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嘎直播間（短篇小說）

作者：賈福英

 

二嘎，邊鎮(zhèn)人，屬虎，今年29歲。邊鎮(zhèn)是景安縣偏遠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邊鎮(zhèn)為山區(qū)，全鎮(zhèn)只有一條路通向外面。

二嘎得名，沾了哥哥的光。父親因為喜歡小兵張嘎，于是給自己的孩子以順序取名，大嘎、二嘎、三嘎。但二嘎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小名，因為“嘎”意味著小氣，意味著人品牽強。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是格外強調(diào)自己的大名：我叫楊堅強。

讓二嘎重新愛上自己的小名，是歌手阿云嘎出名之后，二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嘎”字還這么有味道，這么富有詩意。況且自己一米七八的高個，相貌也不差，于是他重新審視自己，并鄭重地為自己申請了文雅的抖音賬號：爾嘎。

二嘎天生活潑，幽默，在學(xué)校里就是文娛能手。他決定利用自己的長處，發(fā)家致富。于是，經(jīng)過一番包裝之后，抖音“爾嘎”直播間開張了。二嘎模仿著宋小寶的幽默，沈騰的豁達，賈玲的高情商，說、學(xué)、逗、唱，很快吸引了一批粉絲。當(dāng)粉絲超過一萬時，二嘎開始帶貨。二嘎家窮底薄，沒有進貨資金，于是聽從朋友的指導(dǎo)，從抖音商城拿貨開播，這種開播的好處就是自己不用操心貨源。二嘎是個務(wù)實主義者，決定先干起來再說。

抖音直播就是這么一個神奇的地方，如果一個人獨自在屋子里曠野里或者風(fēng)景區(qū)對著手機又說又唱，你肯定覺得這個人不正常，但在抖音里，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xiàn)象。你不僅自己要說，還要和粉絲互動，互動的好，不用很費勁，商品即被一件件下單。你甚至快遞都不用認識不用操心，過不了幾日，商品就會到達購買者手中。很多商家和明星看準(zhǔn)了這一點，紛紛入駐抖音，將手機打造成一個個小型的直播現(xiàn)場，海量帶貨。二嘎是邊鎮(zhèn)第一個帶貨的農(nóng)民，所以當(dāng)鎮(zhèn)上有人認出二嘎時，消息不脛而走，二嘎很快成了邊鎮(zhèn)的名人。邊鎮(zhèn)人對智能手機的認識，也再次刷新。原來它不只是打電話發(fā)短信，而是兼具了上網(wǎng)、通訊、購物、支付各種功能。

發(fā)跡的二嘎，引起邊鎮(zhèn)超乎尋常的關(guān)注：

“嘖，他以前那么窮。”

“對呀，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還有他家，曾經(jīng)，連抹墻皮的白灰都買不起。”

“可你看人家現(xiàn)在……”

于是邊鎮(zhèn)上的人，男女老幼，有條件的，都忍不住悄悄更換了智能手機，怯怯地、不恥下問地向別人請教，安裝抖音，再避開人群，打開抖音，瘋狂地翻找二嘎，翻看有關(guān)二嘎視頻，然后像大喇叭召集開會一樣，幾乎每天下午四點二嘎開播，都準(zhǔn)時地、不約而同地化名進到二嘎直播間。

“切，什么直播間，不就是他家那面西墻嗎？”

“對呀，西墻成白的了，還掛了一張畫。”

“嘿嘿，下面磚縫都沒抹。還有人說是藝術(shù)，懂啥子？”

“奇怪？他哪來那么多貨？沒見他家開超市呀？”

帶著多種問號？等二嘎下播，于是莫名地，很多人都集聚到二嘎家里。

“二嘎，你哪來的貨？你開空頭支票，你小子要犯法的。”

“二嘎，快停了吧，這是詐騙呀，這樣會被公安抓走的。”

“二嘎，真能賺到錢？上稅不？錢真能拿到手？”

二嘎笑而不答。

人們更急了，恨不得上前逮住二嘎揍一頓，讓他說出實話。第二日下午四點，又不約而同地打開手機進入二嘎直播間。

“哎喲，又一個下單了；”

“哎喲，這個下三單。那個更牛，下了十單。”

“切切，這小子要大發(fā)嘍。”

“咱問問，也讓二嘎給咱帶點貨行不？”

“他肯嗎？還不得要勞務(wù)費？”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給他點唄。反正比堆著爛了強。”

于是，楊武冬家1000斤紅富士蘋果。通過抖音直播，很快售光，二嘎不費吹灰之力，賺幾百外快。

接下來，李二翟家300桶蜂蜜很快被一搶而光；

武三思家2000斤蜜紅薯也成了暢銷品。

二嘎在直播間里甚至沒有多說這些東西的特質(zhì)，只幾句話：“大山里的綠色食品，原生態(tài)，無污染，保健康，喜歡就快下單。”尤其，當(dāng)他大口大口地嚼著蘋果，夸張地品嘗著蜂蜜，用帶著一次性手套的手掰開烤的又酥又軟熱氣騰騰的烤紅薯，海量一般吊起了屏幕前人們的胃口。

網(wǎng)絡(luò)何其宏闊，購買力何其巨大？二嘎的直播時間從四個小時延長到六個小時，還播不完。有要山栗子的，有要山核桃的，山花生的，還有要野苦菜，白蒿（茵陳），鮮花椒的，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有的直接在直播間預(yù)定，商定下次直播一定要帶來。

不到半年時間，二嘎成了邊鎮(zhèn)的明星，走到哪，都是二嘎二嘎的叫聲。邊鎮(zhèn)地處偏僻，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了，二嘎創(chuàng)造了傳奇。二嘎有了錢，腰桿子也壯了，干脆在自家院子旁邊另起了兩層小樓，找人精心設(shè)計了一番，更換了手機和直播設(shè)備，還讓大嘎和三嘎做幫手，管理財務(wù)和貨源。二嘎打定主義，將直播作為事業(yè)好好發(fā)展。

紅火的二嘎引起邊鎮(zhèn)的騷動，也引起一個人的強烈關(guān)注。這個人叫鞠光，是邊鎮(zhèn)豆制品加工廠廠長。邊鎮(zhèn)由于地處山區(qū)，雨水充足，日光照射長，所產(chǎn)的大豆顆顆精良，所以生產(chǎn)的豆腐皮，豆腐，腐竹，五香豆腐干，都比別處香，只是限于偏僻，品牌打不出去，只能在本地銷售。他想，可不可以也在抖音銷售呢？但是他明白，畢竟豆腐皮和山核桃不一樣，保存期短。如果遇上物流堵塞兩天送不到，就會發(fā)粘發(fā)臭，怎么樣即能到達購買者手中還不被投訴，他心里沒底。

他決定向二嘎請教，但他在二嘎家周圍轉(zhuǎn)了幾圈，躊躇著沒好意思開口。早年，自己和二嘎爭一個對象，還動過手。畢竟自己家條件比二嘎家條件好的多，所以老婆秀荷也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厝⒘诉^來。二嘎現(xiàn)在還單著，奪妻之恨他能輕易放下嗎？也罷，自己搞個直播帶貨吧，可是自己對直播帶貨是怎么回事都沒弄懂，每日里還要管理廠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工人去做，又怕沒經(jīng)驗，砸了賠了，名聲輸不起。他想，如果另有個人也搞抖音直播就好了。于是他只要聽到誰去二嘎直播間帶貨了，逮住就問：“你怎么不自己弄個直播間？”

“嘿，就這點東西，還不夠浪費流量的。讓二嘎給賣了就行了。”

“那你上拼多多天貓或者京東呀。”

“啥，就這點山貨，操那心干啥。再說人們對網(wǎng)上的東西很多排斥，圖片挺好，收到的貨是次的。抖音是直觀的鮮活的，里面有一句話，叫所見即所得。相不中，可退貨退款。二嘎給大家都做了保證，童叟無欺。”

“我了個去。”鞠光想，還真是財神垂青了二嘎。

問了多人，都是如此，鞠光明白一個道理，社會發(fā)展中，一些傳統(tǒng)的東西正在被改變，甚至從老一輩到今天的一些概念和道理，也悄悄被改觀。信息的高速發(fā)展讓人們不再墨守成規(guī)，而是放開手腳緊跟形勢大干。二嘎之所以能長久開直播間，是后面有穩(wěn)定的貨源，就如諸多小河流，一支一支匯入他這條河流，最后形成大河流。而他人單一的產(chǎn)品根本做不到這個規(guī)模。

他茅塞頓開，豆制品長年生產(chǎn)，不分季節(jié)，這是自己優(yōu)于他人的地方。他覺得有必要和二嘎好好談一談。怎么談？他想了一下，還是需要藝術(shù)，一定不要貿(mào)然開口，以免引起他的懷疑和抵觸。他在二嘎家外轉(zhuǎn)了幾圈，回去了。

 

鞠光的反常行動，引起了二嘎直播間等人的注意，加上街坊鄰居反映鞠光背后問東問西，說的話也莫名其妙，有蓄意挑撥離間之嫌。二嘎心頭的火在心窩里一點一點升騰。

“鞠光想干啥？看不得我好？還是別有用心？”二嘎想，自己再也不是從前貧窮卑微的自己了，如果鞠光敢再和自己爭搶什么，自己絕不會再放手。

他想秀荷，秀荷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也是他的初戀。當(dāng)年的秀荷多像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呀，那么干凈，那么純潔。不光人漂亮，嗓子還那么好，尤其鄧麗君的歌模仿的溫婉甜美，蕩氣回腸。秀荷是鞠光搶走的，似乎又不是；是自己放手的，似乎也不是。幾年里，他腦袋里的另一個自己總是給自己灌輸，秀荷就是鞠光搶走的，要不是他，秀荷怎么會不嫁給自己呢。

秀荷結(jié)婚的那天夜里，他酩酊大醉，夢見自己在山林中給一條大蛇纏住，差點沒給勒死。事后他打聽，鞠光就是屬龍的，他固執(zhí)地認為，鞠光就是那條蛇，是自己的克星。懷揣著奪妻之恨，二嘎遠走他鄉(xiāng)，他干過飯店伙計，干過保安，干過售樓職員，也見過達官富商、香車美女，見過大千世界，同時也增長不少見識。如果不是疫情，他可能還不會回來。因為意中人給人搶去，他羞于踏進家鄉(xiāng)，踏進邊鎮(zhèn)，踏進自己家門。

他曾遠遠地觀望過秀荷，人還是那人，只是臉蛋不再是那臉蛋了。可能豆制品吃得多，更白更胖了。秀荷當(dāng)年最迷人的，就是那低頭一笑，傾國傾城。每次秀荷看著他笑，他感覺自己就像駕了云的孫猴子，連翻八百個跟斗，心情明媚的像沐浴著九個太陽。他一直覺得，其實年輕人一般不會嫌貧愛富，都是大人給灌輸了某種成見，某種思想。秀荷更不會，她是那么單純那么善良。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他們躲在山后的大石上約會。山石平整如床，秀荷就在那床上舒展。她的身姿是那樣曼妙，她的呼吸時那樣急促，她偎在他胸前的雙峰是那樣誘人。二嘎高興地采了一捧山菊花給秀荷，秀荷說，“呀，你采了它們，它們就沒了生命了呀。”她找個方便袋，去山泉里裝了水，然后將花枝細心地包在里面。花朵映襯下，秀荷臉色飽滿紅潤，比花朵還美，二嘎忍不住就想抱住親幾口，秀荷狡捷地繞著山石轉(zhuǎn)來跑去，二嘎沒有成功。

那年秋天的一個夜晚，秀荷忽然跑來，問他一起出去打工好不好？她不嫌他窮，她愿意跟他去闖蕩，并迫切地等待二嘎回答。二嘎不明就里，遲疑吞吐間，秀荷的父母尾隨趕來，言語粗暴地將秀荷生拉硬拽回去，從此關(guān)了“禁閉”。過后二嘎才知道，鞠光上秀荷家提親，沒用多長時間，兩家就定了親。二嘎回想起來，就捶胸頓足地后悔，“關(guān)鍵時候，怎么自己就慫了呢？自己應(yīng)該給秀荷答案。”于是，他跑到秀荷家后窗山坡唱“妹妹你莫走”，唱的深情滔滔，聲嘶力竭，被秀荷的父親舞著棍子來攆跑。他堵道鞠光警告秀荷正和自己談戀愛，希望鞠光知難而退。

鞠光反問：“你提親了嗎？你下聘了嗎？你什么都沒有你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對我說話？”

二嘎火起，一拳砸了過去：“就憑我先來你后到。就憑論莊鄉(xiāng)我是你表叔，你個沒大沒小的玩意。”

鞠光也不甘示弱，一拳還了過來：“見過狗尿尿占地盤的，還沒看過小家雀充老鷹的。”

情敵就這樣結(jié)下了，再沒解開過。

二嘎告訴來直播間帶貨的鄰居，如鞠光再問，就告訴他，別找事，小心老天有眼。

誤會往往就在傳話間，白的傳成黑的，黑的傳成花的，越傳越多味道。當(dāng)鞠光聽到這句話時，意思變成了：“鞠光想找事，讓他小心點，老天有眼。”

鞠光回到家里，憂心忡忡。城里鬧疫情，所有超市進不去了，豆腐皮做多了，存在冰箱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腐竹一包一包堆滿了倉庫。豆腐沒敢做多，除了吃火鍋配點凍豆腐，更多人還是喜歡吃鮮豆腐嫩豆腐。他心里也塞得滿滿的，有些悶悶不樂。

秀荷問他怎么了？他說，“莫名其妙，被一個人唬住了。”

 “誰？”

“你知道的。”

“平白無故干嘛提起他？”

“沒聽說嗎？他現(xiàn)在可不是以前了，開了個直播間帶貨，發(fā)財了。鎮(zhèn)上好多經(jīng)營特產(chǎn)的都跟他去賣貨了，還得到鎮(zhèn)政府的大力支持。”

“你也開一個呀。”

“咱貨源單一呀。如果也學(xué)他那么干，不有了惡意競爭之嫌？那仇恨還不雪上加霜了？”

“哪怎么辦？”

“人生要想沒遺憾，只有醫(yī)好他的傷。”

“怎么醫(yī)？”

“還璧歸趙。”

一只拖鞋砸過來。

鞠光邊躲邊閃：“老婆呀，你說我怎么辦呢？”

“你去找他聊聊？”

“我不去。你去！”

“我才不去。”

說歸說，秀荷還是從此留心了，只要鞠光不在家，她就悄悄打開抖音去看。二嘎樣子沒大變，只是比以前成熟穩(wěn)重了，嘴皮子也比以前溜了，會說話了。無論直播間粉絲說什么，他都能應(yīng)對自如，還不時自嘲、自黑，更多地是為顧客著想，讓顧客購的滿意，買的放心，直夸他高情商。為了調(diào)動顧客的積極性，她發(fā)現(xiàn)，每次二嘎展示一種商品，從來不是大量的推出，而是只放幾十單，讓大家爭前恐后去搶。為了展示商品真實性，他的小視頻還不斷地更新，今天去誰家采購，明天去誰家驗貨，本鎮(zhèn)的幾家有點名頭的貨源都上了視頻，她還看到，牛二姨操著方言樸實又實在地說自個山上養(yǎng)的雞，無飼料無添加，大人小孩放心食用；還有果農(nóng)在自家果園采摘蘋果，一箱一箱，個大色澤鮮艷；還有農(nóng)家俏妹子穿上過節(jié)才穿的新衣服，在視頻里展示特產(chǎn)，明星一樣俊俏。

她也去其他直播間翻看，這一看不要緊，嚇一跳，原來直播帶貨天地這么大，這么廣。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甚至國外，各種方式都有。各種直播帶貨簡直百家爭鳴，百花齊放，賣啥的都有。只要點開搜索，可以說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買不到。

看著看著，秀荷心活了。她想起二嘎當(dāng)年在自己窗后唱情歌，被老父親攆走的情景。她想起聽人說二嘎和鞠光打架，二嘎還為此受了傷，一瘸一拐狼狽地往家走。那時，自己如果再堅定一點，說不定結(jié)果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父親餓了她兩天，她叛逆的話氣得父親腦溢血，要不是鞠光驅(qū)車趕來送至縣醫(yī)院，可能父親就一命嗚呼。她想起在縣醫(yī)院托小弟送給二嘎的信如石沉大海一樣沒有回音，而鞠光跑前跑后干兒子一樣地伺候父親。

平心而論，秀荷嫁給鞠光倒也沒后悔。幾年來，鞠光對自己還真是不錯。所以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忘了二嘎，就像封印了某件東西一樣深深封印在心底某處。如果不是鞠光提起二嘎，她可能不會輕易再啟封他，想起他；如果不是鞠光說起二嘎直播間，她可能不會想再看看二嘎啥樣。但一旦想起一旦看到，往事就如揭了瘡疤一樣，又癢又疼。他失蹤好幾年了，她一直忍著沒問過誰，改弦易轍讓她心有負疚，窮也讓人情短氣長。她也一樣。

那年她拖到25歲，這在農(nóng)村是大姑娘了。可是二嘎始終沒有再來爭取，她的弟弟也急于結(jié)婚，而家里就只有自己和弟弟零碎打工一點窘迫的收入。鞠光不僅置辦了全部嫁妝，還大包大攬地把她弟弟的婚禮也一塊承辦了。那一天，她家又嫁女又接新人，酒席包了邊鎮(zhèn)最好的一家酒店，鞭炮放了兩千掛，彩紙鋪了半個邊鎮(zhèn)，喜宴、喜糖不花錢似的隨便吃，喜酒隨便喝，這在當(dāng)?shù)匾粫r成為轟動和美談。

有一兩年時間她沒有理鞠光，更不會給他笑臉。鞠光也真夠有耐心的，一如既往地來下聘，迎娶，一如既往地幫家里操辦弟弟的婚禮，直到她生下女兒，確定這個孩子和鞠光有割不開的血緣關(guān)系，才承認是自己的丈夫。也自那時，她漸漸淡忘了二嘎。

那時，鞠光是風(fēng)光的，豆制品加工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被縣里列為名優(yōu)特產(chǎn)。訂單雪花一樣飛來。廠里買了十輛小掛斗車送貨，還忙不過來。節(jié)假日，很多單位和商家提前預(yù)定，作為福利發(fā)放和贈送親友。都是可惡的新冠病毒，今天這里冒泡，明天那里蹦跶，大大阻隔了豆制品加工廠業(yè)務(wù)鏈的正常運營。

夜里，鞠光轉(zhuǎn)過身來，摟住秀荷，“老婆，想想辦法。”

“非他不可嗎？”

“他有一定的基礎(chǔ)呀。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冰柜一冰柜的豆腐皮睡大覺吧?咱們和他搞合作總可以吧？”

“今非昔比，人家會搭理嗎？”

“所以請你想想辦法，他恨我并不代表就恨你呀。”

一語點醒秀荷，可是讓自己去求曾經(jīng)的戀人。秀荷也拉不下那個臉來。

直播帶貨像個誘人的蛋糕，下午四點，二人還是忍不住一同打開手機，進入抖音，看二嘎直播帶貨。二嘎激情飛揚，大嘎、三嘎一旁賣力吆喝。看著一單一單東西被下單賣掉，夫妻二人第一次熱血沸騰，心潮澎湃，有了共同目標(biāo)。

秀荷決定，去見見二嘎。希望他念舊情，達到合作目的。

第二天，她精心打扮了一下，提了一袋子禮物，敲開了二嘎家的門。二嘎看到她時，呆了一下。秀荷穿的依然是當(dāng)年他們熱戀時的連衣裙，裙子上的胸針是二嘎給她買的。那時二嘎沒有錢，在商店里轉(zhuǎn)了七八圈，才咬咬牙買下這件物美價廉的胸針。針面上，一面荷葉油綠綠，一莖荷花俏麗挺拔。花瓣似開未開，鮮艷潤澤，像極了當(dāng)初豆蔻綻放的秀荷。他在看到它的同時也想，秀荷心里是有自己的，不然不會這么久了還保留著這枚胸針。

但當(dāng)秀荷鼓起勇氣說完訴求，還是碰了一鼻子灰。二嘎說豆腐皮容易壞，沒法納入直播。不是他不念舊情，是他實在不敢代賣，他怕砸了“爾嘎”好不容易才創(chuàng)下的口碑。

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秀荷臉紅了，訕訕地告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有點失魂落魄。她七分相信二嘎的說法，心里卻有三分感覺二嘎在報當(dāng)年背叛之仇。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二嘎騎車追了上來，將她提去的禮物還給她，說：“幫不上你，不好意思。東西你自己留著用吧，疫情物質(zhì)緊缺。鞠光什么心，我不想知道。我只希望你生活安寧，過得好！有事還來找我。”然后調(diào)轉(zhuǎn)車頭回去了。

禮物沒接，秀荷回來也悶悶不樂。鞠光知道事沒成，莫名大發(fā)脾氣。“拽什么？嘎就是嘎，什么人品？不就這幾天發(fā)達了，老子發(fā)達的時候，你還在豬圈里掏糞呢。大不了咱自己干，也開直播。”

鞠光于是潛心研究，向網(wǎng)友各方面請教，沒用多長時間，佳禾抖音直播間開播。于是在邊鎮(zhèn)，出現(xiàn)了這樣奇特景象。鎮(zhèn)西，二嘎直播間仍火熱繼續(xù)；鎮(zhèn)東，佳禾直播間熱火開播。為了一炮打響，鞠光不惜請來縣里名播助陣，再利用回扣拉下幾個特產(chǎn)供貨點。

楊武冬家的紅富士蘋果，只好兩家平分代賣。

李二翟家的桶裝蜂蜜也送佳禾直播間一部分；

武三思家的蜜紅薯成了佳禾直播間的新寵。

陳二舉家油坊的花生油，兩邊供貨數(shù)量對等；

杜三嬸子攤的小米煎餅，一家一半。

從此，兩家展開拉鋸戰(zhàn)，互不相讓。兩家同時訂貨，同時發(fā)貨，這可忙壞了快遞小哥。邊鎮(zhèn)也從來沒有這么多的快遞車輛出出進進。鞠光也顧不上自家豆制品了，二嘎賣啥，他賣啥。有人來托代賣，他來者不拒。二嘎派出了大嘎專門穩(wěn)定貨源，鞠光也派出了堂弟到處簽購。本來送二嘎直播間的煎餅，被其堂弟三言兩語勸進佳禾直播間；本來送佳禾直播間的花生，被大嘎當(dāng)街截胡，轉(zhuǎn)送二嘎直播間。還有一伙不怕事多的人，兩個直播間來回串，一會在二嘎直播間起哄，一會去鞠光直播間鬧場。

二嘎的直播被嚴重地攪亂了。這下二嘎和鞠光矛盾更深了。

鞠光想多賣自己家的豆制品，見縫插針極力促銷。但是由于天氣炎熱，掌握不好冰袋融化進度，有幾位顧客收到后，罵罵咧咧給退了回來。秀荷沒有歷練過，直播不行；鞠光雖然是廠長，于直播是初出茅廬，對自家商品還能應(yīng)對自如，對其他商品便有點含糊其辭。面對直播間顧客鋪天蓋地滔滔不絕千奇百怪的問詢，常常手忙腳亂，應(yīng)接不暇。投訴過多評分不高會被抖音中止直播的，鞠光和秀荷夜里愁的睡不著。工人工資、老人醫(yī)藥費、孩子學(xué)費、家庭生活費、人情世事，一樣開支不能少。二人有點山窮水盡的感覺。

“這二嘎，還真嘎。嘎的不是人！”

“人家不幫咱也沒錯。幫是情義，不幫是本分。”

“怎么辦才能保證豆制品不壞還能送到顧客手中？他肯定有辦法就是不說。”

“算了，我看你還是傳統(tǒng)經(jīng)營吧。別弄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多賺多花，少賺少花。沒賺不花。”

“不花能行嗎？那個地兒不需要花錢？再說了，我鞠光敗給二嘎子，我還在邊鎮(zhèn)上混不？老婆，你再去咨詢他好不好？他在外闖蕩了六年，他一定有辦法。”

“你怎么不自己想辦法呢？”

“我要是能想出來還用勞駕你嗎？”

話是越說越有點過分了。秀荷賭氣地轉(zhuǎn)過身，不理鞠光。

次日，秀荷送孩子去幼兒園，心情煩悶，便在大街上溜達，不知不覺走到二嘎家外。三嘎看著她直愣愣地站在門外，以為她有什么事，于是打招呼。秀荷一羞，急慌慌地支吾著跑開。

她有點懊惱自己，怎么跑到他家去了？真是丟人到家。她百般自責(zé)低頭前行，和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秀荷剛想發(fā)火，抬頭一看，竟然是三姨家表妹可欣。

“表姐，你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不好意思，剛才在想事情。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在城里打工嗎？”

“疫情鬧得廠里生產(chǎn)停了，我回來住一段時間再去找工作。表姐你怎么回事呀？久不見，你的臉色沒有以前滋潤了呀。”

“還滋潤，愁死了。”

“怎么了？”

于是秀荷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表妹。

“嘿，這個容易，發(fā)冷鏈呀。”

“冷鏈?zhǔn)巧叮俊?/span>

“就是帶冷庫的車輛運輸。魚，蝦，冰凍食品，都是這么發(fā)的。”

“可是咱小小邊鎮(zhèn)，哪里有冷鏈。有快遞車就不錯了。”

“也是。我打聽一下，看能找到不。回頭再給你消息。”

可欣說完，騎上車走了。

秀荷高高興興地回家，盼星星盼月亮盼可欣帶來好消息。然而事實無情地又給了他們一棒，因為他們帶貨口碑太差，冷鏈運輸不和他們合作，怕影響了冷鏈信譽。說邊鎮(zhèn)爾嘎直播間可以合作，但是要打出豆制品品牌。

品牌可注冊個名字，這個好辦。但是和二嘎合作，這個真是不好再去說。

這無疑給他們出了個難題。

可欣說：“讓表姐出面尷尬，也難為她，我去談?wù)劙伞！?/span>

可欣和二嘎商談半天，二嘎松口了。說可以先拿出部分做實驗，要計算冷鏈運輸成本，發(fā)那家快遞，關(guān)鍵還要根據(jù)距離遠近實驗分明，一切要等顧客回饋之后再繼續(xù)加單。

接下來的事，鞠光和秀荷實在尷尬和二嘎親密接觸，于是委托表妹可欣代辦。狠了狠心，他們終止了佳禾直播，還是做回了老本行。他們都不是干直播的料。可欣聯(lián)系來聯(lián)系去，加上人靚麗口齒伶俐，于是成了二嘎直播間里的一員。可欣很細心，每件訂單里面都加了溫馨提示，接到快遞后要盡快取回家，如發(fā)現(xiàn)壞掉退貨包運費，退返定金，還留了客服電話。

一周后，沒有接到投訴，購買過的顧客吃過后，紛紛反饋豆腐皮好吃，有特殊的香味，要求加單。于是再拿出一部分直播。有的需要量大者直接電話聯(lián)系，定大單，再用冷鏈運輸發(fā)去。

 

豆制品廠救活了，鞠光新的煩惱也來了。他發(fā)現(xiàn)，秀荷有事沒事愛看二嘎直播了。尤其看到表妹在鏡頭里，她就問“如果我也上直播間，是不是也這么好看？”他努力的限制著秀荷和二嘎接觸，就連秀荷去超市買瓶醬油，他也悄悄跟蹤一下，看她是不是偷去二嘎家。他以防賊為借口，在家里安裝監(jiān)控，目的就是防秀荷和二嘎舊情復(fù)燃。

可是秀荷一個大活人，能只是窩在家里嗎？總得去幼兒園接孩子吧？總得外出買菜吧？每次鞠光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秀荷今天都干了啥，幾點幾點去了哪里？秀荷氣的摔盆子砸碗。

“你不想過了是吧？”

“你有完沒完？”

“你懷疑我跟蹤我？”

“我就是倒回去和他好了，怎么的吧？”

“從今天起我就和他重修舊好，你好好等著。”

鞠光不想吵，他怕吵架丟人。他二話不說拿起包走出家門。

這天可欣來例假，肚子疼，直播時疼的堅持不住，二嘎說回家遠，去你表姐家休息一下吧。可欣于是給秀荷打電話。

于是二嘎騎車送可欣到秀荷家。

于是鞠光回家不遠處看到騎車離去的二嘎。然后看到秀荷和表妹鬼鬼祟祟地鉆進一輛出租車。他沒有想可欣怎么著，直接的想法是，二嘎和秀荷死灰復(fù)燃了，可欣也幫倒忙。他悄悄地觀察，等待二人敗露馬腳，讓秀荷自覺和內(nèi)疚。他想不到非常時刻，不和二嘎鬧翻。畢竟生意鏈還在人家手里攥著。跨年時，秀荷手里織著一件駝色毛衣，蓬蓬松松，編織花紋很好看。但是不久，他發(fā)現(xiàn)二嘎在直播間里穿的毛衣，和這件一模一樣。

他厲聲追問毛衣怎么回事？

秀荷說：“我給可欣織的呀。我哪里知道會穿在他身上。再說，同顏色的毛衣有的是，你神經(jīng)過敏吧？”秀荷生氣地抱起孩子回了娘家。

“我過敏還是你心里有鬼？”他狠狠地將一包羊肉串?dāng)S了出去。秀荷愛吃羊肉，他本來買羊肉串想換秀荷個好臉，卻被一件毛衣給刺破了。羊肉串是吃不下去了，他悶悶地喝著啤酒，梗咽在喉的苦澀和淚水一起流落到了心底。他舍不得秀荷，打死舍不得放手。誰都別想跟他爭。

之后直播間訂貨，冷鏈送貨，他都不讓秀荷插手，盡一切可能減少秀荷和二嘎見面。他甚至想刪掉秀荷手機里的抖音，那樣秀荷就不會看到二嘎了。

秀荷覺得鞠光有點偏激有點不冷靜了。

轉(zhuǎn)眼三月，秀荷的生日。鞠光想今年條件好轉(zhuǎn)點，帶秀荷去城里買身新衣服，再帶她到館子里撮一頓，各處轉(zhuǎn)轉(zhuǎn)。孩子中午就讓他奶奶接。怎么說媳婦是個好媳婦，不能冷了她的心，不能讓她離開自己。處理完一系列事情后。鞠光打算回家換身衣服，然后帶秀荷出發(fā)。

出乎意外，秀荷不在家。打電話，說不在服務(wù)區(qū)。客廳里沙發(fā)的角桌上，放著一只袋子，里面一女士包，嶄新。他打開，看到包里有一張卡片，粉色的，上面寫著：

“我愛你！過去愛你，現(xiàn)在愛你，將來還愛你！如果包能代表我的心聲，那就是我愿用一生一世來包容你。”卡片底部還有兩顆心，被一支箭穿著。

“我靠！鬧鬼鬧到家里來了！”

鞠光一摔包，他爆炸了！

那天下午，二嘎正準(zhǔn)備開直播。

鞠光滿臉酒氣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手里拿著一根木棍，見啥砸啥。大嘎、三嘎還有工作人員，攔都攔不住。

“楊二嘎，你安得什么心？”

“當(dāng)年，我是搶了你的戀人，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責(zé)任嗎？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到底還想怎樣？”

二嘎有點懵，站在直播臺前沒有接話也沒有出聲。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沉沉地看著鞠光瘋了一樣在直播間狂亂打砸，有點血竄腦門。大嘎阻攔被鞠光摔倒地上，三嘎腰上受了一棍子，眼看各種物品被砸得稀爛，二嘎再也忍不住，上去一個絆腿，將鞠光反手擒倒。

“我安什么心？我還想問你呢？我哪里惹你了？你來又打又砸的？”

“你和她怎么了？”

“我和誰怎么了？”

“你為什么要給她買包？”

“我給誰買東西要你許可嗎？”

“你小子人品低下，你小子就是心懷嫉恨，蓄意報復(fù)。”鞠光邊說邊掙扎。

“你血口噴人。”二嘎牙咬得咯嘣響，使勁壓住鞠光。

扭打中，秀荷出現(xiàn)了。見二人扭做一團，她飛身撲了過來拉架。可巧，秀荷抓住了鞠光手中的木棍，奪了下來。

“鞠光你要作死啊！你怎么回事呀？”

“不要臉！就知道你會護著他。”鞠光掙扎著爬起，“啪”地打了秀荷一巴掌。二嘎一下子站到鞠光跟前，一把推開鞠光。

“你干嘛打她？”

“我不光打她，還要打你。一對不要臉的狗男女。我看你膨脹上天了。”

二嘎拳頭舉起，額頭青筋暴起。這一拳砸下，不死也骨折。鞠光的堂弟看勢不妙，撲上來推攘二嘎：“他兩口子的事，你個外人插什么嘴？”

大嘎、三嘎一看自己兄弟被欺負，也撲了上來，一個絆腳一個按住鞠光的堂弟就捶。霎時幾人打成一團。

秀荷站在中間使破喉嚨地喊：“別打了，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沒有人聽她的，她的聲音在吵鬧聲中顯得極其蒼白無力。

打打嚷嚷中，就聽得“砰”地一聲，一個花盆砸進直播間正中。表妹可欣大喊：“別鬧了，那包是我的。是我在和二嘎在談戀愛。是我忘在表姐家了。”

為了證明她說的是真的，可欣從二嘎掛在一邊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張紙。“看，這是發(fā)票。二嘎給我買的。之所以沒公開，是覺得還不到時候，怕你們尷尬。尤其怕你們心里不舒服。我們想等待個時機，再向你們公布，表姐夫，剛才表姐和我在一起，她陪我去醫(yī)院做檢查了。”

輪到鞠光懵了，他坐在地上，滿臉肌肉顫動，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一邊，二嘎忍不住伏在直播臺上哽咽出聲：“我以前窮，被人看不起。我現(xiàn)在就想活出個人樣，給大家看看。我開直播間，最初是想自己掙點錢，改變一下家庭環(huán)境。但是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真的可以幫到大家，幫到父老鄉(xiāng)親。國家支持鄉(xiāng)村振興，支農(nóng)助農(nóng)，讓老百姓真正富起來。我二嘎不是石頭縫蹦的，我對邊鎮(zhèn)有感情，我對老少兄弟爺們有感情，我現(xiàn)在就是想帶著大家共同致富，把我們山鄉(xiāng)的好東西打出去。你，你們，為什么要把我想的那么壞！”

秀荷愣了，鞠光愣了，一屋子人都愣住了。一場鬧劇至此消停。

年底，粉絲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二嘎直播間換了雙人頭像，二嘎可欣結(jié)婚了。可欣成了“爾嘎”直播間又一王牌主持，他們的直播間做得更大了，邊鎮(zhèn)的各色特產(chǎn)都與他們簽訂銷售合約，還成立了專業(yè)的運輸隊，“爾嘎”直播間不僅上了縣里鄉(xiāng)村振興新聞，還給頒發(fā)了大紅證書，二嘎成為鄉(xiāng)村振興典型人物，佩戴大紅花。鞠光的豆制品加工廠品牌優(yōu)勝，也被評委縣優(yōu)先進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

二嘎直播間模式悄悄被其他鄉(xiāng)鎮(zhèn)復(fù)制和學(xué)習(xí)。有關(guān)他們的故事，現(xiàn)在仍在邊鎮(zhèn)一帶傳播。

 

作者簡介：

賈福英，女，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第十八屆短篇小說高研班學(xué)員。多篇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青海湖》《雪蓮》等。短篇小說《沃土》獲《當(dāng)代小說》征文獎；《鑒定》入選《齊魯文學(xué)作品年展》并獲優(yōu)秀獎；報告文學(xué)《大愛無疆》獲山東省委宣傳部山東省作協(xié)“喜迎黨的十九大”征文一等獎；30萬字長篇歷史小說《一代奇后羊獻容》，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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