸經理好!”陸超帶著頭盔在工地上渾身濕透了,停下來,正要擦汗,聽見有人喊他。
工地上的人見到陸超,改稱呼了。這是在蕓兒生下三胎的時候,陸超升任該建筑公司工程部的分部副經理了。陸超和他們打著招呼,只是笑,并沒有當回事。幾天后。公司正式出文,宣布了任命,才知道這是真的。有人說,這就是深圳速度。
一切來得那么順利,一切來得也不容易。陸超拼命地工作,付出的汗水不言而喻。陸超當上工程部副經理后,形象和氣質上有了明顯的改變,與剛出來時判若兩人。他受到工地上工友的尊重,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特別是新履職以后,自己的月工資漲到了八千,令人羨慕。他感謝深圳這塊熱土,感謝公司給予他的一切,讓他在這里大顯身手。
陸超也開始打扮自己,出了下工地檢查工作穿著工作服,戴著頭盔以外,在辦公室和其它時間,穿上西裝,打著領帶,活脫脫地像一個白領,又精神又帥氣。
“陸經理,還在忙工作呀?”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陸超還在聚精會神地研究圖紙,工程部的一個美女叫住了他。
“哦,下班了?”陸超抬頭一看,向美女笑了笑。
“走吧,我請你吃夜宵。”美女很大方,直接發出了邀請。
“這樣啊,不好吧?”陸超還在猶豫,沒有想離開的意思,臉似乎紅了。
“走吧走吧!”令陸超想不到的是,美女伸手用力拉住陸超,拖著就往辦公室外面走。陸超無奈地跟著走了出來,一前一后,走在燈光閃爍的路燈下。
“我們去吃牛排吧。”陸超沒有回答,美女以為是默許。
來到牛排店,陸超和美女相對坐著,互看對方的眼睛,陸超都有些不自在了。
美女叫蕭然,也在工程部工作,主要負責文字的打印和文件的傳送,中專畢業就來到了深圳,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如今還單身著,或許她看上了陸超,今晚特別獻殷勤。
“你還是單身吧?”蕭然開始追隨,直白地向他表達愛意。
陸超都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對蕭然突如其來的問話好笑,但又說不出口。陸超心想,你這女孩那,怎么這樣幼稚。
陸超就要買單,蕭然不許,她說是她主動邀請的。
時間一天一天地走過,陸超和蕭然越走越近,幾乎每天下班后都要并排地走走,形影不離。有一天夜晚,他和她來到深圳羅湖區的海岸,夜色和燈光昏暗迷離,大海的波濤激情洶涌,她不知不覺地挽住了陸超的手,肩并肩地走著。就這樣,她的頭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們交個朋友吧?”蕭然向陸超表白道。陸超莫不著頭腦,眼睛閃閃發光。陸超頭暈腦脹,仔細地打量著蕭然,看著她那身材苗條,圓圓的臉蛋,長著一米七的個,怎么能看上我呢?陸超當然應該拒絕,看著眼前的她,不由自主。
“我們不說這個。”陸超沉思了許久,終于發話了。以后的日子,陸超工作上需要她,生活上也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我們去喝酒吧?”來深圳這么久,陸超真還沒有喝酒,爽快地答應了。
“來,喝口交杯酒。”蕭然挽住陸超的手,吞下一杯又一杯。陸超酒量還是大些,不過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對于蕭然,說話已經吞吞吐吐,渾身乏力,攤到在座位上,肯定是醉了。即便這樣,蕭然卻緊緊地拉著陸超的衣服,一點也不松動,生怕他跑了。
陸超背著蕭然回到她的出租屋,把蕭然放在床上,脫掉她的高跟鞋。這時,蕭然睜開了眼睛。
“過來,你今晚不許走。”陸超也是醉了,完全失去了理智,由著蕭然的使喚。隨后兩個人就拉扯著睡著了,在深夜的某一刻,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或許是激情燃燒。
深夜里,陸超做著一個夢,睡夢中的糟糠之妻,帶著兩個女兒和那寶貝兒子,艱難地生活著。
“蕓兒!蕓兒!”睡夢中的陸超突然叫著蕓兒的名字。
夢醒來,她看了看身邊的蕭然,睡得很香。陸超實在不能入睡,他也記不起對蕭然做了什么,穿起衣服,走出出租屋,一個人在馬路上來回地走著。
“我不能離開我的妻子和孩子。”那天下班后,陸超終于鼓起勇氣向蕭然一五一十地說明了一切。令蕭然驚訝的是,陸超不但結婚了,還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蕭然望著他,眼淚開始落下來。沒有語言,默默地離開,然后回到自己的家,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好像離不開他了。
即使與蕭然擦肩而過,陸超也不敢正眼相看,除了內疚還是內疚,不知不覺地與蕭然保持距離,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我沒有怪你,何必這樣?”有一天上班途中,陸超與蕭然迎面相逢,眼睛對上眼睛。蕓兒看著陸超,又喵了幾眼,對陸超說道。
“對不起,你還好吧?”陸超對蕭然關心起來。
“當然是好好的喲!”蕭然笑了,不知道在笑話自己還是笑話陸超。看來,壓抑在陸超心中的煩惱,釋懷了。
再后來,聽別人說,陸超與蕭然又好好地走到了一起,誰也不怨誰。
十二
陸超上班特別地早,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他的敬業精神,盡人皆知。
“經理,工地上新進的材料好像有質量問題。”一個工作人員向他匯報,陸超及時趕到工地現場。
陸超是一個合格的經理,工程部的每一個事項,他都要過問,不允許有半點差錯。不管是工程質量,還是工程進度,都是保質保量,有序進行。陸超的擔子很重,事關公司的利益。他不斷地專研業務,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越來越成熟,深得公司總部的信任與重用。
深圳的時間是金錢,陸超在深圳的每一天都十分忙碌。時間走到了九十年代末,這是陸超深圳打工第十個年頭了。一切都在改變,深圳日新月異,家鄉沙石坎生活上也有了改善,家里不僅繳清了所有超生罰款(這在當地少有的,大都欠著),還修了樓房,孩子都在上學,成績很好,特別是那個三胎的兒子陸子超,語文、算術常常是滿分,值得驕傲。妻子的穿著打扮也開始追求時尚,越來越像個有錢人。
公司的發展可以說是錦上添花,知名度越來越高,實力越來越雄厚。陸超的收入突飛猛進,人也更帥了,看起來比十年前還年輕。
“房價又漲了,你不在深圳買房?”蕭然給陸超提起購房。是啊,到深圳十年了,一直都是租住的房子,如今自己也是月入三萬的經理,可以考慮購房了。
“嗯,我想想。”蕭然上個月就定了一套房,雖然面積不大,但都趕在陸超的前面了。
“我還是要個面積大一點的,我還有三個孩子呢。”陸超想了一會,又對蕭然說。
“明天我有空,能陪我去看看?”陸超向蕭然發起了邀請。
“好吧,那就明天八點準時。”蕭然同意了。
在蕭然的陪同下,陸超在自己的房產公司所有的樓盤看了看,精挑細選,預定了一套房。
深圳的夜生活開始了。陸超于蕭然走在大街上,享受著深圳的繁華。陸超的腦海里閃現出老婆和孩子,真的好想。。。。。。
“我對不起你,我們分手吧?”陸超很堅定地向蕭然說。他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他應該把自己的愛更多地給予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你完全能夠找到優秀的男人,請你理解!”陸超再說了一次。
蕭然只是沉默,她深深地體會到,陸超對孩子、妻子的愛,壓倒一切。
以后的日子,陸超除了工作,還給蕭然當起了“紅娘”,蕭然有了一個又一個的追求者,似乎沒有感動蕭然。
“謝謝你,陸超大哥。”周末的一次聚會上,蕭然悄悄地給陸超說。
陸超很高興,她知道蕭然已經找到真愛,憋在心理的重負徹底卸下了。
十三
時光在快速奔跑,陸超從沒有停下腳步。那些淘金者,在日子里大浪淘沙,陸超也不例外。時間推進到2000年的春天,好像一切都是新的,連沙石坎的那棵黃角樹都長出了新芽。聽說家鄉還在加緊修路,沙石坎也有了不小的變化。
“老婆,我實在太忙,你和孩子們來深圳吧?”陸超的老家安上了電話,蕓兒聽見電話聲,知道是陸超打來的。接到陸超的電話,蕓兒有些激動,更是意外。
“好啊!孩子們一直都念著去深圳看爸爸呢。”蕓兒接著老公打來的長途電話,知道陸超想家了。可是,以往陸超的話都是安慰,請孩子和老婆去深圳,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蕓兒有些不解,和老公分開這么多年,平時只是想想,這回真要去深圳了,蕓兒還真有點不適應。
“等孩子們放了暑假我們就來哈!”蕓兒直接答應了陸超。
蕓兒把要去深圳看望爸爸的好消息告訴了孩子們,孩子們高興壞了,一個個活蹦亂跳。特別是那三胎的寶貝兒子陸子超,放學回來都要在媽媽面前念一遍,生怕忘了。
想想老婆、孩子都要來深圳了,陸超也忙起來,他要給他們一個驚喜,一個大大的驚喜。他把在深圳購買的一套房屋收拾得干干凈凈,家具擺放的整整齊齊,像迎接遠方的客人,隆重而熱情。
“我們要上火車了,別忘了在火車站來接我們喲!”蕓兒在車站旁邊打了電話,有點急。
“好好好!我會提前在深圳站等你們。”陸超接了電話,似乎有些迫不急待。
深圳的發展速度那是全國第一,那里的高樓林立,看不盡的繁華。蕓兒和孩子們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美景,無比激動。這是第一次出遠門,更不知道深圳是個什么樣子。
火車就要到站了,陸超拿起寫著“我是陸超”的牌子,開始舉起來,左右晃動,生怕老婆和孩子們看不到。
“那是爸爸嗎?”嬌嬌、超超、陸子超一齊看向了那個舉得老高牌子的人。
陸超好多年不在家,孩子都不認識他們的爸爸,難怪孩子這樣發問。
“那就是你們的爸爸,快叫爸爸!”蕓兒也看到了,向孩子們大聲地說。孩子們一個個張大了眼睛,反而安靜了。
“陸超,我們在這里!”蕓兒對著陸超高喊,夫妻二人的眼睛終于對上了。
陸超從人群中擠過來,站在了蕓兒的對面,這么多年來,雙方都發生了變化,變得彼此不相信自己。三個孩子靠過來,整齊地排在旁邊,誰也不說話。
“你辛苦了。”陸超看著妻子蕓兒那張黑黑的臉,干瘦的皮膚,打破了沉悶。
“快叫爸爸!”蕓兒拉著三個孩子,催促著孩子們。
“孩子們,爸爸好想你們。”陸超看向孩子。
“爸爸!爸爸!爸爸!”三個孩子同時跑過來,抱住陸超。陸超一個一個地撫摸著孩子們的頭,然后一個一個地喊著孩子的名字。蕓兒也抱過來,抱成一個團,久久地抱著,這是好久以來期盼的幸福。
陸超把小兒子陸子超抱起來,蕓兒牽著嬌嬌、超超,向公交車走去,趕往陸超安排的新家。
深圳的世界很大,孩子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公交車上的三個孩子,從窗外看去,看到一排又一排的高樓大廈,眼花繚亂。蕓兒看著陸超,感覺有些陌生,陸超變化實在太大了,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白馬王子,好英俊、好瀟灑,感覺自己整的配不上了。
“這就是我們的家。”陸超告訴妻子,告訴兒女們。
“哇!真的呀!”孩子們一個個尖叫起來,蕓兒也不敢相信。然而,這一切是真的,一點也不假。
幾天后,陸超的舅子張強也過來了,看望從老家來深圳的姐姐蕓兒。張強帶著嬌嬌、超超、陸子超幾個孩子在深圳這座城里到處瞎逛,所有的人都是那么開心。
十四
家人來到深圳后,小舅子張強有時也來湊熱鬧,在陸超的家里,其樂融融。陸超為了這個家,拼命地工作,工作業績越來越突出。他總是身體力行深入工地調查研究,為公司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優質方案,深受公司老總賞識。
“給我做副手吧。”老總還沒有征求陸超的意見,直接說道。
“好吧。”陸超愣了一會,點頭回答。
公司的發展一片紅火,各個工地忙碌著。又一批打工者慕名來到該公司,他們和陸超一樣,在公司吃苦耐勞。
“陸超,我們一起去深圳灣再去考察一宗地,看看開發潛力,你來牽個頭。”公司老總把陸超叫上了一輛奔馳商務車,立馬就走了。
新的樓盤在陸超的運行下,進展順利。
“來深圳安家立業的人急劇增加,房價在不斷地上漲,我們要加快工程進度。”陸超對員工要求道。
陸超吃住在項目部,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回到家里住了,家里人有些擔心。
“陸超,走哪里去了呀?”陸超剛躺在沙發上,準備休息一下,蕓兒打來了電話。
“我在工地這邊,還要忙幾天。”其實陸超工地離家并不遠,只是擔心工地進入關鍵階段,害怕出問題,所以他要親自蹲守。
“好了,工程已經全面竣工,陸經理安排驗收吧。”工程部的負責人走進陸超的辦公室,向陸超請求。
陸超叫來了銷售部的經理,要求隨同驗收組的人一道,完成驗收及交接。
陸超的辛勞沒有白費,他獲得了老總幾十萬的獎勵,薪酬也大漲,還擔任了一個分公司的經理。可以這樣說,陸超如日中天,路越走越寬,實力越來越強。
再后來,陸超還獲得了老總獎勵的一套房,應該算是公司的功臣了。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禍福旦夕。一場暴風雨愈演愈烈,誰也沒有料到。
“陸超,回家吧!”天空又是一道閃電,閃電下,陸超坐在海岸上,任憑風雨拍打。蕓兒這段時間也是害怕極了,看到陸超整天喝著酒,頹廢的樣子,生怕陸超有什么想不開。風雨中,蕓兒撐著雨傘飄搖著,她想到了陸超常去大海邊的一個地方,借著閃電下的光亮看到了陸超的影子。
此時的陸超卷縮在羅湖邊上的一塊礁石上,渾身濕透了。大海洶涌著波濤,夜雨盈胸。蕓兒來到了陸超的身旁,說不出什么話來。
“你來干什么?”陸超對蕓兒聲嚷道。
在妻子蕓兒的攙扶下,陸超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午后。
這一年,是2008年,經濟危機的浪潮席卷世界,深圳毫不例外地遭受沖擊,陸超所在的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債臺高筑,公司無法正常運轉,瀕臨破產。公司也大量減員,陸超也沒有事干。失去工作的陸超萎靡不振,靠飲酒來麻醉自己。
“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對吧?”妻子沒有陸超聰明,但還是懂得這些淺顯的道理。她從一家賓館打工回來,坐在陸超的身旁,拉著他的手,安慰道。陸超把蕓兒的手握得很緊,打量著眼前這位樸實、憨厚、善良的妻子。
“放心吧,我會振作起來的。”陸超鼓足了勇氣,給妻子一個遲來的擁抱。他們好久沒有這樣的溫存了。
說干就干。陸超找來曾經的朋友、同事,開始創業,著手創建自己的建筑公司。
“大家有信心幫助我嗎?”陸超試問朋友們。
“干吧,陸總!”大家異口同聲。
“創業難”,這絕不是憑口說說。陸超又開始忙起來,緊鑼密鼓。每一項都是焦頭爛額的事,比如:資金、設備、技術、辦公室。。。。。。
“陸超,孩子們要上學繳報名費了,我這里沒那么多錢呢?”蕓兒在向陸超叫苦。
“我在創辦公司,還要籌資呢。要不你去找一下嬌嬌?”嬌嬌中專畢業后進入了一家央企,工作不錯,陸超就這樣回答了蕓兒。
這日子過的緊梆梆的,女兒超超和兒子陸子超對眼相望,知道了父母的艱辛,家庭生活的困難,唯有好好讀書。
“蕓兒,把房產證找一下,我要去銀行。”陸超急急忙忙地叫住蕓兒,此時的蕓兒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是要賣掉房子抵債?”蕓兒想了半天,感覺不妙,不知拿房產證究竟要干嘛。
“這不是賣,是抵押,以后賺錢還上就拿回來了。”陸超似乎說得輕松。蕓兒明白,陸超也實在沒有辦法了。他看著陸超一天消瘦的樣子,還有那頭頂上亮起的幾根白發,心理特別不是滋味。
“那好吧!”蕓兒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語言。
深圳就是深圳,它是改革開放的窗口,來到這里的人都在大浪淘沙中苦苦追尋。陸超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回家了,蕓兒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陸超,在外面忙什么呀?”蕓兒好不容易撥通了陸超的電話,手在顫抖。
“我在跑一個項目,過幾天就要回來。”蕓兒不安的心,放下了。
十五
功夫不負有心人,陸超的創業成功了。
“陸總,我們要把公司做大做強,問題的關鍵是創新。”蕭然看著忙碌中陸超,站在了他的面前,向陸超匯報著說。
說實在話,當時蕭然的加入,對于陸超來說,那是如虎添翼。蕭然也是豁出去了,她也是把所有的家當押上了。她是個很精明的人,能夠擦顏觀色,也能審時度勢。為了陸超,她算得上兢兢業業。
“通知公司領導及部門主管開會,我們要研究重大事項。”陸超安排秘書,然后忙著處理手頭的幾個文件。
會議還沒有開始,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坐在會議室等著陸超。當陸超走進來,所有的人看著陸超。
“關于公司如何創新發展,如何做大做強?請發表意見。”陸超開門見山,把話題拋了出來。
蕭然率先發言,列舉了大量材料,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幾乎所有的人都發表了自己的見地,為公司的發展建言獻策。
形勢越來越好,深圳的發展繼續走在全國的前列,陸超的公司日新月異,步入了發展的快車道。
“陸總,我們的銷售業績創新高。”銷售經理向陸超匯報道。
“陸總,我們的產值已突破三億。”綜合部經理向陸超匯報道。
。。。。。。
總結會上,各部門輪流向陸超匯報著工作成績。
“各位經理辛苦了,請來年再接再厲。請財務部將各部門經理及員工的年終獎勵及時發放。”陸超最后說。
夕陽西下,落日的天空更加美麗,陸超的心情格外舒展。如今公司發展了,他還應該感謝一個人,一個讓他終身不能忘記的一個人。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他想給妻子一個驚喜。
“蕓兒,你在哪里?”陸超給蕓兒打了一個電話。
他開車接上蕓兒,去了一個酒店,走進了包間。就夫妻二人,沒有一個客人。
“就我們兩人。”蕓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是的,今晚就我們兩人。”陸超擁抱著蕓兒,然后,慢慢地入座。
“我應該感謝你。這么多年來,為了三個孩子,為了這個家,你辛苦了。”陸超想起過去那些不咸不淡的日子,腦海里浮出昔日的畫面,他感到深深地愧疚。
“我們干杯!”陸超站起來,舉起一杯紅酒,對著蕓兒高興地說。
如今有著成就的老公對自己不離不棄,深深地愛著,蕓兒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她也知道陸超的不易,他所有的這些都是拼出來的。
“老公,為了這個家,辛苦你了。”蕓兒靠近陸超,含情默默地說出了這句話。
隨后,陸超把蕓兒抱得更緊更緊了。
十六
時光走進了新時代,全國人民脫貧奔上了小康,家鄉也不例外。陸超在新時代的路上越走越順,已經擁有幾個億資產的大老板了。熟悉陸超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家鄉沙石坎,傳到了家鄉父母官的耳朵里,陸超成了家鄉的榮耀。
陸超坐在辦公室,看完了所有的文件,端起茶杯,剛飲上一口,聽見有人敲門。
“陸超,這是我們張縣長。”家鄉武神縣招商引資辦夏主任來到陸超辦公室,
向陸超紹到。
“哦,張縣長好!請坐請坐!”陸超一邊迎接,一邊吩咐秘書端來茶水。
“縣長一路幸苦,歡迎縣長光臨!”陸超開始和縣長拉開話題。
“我們可沒有關照到你哈,聽從你的超生我們還收足了罰款,應該還是有意見的哈。我們現在都鼓勵生育二孩,三孩了。”看來張縣長一行來深圳做足了功課,連超生這些事都了如指掌。
“我們那時的工作還是有些簡單粗暴的,我們向陸總道歉。”縣長誠懇地說。
“別別別,那時的政策嘛,不說這個。”陸超趕忙站起來,雙手合十,回應縣長。
“我們前來誠邀你回家鄉考察,希望你能為家鄉辦點實體企業,我們的招商政策還是很優惠的。”張縣長笑著,然后一本正經地給陸超介紹起家鄉的發展與投資項目。
“這樣啊,讓我想想。”陸超好多年沒有回家鄉了,有了這個機會,他當然想回去看看。
“那好吧!我們期待你的決定。”張縣長起身準備告辭,陸超跟著站起來,特意把張縣長一行人留了下來。
隨后,陸超陪著張縣長一行人參觀了自己的辦公大樓,詳細介紹了公司運行的情況。在陸超的盛情邀請下,一同在公司的食堂吃了便飯,握手告別。
回到家里,已經很晚了,蕓兒還在家里忙著。蕓兒給陸超倒上茶水,讓陸超歇息下來,自己也來到他的身旁,坐下來。
“告訴你一件事,家鄉張縣長今天來我們的公司了。”陸超把張縣長來公司招商的事詳細地告訴了蕓兒。
蕓兒沒有搭話,聽著陸超說。家鄉的事一下搬進了蕓兒的腦海,浮想聯翩,歷歷在目。
“陸超,我們是該回去看看了,兒女們也該回去看看。”蕓兒來到陸超身邊,坐下來,認真地說。
“我看也是。我好好想想,好好安排安排。”陸超算是答應了。
“武神縣剛發來了邀請函,請你和公司相關人員參加招商會。”還不到一個月,公司就收到家鄉的邀請函,陸超趕快讓秘書回復,接受邀請。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中國神舟12號飛船成功將3名旅航員送進空間實驗站,全國人民歡欣鼓舞。陸超一家好久也沒有這么熱鬧了。今晚,全家人都聚在了一起,特別的開心。最為活躍的是陸子超了,他的話語最多。
“今晚全家人都到齊了,一定有什么喜事吧?”陸超問道,沒有人回答他。
“爸爸,有什么好事,快說呀。”陸超急了,直接問爸爸。
“也沒有什么好事,就是有個事情你爸要找你們商量商量。”蕓兒接過陸子超的話題,回答他。
“大家都坐下來吧。”陸超招呼所有的人,圍坐在一起。
兒女們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和愛情,平常大家都忙著。嬌嬌現在懷上了二胎,聽說,國家已經有了政策,還允許生三胎了。
“你們想老家沒有啊?”陸超開門見山提起家鄉,大家開始想起老家沙石坎那些往事,慢慢地開始激動,都想回去看看。特別是爺爺陸大齊,都八十多歲了,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那么洪亮。爺爺說,他的身體很硬朗。
“我們一起回老家嗎?”陸子超看著父親,又靠母親身旁坐下來。其實,三個孩子早就想回村里看看爺爺奶奶,看看兒時的玩伴,看看村旁那棵黃角樹。
老家那棵黃角樹也是百年老樹了,如今又披上了新綠。那嬉戲玩耍的痕跡,那層層密密的綠葉,還有那朗朗的讀書聲,一直都在他們的夢里。
“當然,我們都要回去。”陸超回答道。
沙石坎那些過往,就像時光降落的影子,在陸超的眼前晃來晃去。從出身到離開家的時候,多少故事浮現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陸超說起了在家鄉那段酸甜苦辣的日子,兒女們張開耳朵,聽得心都醉了,他們要去追尋那些影子。
陸超慢慢地說到了計劃生育,大家屏住了呼吸。計劃生育在家里每個人的心理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懂得最深的自然是陸超,細細地聽著陸超講著計劃生育的故事。
最后,陸超講到了前不久國家衛計委發言人關于計劃生育答記者問,他笑了,從心底里得到了釋放。
“我國從20世紀70年代推行計劃生育,1982年將它寫入憲法確定為基本國策。你們出生的時候,實行著計劃生育政策。。。。。。”陸超太懂得這個政策了,講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說道。
“當前,我國正處于人口大國向人力資本強國轉變的重大戰略機遇期,立足國情,遵循規律,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陸超的記憶力非同尋常,這么深奧的話,他都記得,幾乎把發言人原話都背下來了,三個孩子不得不佩服。父親這么忙,還這么關心著國家大政方針。
“我給你們說了哈,現在可以生三胎了,不用繳納超生罰款。”陸超突然高興地站起來,看了看兒女們,好像在暗示著什么。
“我才不想生三胎也。”嬌嬌回答到。超超笑了,陸子超也跟著笑了,接著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爸,你的頭好發亮啊!”超超在不經意間發現父親頭上的白發,轉移了話題。
“才知道啊!你們老爸的頭發都白了一大半了。”蕓兒隨后說道。
“你們還不知道我多大年紀了吧?”陸超說出來,大家感到茫然。是啊,父親都快到六十歲生日了,這在農村,稱六十大壽,父親真的在變老了。多年來,老爸一路打拼,就這樣忙著、累著。
“言歸正傳,過幾天我要回老家參加一個招商會,你們跟我一起回去,現在開始準備,等候我的安排。”陸超直接說,也不征求孩子們的意見了。
“好,我們都回去!”嬌嬌、超超、陸子超異口同聲地說。
十七
武神縣的會議室,擺滿了鮮花、水果,茶水,“招商引資懇談會”十分醒目。
“客人們到齊了沒有?”離會議開始時間不到半小時,張縣長給布置會議的招商辦夏主任打來了電話。
“陸總已下高速,十分鐘能到,其他老總都到齊了,會議能夠按時召開。”夏主任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招呼招商辦的同志迎接陸超。
“陸總辛苦了!”陸超剛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張縣長走進了會議室,看見陸超,向陸超走過去,握手問候。
蕓兒帶著嬌嬌、超超、陸子超驅車趕往老家,父母、親友、院子里的鄰居在多年前修建的小樓下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等待蕓兒一家人回家。
沙石坎的變化還真大,路已經不是原來那條路。原來村頭那條小路不在了,熟悉的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流連忘返。公路從陸超家的院旁經過,黃角樹還是那棵黃角樹,依舊站在那里,像家鄉的代表。這幾年,因為脫貧攻堅,政府花了大力氣,沙石坎村已完全脫貧。蕓兒的車快到村口的時候,遠遠地看見父老鄉親,他們有說有笑。
“快叫爺爺、奶奶!”蕓兒從車上走下來,拉住兒女,帶到滿頭銀發的父母身邊。孩子們覺得陌生,打量了一下,相繼拉著爺爺、奶奶的手,親熱地喊起來,攙扶著。
蕓兒一邊和鄰居們打著招呼,一邊走進屋里做起衛生,忙起來。父親陸大齊吩咐孫兒們叫來了村里會辦席的廚子,按照陸超事先的安排,要請左鄰右舍的鄉親過來坐坐,一起吃頓便飯,閑聊閑聊。嬌嬌、超超、陸子超更是馬不停歇,走出院子,想找到曾經的自己。問東問西,問這問那,尋找兒時的玩伴,找尋兒時玩耍的地方,找回童年的時光。
曾經那深深淺淺的腳步還在記憶中,家中那條老黃狗已不知去向。村頭的黃角樹又泛綠了,那條小河靜靜地流淌,熟悉的流水聲一笑而過。家鄉的變化真不小啊,眼前很多的事物不認得了,像失去了什么。嬌嬌、超超、陸子超硬是把村頭村尾走了個遍,沒有人覺得累,他們重新丈量兒時的足跡,撿拾時光降落的影子。
“我爬過這顆黃角樹,還摔了一跤。”陸子超指著黃角樹,自言自語。
“我以前陪媽媽就在這里洗衣服。”嬌嬌告訴超超,超超點著頭。此時的超超心情沉重起來,她想起了上學那會,同學們叫她“超生娃”的時候,還和同學打過架,好不自在。
“嘟!”汽車的喇叭在院旁叫了一聲,停了下來。陸超從縣城開完招商會回到了老家,大家趕忙迎上去。陸超在縣招商辦夏主任的陪同下,走進院內。所有人都去和陸超握手,然后給陸超讓開一條道,端出一條長凳子,陸超坐在了父母身旁。
“感謝夏主任。”招商辦的夏主任就要走了,陸超抱拳致謝。
“各位鄉親好!”送走夏主任后,陸超客氣地喊著鄉親,打開了話題。
“陸老板有些發福了,有點不認得。”一個鄰居笑著說。
“變成大老板了,當然有些不認得。”陸超看了看周圍的人,有的人確實不認得了,于是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院子里此時熱鬧起來,擺起從前的“龍門陣。”一位大爺還提起陸超當年高考落榜,坐在小河邊偷偷地流淚,勾起了陸超的回憶。
“是啊,八十年代考大學太難了。”陸超發自內心的感概,讀高中時自己在班上的成績還是不錯的,排在班上前十名,高考還是名落孫山。后來復習了兩年,不是差一分就是差兩分,反正就是考不上。后來的后來,就安心“修理地球”,與蕓兒結婚生子,開始了艱難的生活歷程。
聊著聊著,已到傍晚了。做飯的廚子也安排就緒。
“陸子超,在哪里?快叫嬌嬌、超超姐姐吃晚飯了!”陸子超聽見村頭有人喊他的名字,才知道天色已晚,趕快找到兩個姐姐,急忙回家。
陸超一桌一桌地敬酒,一個一個地握手加深認識,幾桌人的晚餐在熱熱鬧鬧中持續了幾個小時,酒足飯飽后,慢慢地散去。陸超喝了不少酒,沒有睡意,蕓兒扶著他,來到黃角樹下,坐下來。他點上一支煙,似乎看見了超超出身那年,多少個夜晚,獨自蹲在這棵樹下,悶悶不樂。
“我知道你想起了什么.”蕓兒打斷了陸超那段痛苦的回憶,對視著。
“是啊,那個八十年代,催人奮進哪。”過了好久,陸超說出了這句充滿哲理的話。
“我們忘了那些不愉快吧!”蕓兒緊握陸超的手。
“家鄉變化挺大的,說什么我們也不能忘了家鄉,得為家鄉做點什么。”陸超沉思了一會,與蕓兒商量道。
“這幾天你就好好考察吧,我支持你的決定!”聽了蕓兒這番話,陸超增強了回家鄉投資的信心。
十八
“陸總,我們全縣都實現了甜橙產業,今年就要豐收了,我們需要相關配套企業。”招商辦夏主任陪著陸超考察,向陸超介紹道。
“我們縣的地產也很有潛力,需要提升品質。”陸超來到了一個工地,了解了一下房地產企業。
。。。。。。
回到賓館,陸超反復論證,最后打了腹稿。
“蕭然,你把手頭的工作移交一下,帶上企劃組的人,明天就來我的家鄉武神縣,我在這里等你們。”深圳那邊的蕭然接到董事長陸超的電話,立馬準備動身。
清晨的陽光總是那么美好。陸超站在窗前,伸了一個懶腰,大口地呼吸,然后拿起電話,給招商辦夏主任打了過去。
“我的企劃團隊今天將到達武神。”夏主任高興地接起電話。
“好的好的,會議室就安排在酒店,我們的人稍后就到。”夏主任立即做出了安排,等待著陸超公司那邊的企劃團隊。
“陸總,我們到了。”蕭然給陸超打來電話。
陸超隨即帶著他的團隊又一次深入家鄉調研,每走一處,陸超都和團隊的人交換意見,尋找商機。調研結束后,回到賓館會議室,隨即召開會議,開展工作,著手拿出企劃方案。他們對武神的投資充滿信心,決定投資。
兒女們也有自己的事業,就要回深圳了,他們對家鄉感概萬分,有些依依不舍。
“你們回深圳后,在各自的崗位上也要邁開堅實的一步。”陸超看著兒女們,給予期望和鼓勵。
“我們會努力的。”陸子超看了看兩位姐姐,向父親做出了保證。
“再見!再見!”陸超、蕓兒挽住爺爺奶奶的手,與鄉親們站在馬路邊,目送著嬌嬌、超超、陸子超離開家鄉。車走的很慢,他們從車窗伸出手來,一邊喊一邊揮著手。
一個月后,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武神縣政府金色的會議大廳,舉行了隆重的簽約儀式。
簽約儀式上,陸超身穿藍色的西裝,打著紅色的領帶,特別的精神。他坐上簽約臺,與張縣長對視了一下,拿起筆,在兩份協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份是在縣工業園區,擬投資5500萬元興建一個農產品加工企業,為武神縣農業產業園配套服務。一份是通過競標,以2300萬的競價購買了一宗土地,開發房地產,提高武神縣城地產品質。
“祝賀!”張縣長緊緊握住陸超的手。
此時,會議廳所有的人站起來,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作者簡介:陶代倫,男,漢族,四川省武勝縣人,作家,詩人。作品散見《上海文學》《牡丹》《北極光》《詩刊》《揚子江詩刊》《星星》《綠風》《詩選刊》《詩潮》《詩歌月刊》《詩林》《上海詩人》等數十家純文學報刊雜志,發表小說、散文、詩歌數百篇(首)。多次獲得全國詩歌大賽及詩歌刊物獎,部分作品引薦至國外,作品編入多種選本選刊。榮獲“中國老撾國家旅游年文化大使”榮譽。出版詩集《那條路》《人在旅途》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