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小小說兩則

 

作者：遠山

 

妻子

 

　　鄒鳳把涼透了的飯菜又熱在火爐上，這已是第三次了。她拉開窗簾一看，外面早已燈火通明。回頭一看墻壁上的掛鐘，時針早已指向了晚上八點。一種難以言狀的情感涌上她的心頭：“我的牛哇，難道你真是一條不知道累的牛嗎？這兩年為修三萬五千伏變電站，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就打塊錢一斤，也要價值好幾十元啦！”

　　鄒鳳靠在窗邊，數著天上的星星，來壓抑她心中那無可名狀的復雜感情。

　　“嗵、嗵、嗵……”門外走廊里傳來她熟悉的腳步聲。

　　鄒鳳心中又是痛又是怨，還不等丈夫跨進門坎，就亮開了大嗓門兒：“死鬼，你也曉得回家么？你回來干啥，你這一走，變電站工程不就要倒塌了嗎？”

　　丈夫不敢言語，真不愧是一個“怕妻懦夫斯基”，這是供電所的職工們給他取的外號。

　　鄒鳳的丈夫叫魯平，六十年代中期畢業于華北電力工程學院，為支援老區電力事業的建設與發展，他毅然決然地離開條件優越的首都北京，來到巴山深處小縣城供電所當技術員，他工作蹋實人緣又好，幾年后便提拔為供電所主管工程技術的副所長，也是所里唯一的工程師，到供電所的第二年便娶了城關小學教師鄒鳳做了妻子。鄒鳳屬于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說起話來咬牙切齒，吹胡子瞪眼，大嗓門兒幾里路以外都聽得見。魯平心中十分明白，妻子是嘴硬心軟，雖然經常對自己大嗓門兒來，大嗓門兒去，但心眼里可熱乎著呢！他這樣想著，忙把工作服脫下掛在墻壁上，臉都顧不上擦一把，便端起桌上的涼透了的飯碗就往嘴里拋，顯然是餓極了。

　　“不要臉！”鄒鳳一手奪過丈夫手中的碗，一手將濕毛巾塞到他那滿是灰土的手里，便黑著臉走進了廚房。

　　魯平擦了一把臉，轉身一看，桌上的飯碗不見了，妻子在廚房里抱怨的話傳出來：“你也曉得餓嗎？你們變電站工地上那么多的石頭木棒，吃它一肚子能管三年，你就再也不用回家了！”

　　魯平抿嘴一笑，但卻沒有還嘴。

　　鄒鳳把飯重新熱好了，端出來放在桌子上，嘴里卻仍在不停地抱怨著：“你自己說嘛，家務事不要你做可以，可你每天三頓飯都不能按時回家吃，還有家沒有？人是鐵，飯是鋼，你就知道工作、工作，看你瘦成那副猴樣子。”鄒鳳說著說著，眼眶居然都紅了。

　　魯平狼吞虎咽地填進了一碗，他站起身來準備進廚房去盛飯，嘴里說道：“我知道你疼我，這幾年你承擔了全部家務，使我能一心撲在電力事業上，如果大家都來顧小家，那四個現代化……”

　　“明天早上就實現，就靠你一人！”鄒鳳打斷了他的話，沒好氣地說：“少給我來這套，你以為我在拖你的后腿，只你在搞四化建設？我上班教學任務那么忙，下班又一大堆家務事，還有兩個孩子學習要輔導。哼，你倒美，兩袖清風！”

　　“嘿嘿，夫人，莫得下飯菜了。”魯平想緩和一下屋里的緊張氣氛，俏皮地擠擠眼睛。

　　“莫下飯菜了？那好辦，二娃子，快把鹽罐給你老漢兒端過去。”

　　老實的魯二娃順從地跑進廚房從碗柜里取出鹽罐給他爸爸抱到桌子上。

　　魯平嘆了口氣，硬是挑了一筷子鹽巴放進碗里，然后起身提起開水瓶就要往碗里倒水泡飯。

　　“你給我放下，餓癆鬼！”

　　鄒鳳一聲怒吼，隨后便從竹籃里摸出幾個雞蛋走進廚房。

　　魯平會心的笑了一下，便從門后拖出木盆，搓著妻子沒洗完的衣服。就在這時，他清清楚楚地聽見廚房里打雞蛋的聲音響了四下……

 

停電以后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叮鈴鈴、叮鈴鈴”，供電所的辦公室里，各單位要電的告急電話不斷地吼叫著。辦公桌上半截蠟燭的微弱火苗，映照著供電所幾位領導那焦急不安的面孔，他們正在緊張地研究搶修方案。

　　魯所長憂心忡忡地立在窗前，兩眼怔怔地望著一片漆黑的城市，眉頭皺起兩塊疙瘩。今晚的暴風雨來得太突然太猛烈，城區供電網絡遭到突然襲擊，很可能是倒桿斷線，或者是雷電擊穿了瓷瓶……。情況是嚴重的，眼下最要緊的是縣醫院正在做手術，幾家重要的生產單位多停一分鐘電，就會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

　　魯所長猛地轉過頭來，果斷地作出最后決定：“同志們，為了迅速搶修高壓線路，盡快恢復城區供電，我個人意見可以違犯一次紀律，凡愿意參加搶修線路者，每人發加班費200元。否則在這樣危險的夜晚，是不會有人去的。唉，有啥辦法呢？這都是一切向錢看，把人們的思想搞亂羅！”

　　王書記不無擔心道：“這可與中央目前精神嚴重不符，更何況市紀委今天才來到縣里……”

　　魯所長大手一揮說：“不用怕，禍事來了我擔著！”

　　“要得、要得！我們贊成魯所長的決定。”其他兩位副所長如釋重負地齊聲附合。

　　魯所長大手一揮道：“那就這樣定了！李主任去通知供電所全體職工，愿意參加搶修線路的立即出動，明天上午到財務室去領加班費。”

　　辦公室李主任十萬火急地到各班組去傳達魯所長的命令，然而供電所卻是一座空城。家家戶戶都是鐵將軍把門，各個班組不見一個人影。

　　李主任叫起苦來，轉身跑進供電所運行值班室，責問值班員小劉道：“所里的人呢，為何不見一個人影？”

　　“都搶修線路去啦！”小劉激動地告訴李主任說：“當全城停電以后，全所職工在沒有領導動員和指揮的情況下，全部自覺地投入了搶修線路的戰斗。”

　　李主任驀地一驚，心被一種無可名狀的東西猛烈撞擊著。啊——是什么力量促使全所職工那樣去做？是金錢的魅力，還是主人翁的責任感？

　　李主任茫然地走出值班室，抬頭望著夜空，雷在炸、風在刮、雨還在下……

　　突然，全城電燈一閃，瞬即一片光明。

 　　

　　遠山簡介：作家、編劇、導演。七十年代末從事文學創作，至今已發表和出版各類題材的文學作品八百多萬字，其中多篇部獲獎并搬上銀幕和銀屏。一九八五年步入影視圈，先后自編自導各類題材的影視劇四十多部，其中多部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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