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樹根曾是我光腚子時的玩伴,那時我們都在城北百里開外的山村里種地。有天下午,他匆匆而來遞上一支煙說:“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我接過煙盯著他手中已擦出火苗的打火機。
“我急需2萬元。”他邊為我點火邊說:“立字據認利息,本息一年后還清。”
“作什么用?”我輕吸一口煙在心中盤算著這錢能不能借,其實這次打工回鄉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想到城里開個店。”柏樹根說:“這次正好是個機會。”
“我得和家里人商量。”我說:“明天給你答復。”
柏樹根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回轉身拱起雙手,說:“還望給個機會。”
當晚晚飯時,我把柏樹根想借錢的事當著一家人的面說了。父親說:“這娃從小到大都實在,沒做過壞事兒,能幫就幫幫吧。”母親也附和著說:“這兩年你們不在家,咱家的農活他沒少來幫忙。”老婆說:“人家都開口了就借給他吧,咱們的事先緩緩。”
第二天中午柏樹根來了,我將上午從銀行取回的2萬元現金交給他,他在給我借條后,緊抓著我的手用力握了三下。后來他按時還了錢,再后來我們一年難見兩次面,只是偶爾電話聯系,直到多年后,我也混進了城里居住,見面的次數才多了些,每次聚在一起喝酒時他都會說“感謝你當年給了我一次機會”等類似的話。
有次我去他店里正和他夫妻倆東扯西拉地聊天,他正上高中的兒子從出租車上下來了跑進店內便喊開了:“老爸老媽,我現在有一個穩賺不賠的項目急需一筆錢。”
“現在是你讀書長知識的時候。”柏樹根說:“你不好好讀書想干啥?”
“老爸您放心,讀書賺錢兩不誤。”
“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喲?”柏樹根老婆說:“若真有這等好事,我們砸鍋賣鐵也會支持你的。”
當時剛好我接到一電話便匆匆離開了,也不知那穩賺不賠的是個啥項目。兩個月后,我又一次路過柏樹根的門店與其閑聊得知,他兒子是用那筆錢在學校借給需要用錢的同學收利息。
“他們都還是學生,這樣做合適嗎?”我忍住內心處深處的驚訝卻忍不住直言不諱地問他。
“沒事沒事。”柏樹根擺擺手滿臉洋溢著自信聲音洪亮而自豪:“100元一天只收3元利息,同一個學生最多只放貸500元,你說這樣能有什么風險?”
“難道不影響學業嗎?”我本想還說些什么,但最終沒能再說什么。
“沒事沒事,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柏樹根搖頭晃腦:“作為家長我們得給孩子一個鍛煉的機會。”
此后即使見面也未再提及這事兒,直到高考成績公布后的一個晚上,柏樹根突然約我到某酒館坐坐。
“老兄。”柏樹根不待我落座一邊為我滿上一杯啤酒一邊搖著頭說:“小兔崽子考砸了,300分不到。”
“那他這兩年應該賺了些錢呀。”我毫不客氣喝下半杯酒。
“錢是賺了些但都被他花掉了,他身邊經常跟著一群人。”柏樹根一咕嚕喝下一杯酒:“后期還經常在晚自習時翻圍墻逃課……”
那天晚上我們談了很多,但都改變不了孩子只能上普通專科的命運,臨別時我安慰說:“那都不是事,他們年輕,只要肯學一個星期啃完一本書不是問題,再來個專升本也不是問題。”
柏樹根點點頭、雙眼閃著希望的光……
之后的日子,柏樹根再也沒向我提過他兒子的事,即便有時候我提出來,他也是選擇性地回答并岔開話題。
三年后的某一天晚上,正欲入睡的我接到了柏樹根的來電:“完了完了,我那個小兔崽子這輩子算是完了。”
“什么情況?”我睡意全無驀地坐起靠在床背上。
“我就不瞞你了,在他大二那年,他提議我出資、他在大學城租了四間商鋪開了家超市兼營快遞服務,開始我去觀察了幾天生意確實相當不錯。”他說到這兒便沒了下文。
“后來呢?”在幾十秒之后我忍不住追問。
“他請了幾個營業員,沒課時便去鋪子打理,后來又談了一個當地的女朋友。”說到這又是一陣沉默。
“再后來他又以鋪貨擴大經營和買車為由,幾乎要去我們多年來的全部積蓄。”
“原以為他今年畢業后能親力親為把生意打理好,沒想到畢業前幾天他把鋪子轉讓了。”柏樹根突然提高了嗓門:“這小王八蛋拿著錢和他女朋友坐飛機全國各地游了兩個多月,這些事我卻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是怎么又知道的呢?”我雖然驚訝但還是盡量讓語氣平靜。
“直到前幾天他給我打電話說,一直停在機場附近的車子,取車時沒錢交停車費才給我說了實話。”
作為同鄉的我不知該如何說些安慰的話語,猶豫間又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更讓我不能接受的是,今天還收到法院郵寄來的一張信用卡10萬逾期未還的傳票。”
“這些錢他都用在哪了?”我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據他說,吃了喝了玩了網上賭了”柏樹根說到這兒聲音突然變成了哭腔:“老兄,手頭寬裕不,能不能再給一次機會?”
我一時無語,雖然明白沉默解決不了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