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的主人

作者：鄭 子

 

    “哎唷唷，我當誰呢，今晚原來是他二大爺當班呀。哦，怪忙的吧？……小三子，還不快過來見見你二大爺！老大不小的，連聲大爺都不喊，一點兒也不懂得五講四美三熱愛。還不快給你二大爺掏煙抽？”

    “來來來，抽支煙，提提精神嘛。來來，把煙袋給我，給我。怎么？一支也不抽，嫌孬？還是看不起你許二嫂？什么？你說俺的煙不好抽，依呀呀，帶嘴的大中華還不好？你真剝福啦。……小三子，還不劃火柴！”

     “哎，他二大爺，我怎么聽說你那二閨女調動的事還沒辦妥呀？唉，這些當官的，屁大一點事就得折騰這么多日子。回頭我跟家里那死老頭子說一聲，讓他找找調配科，親不親，挨門鄰哩。唉，他二大爺你真是個大老實人，干嗎不跟我早說哩！他二大爺真是人老心紅。來一支，哎喲喲，干嗎這般客氣喲，又都不是外人。其實，說實在的呀，咱們倆家擱親處鄰十多年，可從來也沒因什么事紅過臉啊！我許二嫂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咱可不是什么小氣鬼呀。來，他二大爺，抽一支。”

    “咳！他二大爺，這些年呀，養個閨女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供吃供喝不算，有了主兒，‘蹦兒’一下就跟人家走了。眼下的姑娘出嫁呀，噯，可都是美人里挑佳色——比試著來呢。”

    “就說我們家里你那個小侄女吧，今個下午才給我這個當媽的說，說什么呢？說后天結婚。唉，你說急人不急人，早不結晚不結，偏偏在這個當口結。哎呀呀，這還不把我給愁死啦。別的咱都好對付，只是這幾十條腿的陪嫁可就把我給折騰苦啦。唉呀，這叫我老婆子哪里去討？后來，我一思量，這么大的礦，還沒有木頭？新坑木、舊坑木有的是，看大門的又不是外人，這我還愁啥哩？”

    “他二大爺，你說，養個閨女也不容易。不陪嫁妝吧，女兒跟媽過了這二十多年，平日里怪孝順的。哎呀，沒辦法，臨時抱佛腳，這不，我們都是礦上的主人，先跟咱礦借上幾塊木料。——哎，小三子，還愣著做啥，誰把你當旗桿使啦？還不拉著頭走，媽跟你二大爺說幾句話。咳，老大不小的，連聲大爺都不會喊。噯噯，腳底下的孩子呀，真是！”

    “……他二大爺，先借幾根木料，日后保證還你。讓你那小侄女先把婚事辦了。她小時候，你可疼她哩；她也整天的跟著你，小嘴啊，巴巴甜，老是大爺長大爺短地叫你。”

    “哎喲喲，他二大爺，你這腿腳不靈便的，站起來干嗎？歇會吧。咳，自打你出了工傷，這幾年你可吃了不少苦頭喲。你那當工資科長的大兄弟，心上可掛著你哩。逢年過節，救濟補助，常常想著你。聽我家里那老頭子講，你明天就要退休啦，不退，誰也不會攆你走。話說回來，退了也好，響應號召嗎。這么一大把年紀啦，也該亨點清福啦。其實，退休了也沒什么負擔，趕明兒我跟那死老頭子說一聲，逢退休開工資就給你捎來，省得你再受累跑路啦。你日后的事，有你大兄弟關照著哩，你就放心吧。誰不說你們老哥倆的交情深啊！”

     “哎哎，他二大爺，你，你，什么？讓小三子給你站住！你這是……何苦呢！證明？啥證明？跟我還要出門證？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這不是明明和我過不去嗎？你……哼！小三子，你就給我站住，叫你二大爺好好檢查檢查……咳！沒見過胳膊肘向外彎，兔子吃窩邊草的。哼！”

     “……哎，我說他二大爺，你這不明明是給我出難題嗎？這黑燈瞎火的，科室人早沒影啦，你叫我上那兒去開證明呀，明兒，讓你大兄弟和礦長一說，不就行了？還怕礦長不賞個臉？你大兄弟官不大，總還有幾個芝麻粒呢……”

   “什么？沒證明就不行！我說他二大爺，你扳著個臉給誰看？你可別忘了你娶親的時候，要不是你大兄弟把他住的那間破屋騰出來，你們能拜天地入洞房？別忘了，新娘子還是我攙的親哩。你手拍胸膛想一想，良心讓貓刁跑了？你小侄女結婚求你幫個忙，你就鐵面無情？唱包公案，唱到我頭上來了？你臉紅了？你出汗了？你嘆氣了？你心虧了？喲，我說嘛，人心都是肉長的，還不念念老交情？……小三子，你拉上車走呀，還想讓你二大爺幫你送到家。”

    “不成？！什么什么？還不行？好，小三子，這些破木料，咱就給他拉回去，看看沒他我能不能給女兒發嫁吧！走！咱也不是孬種！哼！想當初你老婆有病那陣子，算我瞎眼白侍候啦！”

    “唉！想一想，也是這個理啊，拿公家的錢，就得給公家干活呀！難啊！他二大爺，我早就說過，你不光是老實人，還是一個大好人哪！小三子，你還不快給你二大爺道個謝。”

    “他二大爺，你歇著吧，你就不用送啦，嘿嘿，下班后你可上家去，一定給你擺一桌。”

    “什么？不是送我們？你要攔車？叫小三子回來？什么礦上的規定，什么出門證入門證的，全是你這個渾老頭作怪。好，好，好，俺今天算是認得你啦。算我過去瞎了眼，分不清好賴人。你老婆有病那陣子，你一天到晚在礦上忙工作，連家都顧不上回，全是俺給她擦屎端尿的。現在你一回到家就能喝上熱乎乎的酒，吃上黃澄澄的炒雞蛋，還不是我救了她的命？你這個沒良心的老東西。”

    “我不對？你對？少來這一套。你偉大，你光榮，你正確，給你掛個大紅花。”

    “嘿嘿，他二大爺，怎么樣？就這一次，下不為例。什么？還不行！”

    “哼！好啊你，我看你這個瘸老頭子，算是毛坑里那又臭又硬的石頭。好好好，這么一陣子，我算是嘴上抹石灰白說啦。”

      “……小三子，把車扔下，咱們走。媽，媽什么呀，扔下就是了，看你這個羅嗦勁……哼！你笑，哼！看你逞能，看你還能干多久。哼！還笑？哼！有你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