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公山秘密（外一篇）

 

作者：楚夢

 

　　據真相電視臺報導，通過一年又一個月的實地采訪和資料核實，雞公山禽獸的幸福指數全世界第一。還不僅僅是全世界第一高的問題，而是高出的程度令其他禽獸們望塵莫及，不能不讓整個禽獸世界包括人類社會驚嘆不已。一段時間以來，各種大小官媒、自媒體、戶外媒體，不約而同地都是“雞公山奇跡”、“雞公山創舉”、“雞公山道路”、“雞公山啟示”……讓全體禽獸對生活在雞公山的同類羨慕嫉妒得死去活來。

　　雉雞對來自雞公山的新聞十分感興趣，因為若干年前他曾經在那里出生、在那里生活，因為忍受不了饑寒交迫的日子而逃離。也沒多少年啊，雞公山竟然成了最富裕的地方，雞公山上的禽獸竟然成了全世界禽民獸子幸福指數最高的一群。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啊！雉雞連連感嘆。他幾乎對有關雞公山的每一篇報導都進行了認真研究，也沒有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報導中除了說雞公山禽獸們“勇于挑戰”、“開拓進取”、“吃苦耐勞”、“永不自滿”之類外，就是“整合零散資源，發揮品牌優勢”、“以點帶面，齊頭并進”等東西，描寫的不夠具體，表述的也比較模糊，看不出那里的禽獸們到底是怎么發財的，幸福指數是如何直線上竄的。雉雞決定親自上一趟雞公山看看。雉雞的決定遭到了子女的堅決反對，他們說，隔千巖萬壑的，你年紀一大把了，腿腳又不好，咱雉雞就是年輕力壯也難呢，飛又飛不久，全靠兩條腿……

　　兒女們沒能阻止雉雞的遠行，他帶著無比的好奇與尋根刨底的決心，克服千難萬險，終于到達雞公山。

　　雞公山真的變了，山青水秀，果肉飄香，高樓低洞錯落有致，馬路地道四通八達，商品琳瑯滿目，禽獸怡然自得，有禽獸邊走還邊吃肯德基喝可口可樂……過去那個草長不高，樹沒幾棵，吃了上頓沒下頓，連喝水都成問題的雞公山無影無蹤了。而且雞公山的禽獸們都是一副快樂幸福的模樣，見了客人不是點頭微笑就是放聲歌唱。雉雞徹底傻眼了。

　　雉雞走進了不下十戶禽獸家庭，家里那個豪華氣派，讓雉雞大開眼界，這哪里還是初級階段啊，都資本主義了。盡管雉雞不忘告訴他們自己曾經也是公雞山的一員，然而沒有禽獸記得雉雞一家子了。也難怪，都若干年過去了，物早已不是原來的物，禽獸也不會是原來的禽獸了。雉雞打心眼里喜歡上了這個被他昔日無情拋棄的雞公山，他甚至有些后悔當初的沖動。

　　雞公山上的禽獸們對外來客似乎都有一種本能的拒絕和不信任。雉雞想方設法地討好山上的禽獸、與他們拉近關系，然而，收效甚微。禽獸們除了微笑、點頭、唱歌，就是不厭其煩地向來客宣講雞公山的名勝古跡和禽獸們的幸福生活、快樂感受。可是，看得多了、聽得多了之后，雉雞便感覺他們的表情和表達都有些千篇一律的格式化味道，包括那些微笑，公禽獸和母禽獸的笑一個樣，禽與獸沒差別，時間都是十秒左右，都是在見到客人的第一時間。之后呢，他們要么沉默不語，要么匆匆離開，只有在那些參觀點之后，他們才繪聲繪色地開始宣講。雉雞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諸多疑惑，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雉雞是只對未解問題窮追不舍的雞，他決定留下來，直到解開疑問的那一天。

　　雉雞的鍥而不舍，終于有了收獲。首先是灰兔大笨想起了雉雞的母親，雉雞也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與大笨一家的來往。于是，話越說越親熱，關系也就越來越近。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大笨說。

　　老哥，我這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總想弄清楚真相。

　　大笨看了看門外，見沒有動物，才小聲對雉雞說，這可是天大的秘密，你必須答應我不向任何動物透露，我才告訴你。

　　我以雞格保證，誰都不告訴。雉雞發誓道。

　　你絕對想不到，雞公山的禽獸是靠什么發財致富的。大笨將尖嘴湊到雉雞耳朵邊，輕聲說，靠賣腦。

　　什么？賣腦？！雉雞一時沒聽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是把腦子賣了，換回大把大把的錢。

　　老哥，你不是糊弄我吧，腦子怎么能賣？誰還會買腦子？

　　你都瞧見了吧，他們一個個都只會笑，只會唱歌，只會說雞公山歷史悠久、禽獸幸福，為什么？因為他們的腦子都賣了。

　　竟然有這可事？可是，誰會收腦子呢，

　　信不信由你了。誰收這東西？除了百獸之王還有誰啊。

　　老虎收腦子上去干什么？

　　至于收上去干什么，我們也不知道。

　　雞公山有多少禽獸賣了腦子？

　　差不多都賣了，除了像我這種年老體弱、智商不高的，沒剩下幾個了。像我們這種情況的禽獸不是不想賣，但價格太低，虎大王也不鼓勵，所以就有一些沒賣。年輕的這種情況很少，有幾個年輕的不肯賣，被看管起來了，防止他們亂說亂動。話說回來，這些年，禽獸界對我們雞公山的投入確實很大，路啊，房啊，屋里的設施啊，吃的玩的啊，你都看到了……

　　他們怎么會愿意賣腦呢？雉雞百思不得其解。

　　開始也不愿意賣，但看到別個賣之后過上了好日子，便動心了。禽獸都有從眾心理，大家一窩蜂地都去賣了。開始的時候，狐貍和老鼠還堅決抵制，說再窮再苦也不能把腦賣了，可后來他們也抗不住了。你是從雞公山出去的，你不會不知道，窮太可怕了，當初你不也是因為窮才跑出去的嗎？

　　可是，沒有了腦怎么生活呢？

　　上面給每個賣了腦的禽獸都裝上了一個機械腦，你知道現在科技很發達的，餓了困了，都能反應出來。不過程序是受控制的。

　　雉雞呆若木雞。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覺得渾身乏力，天旋地轉。從大笨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可禽獸們還在一個勁地唱“天上太陽紅彤彤，山里禽獸暖洋洋”。

　　他媽的，為什么不收我的腦子？這是歧視！不公平！不公平！！

　　雉雞走過去，看見一頭野豬喝醉了，躺在路邊的草叢里罵罵咧咧。

 

犀牛王的覺悟

 

　　一覺醒來，犀牛王發現周圍只剩下他孤單一個，老婆兒女、兄弟姐妹、部下嘍羅，全都不見了。他記得自己好像是在五天前發燒病倒的，吃過獅子給他送來的退燒藥便睡著了，之后發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犀牛王走出窩巢，想看看同伴都去哪里了，怎么會一個都不見呢，怎么說也應該留下個把在身邊照顧他啊？犀牛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春天的太陽很耀眼，照得犀牛王眼睛有點發痛。本來犀牛王和自己的弟兄們說好，等到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們犀牛家族全體搬遷。當時，有不少弟兄還不理解，說在這里生活的好好的，干嘛要搬遷？犀牛王沒有向弟兄們作過多的解釋，他只是強調，這次搬遷是為了犀牛大家庭的長遠發展，是為大家好。就在雨停風息第二天就會出太陽的時候，犀牛王病倒了。

　　犀牛王剛剛走到山坡上，便看到獅王帶著他那些讓犀牛王見了便心驚肉跳的殺手正迎面向他走來。看到獅王的那一瞬間，犀牛王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哎呀，犀牛王啊，你終于病愈了！健康了！獅王老遠便高聲吆喝起來。

　　犀牛王也不吭聲，待獅子們走近之后，他厲聲問，我那些弟兄們呢？

　　獅王瞇起雙眼，陰陽怪氣地說，哎呀，你犀牛王那么聰明，怎么還問這樣弱智的問題呢？

　　你把他們都殺了？

　　準確地說是吃了。

　　我怎么連發毛都沒有發現呢？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獅子辦事向來干凈利落，再說了，你們犀牛全身都是寶啊，特別是犀牛角，我們要好好珍藏啊。

　　禽獸不如的東西，當初就應該向全體禽獸揭露你們的獸行！

　　嘿嘿，誰叫你當初保持沉默呢？

　　是啊，當初我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犀牛王記得是在若干年前，當時獅子剛剛遷居這里不久，為了消除眾禽獸的恐懼感，獅子鄭重其事地向大家宣布，一定不會傷害這里的任何一個生靈，從老鼠到犀牛，請大家放一百二十個心！可是，就在獅子向眾禽獸作出承諾的第三天晚上，犀牛王看到了令他心驚肉跳、恐懼終身的一幕：獅王帶領他的那些職業殺手，趁夜色的掩護，摸到一戶山羊的住處，將這戶山羊老老少少二十多只一個不剩地捕殺了。看到這一幕的犀牛嚇得瑟瑟發抖，正要逃離現場，卻被獅子發現了。其中一個殺手惡狠狠地說，別多管閑事！獅王走到犀牛王跟前警告他：你最好保持沉默，只要你保持沉默，我保證不傷害你們犀牛家族，否則，別怪我不講情誼！犀牛連連點頭，我沉默，我沉默。

　　全世界都知道犀牛生性膽小，獅子自然也知道，所以幾乎每次他們要捕殺禽獸都故意讓犀牛王知道，有時甚至還把他叫到現場。犀牛王親眼見證了獅子捕殺鬣狗、野豬、野牛、豺狼、梅花鹿的過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梅花鹿眼中凄哀的淚水。更不會忘記狼在臨死前一個勁地怒罵犀牛王王八蛋的情景。他當時怎么也弄不明白，狼不罵殘害他們的獅子卻罵無關的他？他一直沒有向任何禽獸包括自己的老婆吐露半點有關獅子的事情。有一次，犀牛帶著自己的弟兄到山下覓食，看到一隊獅子背著好幾只還在流血的野狗從旁邊經過，弟兄們都很驚恐，說獅子背信棄義，大開殺戒了。犀牛王立即正色道，莫胡說八道，這些野狗是因為違法肇事被獅子依法懲處的。并囑咐他們不許對外界言說此事。以后，不能看到什么就說什么，最好是什么都別說。弟兄們不明白為什么看到了什么卻不能說什么。犀牛王耐心解釋說，這個世界太兇險，禍從口出，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沉默不語。難道看到禽獸做壞事，也不吭聲嗎？犀牛王說，只要不傷害到你就別多嘴。

　　盡管獅子們對犀牛家族客客氣氣，還時不時邀請犀牛王到獅宮做客，但看到山上的禽獸越來越少，犀牛王還是感到了強烈的不安，他決定遷移。可惜，就在他們要走的前夕，犀牛王病倒了。

　　哎！犀牛王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并不怕死，而是覺得因為自己的膽怯無知害了眾禽獸和自己的大家庭，給清白為獸的犀牛家族臉上抹了黑，罪孽深重，但犀牛家族斷送在他的手上，讓他現在就死。他于心不甘啊。他四處張望著，似乎想尋求點什么希望。

　　別看了，這里只有我們和你，沒有誰救會你！獅王說，本來，我們還不打算這么快對你們犀牛下手，我一直以為你們遲早是我們嘴里的肉，誰知你們竟然準備跑路，我堂堂大獅子還能讓你們從眼皮底下溜走嗎？

　　當初我就應該揭穿你們的真面目的。

　　是啊，要是你不保持沉默，不說野牛、豺狼，就是鬣狗也夠我們對付的，要是你們聯合起來，我們一定完了。可惜啊，你生性膽小，以為不說話就可以自保了。哎，你太天真了！我一直弄不明白，你們長這么大個，也是地球上除了大象之外最大的動物了，怎么就這么沒出息呢？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我一定不會沉默了。犀牛王喃喃自語道。

　　可是，歷史不能假設！獅王得意洋洋地說。

 

　　楚夢，本名倪章榮，男，湖南澧縣人，居長沙。作家，文史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南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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