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李紅梅真是太漂亮了，長大俺要娶她做媳婦！二小邊說著邊直愣愣地瞪著圓圓的死魚眼睛，口水順著斜到耳根子上的嘴角流了下來，一副電影里日本鬼子見了中國婦女的模樣。
    我看看大毛，大毛看看我，我們倆哈哈大笑起來，隨即拳頭像雨點一般打在了二小的頭上。
    二小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嗷嗷”大叫。大毛邊打邊說，就你那張丑疤臉，李紅梅不被你嚇死才怪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
    我們倆正揍得起勁，不想二小的怪叫聲卻引來了我爹，我一眼瞥見我爹拎著一根柳樹條子向我走來，趕緊拉起大毛飛快地跑了。
    我們氣喘吁吁地躲進大毛家的竹園里的時候，大毛還氣呼呼地說，二小這狗日的，還敢打李紅梅的主意！
    我怒不可遏地一腳踹斷了一棵半尺高的竹筍子，一邊忿忿地說，這個疤臉怪！
    我覺得在我們笊籬溝村，只有我才配喜歡李紅梅。我爹是我們笊籬溝村小學校長，李紅梅他爹每年向鎮上要救濟糧的申請都是我爹幫他寫的，所以李紅梅他爹見了我爹比我見了我爹還親呢。李紅梅是我們笊籬溝村最漂亮的女孩，大人們都這么說，我和大毛當然也這么認為。我知道大毛和我一樣也暗暗喜歡著李紅梅，可是要娶李紅梅做媳婦這樣的話，竟然從二小那張從小跌進火爐里燙得扯到耳朵根子上的嘴巴里說出來，這讓我和大毛十分生氣。
    我和大毛見了二小就揍，可是二小卻像著了魔一樣粘著李紅梅。我和大毛見一次就揍一次，二小還是那副德性，遠遠地只要看見李紅梅的身影，就像木頭一樣呆住了，斜到耳根的嘴角口水流出了好長，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疤臉是多么的難看。弄得我和大毛連揍他都沒有了脾氣。
    秋天的時候，我和大毛去了鎮上上初中，而二小和李紅梅卻留在了笊籬溝村。二小是害怕我和大毛揍他的時候我爹再也管不著了，李紅梅卻是因為她爹再也拿不出錢來供她讀書。
    但是我和大毛還是喜歡著李紅梅。鎮上的那些女孩子，雖然穿得比李紅梅漂亮，但沒有一個有李紅梅那樣的細長腰、白臉蛋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所以我和大毛放假回來還是總愛找李紅梅玩，我們奪下李紅梅的挎籃，扔給屁顛屁顛跟在身后的二小，看著他弓著身子給李紅梅割豬草，然后拉著李紅梅坐在地頭看剛剛揚花的玉米飛起一陣陣淡黃色的粉末。
    后來我們上了縣里的高中。再和大毛說起李紅梅時，聽說十六歲的她已經被她爹嫁給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個男人給了李紅梅她爹很大一筆錢。李紅梅就這樣漸漸淡出了我們的記憶，聽說只有二小還時常偷偷地跑到鄰村，淌著口水遠遠地望著李紅梅，據說還因此被李紅梅的男人給打跛了一只腿。
    再后來，我上了大學，畢業后在縣城上班。大毛也從一個礦上的工人成了礦老板，在縣城買了別墅。當了老板的大毛沒有忘記我這個兒時的玩伴，我們時常在一起喝酒，喝多了也會說起李紅梅，還有二小。
    大毛告訴我，李紅梅一直生活得很可憐，已經嫁了第三個男人。當年那個男人常常喝醉了酒就往死里打她，懂事了的李紅梅就毅然決然地離了婚。結果嫁的第二個男人卻在開著農用車走村串戶換米面時翻了車摔死，嫁的第三個男人在煤礦干活時又被石頭砸傷了腰椎，一輩子癱在了床上。倒是二小，因為一張疤臉至今還是孤身一人，卻仍像當年一樣，整天圍著李紅梅屁股轉，偷偷地幫里紅梅干地里的活，默默地供著李紅梅三個上學的孩子。盡管李紅梅癱在床上的男人恨不得跳起來吃了他，可是二小依然像一條趕不走的狗一樣圍著李紅梅轉悠著。
    我當上局長的時候，單位里那個新分來時間不長的女大學生拿著懷孕的報告單來逼我離婚，弄得我方寸大亂。那天我和大毛喝完酒，大毛趁著酒興說，哥，咱回一趟笊籬溝村，清靜兩天咋樣？
    我們驅車回到笊籬溝村的時候，正趕上李紅梅家里在辦喪事。我以為是李紅梅的癱子男人死了，結果不是，原來死的是二小。李紅梅頂著癱子男人一聲一聲不堪入耳的罵聲，在為二小操辦喪事，而且還十分地隆重。二小是在一個黃昏幫著李紅梅馱一袋化肥過河時，突然下來的山洪把李紅梅沖倒了，二小救起了李紅梅，自己卻被洪水沖到了五十多里外的鄰縣，撈起來的時候早已被石頭撞得沒了人形，懷里還死死地抱著李紅梅的一只塑料涼鞋。
    見到李紅梅時，我們幾乎找不到一絲當年的影子了，當年那個水靈靈的人見人愛的李紅梅，早已不復存在了。李紅梅的癱子男人仍在一聲比一聲高地罵著，李紅梅卻全然不顧，只是懷里抱著二小的遺像，嗡嗡嚶嚶地哭著，嘴里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語，二小，俺對不起你，下輩子你就是再丑俺也要做你的女人……
    我看著大毛，大毛的眼里竟然濕濕的。我們偷偷地給李紅梅家的柜子里放了兩千塊錢，然后走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大毛說，狗日的二小，死了也值呀！
    我沒有說話。我突然覺得，和二小比起來，我真的沒有他幸福，我的大學真是白念了。