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出的秘密

張云霞

        我討厭冬天，因為我常常被陰冷的天氣凍哭。在我平淡瑣碎的生活里，唯一讓我感受到的亮光，就是爺爺在陽臺上種植的一盆盆花，它們在晦暗的日子里，一直流露著微笑，這是我能在寒冷中感受到的溫暖。花盆里，那一朵朵純白的花兒，好像爺爺干凈的內心。

        冬日里的一天，我從學校步行回家，一路上蜷縮成一枚干癟的棗，上唇咬著下唇，想要哭，卻又怕眼淚一出來，便凍成一串閃著亮光的冰凌，砸下來，會將我的肌膚劃出清晰的傷痕。快到家的時候，爺爺總是在路邊等我，等我飛奔過去。那時的爺爺，宛若課本里學到的某個英雄，在風雪中屹立著，有永不倒下的威嚴氣勢。同行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的走著，我則哭哭啼啼的將手交給爺爺，任由爺爺用力握著。然后，我像一只走丟的小貓小狗，被爺爺牽回了家。

        這樣的冬日不知走了多少遍，一抹橘黃色的溫情，被我記憶的長鏡頭探伸過去，便定格在歲月模糊不清的膠片上。

        我和爺爺住在一間破舊的土房里，從外面看，厚厚的土墻，凹凸不平的墻面宛如龜裂的皮膚，干裂的縫隙變成了老鼠的棲身之所。我一邊寫作業，一邊看動畫片《貓和老鼠》，動畫片中的老鼠和墻縫里的老鼠好像有了某種呼應。一只老鼠鉆進了一個破舊不堪的木頭柜子，我便打起了柜子的主意，我想把這個破舊的柜子，占為己有。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爺爺，爺爺沒有拒絕，爽快地答應了我，并用嫻熟的手藝，給我的柜子進行了修補，還裝上了一把結實的鎖。那一晚我激動不已，因為我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能鎖住秘密的柜子。

        幾年后，一絲微風吹來，悄悄吹動了我懵懂的心。夏夜很短，樹葉的間隙里出現了一盞很晚才熄滅的燈，這盞燈的背后，出現了一個讓我心動的男孩。教室里，他總是學習到很晚，陪伴他的那盞燈，好像永遠都沒有熄滅。

        孤單的燈光下，他開始給我寫信，伴著羞澀，他把一封又一封羞紅了臉的信封遞到了我的手上。溫熱的燈光下，我把這些信裝進了那只帶鎖的柜子。只有爺爺知道，我柜子里鎖著的秘密。

        后來，我考學去了外地，時光荏苒，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爺爺老了，身患絕癥的爺爺很快就去了另一個世界。全家上下，彌漫著一種悲傷。送爺爺走的那天，天空中下著小雨，我們一行人披麻戴孝，哭成了淚人。

        送走了爺爺，我便去了爺爺住過的小屋。小屋里，凄涼籠罩了一切。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了被丟在墻角的小柜子。

        看著這個被冷落在墻角的小柜子，我的內心充滿了傷感。在這間孤寂的小屋里，只有小柜子里的秘密，誠實地陪伴著爺爺，直至爺爺離開這個世界。因為他知道，這個小柜子里，裝有我的初戀和少年時的夢想。

        可是，當我走近墻角，正要打開小柜子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讓我驚呆了。裝有我秘密的小柜子已經被人無情撬開，信件和歲月留下的灰塵灑落一地。

       現實把我的秘密打開了，把我的青春打開了，爺爺不能再為我保管秘密了，我站在麥田，任由微風輕輕拂過。透過這一片片舞動的麥苗，我仿佛看到了爺爺已經變成了一株麥梗，金黃色的光芒縈繞在我身邊，好像爺爺告訴我不要難過，要向陽而生。我看見，爺爺跳出了空曠的大地，在夜空中，化成了一顆最閃亮的星。

        我知道，已經很久了，爺爺身邊的親人，一直惦念著這個小柜子，他們以為這里存放著爺爺的存折和金銀財寶。

        昏暗的燈光下，我忽然覺得，小柜子里的秘密，正在對我發出一聲聲冷笑。那些散落的信件，已經變成一張張訴狀，正在控訴我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